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走水
歐陽景逆著四散奔逃的人群疾行,來時(shí)只見慈寧宮的飛檐在火光中扭曲變形,一把火竟是燒的完全。
羽林衛(wèi)領(lǐng)箭步趕來,滿臉煙灰,躬身遞上一樣物什——一方素白絹帕。
“殿下,微臣在梁下找到了這個(gè)�!�
歐陽景接過,絹帕在掌心展開,這才發(fā)覺,帕角繡著青鸞銜珠的紋樣。
他認(rèn)得,這是恭親王府特有的紋樣。
歐陽景瞬間五指收緊,心下一驚。
“調(diào)虎離山!”
他猛地轉(zhuǎn)身,腰間玉佩在疾奔中錚然作響。
“速回鳳儀宮!”
鳳儀宮內(nèi),談華香屏退侍從,獨(dú)自坐于銅鏡前。
她望著鎖骨處那點(diǎn)紅痕出神,指尖來回在此搓揉,竟是想不出這是何時(shí)留下的印記。
秋夜寒涼,怎會(huì)有蚊蟲?況且這紅痕
忽聽窗外傳來細(xì)碎響動(dòng),她警覺回首。
“誰?”
“娘娘恕罪�!�
陰影里走出個(gè)面生的小宮女,低垂著頭,手中托盤盛著碗冒著熱氣的湯藥。
“張?zhí)t(yī)方才熬了安神湯,說是需趁熱服用。”
談華香蹙眉打量這個(gè)低眉順眼的宮女,鳳眼微瞇。
“本宮怎么從未見過你?”
她正要細(xì)看,便注意到她虎口處厚厚的繭子——那是常年握刀才會(huì)留下的痕跡。
“你”
話音未落,對(duì)方已掀翻藥碗。寒光乍現(xiàn),一柄薄如蟬翼的短刀直取她咽喉!
“受死!”
“鐺——”
一枚玄鐵令牌破空而來,將刀刃擊偏三分。
歐陽景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在殿中,此刻正掐著那宮女的咽喉將人抵在柱上。
碎裂的瓷片間,湯藥正滋滋腐蝕著地毯。
“說,誰派你來毒殺太后?”
他手指緩緩收緊,雙眸緊盯住宮女,冷汗早已浸透他的中衣,后怕如毒蛇啃噬著心臟——若他晚到半步
宮女嘴角溢出黑血,竟露出詭異笑容。
“恭王殿下萬歲”
話音未落便氣絕身亡,一縷黑血從她耳中滲出。
談華香雙腿一軟,險(xiǎn)些栽倒。歐陽景急忙松開鉗制,換左手扶住她后腰。那只沾血的手懸在半空,終究沒敢碰她。
“母后,受驚了,可有受傷怪兒臣來遲”
話未說完,談華香突然伸手撫上他頸側(cè)。原來有道寸長的傷口正在滲血,興許是疾行致舊傷開裂。
“景兒,你受傷了�!�
歐陽景喉結(jié)微動(dòng),那道傷痕在談華香指尖下突突跳動(dòng)。血腥氣混著她袖中沉水香,竟讓他一時(shí)恍惚。
“小傷,母后莫碰,臟了母后的手。”
他偏頭避開那觸碰,談華香卻突然環(huán)抱上他的腰,身子有半分戰(zhàn)栗。
歐陽景渾身僵直,她的體溫透過層層衣料灼燒著他的肌膚。
那只懸在半空的染血右手終于緩緩落下,卻在即將觸及她云鬢的瞬間蜷縮成拳。
“母后兒臣身上都是血”
他是心中有鬼,不敢再去開口。
談華香卻將他抱得更緊,指尖陷入他背后的衣料。
“方才那刀光本宮以為”
她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溫?zé)岬耐孪姙⒃谒i間傷口上,激起一陣戰(zhàn)栗。
“母后莫怕,有兒臣在”
歐陽景喉頭滾動(dòng),終是忍不住將手掌輕輕覆在她顫抖的肩頭。殿內(nèi)血腥氣未散,卻掩不住她發(fā)間淡淡的沉水香。
“來人,傳太醫(yī)�!�
他沉聲喚道。
談華香卻搖頭,松開他懷抱,指尖仍揪著他衣袖。
“不必驚動(dòng)旁人,本宮只是受了驚”
話音未落,她身子忽然一晃。歐陽景眼疾手快地將人扶住,這才發(fā)覺她掌心冰涼,唇色也泛著不自然的白。
他心頭一緊,打橫將人抱起,懷中人輕得令他心驚,仿佛一片隨時(shí)會(huì)消散的云。
“母后兒臣今夜陪著您可好�!�
歐陽景將談華香輕輕置于鳳榻之上,屈膝半跪在榻前,指尖懸在她衣袖三寸之處,終是沒敢觸碰。
“胡鬧,明日許多事要辦�!�
“不及母后安危重要�!�
窗外忽有夜梟啼鳴,驚得她渾身一顫,歐陽景再顧不得禮數(shù),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
“兒臣就在這兒守著母后。”
談華香望著這個(gè)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忽然發(fā)覺他眉宇間已褪盡稚氣,只剩凌厲。
“景兒你長大了�!�
她輕嘆,五指輕輕摩挲過他面頰。
歐陽景呼吸一滯,順從地貼上她掌心。唇瓣若有似無地擦過那道生命線,燙得她指尖微蜷。
“景兒”
談華香竟覺呼吸凝滯,堪堪開口。
“母后睡吧,這是太醫(yī)院配的安神藥�!�
他忽地起身,打斷了她,取過侍女剛端上來的藥盞。
談華香就著他手飲盡藥汁,眉心微蹙。
“太甜了些”
“加了蜂蜜,怕母后覺得苦�!�
不過片刻,她便覺眼睫沉重,歐陽景靜靜望著她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直到確認(rèn)她已睡熟,才敢伸手拂開她額前散落的青絲。
“母后可知”
他聲音輕得似夢囈。
“兒臣每日都在飲鴆止渴�!�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影。他俯身湊近,鼻尖幾乎觸到她頸間肌膚。
指尖終于撫上她面頰,他順著下頜線條緩緩下移,在喉間那顆朱砂痣上流連。
睡夢中的人忽然翻身,衣襟散開大半。
歐陽景瞳孔驟縮,目光死死釘在她鎖骨處那點(diǎn)紅痕上,是他昨夜偷吻的痕跡。
理智的弦“錚”地?cái)嗔恕?br />
他猛地扣住她手腕按在枕上,唇舌狠狠碾過那處紅痕。睡夢中的人蹙眉輕哼,卻沒能醒來。安神湯里加的量,足夠讓她睡到天明。
“母后華香”
他在她頸間呢喃,犬齒輕輕磨蹭著那處肌膚。
“您教兒臣克己復(fù)禮,可曾教過如何克制這個(gè)?”
“兒臣該如何是好”
殿外忽有夜風(fēng)卷入,吹得帳幔翻飛,一道月光恰照在妝臺(tái)的銅鏡上,映出榻邊糾纏的身影。
歐陽景瞥見鏡中自己,突然驚醒般直起身。
他踉蹌著退到窗邊,狠狠咬破自己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才勉強(qiáng)壓住那股燥熱。
“畜生”
他抹去唇邊血漬,自嘲一笑。
窗外,景陽鐘忽然自鳴,子時(shí)的鐘聲回蕩在宮墻之間,驚起一群寒鴉。
待到了天明,他又該做那個(gè)端方持重的太子。
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