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青嵐
夜色如墨，百里輦內(nèi)點(diǎn)起一盞暖黃的燭燈，馬車慢行在偌大的樹林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四下無人，周圍只有玄鐵馬蹄的噠噠聲和鳥兒的啁啾聲，十分助眠。
方里蘿是被林霧行叫醒的，醒來的前一刻她正在夢里啃雞腿兒，醒來后哈喇子流了一嘴。
所幸林霧行沒有多問，只是笑著遞給她一副手帕。
再看她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薄被，方里蘿頓感驚慌，她竟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的。
林霧行沒有對著追殺令上的畫像研究她的臉吧？再胡思亂想也為時已晚了，兩人在杉井鎮(zhèn)歇下，把百里輦停放在了街頭專門幫人看顧馬匹的地方。
趕了半天路，總算見到了鮮活的人氣兒。
熱鬧的花街上人來人往匆匆，晚飯時分飯香四溢，小攤販們大聲吆喝著叫賣，飯館跑堂的把抹布隨便往肩上一甩，熱情地站在門口招攬生意。
方里蘿和林霧行都沒什么胃口，隨便找了一家街邊面館，各要了一碗熗鍋面。
正默默吃著，林霧行突然說道：“方里，你在這等我一下。
”他很快就拿著一把糖葫蘆回來了，遞給了方里蘿一個。
“吃點(diǎn)糖葫蘆，開開胃。
”看著酸甜的糖葫蘆，方里蘿嘴里不自覺地流口水，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喜滋滋地笑：“好吃，你也吃。
”見她笑了，林霧行才拿起一串糖葫蘆吃。
街市喧囂，他們的周圍卻安靜得格格不入。
兩人專心吃著，偶爾相視而笑，糖葫蘆是甜的，心里也都是甜的。
最后兩個人把沒動的糖葫蘆分給了路邊的小孩兒。
那些半大的小孩子們手里拿著糖葫蘆，興奮地尖叫，圍著方里蘿和林霧行繞圈跑，逗得兩個人喜笑顏開。
一片歡聲笑語中，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顯得十分違和：“去去去，沒錢你吃什么飯！別耽誤我做生意。
”方里蘿轉(zhuǎn)身去看，不遠(yuǎn)處的小飯攤前站著一個局促的白衣少年，看起來和葉落差不多大，面色漲得通紅：“我只有兩文錢，你給我做半碗面就行。
”“都像你這樣，我生意還做不做了？快走快走！”飯攤老板不耐煩地?fù)]揮手，驅(qū)趕聲吸引來不少看熱鬧的食客目光。
那少年的臉更紅了，低著頭快步跑開，路過林霧行身邊時，不小心撞上了林霧行的半邊身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少年彎腰連聲道歉，抬起頭，表情忽然變得欣喜，“林少主，你怎么在這兒？”林霧行和方里蘿對視一眼，茫然道：“小兄弟，你認(rèn)識我？”白衣少年臉上掩不住的驚喜：“當(dāng)然啦，你是東山宗的林少主，我們流派弟子都認(rèn)識。
”方里蘿下意識地去摸面罩，又因?yàn)樾袨樘^突兀而放棄。
老天爺，她這是什么運(yùn)氣，已經(jīng)跑到幾百里開外了，居然還能遇見流派弟子，是不是要她跑到天涯海角才行？“哦，忘了介紹，我叫青嵐。
”那少年說道。
青嵐……這名字有點(diǎn)耳熟，方里蘿想起那天她去大雁山偷骨灰，偶然路過一間屋子，聽見有人怒其不爭地大喊：“青嵐！你非要鬧到人盡皆知，不可開交的地步才肯罷休嗎？”青嵐撕心裂肺地喊道：“沒錯，我就要?dú)⒘孙L(fēng)金，為奇鶴師兄報仇！”當(dāng)時方里蘿聽到這句話，悻悻地逃走了，后面的話沒有再聽，但她已經(jīng)知道這個青嵐對風(fēng)金的惡意極大。
青嵐注意到方里蘿，收起笑容：“這位姑娘是……？”受到關(guān)注，方里蘿立刻老實(shí)了。
林霧行介紹道：“這位是方姑娘。
”方里蘿向青嵐點(diǎn)頭微笑，不敢大笑，不然會和追殺令上的畫像有八分像。
縱然如此，青嵐還是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又看了看林霧行，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穿梭，忽然喜道：“好般配！原來兩位是道侶。
