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他一伸手,禪杖便從許老翁家飛了出來,落入手中。
無印將其震向地面,只聽一道暮鼓晨鐘聲響起,煌煌佛光便自禪杖發(fā)出,向外滌蕩開來。
那些仿若溺水的人被佛光一照,便恢復(fù)了正常,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半空中一道聲音響起,像是許多人一起說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沒有害人,我只是來取回我的東西。他們吃了我的血肉,靠我的血肉存活,我只是來取回我的血肉�!�
伴隨著聲音落下,村人們也發(fā)生了變化。
他們有的驚恐的叫喊起來,抓撓著手臂、脖子上長出來的青白鱗片,有的捂著嘴,從喉嚨里嘔出尖利的魚骨,被魚骨刺的滿嘴是血,有的凄厲地慘叫著,從身上掉下一片片肉。
“妖孽!還不快快收手?!”無印雙眉一豎,再次震動禪杖,佛光滌蕩開來,村人的變化停下了,但卻沒有消失。
嗯?
他緊皺著眉,目光掃過哀嚎的村人們,那些青白的鱗片、滿口的鮮血還是在,掉下來的肉也沒有長回去,無論佛光如何普照,都沒有一絲一毫改變的跡象。
那聲音又道:“他們也害了人,你為什么不叫他們收手?”
“人害人,自有衙門來管。妖害人,天理不容!”
那聲音尖利的慘笑起來:“妖害人,天理不容,那人害妖呢?他們害我呢?!”
聲音落下,倒在地上的每個人頭上都多了一面水鏡,水鏡中的人不一相同,但卻無一例外,手里都拿著刀,面前都有一條金色鯉魚。
有的畫面中金鯉身上帶著鱗片,有的畫面中只有坑坑洼洼的血肉,有的畫面中只剩下了累累白骨。
無印愣了一下,很快沉下臉色:“因果循環(huán),自有報應(yīng),你傷人害命,貧僧必不能饒你!”
“報應(yīng)?我就是他們的報應(yīng)!”那聲音變得凄厲起來,充滿了怨與恨,“他們挖我的肉,他們燒死我,他們把我扔進(jìn)河里淹死,我好痛,我好痛啊……”
霎時間腥風(fēng)大作,天光被遮蔽,周圍的一切都暗了下來。
水流聲在耳邊汩汩涌動,空地仿佛突然變成了河底,所見所感皆陰冷無比,腥臭的泥漿混合著河水一起涌入口鼻。
還在哀嚎的許家村人一個個都捂著脖子張大了嘴,表情猙獰,臉上漸漸泛起青色。
無印第一時間就去看江聽雪,見紅衣青年也捂著口鼻,面露痛苦,眉頭當(dāng)即一皺,將禪杖拋了過去。
禪杖落地,鐺地一聲鐘響,渺渺禪音從中發(fā)出,將四周無形的水流逼開,江聽雪松了口氣,撫著xiong口沖他感激一笑。
無印收回目光,厲喝一聲:“孽障!還敢傷人?!給我現(xiàn)形!”
凈無垢袈裟上放出“卐”字佛光,照見四方,佛光之下,河伯頓時無從遁形,從藏匿的地方顯露出來。
無印又喝出六字大明咒,梵音一響,那半人半魚的妖怪便慘叫一聲,身上冒出縷縷青煙,像被灼燒了一樣。
它一雙魚眼死死盯著無印,焦黑枯木般的手腳上長出利爪,尖嚎一聲,便朝無印猛地?fù)鋪恚?br />
無印口中真言不停,梵音中又傳出了莊嚴(yán)的誦經(jīng)聲,在此方天地響徹。
河伯被真言所攝,又被誦經(jīng)聲念得頭昏腦漲,一時失了方向,大叫一聲,悶頭悶?zāi)X地就朝佛光下撞去。
一到佛光之下,它滿身的淤泥、頭骨就盡數(shù)消散,露出了其下的白骨魚身和一具少女焦尸,原來它那一雙手腳,并非它自己長出來的,而是這焦尸的手腳,只是從淤泥中伸出來,看著就像它的。
焦尸一露出來,那河伯的魚眼中竟生出了幾分清醒,它不是無印的對手,更抵不過這煌煌佛光,身上的淤泥被削去,也就意味著它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但臨死之前,它卻沒有看向要?dú)⑺臒o印,而是盯著河底掙扎的村人,魚眼里冒出滾滾血淚,嘶喊道:“是你們在sharen,是你們在sharen……”
河伯和少女焦尸在佛光下漸漸融化,周圍的河水波動了一下,朦朧間竟變幻出一副畫面。
芳草萋萋,一個小女孩在河邊樹下,沖著河面呼喚:“鯉魚鯉魚你在哪?”
金鯉從清澈的河水中冒出頭,吐出一個泡泡,在陽光下晶瑩璀璨,小女孩頓時歡笑:“哈哈哈,找到你啦!”
畫面變幻,長大了些的女孩坐在河邊,愁眉苦臉地揪著草葉:“唉,哥哥要成親了,可是家里沒有錢出聘禮,姐姐們都不愿意嫁給他,怎么辦呢?”
