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翠煙山之上有一寺廟，名為慈濟(jì)寺，常年香火不斷，各地百姓慕名而來，今日霧氣重，遠(yuǎn)遠(yuǎn)瞧著竟有幾分仙氣繚繞，雖已是深秋可山上的迎客松還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許是沾染了香火的緣故，此間草木也比別處更加茂盛一些。
今日一大早楊氏便帶著孟怡來到了慈濟(jì)寺，不為旁的只是來求一個(gè)心安，昨夜楊氏想了一晚，仍是覺得孟怡與平陽王世子有緣。
為此才特意跑了這一趟。
大雄寶殿之上，目含悲憫的釋迦牟尼佛盤膝而坐寶相莊嚴(yán)，誦經(jīng)之聲不絕于耳。
孟怡雙目緊閉，跪坐在蒲團(tuán)上不停搖晃著手中的簽筒，隨著竹簽落地的聲響傳來，她才緩慢的睜開雙眼，想到那日平陽王世子俊朗溫和的眉眼，孟怡心中也不免忐忑。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讓主持瞧一瞧，上頭都寫了些什么？”楊氏瞧著孟怡愣怔的模樣連忙出聲催促。
聞言孟怡才回過神來，小心翼翼拾起落在地上的簽，交給慈濟(jì)寺的主持，“請主持解惑。
”主持接過竹簽，輕聲念讀出簽文，“起千絲牽掛纏繞1。
”“觀此簽文，娘子所求姻緣雖有風(fēng)波但終會相遇，你二人的緣分早已天定。
”話落楊氏大喜，一拍手連說三聲好，又將孟怡拉到身側(cè)仔細(xì)地端詳起來，理了理孟怡鬢角掉落地碎發(fā)，說道：“我兒貌美，想必世子他也并非無意。
”“阿娘！我與他不過一面之緣，現(xiàn)在說這些為時(shí)尚早。
”孟怡羞澀的將臉轉(zhuǎn)到一邊，避開楊氏的視線，嘴上這樣說，可她的神情明顯就是紅鸞星動(dòng)。
見女兒害羞，楊氏的笑容越發(fā)明顯，輕輕拍了拍孟怡的手還想再說些什么，又念在女兒年歲小的份上止住了話頭。
楊氏今日所求皆如愿，心情大好，大手一揮又給慈濟(jì)寺添了一大筆香火錢，這才心滿意足的帶著孟怡打道回府。
只是回府路上，孟怡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楊氏瞧著女兒神情不對，出聲問道：“怎么可是五娘子對這天賜良緣不甚滿意？”“如此良緣我豈會不滿，不過是在想主持所說的風(fēng)波是指什么？”起初的興奮過去，孟怡不免注意到這簽文上所說的風(fēng)波，想到這她不由自主便想到自己身上的婚約，鄭家郎君也是人中龍鳳，只可惜比之平陽王世子便差上幾分。
似是看出孟怡心中所想，楊氏笑著摸了摸孟怡的頭，“你怕是在擔(dān)心與鄭家郎君的婚約吧！”“知女莫若母，阿娘你說我該怎么辦？”時(shí)下風(fēng)氣雖不似前朝那般苛刻，放眼長安二嫁之人不在少數(shù)，但如孟怡這般無故退親著實(shí)有損名聲，不是上策。
“怡兒放心，為娘怎會讓你名聲受損，你將心放到肚子里便好，這些事自會有人替你擔(dān)了！”楊氏摩挲著手腕上粉翡制成的手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有楊氏這句話在孟怡便安心了，不管是多大的事阿娘總不會害她，母女二人依偎在一起，馬車中一片溫情。
檀香冉冉升起，珠簾被丫鬟用簾鉤勾起，一位美貌婦人從內(nèi)走出，膚若凝脂，眉若遠(yuǎn)山，一舉一動(dòng)皆是溫婉嫻淑，若是從前孟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這樣一位溫婉的夫人心腸卻歹毒的很。
雖未入冬，但蒹葭院早早的就燃起了地龍，屋內(nèi)溫暖如春，五娘子孟怡一進(jìn)門便解了披風(fēng)，窩在楊氏懷中撒嬌，只有孟頑行完禮后孤零零的站在一側(cè)，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一言不發(fā)，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六娘子怎么不將披風(fēng)解下，可是這地龍燒的不夠旺？”在孟怡的示意下楊氏身邊的陪嫁婆子王氏出聲問道。
