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喂,只是開玩笑而已,你不至于這么生氣吧?”南山對著他的背影高喊,說完又想笑,“沒想到我在你心里還挺重要的嘛,你竟然會為了我去找霽月算賬,謝謝哦!”
守心走得更快了。
愛開玩笑的南山在今天的最后一餐飯上得到了報應(yīng),守心做了兩個非常非常辣的菜,直到她嘴唇都腫了,才勉為其難地給她盛了一碗米粥。
她吃飯的功夫,守心好幾次差點(diǎn)睡著,好不容易等她吃完,便立刻起身往屋里走:“你把碗刷了再回來睡覺�!�
每次天黑,她都是要去他房間睡的。
南山答應(yīng)一聲,抱著碗去了廚房。這些碗也是有些年頭了,雖然勉強(qiáng)能用,但也相當(dāng)脆弱,她之前嘗試用靈力清洗,結(jié)果直接爛了三個,氣得守心又是跳腳,那以后她就開始老老實(shí)實(shí)自己刷。
等她從廚房出來,天上那輪‘彎月’更細(xì)了,可根據(jù)她在這里生活了幾個日夜的經(jīng)驗(yàn)來看,要想這一線光亮消失,還得一段時間。
前殿瑣碎的聲音又一次傳進(jìn)院子,守心已經(jīng)睡了,她卻一點(diǎn)困意都沒有,想想自己入夜后要去找霽月,便在院中為守心加固了結(jié)界,自己則一個人暫時去了外面。
東夷島總是在相當(dāng)漫長的白天之后才會迎來黑夜,南山以為除了那些臨近黑夜來祈福的人,過慣了閑適松弛日子的子民們,會早早就回家睡覺,大街上一個人也該沒有。
可是她卻想錯了。
幾乎是剛出院子,就險些被一個人撞到,她連忙避開,卻在下一瞬看清了對方的臉。
“李嬸?”她驚訝開口。
李嬸猛地抬頭,一看是她眼睛都亮了,連忙抓住她的手腕:“仙君夫人,我可算見到您了!”
“你怎么了?”看她一臉焦慮,南山皺眉問。
李嬸:“仙君……仙君他怎么回事啊,我這幾次去神殿上香,他都沒有為我實(shí)現(xiàn)心愿,家里能用的魚都用完了,我要是再打不上來東西,只怕明日就不能出攤了�!�
李嬸是賣吃食的,所需要的魚蝦全是自己劃船去撈,撈不到東西這事兒對她而言,的確是天大的事。
南山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仔細(xì)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以前我只要去神殿上香,我家那口子就可以滿載而歸,但最近卻每次只能撈上半桶,根本就不夠用,我就是想問問仙君,他是不是將他的子民給忘了!”李嬸說著,眼角便泛起了淚花。
一條胡同之隔的外面,有人正義憤填膺地說著什么,其間夾雜著霽月的名字,不見白日里的恭敬與尊重。
李嬸還拉著她的手,南山?jīng)]辦法分神去聽別人說了什么,只好繼續(xù)跟李嬸分析:“霽月每日都在盡責(zé)賜福,不會忘記任何一個子民的……我記得你家的船是那種小船,不能往深海去,每次在淺海撈上半桶,其實(shí)也不少了吧,若是多撈幾次,不就夠用了?”
“那怎么行!”李嬸一把甩開她的手,眼底閃過一絲憤恨,“仙君夫人你真是好日子過太久了,這種話才會張口就來,你知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有多累嗎?別說是多撈幾次,就是多撈一次身體都受不住,霽月仙君憐憫眾生,怎么舍得我們?nèi)绱诵量�!�?br />
南山嘴唇動了動,想起平時李嬸大部分時間都在跟人閑聊,而她家那口子也是隨便去海上轉(zhuǎn)一圈就回來吃喝玩樂,兩個人像島上其他人一樣瀟灑自在,哪有半點(diǎn)辛苦的樣子。
她雖不是海上人家出身,可也是做過窮苦之人的,這座島上的人,明明比凡間的縣太爺過得還舒服。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是仙君夫人,有些話不能直說罷了。
可她不說,李嬸也看出了她的意思,眼神變了幾變之后,才勉強(qiáng)遮掩住恨意和惱火,作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仙君夫人……南山,李嬸的好南山,你能不能看在李嬸為你做過那么多頓飯的份上,請霽月仙君多多關(guān)照于我?”