旁邊的金鯉吐了個泡泡,扭頭鉆回水中,過了一會兒浮出水面,在女孩驚訝的目光下吐上來一片流光溢彩的玉石。
女孩驚喜道:“這是你在河底找到的寶貝嗎?!真是太謝謝你了鯉魚!”
金鯉蹭了蹭她的手,女孩高興地拿著玉石回了家,沒有看到水中漸漸飄上來的一絲血跡。
那之后,女孩又來了幾次,某次發(fā)愁家里又沒糧食了時,金鯉又去水下待了一會兒,吐上來一塊玉石。
女孩依然很驚喜,但她這次仔細(xì)看了之后,卻發(fā)現(xiàn)玉石的形狀似乎有些像鱗片。
在她的逼問下,金鯉只能揚(yáng)起尾巴,給她看尾巴上缺失的鱗片,一片新鮮的帶著血,一片不流血了,卻還是光禿禿的一塊。
女孩哭了,抱著它說對不起,金鯉蹭蹭她的臉,像小時候那樣吐泡泡安慰,總算是又把她哄笑了。
一人一鯉待在河邊,仿佛又變回了之前的祥和。
江聽雪靜靜看著水中的畫面。
許家村原本成親是沒有金玉禮這一說的。
最初是英娘的哥哥,他說媒時,因為家境貧寒,沒人愿意嫁進(jìn)來,更當(dāng)家中發(fā)愁時,英娘卻拿出了一塊似金非金的瑰麗玉石來,一下子就俘獲了別家姑娘的芳心,嫁了進(jìn)來。
村里人都知道,英娘家里一向貧寒,飯都快吃不起了,哪能拿出這么個好寶貝來?何況她還只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于是有人就上了心。
偷偷跟了英娘一段時間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她每隔幾天都要去河邊,和一條巨大的金鯉嬉戲。
那金鯉生的如金如玉,不似凡物,雖不會說話,但頗通人性,聽英娘發(fā)愁家里又沒糧食之后,便從尾巴上扯下一片鱗來。
金鱗離身,便化為了一塊玉石,金紅交織,流光溢彩,可不正是英娘拿給哥哥當(dāng)聘禮的那種?
跟蹤的人回去就稟報了村長,在村長許老翁的帶頭下,下一次英娘去見金鯉時,眾人便悄悄跟了過去,趁一人一魚不備,用羅網(wǎng)魚叉將金鯉抓了回來,關(guān)在了茅草屋的桶里。
村中人也想剝下來鱗片,但金鯉鱗似鋼鐵,旁人根本戳不動,正當(dāng)一籌莫展時,許老翁不知從哪弄來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刀,看著好像破銅爛鐵,卻一下就能破開金鯉的防御。
金鱗挖下來后,化成的玉石總能在集市上賣個好價錢,但許老翁怕村人因此沉迷享樂,不事生產(chǎn),便規(guī)定只有娶妻或者嫁女時,村人才能來挖,其余時間皆不準(zhǔn)動。
于是從那以后,村中人每逢成親,都要去村長家借刀,從金鯉身上剝下一片鱗片來。
鱗片剝完之后,便開始挖它的血肉,因其血肉化成的玉石美麗不可方物,便用金鯉魚的諧音,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金玉禮。
英娘哭也哭過,鬧也鬧過,但她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根本無人搭理他,便是家中的父母兄嫂,也勸她不要再多事,免得惹惱了村人,給自家?guī)砺闊�,怕她想不開去把金鯉放走,就直接把她關(guān)在院子里,幾年都不讓出門。
被許二舟看上后,英娘誓死不從,她知道成親要獻(xiàn)金玉禮,不愿再讓朋友因她受苦,但卻無法反抗,被強(qiáng)壓著灌下麻藥,送進(jìn)了洞房。
掀起蓋頭后,許二舟按照慣例,將金玉禮拿給英娘炫耀,英娘卻一看到就落下了淚,淚水中,金玉禮發(fā)出紅光,融入她的身體,化解了她身上的麻藥。
英娘趁機(jī)將許二舟推倒在地,跑出了門。
她一路跑到了茅草屋,見門上掛著鎖,便跑到側(cè)面的小窗下,踮著腳焦急地往里看。
金鯉依舊躺在桶中,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般。
英娘急切地呼喚道:“鯉魚!鯉魚!”
呼喚聲傳進(jìn)去,金鯉動了動眼珠子,尾巴輕輕搖晃了下。
英娘搬起石頭砸開了鎖,進(jìn)去看到金鯉的樣子,淚水便潸然而下,哽咽道:“我找到你了�!�
她抱起傷痕累累的金鯉,避開村里找她的人們,跌跌撞撞地來到河邊,將金鯉投入水中。
“鯉魚,鯉魚!你走吧!別再回來了!”
金鯉望了她一眼,甩動尾鰭,游向河中。
英娘呆呆地站在河邊,在天快亮?xí)r,被村人找到,抓了回去。
他們猜到她把金鯉放回了河中,但卻不愿相信,不斷逼問。
“金鯉呢?!”“金鯉在哪?!”“你把它藏到哪去了?!”“金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