“不礙事的。
”孟頑攥緊衣襟，溫言拒絕。
自從慈濟(jì)寺回來后，楊氏對孟頑態(tài)度便緩和了幾分，從前不愿見的人竟日日讓她到跟前請安，一留就是半個(gè)多時(shí)辰，如此反常孟頑不得不多留了一個(gè)心眼。
見孟頑如此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孟怡冷冷撇了她一眼，“管她做甚，就她這副悶葫蘆的模樣……”“怡兒！你是做姐姐的怎能如此。
”楊氏難得的出聲呵斥孟怡，竟然還是為了孟頑這個(gè)庶女，不僅身邊服侍的人拿不準(zhǔn)主母此舉何意，就連孟怡也看不懂阿娘到底要什么了。
“我可不想做誰的姐姐，我只想做阿娘的女兒。
”說完孟怡又重新靠到楊氏懷中。
這話惹得楊氏又氣又笑，最后只能無奈地拍了拍孟怡的腦袋。
“那五娘也不打算要我這個(gè)阿兄了嗎？”孟暉剛下朝便來蒹葭院給楊氏請安，回長安后他便忙著貪墨案的收尾，自中秋家宴后他更是忙到腳不沾地，如今貪墨案正式了結(jié)，他也得空來瞧瞧楊氏與孟怡。
“阿兄來了，我怎么會舍得不要你。
”見孟暉來了，孟怡更加開心，拉著他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楊氏坐在上頭瞧著很是滿意，再看向一旁神色落寞的孟頑，神情中又添了幾分得意。
孟頑悄悄打量著孟暉，似是想要看透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心中又在謀劃些什么，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前后不一，如果不是那些信件真的存在，孟頑怕是真的會以為過往種種皆是一場夢境。
“我此次去河?xùn)|道見那里盛產(chǎn)琉璃，瞧著五光十色很是好看，就給阿娘與怡兒帶了一些回來。
”說完孟暉招了招手，便有一小廝雙手捧著檀木匣子走上前來。
“阿兄真好！”孟怡的歡快聲音打斷孟頑的沉思，她這才發(fā)現(xiàn)孟怡頭上多了一根晶瑩剔透的琉璃簪子，手上正在把玩著一對兒同樣精巧的琉璃兔子。
被蔥白的手指捏住的琉璃兔子，折射出絢麗的光芒，在白日里也美的奪目，一時(shí)間竟然灼傷了孟頑的雙眼。
琉璃這東西算不上名貴，但勝在新奇，加之樣式獨(dú)特好看很受當(dāng)下貴女們的追捧，又見孟怡身旁的連枝也同樣得了一串琉璃手串，雖不如孟怡的精巧細(xì)膩，但也璀璨多彩。
孟頑心中不免期待，蒹葭院中人人都收到了孟暉所送的禮物，那她是不是也有一份。
許是瞧著孟頑一直盯著孟怡手中的琉璃兔，孟暉連忙出聲道：
“六娘勿怪，我此行匆忙并不知曉你已經(jīng)回府了，因此并未準(zhǔn)備你的份。
”“怡兒屬兔，這是我特意為她尋來的，你若是喜歡下次我再送你旁的東西，只是這琉璃兔……”孟暉不停的解釋生怕，孟頑會一怒之下奪走孟怡手中的琉璃兔。
“阿兄誤會了，我并不喜歡，只是瞧著有些新奇，便多看了幾眼。
”還不等孟暉說完孟頑便出聲打斷，她怎么會不知道他是何意，不過是怕她會搶孟怡的東西罷了。
孟頑卻覺得孟暉實(shí)在是多慮了，她在孟府如同影子一般，如何爭得過集萬千成愛于一身的孟怡，這也許便是關(guān)心則亂。
“如此就好，下次我再補(bǔ)給你。
”聞言孟暉笑容也和煦了幾分。
瞧著孟暉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孟頑心中卻一片寒涼，自回府后孟暉就沒有正眼瞧過孟頑一眼，今日難得漏出的一個(gè)笑也是為了孟怡。
見孟暉他們?nèi)藲夥蘸椭C，再待下去怕是就要惹人厭煩了，孟頑對著楊氏起身告退，在得到首肯后便退了出去。
