第75章

    章宇。

    章宇。

    章宇。

    一遍又一遍。

    有時(shí)候里面還會(huì)夾雜一句呢喃般的“救我”，

    但每次剛剛出口，

    就被本能地咽了回去，

    換成另外兩個(gè)字，

    章宇。

    在意識(shí)逐漸回籠的期間，

    身體依舊按照既定的反應(yīng)動(dòng)作，

    他便又聽到了一陣嘶啞的哭聲，

    夾雜著吐字不清的“章宇，

    章宇，

    救——章宇……”

    直到意識(shí)真正清醒的那一瞬間，

    章宇看清了懷里人的樣子。

    比ktv的那一次還要凄慘。

    每一個(gè)露出來的地方都布滿了痕跡，腫脹不堪，淤青發(fā)紫，

    看到這些青紫痕跡的瞬間，某些混亂的記憶在腦中一閃而過。

    是因?yàn)橘R旭這次掙扎得前所未有地激烈，

    手腳扭到快要脫臼，也想要從他身邊逃離，于是失去理智的他就使出了更大的力氣，硬生生將人禁錮在懷里，動(dòng)彈不得。

    章宇僵在了原地。

    賀旭已經(jīng)沒有力氣掙扎了，

    他閉著眼睛躺在觸爪中，只有嘴唇在輕微蠕動(dòng)著。

    章宇知道他在說什么。

    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出現(xiàn)在身體中，在某個(gè)可以稱為xiong膛的地方膨脹。

    他幾乎是慌張地把賀旭放到了地上，然后逃一般地離開。

    沒走太遠(yuǎn)。

    他還記得自己不能暴露身份的事，所以沖進(jìn)客房之后，就從窗戶外面爬了出去，到二樓的房間里變成人，然后匆匆忙忙地跑了上來。

    “賀旭！”

    他驚慌失措地跑到人類身邊，把躺在走廊上的人抱了起來。

    剛剛抱起上半身，賀旭就動(dòng)了一下。

    胳膊很微弱地抬起來，擋了一下，呢喃出幾個(gè)低不可聞的字。

    “別碰我……”

    他低低地說，“……我身上很臟�！�

    章宇愣住了。

    他張了張口，一道聲音不受控制從他嘴里冒了出來：“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一直說這句話，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會(huì)有一股情緒在膨脹，也不知道這股情緒是什么。

    他只知道這股情緒沉沉的壓在他心上，太沉了，壓得他都喘不過氣。

    好難受好難受，太難受了。

    ……

    浴室里。

    章宇拿著毛巾，給賀旭擦頭發(fā)。

    人類坐在浴缸邊，低著頭，任由他動(dòng)作，始終沉默著，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等擦完頭發(fā)，章宇拿起旁邊的浴袍，輕聲問道：“你要穿衣服嗎？還是直接穿浴袍？”

    人類沉默著，過了半晌，才慢慢開口：“……你先出去一下�！�

    “賀旭……”章宇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握住他的手，眼露擔(dān)憂，“和我一起出去吧，你身上已經(jīng)不臟了，都洗干凈了�！�

    賀旭微微搖頭。

    “還是你覺得還有哪里沒洗干凈？我可以幫你�！�

    賀旭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將手放到身后，動(dòng)了動(dòng)。

    一聲細(xì)微的輕響過后，一顆淡綠色的卵順著浴缸壁滑了下去，落入水中。

    “……我想把這些東西弄出來�！辟R旭依然低著頭，沙啞的嗓音也是低低的，“……出去，可以嗎？”

    章宇慢慢站了起來，從浴室里走了出去，關(guān)門之前，他看了眼沉默地坐在浴缸邊沿的人，輕聲道：“我就在房間里，你有需要就叫我�！�

    咔噠一聲，浴室門關(guān)上。

    章宇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眼前浮現(xiàn)出那顆落入水中的淡綠色卵。

    他一直以為，那些卵是自己滑出來的，但原來，是賀旭自己主動(dòng)的嗎……

    所以，他也是不喜歡這些卵的，就像他不喜歡他的觸爪一樣……

    捏著手里的毛巾，章宇慢慢抿起嘴唇。

    他聽著浴室門內(nèi)傳出的輕微落水聲，靜靜數(shù)著次數(shù)。

    一、二……六、七……十一、十二……十五……十七。

    十七枚。

    還好，不多。

    落水聲停止后，沒過多久，賀旭就出來了，裹著一件浴袍，沉默地走到床邊，越過他上了床，把自己埋進(jìn)了被子里。

    章宇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去外面收拾了一下走廊。

    走廊上到處都是干涸的水漬，奶香味和某種腥味混在一起，將整片空氣都腌到透徹。

    章宇打開窗戶通風(fēng)，把地面和墻上清理干凈。

    一切都打理好之后，他到客房的浴室簡單沖了下澡，然后回到主臥，鉆進(jìn)被窩。

    賀旭還沒睡。

    雖然他閉著眼睛，呼吸平靜，但章宇知道他沒睡。

    他貼了過去，像之前那樣摟住他的腰，輕輕拍打他的身體。

    拍了一會(huì)兒之后，章宇看著靜靜躺著的人，低聲道：“……對不起。”

