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宋觀止揮去空中光影，道：“只是最后再確認一遍。此陣倚賴山河地勢，只能使用一次，我無法重構(gòu)第二遍。因此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岑無月重復(fù)了一遍：“只能成功，

    不能失敗�！�

    謝還的表情輕松愜意，

    看起來好像只是要出去游玩。

    宋觀止深深看二人一眼，俯身一禮，

    起身架云而去。

    身后，謝還與岑無月打一聲招呼后便也離開。

    太上門的弟子早在完成所有的陣法啟動準備工作后便提前撤離，如今的雪山只剩下岑無月一人。

    ——

    宋觀止落到自己所屬的陣眼。

    這是她親手布置的陣法，沒有人會比她更熟悉。

    東側(cè)不止是主陣者的陣眼，更是迸射殺機的位置。

    若說整個陣法是一座巨大的機關(guān)，那東側(cè)活眼便是能真正將其啟動的開關(guān)。

    宋觀止掀袍盤坐下來，耐心地等待。

    不一會兒，謝還的聲音出現(xiàn)了：“什么時候啟動？現(xiàn)在可以輸入靈力了嗎？來吧，讓我們速戰(zhàn)速決！”

    “三人同時�！彼斡^止平靜地說。

    謝還有些納悶：“岑無月人呢？她都不用移動，怎么這么慢——啊，閉關(guān)這么久，肯定饞得偷吃去了吧�！�

    “才沒有，”岑無月的聲音也加入了，還附帶著一些很可疑的、像是餐具碰撞的動靜，“我是光明正大地吃�！�

    謝還嘆氣：“唉，早知道問你拿一點，我還真沒試過在靈墟里吃東西，不知道顏色變了味道會不會變？”

    “光是顏色變化就能讓東西變難吃。”岑無月立刻道。

    “你說得對，但嘗試一下多好玩�。　�

    宋觀止靜靜聽他們聊了許久廢話，才打斷道：“準備好了嗎？”

    謝還興致高漲：“好了好了！”

    岑無月那邊可疑的碰撞聲在一陣手忙腳亂的高頻后歸于寂靜。她笑瞇瞇地說：“真君，我也全部準備好了哦�！�

    “開陣。”宋觀止道。

    ——

    三人同時輸出大量靈力，這些靈力順著被描繪好的陣圖路線飛速流動，穿過大地、山川、河流，在天地間勾勒出一張精妙無比的繁復(fù)陣圖。

    陣圖的基礎(chǔ)構(gòu)架激活后，接著亮起的是九枚死眼。

    每多激活一枚死眼，宋觀止便能感覺到自己與這天地萬物的聯(lián)系緊密一分。

    當靈力流通過全部九枚死眼后，世界在宋觀止的眼中變了。

    她看待它，就像是裁縫看待一匹布、畫師看待一張紙。

    她幾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對它進行改動了。

    陣內(nèi)傳訊中，謝還在抱怨地嘟囔著“這感覺真讓我不太舒服”，而岑無月則是一言不發(fā)。

    宋觀止抬眸看向靈墟的方向，抬起左手，緩慢地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

    謝還的聲音一下便提高了：“有什么東西把我定住了？”

    宋觀止又抬起右手，這次是對著太上門的方向，全力彈指。

    岑無月短促地發(fā)出一聲驚呼，半途戛然而止。

    謝還狐疑地喚：“岑無月？你也被定住了？”

    “謝還，”宋觀止道，“鎮(zhèn)守靈墟，不可輕舉妄動�！�

    “真君，”謝還的聲音冷酷起來，“你先前可沒提到這些�！�

    “但我說過，什么意外都有可能發(fā)生�！彼斡^止說著，右手的動作未停，向內(nèi)遙遙一招。

    幾個呼吸的時間，岑無月的身體便被帶到了她的眼前。

    岑無月緊閉著眼睛，雙腳都無力地垂落，看起來完全失去了意識。

    一個人的力量再強，那也只是單打獨斗而已。

    宋觀止花了一些時間，用神識、用靈力細細觀察岑無月的身體。

    直到確認可以進行下一步，宋觀止才跪坐下去，將岑無月橫置于地面，用右手撫上她的頭頂。

    深吸一口氣后，宋觀止調(diào)動全陣的靈力流動向自己體內(nèi)涌入，再通過右手灌輸進岑無月的身體。

    謝還似乎倒抽了口冷氣：“真君，這也正常嗎？”

    宋觀止這會兒已經(jīng)沒有心情和余裕再敷衍他，光是控制自己的身體不baozha便已經(jīng)是竭盡全力。

    一個人又怎么能容納得下整個世間的靈力呢？

    若不是有此陣和他人的加持，宋觀止根本不敢想這種事情。

    但巨大的肉身痛苦中，宋觀止仍舊保持著絕對的神智清明，指揮著那些殘酷的、魚龍混雜的、尖嘯著的靈力，將岑無月一點、一點按入陣眼之中。

    是的，按入。

    從與地面接觸的部分開始，岑無月的身體極其緩慢地融入其中，二者逐漸合為一體。

    “……這什么東西，”謝還發(fā)出疑惑的聲音，“陣盤里有個奇怪的東西被放進來了？”