走出蒹葭院的大門，綠煙最先忍不住啐了一口，“原先瞧著三郎君一表人才，風(fēng)度翩翩，今日瞧著也不過如此，還說什么下回，這明明就是沒把你放在心上，就連五娘子身邊的丫鬟他都能記住，怎么就偏偏將你落下了！”“我也不缺他的這點(diǎn)東西。
”孟頑嘴上這樣說，可心中還是不免難過，連孟怡身邊的連枝都得了一些小玩意，可她卻什么都沒有，孟暉甚至還防著她與孟頑爭搶。
嘴中泛起苦澀，連帶著心臟也苦苦的，其實(shí)綠煙說的沒錯(cuò)，孟暉根本就不在意她，自中秋見過一面已經(jīng)多日，要是有心也不是不能再準(zhǔn)備一份，可他卻偏說時(shí)間緊，來不及準(zhǔn)備，只怕不是來不及而是他沒想過，孟頑至于他不過是一個(gè)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
孟頑心思敏感，不需多想就知道了孟暉心中所想，可她寧愿不要這份敏感，這樣她就可以單純的以為是孟暉真的來不及準(zhǔn)備，心中也不至于如此難過。
“怎么就不缺了？你瞅瞅自己那副窮酸的樣子，連一件體面一點(diǎn)的衣裳都沒有！”綠煙越說越氣，腳下也越走越快，就在她走出幾丈遠(yuǎn)的時(shí)候，卻突然回頭，接著說道：“旁的我不管，今日之事我替你記著，下次定要向三郎君要回這屬于你的一份。
”見綠煙這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孟頑的心忽然沒有那么苦了，綠煙雖然嘴上不饒人，脾氣也爆，但卻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要強(qiáng)上許多。
雖然孟頑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再去想今日之事，可夜深人靜時(shí)，她仍無法將這事從心中趕出去，看著手中這根青玉簪子，眼淚沿著臉頰蜿蜒而下。
“真丑。
”男人帶著濃濃嫌棄的嗓音響起，冷不丁嚇了孟頑一跳，即使已經(jīng)相處很久，她還是不適應(yīng)身體中這突然多出來的靈魂。
匆忙將手中的簪子收了起來，“女兒家的東西你懂什么！”孟頑看似柔弱卻很是要強(qiáng)，即使是在李翊這個(gè)孤魂野鬼面前，她也倔強(qiáng)的不肯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這個(gè)青玉簪子還是今年孟頑及笄時(shí)孟暉所贈，這個(gè)夾在孟暉送來的信中，孟頑此刻還記得打開信封時(shí)的驚喜，以至于她一次也舍不得戴，一直收在妝奩中。
“今日字寫得如何？”不得不說在拿捏人方面，李翊說第二無人敢排第一，一開口就直接拿住了孟頑的三寸，瞧著孟頑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gè)所以然的模樣，李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幾日還信誓旦旦的，不過幾日怎么就懈怠了？”孟頑面色漲紅，如同被夫子抓住一般，又羞又窘，只能訥訥的解釋道：“今日事多，一時(shí)松懈……”“那今夜就加倍補(bǔ)上罷。
”此話一出，孟頑只覺大難臨頭，李翊的嚴(yán)苛她是見識過的，今夜她恐怕是別想睡了。
不知寫了多久，蠟燭也換了又換，眼看天就要亮了，李翊這才高抬鬼手放過了孟頑。
孟頑寫到最后越發(fā)覺得李翊是故意報(bào)復(fù)她之前的話，只是她還來不及譴責(zé)這小氣的惡鬼，就見指尖冒出一縷青煙，那可惡的惡鬼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驚訝過后，孟頑便想明白了，這惡鬼屬于陰間，應(yīng)是懼怕陽光的，眼見太陽就要升起，他提前跑了也情有可原。
想清楚之后，孟頑只覺得雙眼迷蒙，來不及回榻上，她實(shí)在累的緊，直接趴在幾案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