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月色如水,風穿過樹梢,梧桐樹葉簌簌落下,孟頑寫完最后一個字,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揉了揉酸澀的手腕,拿起剛寫完的字自顧自欣賞起來。
“現(xiàn)在倒是有幾分像三四歲剛開蒙孩童寫的字。
”李翊借著孟頑的雙眼看向這大小不一的字,語氣略帶幾分嫌棄,但見孟頑沾沾自喜的模樣心中很是無奈。
“我可不信,你四歲怎能寫出如此端正的字。
”孟頑顯然很滿意今晚寫字,不過前提是要忽略李翊的那幾分嫌棄。
有一點孟頑是說對了,李翊四歲時確實寫不出這樣的字,他那時便寫的比孟頑強上許多了。
眼見時辰不早了,孟頑也不準備繼續(xù)和李翊斗嘴了,收拾了一番便準備上榻就寢,明日一早她還要去關(guān)雎院請安,雖然楊氏不待見孟頑,但她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磋磨孟頑的機會。
所以每日的晨昏定省孟頑不論刮風下雨都不會缺席,也不能缺席。
原本該早早就睡去的孟頑今日卻怎么也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多時,心中始終靜不下來。
孟頑忍不去想李翊到底是個怎樣的鬼,他生前又是如何?一月有余的相處,她觀李翊言行很是不凡,又飽讀詩書,想必生前也是在鐘鳴鼎食之家的郎君。
“喂!你睡了嗎?”孟頑試探的叫了幾聲,不見人回應(yīng),她便自顧自的說道:“我該如何稱呼你,總不能整日里哎、喂的喚你吧!”“你有小字嗎?今年是何年……”“長離。
”李翊本不想理會孟頑,教她習字就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可孟頑實在是太過絮叨,李翊只能開口打斷。
“長離……”孟頑輕聲呢喃,總覺得這個名字和李翊給她的感覺不相符,這個名字太過多愁善感。
很少有人知曉李翊的這個名字,也很少有人這樣喚過他,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驟然從孟頑口中聽到這兩個字竟讓他恍惚了幾分。
“我姓孟名……”“早些安寢。
”他早就調(diào)查過孟頑,關(guān)于她的一切李翊早就了如指掌,所以現(xiàn)在也不想聽這小娘子繼續(xù)啰嗦。
丟下這一句話李翊便再沒開過口了。
孟頑心中不免失落,她在府中無依無靠,只有李翊這個孤魂野鬼可以讓她卸下防備,可對方明顯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眼眶微微濕潤,偷偷擦了擦眼淚,孟頑別別扭扭的應(yīng)了一聲。
聽見孟頑悶悶的聲音,李翊心中忽然漲漲的難受,可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當是他在孟頑的身體中與她感官相通罷了。
第二日一早,孟頑不出意外的睡過了頭,起身時綠煙正悠閑的坐在廊下做著繡活,一見到孟頑就開口嘲諷:“喲!娘子醒了,昨晚睡得可好?”“嗯,很好。
”孟頑不咸不淡回答,腳下的動作卻不停,急匆匆的就朝外走去。
平日里她沒甚差錯時楊氏都能挑出毛病來罰她,更別說今日她確實起晚誤了請安之事,只怕今日又要去跪祠堂了。
素手剛碰到門閂,身后卻傳來綠煙的聲音,“你也是趕巧了,今日一大早夫人便帶著五娘子出門了,早就差人來通傳過不必去請安了。
”綠煙本不想告知孟頑這些,她向來看不慣孟頑這副軟綿綿的模樣,別人說什么便是什么,也就前幾日連枝提起她阿娘時才硬氣一會兒,今日本打算讓她白走一回,但想到孟頑那弱不禁風的身體,最終還是作罷。
聞言孟頑松了一口氣,盡管她不會老老實實的去跪祠堂,但不必受罰她心中還是開心的,加之聽綠煙的意思,楊氏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了府,也就不用擔心她會再來找自己的麻煩了。
難得不用提心吊膽,孟頑心中也輕快了幾分,她也有閑情逸致來照料園中的花草,打理完花草,孟頑額頭上也出一層薄汗。
抬手用帕子輕輕擦了擦,不知想到了什么孟頑擦汗的動作一頓,望著眼前的梧桐樹突兀笑著。
‘金井欄邊見羽儀,梧桐枝上宿寒枝1。
’原來是這梧桐樹將長離這只鳳凰給引來的,憶起昨晚她還說長離這個名字太過多愁善,今日想起長離,靈鳥也2。
心中不免慚愧,是她孤陋寡聞了。
孟頑如此想著,就連對昨晚李翊冷漠態(tài)度產(chǎn)生的情緒竟然也消失了。
長安郊外,山清水秀之地,門閥士族們的別莊大半都建在了這里,其中景色最佳之地在景熙三年便被圣人賞給了英國公崔真。
近日英國公得了一匹好馬,趁著沐休便迫不及待地邀了圣人與程興一同來瞧瞧。
