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出口
是夜。四下靜悄悄,偶爾聽見一兩聲蟲鳴。
姜落翻出了院子,蹲坐在街道的臺階上,人坐得很端正,像是明白只要課堂上乖乖聽講就能得來表揚的孩子。
她披著披風,不太方便就沒有帶手爐。
姜落伸手數(shù)著手指,表情嚴肅得像是在討論問題,“布條,有了;打火石,有了;油,悄悄拿到的,也有了……”
萬事俱備。
姜落站起身,乖乖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衣服可不能弄臟了,不好洗。
“天g物燥,小心火燭——”
打更人的聲音漸近,又漸遠。姜落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像是沒聽到似的,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像街道里憑空出現(xiàn)的幽靈。
她三兩下翻上了衙門的圍墻,踩了上去,用布條擦g凈后再坐了上去——消極怠工的侍衛(wèi)打了個哈欠就早早離開了,現(xiàn)在這里空無一人。
姜落拍了拍挎包里的東西,略顯失望——遲央淮教她的東西才用了一點。
她翻身跳進院子,在四周澆了些油,放好易燃的布條,算得上布置妥當后,稍作滿意地點了點頭。
迎面剛好吹來一陣風,姜落再一次抬頭望上天空,凝視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應該可以有一把順著風向的火。
她從挎包里拿出打火石,動作頓了一下——
有聲音。
有人在喊。
短暫的停頓只是樂譜上的一個休止符,為了確保節(jié)奏更加流暢。她沒有在意,又重新舉起了打火石,擦了第一下,蹦出一閃而過的火花,在一瞬間映亮了她的臉龐,可以看清她的面無表情乃至于麻木。
“沈妙瑜——”
那人還在喊,一遍又一遍。
只要稍微分點點心,就能立刻知道他在喊什么,在叫誰的名字。
姜落動作又停頓了,但很快就重新開始摩擦打火石——這跟她有什么關系,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一把火把這里燒個徹底。
無濟于事,也不光彩,唯獨勝在解氣。
“沈妙瑜……”
她的大腦自動屏蔽。
“沈妙……”
“沈——”
……
“姜落!”
姜落猛地一驚,捏緊了手中的打火石,動作在這次才算是真正停下——好久沒人叫過她的名字了。
她遲緩地轉過頭,看到了騎馬趕來的嚴佑。他單手騎馬,手里還拿著什么——看不太清,應該是衣物,再辨認一番才知道,是一件披風。
披風么?她自己有——那就不要他的了。
“你……叫我什么?”她其實是知道的,只是想確認一遍,但很快她就改口,“算了。不想聽�!薄热缓俺隽怂拿郑蔷鸵馕吨婕抟皇碌谋┞�。
嚴佑沒有再喊,只是坐在馬上看著她,悄悄喘著氣用以平復自己劇烈的心跳,他輕輕地問,“在g什么呢?”
“放火。燒了它�!闭f著,姜落又開始摩擦打火石,力度不減,反而更重,潛意識里覺得會被阻止,心里便更加急切地想要完成這件事。
“你要阻止我,對吧?”
即使是面無表情地說著這句話,嚴佑還是聽出了聲音背后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在害怕。
害怕被反對。
“別這么想�!眹烙颖M量將語氣放得輕松一些,讓這場對話看起來只是普通的閑聊,“燒吧。”
“想怎么燒就怎么燒�!彼麥睾偷匦χ�,辨不出真假——不知道是不是在說反話�!耙�?guī)湍銌�?”他試著伸出手,沒有往前伸,只是一個攤開掌心的動作。
姜落歪歪頭,略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只剩下放火這一個念頭的腦子又被塞進了其他的東西,這讓她有些煩躁,而更多的是未知帶來的恐懼。
“你……要幫我……?”她自暴自棄了,“好啊。你怎么幫?”
嚴佑晃了晃手,表示自己夠不到,“我可以坐在你身邊嗎?這樣更方便�!�
“嗯——”音調拖得很長,姜落其實還沒有想好要不要答應,但嚴佑已經抓住機會翻上來了,就坐在她旁邊,隔得不算近,距離處于冒犯之外。
“打不燃嗎?要不要我?guī)湍�?”趁著說話的功夫,嚴佑悄悄把距離拉近。
姜落看了一眼手上的打火石,又看了看他,極其認真地下結論,“你肯定是想趁機搶走我的打火石。”
嚴佑舉手做投降狀,“好。我不動。你燒�!�
姜落不再理他,重新摩擦起打火石,星火濺落在布條上,很快燃起火光,只是今晚的風似乎并不是所期待的順風,吹著吹著火勢就減小了,此時燃起的不過一個火堆大小。
按道理來講需要再用打火石產生火花,讓它燃得更旺。但姜落沒有馬上進行下一步。
火燃起來的時候,幻想中的場景才有了實感,紅se的光焰微微晃,像搖擺不定的她——做出了第一步,卻好像很快有了“理智”,開始猶豫思考這樣對不對。
如果嚴佑沒有來打斷她,她就可以在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放縱自己,但是現(xiàn)在,有人在旁,像是一種提醒——提醒她要聽話,不要做那些事。
很快,一雙手就覆了上來。“怎么不繼續(xù)了?”
