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困境
黑暗。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是閉上眼睛那種黑,而是連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都消失了。
冰冷,粘稠,渾身都感覺不自在,仿佛置身在血水中。
蘇清鳶感覺自己像個破布娃娃,所有的尖叫都死死卡在喉嚨深處,化作無聲的痙攣。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
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只有靈魂被無形的巨力瘋狂撕扯的錯覺。
王雪晴蜷縮在離她不遠(yuǎn)的黑暗里,連嗚咽都發(fā)不出來,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只有身體在本能地劇烈顫抖。
李妄生緊咬著牙關(guān),左臂傳來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麻木感在這片詭異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他強(qiáng)忍著眩暈和尸蠟侵蝕帶來的惡心感,憑借無數(shù)次穿梭于此的本能,硬生生在失重與窒息中穩(wěn)住了身形。
他右臂用力,像拖拽兩袋沉重的沙包,將幾乎失去意識的蘇清鳶和麻木的王雪晴猛地向前一帶。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三人重重地摔落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
身后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門戶無聲地合攏,徹底隔絕了外界,連同那只在李妄生家里游蕩的恐怖替死鬼。
光線驟然刺入適應(yīng)了黑暗的瞳孔,卻并非溫暖的光明。
大廳中間的水晶吊燈,蠟燭搖曳著幽綠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
光線扭曲跳躍,將三人拖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又細(xì)又長,隨著火焰不安地晃動。
冰冷刺骨的空氣瞬間灌入肺腑,帶著濃重的化不開的霉味,陳年紙張受潮的酸腐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冰冷的鋼針。
蘇清鳶被這冰冷的空氣嗆得猛烈咳嗽起來,肺葉火辣辣地疼。
她掙扎著抬起頭,視野從一片模糊的綠影中逐漸聚焦。
恐懼,像一只冰冷的巨手,再次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臟。
這里絕不是李妄生那個雖然詭異但至少還算“家”的地方。
這是一個空曠的大廳,最中間有著一個青銅柜臺,周圍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詭異藏品,貨架上的斷指在蠕動,墻壁上的血手印不安分的亂動。
角落里堆疊著一些蒙著厚厚灰塵,形狀極其怪異的物品輪廓扭曲的金屬框架、半人高的陶瓷罐子、還有一團(tuán)團(tuán)看不清材質(zhì)的、仿佛在緩慢蠕動的黑色織物。
死寂。
絕對的死寂。連油燈火焰燃燒時本該有的“噼啪”聲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以及旁邊王雪晴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打顫的“咯咯”聲。
“呃呃呃”蘇清鳶的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破碎的嗚咽。
她試圖撐起身體,四肢卻像軟腳蝦一樣,根本不聽使喚。
大腦一片混亂,無數(shù)恐怖的畫面碎片般閃現(xiàn)替死鬼懷里獰笑的頭顱、天花板上滴落的黑液長出的腐爛手指。
假的。都是假的。
噩夢。這一定是個噩夢!
她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掐住自己的胳膊。
尖銳的疼痛傳來。
很可惜這不是夢。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的尖叫終于沖破了喉嚨的封鎖,在死寂的典當(dāng)行里顯得格外刺耳。
蘇清鳶死死抓住自己散亂的頭發(fā),指甲幾乎要摳進(jìn)頭皮,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像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劇烈地顫抖著。
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混合著鼻涕,糊了滿臉。
她語無倫次地嘶喊著,聲音帶著哭腔和徹底的崩潰
“假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這是哪里?李妄生!放我出去!我要回家!回家啊!媽媽媽媽嗚嗚嗚假的!都是假的!讓我醒!讓我醒過來!”她開始用頭撞擊冰冷的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仿佛想用這種方式撞碎這個恐怖的幻境。
王雪晴被她的尖叫嚇得渾身一哆嗦,把頭更深地埋進(jìn)膝蓋之間,雙手死死抱住自己,肩膀劇烈地抽動著,無聲地哭泣。
她腰側(cè)那個鮮艷的血手印,在幽綠的燭光下顯得更加妖異,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陰冷黑氣在緩慢蒸騰。
李妄生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剛才的爆發(fā)幾乎耗盡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左臂的疼痛感不斷加重,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悶痛。
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他大口喘著粗氣,看著眼前徹底崩潰的蘇清鳶和瀕臨絕望的王雪晴,眼中沒有責(zé)備,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無奈。
他伸出還能勉強(qiáng)活動的右手,用力按住左肩上方那層厚厚的,如同灰白色石蠟般的區(qū)域那是尸蠟侵蝕最嚴(yán)重的地方。
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堅硬且毫無生機(jī),仿佛那不是他的血肉,而是一塊凍僵的死肉。
一陣尖銳的刺痛伴隨著更深的麻木感傳來,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典當(dāng)行里回蕩著蘇清鳶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撞擊聲,如同魔音灌耳。
李妄生閉上眼,深吸了一口空氣,然后猛地睜開。
他眼中最后一絲疲憊被強(qiáng)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近乎殘酷的清醒。
他無視蘇清鳶的崩潰狀態(tài),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哭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炸響在典當(dāng)行中。
“哭夠了嗎?”