崔真一個利落的翻身從戰(zhàn)馬上下來,將馬鞭隨手一拋,身后便有侍從叫跑著上前,腳步急促手上卻穩(wěn)穩(wěn)接過落下的馬鞭。
“如何?這可是我花千金才得來的西域戰(zhàn)馬!”崔真與程興二人陪圣人征戰(zhàn)多年,四下無人是言語間也比旁人隨意些。
“七郎你這不是關(guān)公門前耍大刀嗎?若論馬,都比不上圣人的靈風!”程興嘴上這樣說眼神卻片刻都不曾離開過崔真的西域戰(zhàn)馬。
“我怎敢和圣人的馬相比!”崔真在程興身邊坐下,一邊說話,還不忘打量主座之人的神色。
說來奇怪圣人最是愛養(yǎng)一些奇珍異獸,今日怎得興致缺缺?李翊神色淡淡,并不關(guān)注兩人的談話,目光卻落在遠處柳樹下玩耍的孩子身上,問:“那是誰家的小娘子?”聞言二人紛紛轉(zhuǎn)身回望,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崔真便眉心一跳,趕緊行禮告罪。
“回圣人是臣的幺女,性子頑劣竟偷跑過來。
”崔真與妻兒常年住在別院,他奉行散養(yǎng),孩子們散漫慣了,今日是他疏忽竟跑到圣人跟前了。
說完就命人將孩子給帶下去,但卻被李翊給阻止了。
“幺女?都這般大了……”李翊招了招手示意將人帶到他跟前。
崔真自幼和圣人一同長大,可以說是情同手足,但伴君如伴虎,何況他們這位圣人一向天威難測,如今事關(guān)自己的幺女他就更拿不準圣人到底是何意,縱然自詡是天子近臣,此刻他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
不一會兒宮人便將人帶到李翊跟前了。
“三娘還不快點見過圣人!”見狀崔真只能在心中祈禱三娘莫要惹圣人不快,如此想著手上也輕輕推了推三娘的背。
小姑娘被自家阿耶一吼,小嘴一憋便要放聲大哭,崔箴暗道一聲‘不好’撩起袍子就要跪下請罪。
可李翊卻笑著擺手阻止了崔真的動作,無它不過是他想起了另一個動不動便要哭的小姑娘,抬手示意三娘上前一些。
“你便是崔家三娘?今年多大了?”“我不是崔家三娘,我是三娘,今年三歲了。
”三娘打著哭嗝,乖巧的回答了李翊的問題,還不忘指出他的錯誤。
此話一出,三人竟同時笑出了聲,三娘童言無忌的話讓氣氛又活絡(luò)了幾分。
揉了揉三娘腦袋,李翊心中不免想到孟頑三歲時的模樣,以她的機靈怕是要比三娘還要可愛幾分。
想到孟頑,李翊神色微斂,怎么突然又想起那個丫頭了。
“莫哭了,這個賞給你,拿去玩吧!”李翊將腰間的禁步取下,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
崔真忙抬手阻止,“圣人使不得!”盡管不是什么貴重物品,但畢竟是圣人貼身之物,如此就賞給了三娘也可彰顯崔家的恩寵,雖心中驕傲但面上還是要矜持矜持推辭一番的。
更何況身旁還站著程興,他都沒得到圣人的貼身物件,不成想?yún)s被自己的幺女搶了先。
李翊今日心情不錯拍了拍小姑娘的頭笑道:“玩去吧!不必理會你阿耶。
”小孩子家家情緒來的快走得也快,捧著新的來的玩具當真不管她那裝模做樣一副急得跺腳的阿耶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看著三娘離開的背影,李翊忽然覺得養(yǎng)個小孩也甚是有趣,閑來無事也能逗逗趣兒。
“七郎,你說這孩子該如何養(yǎng)?”“養(yǎng)孩子�。俊崩铖匆徽Z激起千層浪,就連原本吃酒看熱鬧的程興都驚呼出聲。
崔程二人對視一眼,都想到了近日來在長安中盛傳的過繼之事,方才未撩起的袍子在這時被撩起了,他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抱拳行禮,說道:“圣人正值盛年,此時過繼為時尚早!”他們二人都是隨著圣人從皇子一路走來,不忍李翊的心血到頭來卻為別人做了嫁衣。
“我何時說過要過繼了?罷了,和你們說了也無用。
”李翊嫌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起身繞過他們揚長而去。
跟在身后的馮士弘也搞不清楚圣人這到底是何意,看著瘋狂向自己遞眼神的二人,只能給了地上跪著的二人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便急忙追上李翊。
也不怪馮士弘不幫他們,只是他最近也自身難保,那日不小心傷了圣人,挨的板子還未好全,他怎敢再去觸霉頭。
況且近日圣人來越發(fā)讓人捉摸不透,昨日馮士弘收拾桌案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幾本鬼神志怪和奇門遁甲之書,陛下手不釋卷原是在看這些,今日又忽地提到養(yǎng)育子嗣之事。
唉……圣人的心思越發(fā)難猜,他這個內(nèi)侍監(jiān)也跟著不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