那雙手包裹住她的手,帶動著她的手,摩擦著打火石,火星四濺。
火舌蹭蹭蹭地往上冒,一路高漲蔓延,將她的臉映得發(fā)紅。
“為什么不繼續(xù)?”嚴佑又問,繼續(xù)帶著她的雙手摩擦打火石,“如果你想這樣發(fā)泄的話,那就這樣做�!�
時至今日,嚴佑才反應過來包裹著姜落的矛盾感是什么——她沒有地方,且不允許自己發(fā)泄,就連喝醉了酒,極其失態(tài)的時候也只敢小聲地哭。
被壓迫著的時候,微弱的反抗無濟于事,最后只能被動地承受;后來,有人給她溫暖,給她ai,她怎么能對著這樣的人發(fā)泄自己的情緒呢——她不敢有更遠的奢望,只有聽話,再聽話,盡量讓他們順心滿意。
久而久之,情緒壓抑在一處,得不到解決,人就會壞掉。
“還有想燒的地方,對不對?”嚴佑握著她的手,慢慢把玩著打火石,似乎是在給她暗示,“那我們就去燒�!�
在師父他們面前是沒辦法發(fā)泄的,他們對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發(fā)脾氣?她必須要更加更加地聽話,懂事才行。本來養(yǎng)一個她就夠負擔了,她還有什么資格提出訴求?
嚴佑不一樣,不是毫無g系的陌生人,也沒有什么恩情虧欠,不放過每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細節(jié),現(xiàn)在更是知曉了她的姓名,她能在他面前像吶喊那般毫無保留,也能毫無壓力地進行反駁。
她在他這里可以獲得一種更為完善的人際關系。
哪有什么理所應當天經地義,她只是忘記了ai自己。
“本來想燒的……但是那里還有治病救人的藥材�!�
“那我?guī)銚Q個地方燒好不好?”
見姜落點頭,嚴佑很快就帶著她下了圍墻,將她護在懷里坐上馬匹,朝著前方奔去。
天se漸晚,手上無燈,姜落也不認得路,本來也沒心情去看,便是不知被帶到了何處。
“到了�!�
“這是哪里?”
“崔家茶莊�!�
茶莊的火很快燒了起來,漫天的火焰照亮了半邊天,火光肆意,燒得人心慌。
嚴佑已經騎馬帶著姜落到了一座山上,站在遠處,能夠更好地欣賞這場景se。
藏在內心深處的火花終于在此刻隨著漫天火焰燒了出去。姜落有些想哭,但她的身t本能地,幾乎是立刻壓住了她內心的情緒,使她克制著自己的動作。
只能看到她的身t顫抖,緊咬著嘴唇,表情已經有一些扭曲了,卻還是下意識地憋著一gu勁兒。
“哭吧。他們聽不見的。就算聽見,又有什么關系呢?”說完這句話后,嚴佑安靜地站在一旁。
“他們”說的是誰,姜落不會不知道——盡管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直覺告訴她,嚴佑已經了解了她的所有,甚至b她想象中還要多得多。
一滴淚順著滑落,接著是哽咽,ch0u泣,在一陣失聲后,哭聲漸漸出來了。
像是破土而出的neng芽。
她明白的,早就明白的——他們ai她,很ai她。
這是一份明確的ai,大膽地捧住它,有什么關系?ai是為了讓人更有力量,而不是一套困住人的枷鎖。
姜落蹲下身,肆意地哭喊著,哭得泣不成聲,她的憤懣、后悔、悲傷、痛苦,通通融在這哭聲之中。
在這一刻,她找到了活著的感覺。
她的世界荒蕪貧瘠,底se卻是溫柔。
嚴佑不去安慰,不去幫扶,就那樣靜靜地守在一旁,不做打擾。
踏出的第一步,他可以適當引導,但必須是她自己選擇完成。
哭聲融在風里,湮滅在漸漸平息的大火中。
看到姜落哭得接近力竭,嚴佑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擁抱正如那晚——同樣的松木香,同樣給了她安全感。
“如果還不夠痛快,那就咬我,打我,隨你怎么做,做什么都好,你只用知道,一切都沒關系�!�
姜落抹去眼淚,看著他,“……為什么?”
“我也……”嚴佑哽咽了一下,“很ai你的�!�
姜落愣住了,剛哭過的眼睛被風吹得有些酸痛,努力眨著眼卻又怕錯過了什么。
這又是一次告白,b上一次來得更為鄭重,甚至因為過于緊張而顯得局促不安,他的表情也明顯地少了從容。
這次不一樣,身份已經亮堂,雙方都是不安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輕��?前一陣子才說了喜歡,這一會兒就感覺像是ai得si去活來了一般——但這哪是我能控制得住的呢?我在不認識你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解你的生活,怎么可能不去一點點地在意?你不會認為我si氣沉沉,會為我爭對錯、抱不平……你雖遲鈍,卻不含糊,我ai你的坦誠,ai你一片赤子之心——姜落,我是非你不可的�?晌遗绿仆�,怕冒犯,只敢說喜歡……你才剛十八,有的是大把優(yōu)秀、還年輕的男子與你相配,我心疼你的過去,渴望參與你的未來。姜落,你是值得被ai的——也許,也許最后那個人不是我。但我……”
他其實是自卑的,無人知曉的時刻也只敢悄悄t1an舐傷口。他覺得應該是水到渠成的,而不是這樣倉促,在對方還是把自己當作“沿途風景”的時候,這般大膽熱烈地表達自己對他來說仍有些……“不合規(guī)矩”。
但他不會后悔就是了。
“抱歉�!�
姜落就那樣盯著他,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嚴佑一怔,雙手有些無處安放,他想要觸碰,理智讓他收回了手,別扭地回避著她——抱歉二字不會有其他含義了……姜落的話就是拒絕。
“抱歉。”姜落又重復了一遍,語氣十分愧疚。
“你不用……”
“你的眼睛、表情,太深情了,我剛剛沒聽進去你在說什么�!�
他的直白在她面前不堪一擊。
“那、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光線太暗,姜落能清楚地看見他那發(fā)紅的耳尖。
“謝謝你。然后……”她自然地g上了嚴佑的脖子,迫不及待地送上一個吻,“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