    宋觀止沒料想到他的感知如此敏銳。

    只是她一心專注于將岑無月化入陣中，無暇說話。

    而謝還？宋觀止早就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第一，謝還的靈力量之巨，幾乎能超過其他九枚死眼之和，宋觀止需要他入陣助力。

    第二，宋觀止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謝還的對手，因此她特地將陣眼設(shè)置在靈墟，又要求謝還必須以真身入陣。謝還知道他一旦離開靈墟便是生靈涂炭，哪怕再疑惑也不會輕易起身離開。

    若不是謝還太強，宋觀止早就啟動此陣、清除了世間濁氣。

    但找到謝還之后，她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能確保擊敗殺死他，因此才對謝還說自己需要他的幫助，誆騙他奔波救世。

    ——謝天謝地，謝還是個輕信他人的性格，從未懷疑過宋觀止的目的。

    不過，宋觀止對他說的，也不全是謊言。

    她確實要通過此陣來掃蕩世間一切濁氣。

    她只是沒有向他提起這個陣法所附帶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犧牲。

    ——

    指望人們自己割舍全部感情是不可能的。

    人生來便是那種生物：他們從出生到死亡，即使痛苦不堪、即使遍體鱗傷，也一生都無法擺脫對“被他人所愛”的渴望、對“他人被他人所愛”的嫉妒、對“不被他人所愛”的怨恨。

    而這是在自取滅亡。

    如果他們自己做不到割舍，就只有更高的力量來幫他們做到。

    一個宋觀止的力量不夠，那就尋求更多的助力，直到擁有足夠的力量——能夠改變所有人的力量。

    然后，她將抹去所有人的喜怒哀樂，讓所有的惡念、所有的執(zhí)迷不悟、所有的業(yè)障，統(tǒng)統(tǒng)滅絕。

    靈脈恢復(fù)清澈，生命可以延續(xù)，再也不會有人因為“情”而死去。

    ——

    想要做到這點，宋觀止需要至少七名無情道修士的身體。

    不能是普通的修士。

    也不能是有情道的修士——這些人中，但凡接近飛升的，宋觀止都殺了。

    她不會讓“只有無情道可以飛升”這一已經(jīng)建立的共識被動搖。

    只能是無情道的高階、甚至是即將飛升的修士——這些人在斷情絕愛上幾乎做到了極致，于是便可以置于陣中作為陣法運行、清洗時的“參照”。

    這便是九枚死眼的由來。

    從來沒有人飛升成功。

    他們只是在飛升成功的光鮮假象背后，成為宋觀止手中的尸體、進而被嵌入死眼內(nèi)，成為此陣的重要構(gòu)成部分。

    但只有死眼還不夠，宋觀止最需要獲得的，是那枚活眼。

    她需要一個真正的“無情道修士”。

    ——

    最開始，宋觀止其實以為活眼是最簡單的。

    她以為自己便可以將其填上。

    但在試行失敗后，她疑惑地用那九個即將飛升的修士都試過一遍。

    無論他們看起來是多么無情、殘酷、冷漠，卻沒一個能被放入活眼之中。

    宋觀止甚至都有些不明白“無情道”究竟是什么了。

    她只好隨身攜帶一枚活眼附件行走，只有在接觸到合適的人選時，才會接到提示。

    遇見謝還之前，搜尋無果的宋觀止已經(jīng)有些絕望。

    作為推廣全修真界轉(zhuǎn)修無情道的人，她居然開始不確定世上是不是有真正的“無情道”。

    謝還符合活眼的標準！這讓宋觀止又重新堅定了信念。

    可她很快又意識到若是謝還的“道”如此完美，那他若是想要強行飛升，自己未必能阻攔他。

    大陣只能用一次，要么用來阻攔謝還飛升，要么用來凈化世間。

    宋觀止自不可能選擇前者。

    于是，她騙取謝還的信任、說服他放棄飛升，此后一邊修改陣法，一邊等待下一個“無情道”出現(xiàn)。

    數(shù)百年后，岑無月姍姍來遲。

    這一次，宋觀止吸取前車之鑒，借取謝還的力量來對付岑無月，果然一擊得手。

    得到岑無月的身體后，宋觀止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將岑無月融入活眼，讓大陣常駐天地間，從此河清海晏。

    注視著岑無月的面孔緩緩消失于地面，宋觀止宛如完成了什么夙愿、又或者是結(jié)束一場過于長久的噩夢似的長長嘆了一口氣，覺得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