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冷戰(zhàn)熱戰(zhàn)
舒枕山從小就不善于和人吐露心聲,確切來說,很長一段時間他是完全封閉的。
小學(xué)二年級,舒枕山被父親送來美國念書,學(xué)校在一個以前從未聽過的中西部城市,全校只有他一個中國學(xué)生,舒枕山瞬間成了“搶手貨”。
無聊校園生活里最大的樂子無非是來了一個大家可以隨心所欲玩弄的受氣包,一個連英語都講不清楚的黑眼睛黑頭發(fā)小孩,在本地毫無權(quán)勢,可以隨意戲弄他,這可比挑釁紅鼻子酒鬼老師有意思多了。
同班同學(xué)模仿舒枕山的口音,用奇怪的發(fā)音喊他的中文名,給他取綽號——這已經(jīng)是最溫和的家常便飯。
因為這片區(qū)域在十九世紀曾經(jīng)爆發(fā)過黃熱病,他們就喊舒枕山“yellow
fever”,在課余時間玩一個叫“攻打病毒”的游戲,高年級學(xué)生領(lǐng)頭,低年級小孩們像食腐禿鷲,找機會進來補兩腳,酒鬼老師甚至?xí)h遠地悠閑圍觀。最嚴重的一次,舒枕山口鼻流出的血染紅了一桶水。
家里只派了一個不會講英語的保姆跟著他,附近街區(qū)很亂,幫派林立,可以合法持槍,槍擊案時常發(fā)生。五年級時,舒枕山提著從超市采購的食物在街上走,突然感到袋子被一股巨力撕扯,腿上一痛,炸開的番茄罐頭糊了他滿腿,紅色的番茄肉往下淌。舒枕山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跑回家里的,只記得死死關(guān)緊門后久久無法平復(fù)的劇烈心跳,還有耳邊始終揮之不去的槍聲。
最開始舒枕山毫無反手之力,但他學(xué)得很快,打過他的人他一定要想辦法揍回去,打得鼻青臉腫也沒事,總有一天能揍贏,打架的野路子都是在小學(xué)里練成的。舒枕山長得也很快,沒過幾年就變成了快一米七的大高個,即使放在白種同齡人堆里也很出眾。進入高年級之后,漸漸沒人再敢惹他。
那時舒枕山?jīng)]有任何和人溝通的欲望,他像一個很堅固的金屬罐子,將內(nèi)部的氣體不斷地加壓、壓縮、緊緊地密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咬緊牙關(guān)默默拼出來的。
舒枕山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和運動天賦,進入了一所私立初中。家里雖然沒有給他別的支持,錢倒是給的夠。
每個年齡階段的挑戰(zhàn)都不一樣,越高等的學(xué)校,等級懸殊帶來的壓迫就越是隱形的,很多時候連施壓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同學(xué)們大多來自優(yōu)渥的家庭,彬彬有禮、熱情陽光,但他們在背后談?wù)摰�、做的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高貴無瑕。
比起簡單粗暴的圍毆,這樣的暴力更像綿密無形的針,扎進心里。
再到后來,身邊的同學(xué)染上藥癮,差點拖著舒枕山一起。
舒枕山時常覺得,從小到大,他經(jīng)歷過的隨便一件事拿出來都足以置他于死地,但他竟然頑強地活了下來。
小時候舒枕山天真地以為這是家里在磨練他,每年春節(jié)回家,父親都不在家,各種理由在外面忙。舒枕山回家先給母親上香,然后去拜訪二伯三伯,只有他們歡迎舒枕山回家,送他各種奢侈品和古董,給他富家公子該有的寵溺和待遇,盡管舒枕山小小年紀便早已不在乎這些滿足虛榮心的東西。
二伯三伯也問過舒枕山,要不要回來國內(nèi)念書,和堂弟們一起上國際學(xué)校,舒枕山知道這將是非常舒服的日子,但大概是出于對父親的挑釁,舒枕山拒絕了。父親越折磨自己,舒枕山越要證明自己在哪都能過得好,狠狠打他的臉。
后來舒枕山幾年才回一次家,身為集團長子長年在國外,遠離權(quán)力中心,完全沒有顯露出繼任的打算,父親在信息中表達過幾次不滿,但也沒有多加勸阻,就由著他去了。
高中的舒枕山蛻變很快,變得自信、親和、耀眼,身材挺拔強悍,兼有男人的成熟與少年的囂張。
他就像一塊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的巖石,他先堆砌自己,再打磨自己,變成寶石,變成雕塑,但他從未向任何人展示內(nèi)芯。
直到他遇到冉步月。
舒枕山也說不清為什么在遇到冉步月的第一夜就朝他吐露心聲,這不是自己的作風(fēng)�;蛟S是因為冉步月構(gòu)想的“小蜘蛛”外骨骼也正是他童年時隱隱希望得到的。
希望能變強,希望有人能懂他。
舒枕山和冉步月聊很多天,吵很多架,上很多床,卻很少談情說愛。
舒枕山從小到大沒被人愛過,于是也沒見過愛的樣子。只是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肌膚相親,永不分離,這算什么?
