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祖母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受她影響,祖父四十年沒納過妾,
大伯和爹也都只娶了一房正妻。
可祖父從邊關(guān)回來,
卻帶回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
他把人帶到祖母跟前說:
"四十年了,我就守著你一個,這承諾也算兌現(xiàn)了。"
"今天我要收燕兒做妾,你同不同意都得這樣。"
大伯和爹都點(diǎn)頭贊成。
最該幫祖母說話的大伯娘和娘,卻都低著頭,
溫聲勸她"寬宏大量"。
后來大伯學(xué)祖父也納了妾,
弄得家里雞飛狗跳,妻離子散。
家丑傳到了宮中,
圣上怒斥祖父管家不嚴(yán),
整個府里都亂了套。
一家人這時候想起祖母了,都慌慌張張跑到祖母的小院。
梳妝臺空著,床榻布滿灰塵,滿院子只有清風(fēng),就是不見那個身影。
祖父徹底慌了,
顫抖著手拿起桌上一封字跡剛勁的信:
"再無牽掛,該回了。"
1
我趕到前廳時,闔府上下都已到齊。
祖母端坐于主位的紫檀木椅上,神色平淡,她身前,正跪著一名素衣女子。
那女子抬起臉,一雙眸子淚光盈盈,幾縷濕透的青絲貼在頰邊,瞧著好不可憐。她露出的那截脖頸,白皙纖細(xì),如上好的羊脂玉,確有幾分姿色,年紀(jì)瞧著竟與我相差無幾。
已有三月未見的祖父,此刻正滿心煩躁,在廳中踱來踱去。他時而望向祖母,可那眼神里,再尋不見往日的半分溫柔。
周遭眾人,皆是垂眉斂目,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我不知究竟,只得悄悄挨到娘的身后去。
方才站定,便聽祖母開了口,聲音不疾不徐:
“人既已到齊,你便將方才的話,當(dāng)著孩子們之面,再說一回�!�
祖父的身形明顯一僵,隨即惱怒地一甩袖袍。
“怎么?你當(dāng)真以為,將他們都喚來,便能逼我就范不成?”
他嗓音驟然拔高,震得屋梁上的積灰都簌簌而下。
“再說一回又何妨?我今日便要納燕兒為妾,你應(yīng)與不應(yīng),都改不了這個結(jié)局!”
我聞言心頭大震,不由得猛然抬頭。
祖父為祖母守了四十年,那般情深似海,也會有朝一日干涸見底嗎?
祖父乃鎮(zhèn)國公,不僅文韜武略,一副樣貌更是冠絕京華。年少之時,不知是多少貴女的春閨夢里人。
可他千帆過盡,偏偏只傾心于祖母。
祖母并無顯赫家世,容貌也非傾國傾城,性子更是與世人眼中的“賢良淑德”相去甚遠(yuǎn)。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祖父應(yīng)了她。他不顧宗族反對,用八抬大轎將祖母迎進(jìn)了國公府。
他曾說:“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飲�!�
我幼時,還時常看見祖父將祖母所繡的絲帕貼身珍藏,便是在軍中與袍澤飲宴,也要取出來示人:“瞧瞧這并蒂蓮,乃我夫人親手所繡�!�
2
我娘生我時傷了身子,是祖母將我抱到她院里,親自撫養(yǎng)長大的。
我的祖母,的確與這世間所有女子都不同。
旁人家的小姐在閨房撫琴作畫時,她領(lǐng)著我在庭院里扎馬步,強(qiáng)身健體;旁人家的閨秀埋首背誦《女則》時,她教我的,是華佗五禽戲。
她說:“人活于世,康健為本,千金不換�!�
那時我尚懵懂,只知表姐妹們走不上幾步便嬌喘吁吁,稍遇風(fēng)寒便要臥床休養(yǎng)。而我卻壯實(shí)得像頭小牛,爬上祖母院中的櫻桃樹摘果子,身輕如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