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四名長老意圖殺害城主,又被早有準(zhǔn)備的城主甕中捉鱉,用雷霆手段一網(wǎng)打盡的消息,沒幾天就傳遍了全城。
這也是桑青放任之下的結(jié)果。
桑青眼下的職務(wù)權(quán)力和城主都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城主閉門療傷,五名長老……死了一個,還有一個離死也不遠(yuǎn)。
沒有人知道桑青是城主的傀儡,大家只知道她平時是城主最信任的管事,這一次又得了城主的親令暫時處理城中事務(wù)。
只不過日常事務(wù)倒還能處理得過來,但桑青自認(rèn)在實力上畢竟還沒有到一城之主的地步。
城主制作她的時候,沒有太多考慮實力方面的問題。
為此,桑青特地請求奚逐云在城內(nèi)多留了一段時間,代為坐鎮(zhèn)。
有他在場,也不必?fù)?dān)心觀禮后尚未離去的其他修士心生歹念。
奚逐云自然是一口答應(yīng)了。
這樣的好脾氣令桑青回憶起十幾年前的沈述。
但一想到沈述這個名字,她腦中立刻就浮現(xiàn)了岑無月的身影。
……
最開始見到岑無月時,桑青還不知道她的身份。
那日夜里,桑青早帶弟子在城主府內(nèi)提前布好陷阱,靜候余錚上鉤。
結(jié)果余錚是上鉤了,附帶的還有一個因為食物半夜翻進(jìn)城主府的岑無月。
岑無月的眼睛又黑又圓,一門心思盯著人看的時候,“好奇”兩個字幾乎被寫明在臉上。
桑青真不知道一個人、尤其是一個修士居然可以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正常修士怎么會因為桂花魚條就跑進(jìn)城主府里來?不怕死?又或者桂花魚條只是個蹩腳的借口?
桑青還沒想好要怎么放走岑無月,城主略帶急躁的命令便傳了過來:活捉她,投入地牢。
完了又遲疑著補(bǔ)充一句:不要傷她。
桑青迎著岑無月天真又無辜的雙眼,沒費任何力氣就將毫無防備的她扎暈了。
很快,桑青就知道了岑無月是誰。
因為她說自己的師父叫“周五”。
那也是沈述師父的名字。
桑青覺得自己若是人,知曉此事時應(yīng)當(dāng)要感到“震驚”“愧疚”。
但她只是偃甲。
于是便只有按照城主的命令行事,審問完岑無月入城的目的之后,引她去接觸“余錚”。
看著岑無月離開城主府后立馬忘記自己剛在地牢里被關(guān)了一夜、無憂無慮直奔火踵神仙雞的背影,桑青有些記不清了。
當(dāng)年沈述不是說他小師妹不愛吃這些東西嗎……?
回到城主府的桑青斟酌再三,私底下詢問是否需要殺死岑無月。
聽罷的城主凝望著千機(jī)房角落出神許久,才出聲道:“再看看�!�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月過去。
四長老都死了,岑無月還活蹦亂跳,甚至比入城時過得更好。
奚逐云保駕護(hù)航,城主暗里托舉,岑無月在玄樞城可謂是如魚得水。
爾虞我詐的修真界內(nèi),人人互相算計是常事,朋友與耗材可以無縫切換,任誰出門在外都得防彼此一手——誰知道剛剛歡聲笑語過的那個人是不是下一秒就打算殺了你證道?
可岑無月總有叫任何人對她不設(shè)防的本事。
沒人會懷疑岑無月要對自己不利,大家只會操心她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人殺了證道。
比如那天,桑青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好不容易買到和岑無月一樣的山楂糖丸后帶回給城主。
第二天便得知岑無月很可能是冒著生命危險傳出的這條稀里糊涂消息,為的是阻止長老們謀害玄樞城的城主。
她卻不知道自己拼命相幫的這位辭青城主、還有隔三差五碰面的桑青師姐,都是她小師兄失蹤幾十年的元兇。
桑青甚至還幫忙挑出過沈述的手筋,那是為了將其浸泡加強(qiáng)處理后再裝回去。
鮮活的手感,與她這樣的純偃甲不同。
多么可笑。
岑無月要是知道真相,又會作何反應(yīng)?
“……師姐,桑青師姐?”
桑青眨一眨眼,從岑無月的喚聲中回神。
從儀式后到四位長老暴斃的消息傳出,再到這幾日桑青帶著玄樞城眾弟子穩(wěn)定局勢,說起來很長,但也不過就是三天的時間。
這三天里,岑無月天天都跑來城主府詢問城主的情況。
這會兒又來了。
桑青一如既往冷淡地告訴岑無月:“城主仍在閉關(guān)�!�
岑無月望著城主千機(jī)房的方向,擔(dān)心地嘟囔道:“城主是不是傷得很重啊……”
傷自是重的。畢竟城主心魔仍在,又要在消耗大量靈力的情況下以一敵四,本該勝算不大。
但桑青知道,沈述……不,應(yīng)該說,城主的契偃隨時可以出手。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那日她走進(jìn)千機(jī)房里,發(fā)現(xiàn)幾名長老尸體上的傷居然都是彼此的招式,仿佛是在密室內(nèi)互相廝殺致死,誰身上也沒有劍傷——也就是說,城主根本沒有使用那具契偃。
要知道,沈述的劍就一直放在那臺契偃手中。
……但如果主人不開口,就說明身為偃甲的她不需要知道這些細(xì)節(jié)。
桑青面前的岑無月很快又嘆氣:“那師姐你呢?最近一定很忙吧。不如先選幾個新的長老來處理事務(wù)什么的?”