蘇清鳶的哭喊和撞擊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頭,布滿血絲,淚眼模糊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李妄生,臉上沾滿了灰塵和淚痕。
“哭夠了就聽我說�!崩钔穆曇魶]有任何起伏,平靜得可怕,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他捂著左臂,目光掃過蘇清鳶和王雪晴,最后定格在蘇清鳶那雙充滿驚駭和絕望的眼睛上。
“歡迎來到陰當(dāng),這就是你之前想了解的地方�!彼D了頓,每個字都狠狠地進(jìn)入了兩人的內(nèi)心。
蘇清鳶的瞳孔猛地收縮,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反駁,卻被那冰冷的語氣和眼前詭異的環(huán)境死死扼住了喉嚨。
“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不是慈善收容所�!崩钔^續(xù)道,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進(jìn)來了,就別想著能像逛商場一樣拍拍屁股走人。這里有自己的規(guī)則,簡單,直接,也最殘酷,蘇清鳶你是無辜的,但愿你可以活下來�!�
他豎起一根手指,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生人入此門,非交易,不得離開。”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子,刮過蘇清鳶和王雪晴瞬間慘白的臉。
“意思就是,你們兩個,”他的手指點了點她們。
“想活著,完整地走出這里,每個人都必須在這里完成一次交易�!彼桃饧又亓恕敖灰住眱蓚字。
“交易?典當(dāng)!”蘇清鳶像是被這兩個詞燙到了一樣,猛地尖叫起來,聲音因為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調(diào)。
“李妄生!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放屁!什么狗屁規(guī)則!放我出去!我要回家!立刻!馬上!”被巨大的恐懼驅(qū)使著,她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一股力氣,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就朝著記憶中那扇漆黑門戶消失的地方撲去。
她要離開這個地獄般的世界離開這個瘋子。
然而,她剛跑出兩步,腳下就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狠狠絆倒,整個人再次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膝蓋和手肘傳來鉆心的疼痛。
李妄生冷眼旁觀,無奈地看著,說到底蘇清鳶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是規(guī)則必須和她說清楚。
“回家?”李妄生看著她徒勞地掙扎,嘴角勾起一絲沒有溫度近乎嘲諷的弧度。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威嚴(yán),甚至引動了典當(dāng)行那幽綠燭火一陣劇烈的搖曳,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又下降了十度!
“你以為老子愿意每天跟這些鬼東西打交道?”他的吼聲在石室里回蕩,帶著壓抑已久的暴躁和對這里的無奈。
“聽著,蘇清鳶!把你那套‘這不科學(xué)’‘這不合理’的念頭給我收起來,在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會顛覆你的認(rèn)知,一切都要按照典當(dāng)行的規(guī)則走,明白了嗎?”
他猛地抬手,指向典當(dāng)行的貨架和觸目驚心的藏品。
“看到這些了嗎?這些有的是之前客人典當(dāng)?shù)奈锲�,有的就是之前的客人,在這里不典當(dāng),你覺得走不了,記住如果不交易,你的下場比這些好不到哪里去�!�
隨著他話音落下,那片濃稠的黑暗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幾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的令人頭皮炸裂的聲音像是用指甲在粗糙的石壁上緩慢地一下一下地刮撓。
“滋啦滋啦”緊接著,如同壞掉風(fēng)箱抽氣般的低沉笑聲“嗬嗬”
李妄生眼神冰冷,充斥著不耐煩“小算,給老子滾過來,你再給老子嚇人,老子馬上給你拆了!”
柜臺下面響起了一陣噼啪聲,慘白色骨珠的小算笑嘻嘻地跳到了柜臺上面,猶如調(diào)皮的孩子般。
“主人發(fā)生什么事了?”小算凄厲的聲音響起。
“沒什么大事,不過我看你恢復(fù)得挺快,下次你可要頂上去�!崩钔恼f道。
小算聞言卻劇烈地?fù)軇铀阒�,分明是一種恐懼。
李妄生和小算的交流使得蘇清鳶和王雪晴瞬間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凍結(jié)了,巨大的恐懼籠罩了她們。
就在這時,典當(dāng)行墻壁上,一處原本空無一物的陰影角落,空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詭異地蕩漾起一圈圈漣漪。
緊接著,那幅蘇清鳶在李妄生家中見過的,令她魂飛魄散的鬼新娘畫像,無聲無息地從那片漣漪中浮現(xiàn)了出來!
古舊的畫框,暗紅如血的底色。
畫中的女子鳳冠霞帔,美艷絕倫,卻又死氣沉沉,如同精致的人偶。
但這一次,蘇清鳶看得分明那畫中女子低垂的眼睫,極其輕微抬了一下!
隨后兩道冰冷,死寂,如同萬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目光,瞬間穿透了薄薄的畫布,精準(zhǔn)地投射在癱倒在地的蘇清鳶和蜷縮在角落的王雪晴身上。
那目光掃過蘇清鳶驚恐扭曲的臉,最終在王雪晴腰側(cè)那個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血紅手印上,短暫地停頓了一瞬。
一股比典當(dāng)行本身冰冷無數(shù)倍的陰冷氣息如同潮水般瞬間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空間。
空氣似乎都凝結(jié)成了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幽綠的燭火瘋狂搖曳,最終變成了猩紅色。
“呃”蘇清鳶的尖叫卡在喉嚨里,變成了短促如同被扼住脖子的窒息聲。
她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中的冰冷、漠然,以及一種高高在上仿佛看待螻蟻般的嫌惡?
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和冰冷的注視下,蘇清鳶的大腦神經(jīng)如同被繃緊到極限的琴弦。
“嘣!”
一聲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脆響。
她眼前猛地一黑。
最后看到的畫面,是李妄生緊鎖眉頭,疲憊不堪的臉,和他那句低得幾乎聽不清的咒罵。
“艸麻煩,對了鬼新娘快來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