”“……不是。
”方里蘿咬牙假笑。
林霧行倒是笑出了聲音，拍了拍青嵐的肩膀，語氣里掩不住的笑意：“走，青嵐兄，我請你吃飯。
”方里蘿在后面牙都咬碎了。
三人來到了街中心的一家酒樓。
林霧行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青嵐兄，想吃什么隨便點(diǎn)。
”青嵐看著眼花繚亂的菜單，卻只要了一碗云吞面。
飯一到，他就狼吐虎咽地吃了起來，看樣子餓得不輕。
為了不引起青嵐過多的注意，方里蘿默默坐在一旁打量著他。
他看起來是十七八歲的文弱書生，面色蒼白，身形瘦削，這個年齡比流派第二批招收的弟子大，但又比第一批招收的弟子小。
但不管青嵐是哪一批入門的，流派的人一向都是結(jié)伴而行，他卻獨(dú)自一人跑到了三百里之外的杉井鎮(zhèn)，身上穿的也不是流派弟子的水藍(lán)色山茶花紋校服，而是臟兮兮的白衣。
林霧行顯然也心有疑問，見他吃得差不多了，便問：“青嵐兄，你怎么獨(dú)自跑到這里了？”青嵐急忙咽下一口熱湯，燙得他捂著脖子呲牙咧嘴，待嘴里清凈后，他才開口，卻是答非所問：“林少主，方姑娘，我是偷跑出來的，如果流派的人向你們問起我，還請兩位一定為我保密。
”林霧行與方里蘿對視一眼，問道：“這又是為何？”青嵐突然把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臉上掩不住的憤怒：“我要去抓風(fēng)金，為奇鶴師兄報仇！可我靈力低微，千衡師兄不許我下山，擔(dān)心我白白葬送了性命，我只能偷跑出來。
”方里蘿注意到他稱呼奇鶴和千衡兩位道長師兄，心下知曉青嵐是首批入門的弟子，可她對青嵐一點(diǎn)印象也沒有。
林霧行又看了眼方里蘿，見她表情沉思，便轉(zhuǎn)而勸慰青嵐：“千衡道長的顧慮不無道理。
青嵐兄，東山宗已經(jīng)在全力尋找風(fēng)金了，想必很快就有下落，你還是快回大雁山吧。
”“不！”青嵐的聲音突然提高，緊緊抓住了林霧行的胳膊，“林少主，讓我跟著你一起找風(fēng)金吧，我一定要親手殺了她為師兄報仇！”方里蘿倒吸一口涼氣，心里反復(fù)喊著一個字：冤，冤，冤啊。
“我……”林霧行一時語塞，飛快地瞟了一眼方里蘿，“我已經(jīng)讓別人去查風(fēng)金的下落了，我自己還有別的事要做，帶著你不方便。
”見林霧行有些為難，青嵐倏然站起身，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把林霧行嚇得快要跳起來，急忙去拉他：“青嵐兄，快起來，有話好說。
”青嵐執(zhí)意不起，眼含熱淚，哭道：“林少主不知，我是孤兒，在大街上餓得快要死了，是奇鶴師兄路過給了我一口吃的，把我?guī)Щ亓舜笱闵健?br />
我資質(zhì)平庸，沒有仙緣，但他還是向師父求情收下了我。
奇鶴師兄對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無辜慘死在風(fēng)金手里，我就算不要這條命也要為他報仇血恨！”青嵐向前跪走幾步，緊抓住林霧行的長衫，近乎乞求地說道：“林少主，千衡師兄有病在身，維持流派已是不易，面對風(fēng)金那是有心無力，你消息靈通，一定能最先知道風(fēng)金的動向，青嵐求你了，就帶上青嵐吧。
”青嵐說著說著就要磕頭，嚇得林霧行急忙去撈他起來，卻還是晚了半步。
林霧行覺得他接了一個燙手山芋，求助般看向方里蘿。
方里蘿瞪他一眼，心里暗罵，誰讓你帶著他來吃飯的？這下好了，粘上你了。
“你先起來。
”林霧行說道。
青嵐看著瘦，實(shí)際上挺沉的。
林霧行廢了好些力氣才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嘆了口氣：“我真的有私事要做，不能帶你。
你放心，有什么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放出來。
”話音剛落，青嵐撲通一聲又跪下了，哭得那叫一個凄慘。
林霧行無奈扶額，方里蘿更是一掌拍上了自己的腦門，恨不得把自己拍暈過去。
旁邊的食客聞聲而來，目光來來回回審視了方里蘿和林霧行好幾眼，最后彎下腰問青嵐怎么了。
青嵐不理，只對著林霧行哭：“林少主是好人，你的私事一定很快就會辦完，馬上就能去找風(fēng)金，對不對？就讓我跟著你吧。