“新的長老需要城主親自挑選�!鄙G嗟馈�
她并不能替城主下決定。
岑無月湊近細(xì)看她的面孔,看著看著眉皺起來了:“師姐,你的面色也有些蒼白�!�
桑青淡淡道:“無礙�!敝皇呛诵膬�(nèi)的靈力被城主倒抽了一些回去而已。
“不過有師姐這樣的存在也好,”岑無月笑道,“你這樣冷靜、有條不紊地處理城中事宜,大家看著你,也會不自覺地安心�!�
冷靜?
桑青想。
身為偃甲的她只是天生并沒有被賦予其他的情感罷了。
在制作她的時候,城主剝離了一些感情存放在此,但那歸根結(jié)底只是城主的情緒。
就像人能看見另一個人吃飯吃得很香,但如果自己不嘗上一口,就不可能知道是什么味道。
岑無月曾經(jīng)說過,她師父判定她還沒有搞明白“人”與“情”,于是她便覺得自己還有得學(xué)。
桑青看著一旁幾乎是亦步亦趨的奚逐云,都有點不太懂了。
岑無月怎么可能不明白?
只要她想,她好像可以讓任何人喜歡上她。
如果她什么也不明白卻能做到這件事,那身為偃甲的桑青為什么學(xué)不會呢?
“我覺得師姐也可以當(dāng)城主嘛�!贬療o月突發(fā)奇想地說,“或許努力一下,幾十幾百年后,等城主不想干了,你就可以做下一任?我看城主對偃甲的興趣比對當(dāng)城主大得多哎。”
城主追求的確實是飛升之道。
可心魔是修士死敵之一,心魔一生,修士便只剩兩條路:要么自廢修為墮魔重修,要么乖乖等死。
城主死去時,同她相連的偃甲也會“死去”。
所以無論如何桑青也不可能成為下一任城主,岑無月恐怕要失望了。
桑青另起了一個話題:“你的身體無恙?”
聞言,岑無月下意識地動動脖子,露出笑容:“只要不去想一些念頭,就沒什么感覺�!�
她語氣輕快,桑青卻早在剛才就發(fā)現(xiàn)她手臂抬起的時候,袖子滑落下去,露出了小臂上短短一截像是中毒經(jīng)脈似的黑色形狀。
昨天還沒有,是今日才出現(xiàn)的。
……城主特地從四名前長老中留一個活口,恐怕就是為了解決岑無月身上的這個禁制吧。
只是桑青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連入定調(diào)息的時間都沒有,更不要說去地牢審問半死不活的三長老。
不過幾日下來,城內(nèi)也算暫時平穩(wěn),或許可以去一趟地牢了。
這樣想著的桑青正要起身,動作卻頓在半空。
她側(cè)耳聆聽主人的傳音,片刻后對岑無月道:“城主暫時出關(guān)了,她喚你去她的千機(jī)房�!�
岑無月開開心心走了,奚逐云沒跟上去。
桑青打量這位近日幾乎是和岑無月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圣山弟子一眼。
名動天下的云淵守端端正正坐著,有些疑惑地向她頷首示意,眼神清澈,神情溫和。
桑青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個點頭。
……也就還湊合吧。她不太滿意地評價。
片刻后,岑無月又高高興興回來了,她對桑青道:“城主說我可以去地牢里找三長老。”
說得好像要去地牢里玩似的語氣。
奚逐云不解地抬頭:“三長老?”
“有些事情還沒厘清,自是要留活口�!鄙G嗬涞卣f著,起身欲同岑無月一起前往地牢。
岑無月卻清清喉嚨,一本正經(jīng)地抬手做了個阻止的動作:“師姐,城主告訴了我該怎么做,我自己去就行,你不必一道來。”
桑青觀察她的表情。
有點得意,蠢蠢欲動,又很努力忍著不說。
那大概是從城主那里得了什么好用的逼供玩具……逼供用品吧。
三長老早就被城主廢了識海,此時和癱子沒什么兩樣,最多是個皮糙肉厚、比較難餓死的癱子。
思及此,桑青略一點頭:“你認(rèn)識路,自己去吧,小心些。”
不知為何有些憂心忡忡起來的奚逐云看起來也想跟過去。
但昂著下巴的岑無月把他也按住了,她信心十足地道:“你們都在這里等著,我一個人能搞定�!�
桑青目送著岑無月邁著歡快步伐離開,內(nèi)心升起一點微妙的、暖融融的情緒。
……這就是城主所說“長輩的心態(tài)”?
……
她不該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