高中和大學(xué)時期,舒枕山也收到過示愛,大約分兩類:含蓄的玫瑰、或直白的睡覺邀請,全都讓他提不起興趣。
而顯然冉步月也同樣不擅長談情說愛,即使是在確定關(guān)系之后,他們的戀愛也談得很笨拙。
談戀愛到底要做什么?他們不知道。
他們鮮少像普通情侶那樣有聊不完的廢話,聊兩句親一口聊兩句親一口,對他們來說簡直太不可思議。
大量的時間被花在研究課題上,他們經(jīng)常開個會,吵一架,干一夜,往復(fù)循環(huán)——好像和確定關(guān)系前也沒什么不同。
后來,舒枕山才逐漸地發(fā)現(xiàn)這樣不行,至少他不能帶著冉步月一起瘋。
因為冉步月一工作起來就像個旋轉(zhuǎn)蓮花生日蠟燭,不吃不喝不睡,不燒到徹底報廢誓不罷休。
有天夜晚在床上時,舒枕山驚惶地發(fā)現(xiàn),冉步月的腰真的只有自己兩掌寬,兩手一圈就能圈緊。
他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瘦的?和自己體型的差距簡直到了慘烈的地步。如果有人撞見他們的現(xiàn)場,恐怕會立刻舉報給學(xué)校說舒枕山涉嫌凌虐。
冉步月把舒枕山的上衣丟到一邊,狠狠咬了一口他胸肌,犬齒留下兩枚深深的圓形小牙印,泄憤道:“shu,你太固執(zhí)了,精度是永遠細化不完的,你預(yù)設(shè)的目標遠遠超出了商業(yè)需求……”
舒枕山扶在他腰間的手指稍微用了點力,輕易摸到上方突出的肋骨,骨頭外面就裹著一層細膩的皮膚,連點肉都沒有。
“快點吧�!比讲皆虏荒蜔┑靥裙醋∈嬲砩降难�,仰起臉,眼中漾起一小片欲望,像夜晚的海。
“上次我沒暈,你輸了。今天繼續(xù)賭?”
上次——上次什么來著?舒枕山用指尖一下下按壓摩擦他的皮膚,終于想起他們上次那個滑稽的賭約。
他們因為一個傳感器電路設(shè)計細節(jié)吵得不可開交,戰(zhàn)火自然而然地蔓延到當(dāng)晚的床上。
舒枕山覺得顯然自己的方案更勝一籌,這是顯然的事!但他講得口干舌燥也無法說服這個死犟死犟的小孩。舒枕山喪失理智地說,如果今晚我把你干暈了,你就得聽我的。
完全是不經(jīng)腦子的渾話,冉步月卻立刻說好,你來啊,你干��!眼神挑釁。
上次舒枕山是真的心里憋著氣,下手沒輕沒重的,兩人纏斗大半宿,冉步月硬是撐著一口氣到了最后。舒枕山把他抱去浴室,冉步月趴在舒枕山胸膛上,摟著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說:“我…贏……了……你要…按我的…電路……來……”說完下一秒就陷入了深眠。
這小屁孩肯定是嘗到了甜頭,堅信舒枕山?jīng)]實力把他干暈,于是這次的態(tài)度相當(dāng)囂張。
舒枕山回憶了一下冉步月今天都吃過什么東西,早上一杯奶昔,中午一碗草,晚上舒枕山給他帶了煎牛排,冉步月隨便咬了兩口就趕著去上tutorial了,一下課回來又正好趕上大家在頭腦風(fēng)暴,他直接加入戰(zhàn)場。最后牛排冰涼涼的像一塊磚頭,冉步月挑食不吃,只好全進了舒枕山的肚子。
舒枕山說:“今天不賭。”
冉步月不爽地坐起來:“�。繛槭裁�?”
還為什么?當(dāng)然是因為就你每天攝入的那點能量,不用干你都能暈過去。
冉步月瞟了眼舒枕山腿間,稀奇道:“你也不是不行啊……難不成……?”
他的臉色有些古怪,皺起眉,嚴肅地問舒枕山:“你不會想放水吧,你打算直接屈服于我的方案?”
舒枕山:“………”
“那不行�!比讲皆抡�,“我們要有體育精神�!�
舒枕山:“?”
冉步月遲疑道:“唔,或者你想先打兩局友誼賽?”
舒枕山二話不說,直接把冉步月兩條纖細的手臂拎了起來,手腕交叉。冉步月耳尖突然潮紅:“玩這么禁忌的嗎�!�
接著就被舒枕山套上了他的衛(wèi)衣,像套麻袋一樣。
五分鐘后,兩人從□□變成穿戴整齊,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看冉步月的表情,他應(yīng)該是正在醞釀一場段話,打算從生理、心理、環(huán)境等多個方面分析舒枕山的性能力正在走下坡路這件事。
舒枕山摸了摸冉步月的頭頂,淡然地說:“我們不做了�!�
冉步月如竹筒倒豆子:“鑒于你還不到22歲,患有荷爾蒙失衡和慢性疾病的概率不大,據(jù)我的觀察你的心理狀態(tài)也很健康,不太存在焦慮壓力和自尊心的問題,但你的生活方式……”
舒枕山雙手叉著冉步月腋下,像抱貓一樣把他拎到了體重秤上。
121磅,約等于55公斤。
“你什么時候長到60公斤,我們再做�!笔嬲砩街钢w重秤上那個遠遠低于標準體重的數(shù)值。
冉步月:“……”
從那天起,舒枕山開始嚴格管控冉步月的一日三餐,保證他攝入的能量一定要達到要求。
這是一件比舒枕山想象中更困難的事情。
舒枕山這才發(fā)現(xiàn),冉步月不愛吃飯,不管是從學(xué)校食堂買的套餐,還是從高級餐廳訂的菜品,冉步月吃它們都像老牛嚼草,慢騰騰平淡淡的,嘴都懶得張開,而且吃兩口就忘記繼續(xù)吃了。舒枕山氣呼呼地拎著飯盒跑大半個學(xué)校,追上冉步月,盯著他愁眉苦臉狼吞虎咽扒拉完,才大手一揮放他去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