南山想說她從不干涉霽月賜福之事,但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好……我會與他說的�!�
李嬸眼睛迸射出喜悅的光,興高采烈地跑走了,南山看著她過于輕盈的背影,心底的古怪再一次涌起。
墻外的嚷嚷聲越來越大,似乎是吵了起來,有人說霽月仙君不像以前一樣照拂百姓,是一個不合格的神,有人怒罵反駁,并說是因?yàn)樗粔蛘\心才會如此,總之說什么的都有,一二來去的矛盾竟然有鬧大的趨勢。
南山往身上施了個隱身咒,這才從巷子里走出去。
盡管出去之前她就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可當(dāng)看到亂糟糟的街道時,還是直接愣住了。
她來東夷這么久,度過了好幾個交替的日夜,卻從未在天色即將黑時出過門。
今天第一次這么晚了出來,只見
平時干凈整潔的街道上處處都是垃圾,那些沒用完的魚和蝦就這么隨意地堆在角落里,散發(fā)著陣陣惡臭。
有人在街角睡覺,衣裳臟得看不出原樣,有人在大打出手,力度大得恨不得讓對方死,也有人拿著香跪在路邊,朝著神殿的方向不斷磕頭,磕得頭破血流。
如果說昔日那個世外桃源,是她認(rèn)知里的東夷島,那眼前的這一切又是什么?南山看著一只破碎的撥浪鼓落在腳邊。
已經(jīng)許久沒有出現(xiàn)的荒誕感再次浮現(xiàn),最后一縷光藏進(jìn)黑斑,天地間徹底漆黑一片。
南山有一瞬間全然看不清東西,凝神靜氣后在眼睛上加了一道靈力,再次睜開眼,天地之間一片暗紅,卻也能勉強(qiáng)看清。
剛才還亂成一團(tuán)的街道仿佛靜止一般,所有人都一臉麻木站著,仰著頭看向懸日消失的方向,仿佛一條條曬干的銀魚僵直茫然。
“我們?nèi)フ异V月仙君……”
不知道是誰低喃一聲,所有人仿佛都活了過來,反復(fù)地說著要去找霽月仙君,說只要求得他再次賜福,東夷就能恢復(fù)往日榮光。
同樣的話從成千上萬人口中說出,那種螞蟻爬進(jìn)耳朵的癢痛感再次出現(xiàn),南山抖了抖,連忙去封自己的聽覺。
可用慣了的術(shù)法,這一次卻一點(diǎn)用都沒有。
無數(shù)聲音依然在往她耳朵里鉆,她只覺天地旋轉(zhuǎn)惡心想吐,連步伐都變得不穩(wěn)。
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模糊,南山勉強(qiáng)扶住旁邊的樹,才沒有仰面摔下去。
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后一個畫面,是那些人頂著同樣貪婪的、瘋狂的臉,朝著神殿涌去的模樣。
“霽月……”她呼吸困難,一瞬間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依然是黑的,但被黑斑擋住的血日,卻露出了一絲光線,看得出即將天亮。
大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撥浪鼓還在她的腳邊,清晨濃郁的水汽壓得她呼吸困難。
螞蟻一樣的聲音消失了,南山的不適感也跟著消失,起身后想起那些百姓沖向神殿的畫面,心里頓時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地朝神殿沖去。
霽月……霽月臨近天黑時,就已經(jīng)變得虛弱無比,黑夜徹底來臨后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那些人仿佛瘋了一樣,很可能會對他不利。
南山越想越著急,調(diào)動全身靈力轉(zhuǎn)瞬出現(xiàn)在神殿前。
血日的光邊又露出了些,無數(shù)黑紅的氣流朝著神殿傾落,那是和籠罩在東夷島的罩子同源的氣流,有著相似的黑暗與怨氣。神殿門窗緊閉,黑暗中像一個無聲的怪物,靜靜等著下一個獵物主動走進(jìn)它的口中。
南山深吸一口氣,凝重地朝它走去,下一瞬卻有什么撞破了門,直直朝她飛了過來。
她下意識閃開,那東西重重摔在了她方才站的地方,一臉恐懼地抬頭時,她才看清是什么。
“李嬸?”南山震驚得頭腦一片空白。
李嬸滿臉的血,仿佛已經(jīng)認(rèn)不出她來,只是絕望又慌亂地往前爬,身上的血痕在地上擦出一長條詭異的痕跡。
“跑……快跑……”
她拖著只剩上半身的身體,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手指還扒著前方石板的縫隙。
海風(fēng)烈烈,shi潤的空氣被血腥味滲透,南山不是沒見過死人,卻第一次看到死狀這么凄慘的死人,而這個死人還是她認(rèn)識的,曾經(jīng)給她做過很多吃食的李嬸。
神殿的門被砸開之后,就那樣幽幽地敞著,明明燈燭還燃著,南山卻無法看清門里的一切。
她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快得幾乎要掙脫xiong腔,可她還是沒有轉(zhuǎn)身離開,而是像被什么牽引著一般,一步一步地僵硬地往前走。
在進(jìn)門之前,她對自己即將看到的畫面已經(jīng)有些預(yù)感,可真當(dāng)看到血淋淋的尸山尸海時,還是被震懾到大腦一片空白。
這里有多少尸體?全東夷的百姓都在這兒了嗎?南山的視線從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臉頰上一一掃過,最后停在了霽月臉上。
他一點(diǎn)也不虛弱。