”林霧行忽然眼眸一亮，道：“我的兩個同伴正在找風(fēng)金，要不然你去找他們，我這就問問他們在哪兒。
”青嵐頓了頓，似有心動，結(jié)果又趴在了林霧行的腿上，拉住他的胳膊開始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哪個走投無路的小娘子求公子收留。
一聲巨響，方里蘿忍無可忍，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起來！”林霧行被嚇得抖三抖，青嵐瞬間收住哭聲，不用人扶自己就起來了，坐回座位的時候忍著淚抽泣了兩聲。
旁邊的熱心食客都被她的聲音和表情嚇退了，快步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繼續(xù)吃飯。
再繼續(xù)生氣她的暴氣都要被氣出來了，方里蘿平復(fù)了心情，說道：“第一，有話好好說，可以哭，不許再跪；第二，林霧行……”“在！”被點(diǎn)名的林霧行立刻端坐，笑道，“有什么吩咐？”看他那副諂媚的樣子，方里蘿在心里給了他一記白眼，問道：“要不我們帶著他？”林霧行心中一萬個不愿意，擺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馬車坐不下。
”方里蘿瞪著他：“怎么坐不下了？”再來三個人都能坐下。
林霧行嘟囔著：“坐是能坐下，就是人多走得慢，耽誤事兒。
”我信你個鬼。
方里蘿無奈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帶他一起去找燒魚一番，正好讓他親眼看看奇鶴道長的真正死因，比你到時候和流派費(fèi)盡口舌地解釋好使多了。
”林霧行仍在猶豫。
青嵐卻眼明心慧，看出了誰當(dāng)家作主，急忙道：“方姑娘，林少主，我保證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方里蘿對他挑了挑眉，皺了皺鼻子，林霧行忽然笑了，對青嵐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二天，方里蘿一行三人根據(jù)念念的描述來到了一個水面布滿紅色浮萍的湖泊前。
冷颼颼的涼風(fēng)刮過，青嵐打了個冷顫，謹(jǐn)慎地看向前方：“林少主，方姑娘，這里有點(diǎn)陰森森的，你們來這里找誰��？”林霧行無奈道：“青嵐，我勸過你別跟來。
”青嵐干咽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細(xì)細(xì)看去，這地方之所以讓人覺得陰森，是因?yàn)樗乃拿娑际歉呱剑柟鈳缀跬耆桓呱酵耆珦踝�，只有日出時分才會有幾縷稀稀疏疏的陽光照在西面的山頂上。
湖泊中心和后面都長著紅色的水杉林，也幸好這里長的是喜陰的水杉，才能在這經(jīng)久不見日光的地方長成一片森林。
方里蘿忍不住問：“燒魚一番真的在這片水杉林里嗎？”林霧行說道：“念念說它們只見到了一個女子背著一個藍(lán)色龍紋腰鼓，不過念念從沒找錯人，應(yīng)該就在這兒。
”“它們”指的自然是其他信鴉。
信鴉們并不是孤軍奮戰(zhàn)，它們互相合作，消息共享，做事既高效還不會出錯。
方里蘿倒不是真的覺得念念找錯了地方，而是難以置信燒魚一番這么能跑，正常人會來這種鳥不拉屎、陰森恐怖的地方嗎？不會。
所以方里蘿在心里默念燒魚一番不是正常人。
神婆果然與眾不同，青天白日下放著好地方不去，偏偏跑到這么一個陰森僻靜的地方，百里輦放這里半年都沒人偷，亮閃閃的金子也能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層灰。
“先進(jìn)去看看吧。
”方里蘿說道。
水杉林里透露出詭異的安靜，連飛鳥都不曾有。
一行人逐漸走到了森林深處，四面都是長得一模一樣的水杉樹，方里蘿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又是一陣陰涼的寒風(fēng)刮過，青嵐縮在林霧行背后，怯怯諾諾地說：“林少主，你有沒有聽到一個女人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