    賀旭一動(dòng)不動(dòng)，半晌之后，才慢慢開口：“……不要說對不起�！�

    他翻了個(gè)身，把頭埋進(jìn)他的肩窩，說話的聲音悶悶的：“……不是你的錯(cuò)�！�

    手臂橫了過來，也像之前一樣，把他抱在懷里。

    依然是那么依賴的姿勢。

    章宇慢慢垂下眼。

    可如果，就是他的錯(cuò)呢……

    他輕輕拍打人類的后背，手掌貼到背上時(shí)，能隔著一層浴袍，摸到底下突起的脊骨。

    十七枚。

    很少的一部分。

    這次酒喝的比上次多，時(shí)間也格外長，所以大部分卵在過程中就已經(jīng)融化掉了。

    也就意味著，里面的卵足夠母體度過接下來的時(shí)間。

    在賀旭生下幼崽之前，他都不需要再接觸那些他害怕的觸爪，也不用再容納那些他討厭的卵了。

    這是好事，章宇對自己說。

    可是……

    他抱著自己的伴侶，輕輕拍打著對方的脊背，茫然地看著對面的墻壁。

    ……為什么，他會(huì)這么難過？

    ……

    自別墅的那一晚起，又過去了幾天。

    這些天里，賀旭除了更沉默一點(diǎn)，好像沒有什么變化。

    他沒有像剛知道自己懷孕的時(shí)候那么喜歡發(fā)呆，也沒有恍惚走神，依然是那副戾氣沉沉，滿臉兇悍的模樣，在其他人眼里，和以前沒什么不同。

    但章宇知道，不是這樣。

    賀旭做噩夢更頻繁了。

    章宇剛和他住在一起的時(shí)候，他也會(huì)做噩夢，但次數(shù)不多，一周最多三四次，后來在章宇每晚的哄睡之下，做噩夢就更少了，有時(shí)候連續(xù)一周都不會(huì)有。

    但現(xiàn)在，他開始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了。

    他既不掙扎，也不亂蹬，只是皺著眉，滿頭冷汗，一遍遍地呢喃著：“章宇，……，章宇，……，章宇，……”

    只有在最恐懼的夢里，他才會(huì)眼尾沾著一點(diǎn)淚痕，把這句話說完整：“章宇，救我……”

    哄睡也沒用了。

    每晚賀旭陷入夢魘后，章宇都叫不醒他。

    他只能緊緊把人抱在懷里，一遍一遍親吻他的額頭，跟著他說：“我在，我在這里，就在你身邊，你別怕，別怕……”

    每說一次，心里就難受一次。

    別怕，別怕。

    可是賀旭怕的，不就是他嗎？

    人類肉眼可見的削瘦了下去。

    因?yàn)槁训臓I養(yǎng)足夠多，加上厚衣服遮擋，所以外表看起來沒有很瘦，但章宇能摸出來，每天晚上他抱著對方時(shí)，都能摸到一手的骨頭。

    除此之外，賀旭也變得更黏他了。

    擺在桌面上的手機(jī)震動(dòng)了一下。

    章宇拿起來一看，是賀旭發(fā)來的消息：【你在哪里？】

    章宇回道：【圖書館，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就回去了。】

    在他按下發(fā)送的一秒后，下一條消息緊跟著發(fā)了過來：【你自己？】

    “……”

    章宇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白：【和項(xiàng)一鳴。】

    保險(xiǎn)起見，他都沒有說一鳴，而是叫了同桌的全名。

    但對面還是立即沉寂了下去。

    章宇的心也跟著一沉，心道不好，趕緊站起來，飛快把桌上的書都抱在懷里，對抬起頭的項(xiàng)一鳴說了一聲“我先走了一鳴，謝謝你幫我找書！”，然后就立即到門口辦理借書，一秒都不停歇地把書塞進(jìn)書包里，沖出了大門。

    盡管如此，他還是在出門沒多久就撞見了來找他的賀旭。

    人類臉上沒有怒氣，只是面無表情，但章宇知道他的心情已經(jīng)糟透了，再不哄就要爆發(fā)，于是立馬撲上去抱住他的腰，一臉欣喜：“賀旭，你親自來找我啦~”

    賀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章宇放軟聲音解釋：“我就是跟我同桌來借幾本書，沒有別的，他經(jīng)常來，所以我拜托他幫我找一下，這樣就能節(jié)省下來時(shí)間跟你在一起了嘛，對不對？”

    接著迅速轉(zhuǎn)移話題：“今晚不是說要陪我吃小蛋糕的嗎，我們這就去買怎么樣？再不去那家店要賣完了。走吧走吧，我想吃小蛋糕~”

    一整套軟磨硬泡下來，連拖帶拽，可算是把人從圖書館門口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