相反的,他的狀態(tài)很好,就像每個清晨她看到的那樣,只是身上淺藍(lán)的衣袍被血水染透,散發(fā)著強(qiáng)烈的腥氣,瞳孔的顏色也從黑轉(zhuǎn)紅,透著一股妖冶冰冷的氣息。
而在他的身后,那尊三丈高的神像正在汲取那些氣流,在氣流的滋養(yǎng)下,神像好像又變大了一些,身上的金身卻還是原有的尺寸,緊縮得仿佛要掐進(jìn)它的身體。
“霽、霽月……”南山嗓子干啞,很是艱難地叫出他的名字,“發(fā)生什么事了?為什么你會……”
霽月冷淡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南山記得這雙紅瞳,當(dāng)初她在七腳蛇的伴生石上,就曾隔著二十年與這雙紅瞳對視,她當(dāng)時以為是偶然,如今看來卻有種宿命般的重合。
宿命。
南山看著霽月那雙眼睛,突然心生恐慌。
像是有預(yù)感一般,她猛地閃身躲開,下一瞬果然有一團(tuán)黑紅交雜的氣流打在了她原先站著的位置,再看霽月,不知何時已經(jīng)取出鈴鐺,陰森的紅瞳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死氣。
雖然有了心理準(zhǔn)備,可真當(dāng)他對自己動手時,南山還是震驚大過恐懼,她甚至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告訴他清醒一點(diǎn)。
“我是南山,南山啊!”南山急切地證明自己。
霽月卻沒有留情,一擊不中后又一次朝她殺去,南山只好調(diào)動全身靈力應(yīng)對,閃躲與攻擊之間,堆疊成山的尸體被無辜殃及,還溫?zé)岬臄嘀c血肉四下飛濺,有不少都落在了南山的衣裳上。
她今日穿的衣裳,還是前段時間霽月用皂角幫她洗的,沒有靈力清潔后的干燥與僵硬,透著一股獨(dú)屬于凡人的清香與溫暖,但是如今沾了一堆血肉,什么都看不出聞不見了。
“霽月……”
又一道靈力直擊她的面門,南山猛地后退,卻還是被削掉一縷頭發(fā)。
她不是霽月的對手。認(rèn)識到這個事實(shí)以后,南山的心沉了又沉,為了保命只好步步退離神殿,霽月卻殺紅了眼,追在她后面一招又一招地殺來。
南山漸漸被他逼到了海上,滔天的海浪中她節(jié)節(jié)敗退,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在霽月又一次朝她殺來時,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無意間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罩子附近,而平日密不透風(fēng)的罩子,如今卻被他的靈力破開了一個小口。
霽月手中的鈴鐺已經(jīng)化作利刃朝她刺來,她別無選擇,放棄反抗冒死沖過了那道小口。
身后傳來巨大的靈力波動,炸得她飛出好遠(yuǎn),她轉(zhuǎn)瞬昏死了過去。
醒來后,已經(jīng)不知過了多久,她在海上漂浮,而身后則是被罩子籠罩的東夷。
守心……守心還在島上,不知道霽月變成那副樣子后,會對他怎么樣。南山掙扎著游向罩子,兩只手注滿了靈力不斷敲擊罩子,可是罩子堅硬如初,任由她一雙手都變得血肉模糊,也仍然沒有撬開一點(diǎn)縫隙。
南山過于著急,又一次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被一輛毛驢車?yán)�,晃晃悠悠的,有種俗世的寧靜。
“姑娘,你醒啦?”趕車的婦人笑呵呵道。
南山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好一會兒才艱難坐起來:“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怎么在這里?”
她是在一個月后到家的,剛走到村口,阿爹和阿娘就已經(jīng)沖了過來,抱著她失聲大哭,南山心中酸軟,連忙安慰他們。
聽說她回來了,村里的父老鄉(xiāng)親都來了,這個拉著她抹抹眼淚,那個拉著她說說話,親熱得仿佛她從未離開過,這讓心里空落了許久的南山,總算是有種落到實(shí)處的感覺。
她忘記了一些事,大約是一些很重要的事,因此村里人問起她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時,她只記得自己在什么地方修煉,如今算是小有所成,于是就回來了。
“這么說,你現(xiàn)在也是仙人了?”三嬸小心翼翼地問。
南山笑了笑:“算是吧。”
“那那那仙人是不是什么都能做?是不是可厲害了?”三嬸迫不及待。
“也沒那么厲害。”南山剛否認(rèn),看到三嬸失望的表情,忍不住又問,“您是想讓我做什么嗎?”
“是這樣的,”三嬸搓著手,有點(diǎn)不好意思,“我家那個臭小子,前段時間摔斷了腿,大夫說……說他就算是治好了,也不會再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三嬸這輩子就指望他過日子了,他要是瘸了,我可怎么活……”
說著話,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劉金花端著一碗粥走進(jìn)來,看到三嬸哭了忙問:“這是怎么了?”
南山簡單將事情說了,又安慰三嬸幾句:“我沒學(xué)過醫(yī)術(shù),但用靈力治點(diǎn)小傷還是可以的,三嬸若是不介意,就帶我去看看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