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驛站殘骸比遠處看起來更加破敗。腐朽的木門歪斜地掛著,門板上布滿了蟲蛀的孔洞和可疑的深色污漬。那股甜膩的異香混合著柴火燃燒的煙火氣,正是從門縫和墻壁的破洞里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
王逸霖和方太平背靠著驛站外側(cè)一堵相對完好的土墻,屏息凝聽。
里面隱約傳來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還有一個男人低沉的、念念有詞的嘟囔聲,語調(diào)古怪,像是在進行某種邪惡的儀式。
“是‘無影子’!”
王逸霖壓低聲音,眼中寒光一閃。他再次掏出那個小巧的“探路蛛”,示意方太平掩護,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銅蜘蛛從門板下方一個較大的破洞塞了進去。
探路蛛悄無聲息地潛入黑暗。王逸霖閉目凝神,全力感知著掌心微型震動羅盤傳來的反饋。方太平則緊握著她的銀針和小鋤頭,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蝕魂草和驛站的其他出入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王逸霖的眉頭越皺越緊。探路蛛的反饋震動變得雜亂無章,時斷時續(xù),仿佛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或者…遭遇了什么干擾?
“不對勁…”
王逸霖剛開口。
“吱嘎——!��!”
驛站內(nèi)部突然傳出一聲極其刺耳、仿佛金屬被強行扭曲撕裂的尖鳴!緊接著是“啪嗒”一聲脆響,像是什么東西碎裂了!
王逸霖掌心連接探路蛛的微型羅盤猛地一震,上面的微光瞬間熄滅!
“糟了!”
王逸霖臉色大變,“探路蛛被毀了!”
幾乎在探路蛛被毀的同時,驛站內(nèi)那低沉的念咒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驚怒交加的厲喝:“誰?!何方鼠輩,敢壞道爺好事!”
“暴露了!強攻!”
王逸霖當(dāng)機立斷!他猛地一腳踹向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木門!
“轟隆!”
木門應(yīng)聲而碎,木屑紛飛!
兩人如同離弦之箭,瞬間沖入驛站內(nèi)部!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甜膩的蝕魂草花香、刺鼻的硫磺硝石味、濃重的血腥氣、還有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尸體高度腐敗的惡臭!驛站內(nèi)部空間很大,但異常昏暗,只有中央一堆燃燒的篝火提供著搖曳不定的光源�;鸸庥痴障�,四周堆滿了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成捆的、還在滲著暗綠色汁液的蝕魂草;大大小小的陶罐瓦甕,里面浸泡著各種動物(或者不僅僅是動物?)的器官骸骨;散落在地上的、刻著邪異符文的骨片和人皮碎片;墻角甚至還靠著幾具被剝光了皮肉、漆黑如炭的骨架,空洞的眼窩里跳動著微弱的幽綠磷火!
而在篝火旁,一個穿著破爛道袍、披頭散發(fā)、面目猙獰的中年道士,正驚怒交加地轉(zhuǎn)過身來。他手中還拿著一個剛被打碎的、類似控制中樞的黃銅羅盤碎片——顯然,探路蛛就是被這東西毀掉的。他正是妖道“無影子”!
“是你們?!”
無影子認出了王逸霖,眼中閃過一絲怨毒,“該死的鷹爪子!還有…”
他目光掃過方太平,尤其在看到她臉上那黑乎乎的“鬼見愁”藥膏時,露出一絲驚疑,“…哪來的丑八怪?敢闖道爺?shù)摹f魂�!�!找死!”
“丑八怪?”
方太平口罩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聲音透過布料悶悶的,卻更顯殺氣,“姑奶奶待會兒就讓你知道,誰才是真丑!”
“妖道!束手就擒!”
王逸霖厲喝一聲,毫不猶豫抬起臂弩,對準(zhǔn)無影子!這一次,弩弦順暢無比!
“錚!”
烏光激射!直取無影子胸口!
“雕蟲小技!”
無影子怪叫一聲,反應(yīng)極快!他猛地一掀身上那件破爛道袍!道袍內(nèi)側(cè),竟然縫滿了密密麻麻的、干癟發(fā)黑的…人耳!那些人耳在火光下微微顫動,散發(fā)出濃烈的怨氣!
“怨耳障壁!”
嗤啦!
弩箭射入道袍,仿佛射進了一團粘稠的瀝青!箭上的破魔符文爆發(fā)出白光,卻只灼燒掉了最外層幾只人耳,便被濃稠的怨氣黑霧死死纏住、吞噬,光芒迅速黯淡,最終“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哈哈!道爺?shù)膶氊惾绾危俊?br />
無影子獰笑著,手中飛快掐訣,“讓你們嘗嘗‘蝕魂香霧’的厲害!”
他猛地朝篝火堆里撒入一把暗紅色的粉末!
“轟!”
篝火瞬間爆燃!騰起一大片濃密的、帶著甜膩異香和點點詭異綠光的粉紅色煙霧!煙霧如同活物般,迅速彌漫開來,充斥整個驛站空間!這正是高度濃縮的蝕魂草花粉混合了怨氣煉制的邪物!吸入或沾染,輕則昏睡不醒,重則魂魄潰散!
“閉氣!退!”
方太平急喝!同時飛快從藥包里掏出一個小皮囊,里面是她特制的、氣味更刺鼻的“醒神粉”,朝著撲面而來的粉紅煙霧撒去!粉末與煙霧接觸,發(fā)出“嗤嗤”的聲響,中和掉一部分,但煙霧實在太多太濃!
王逸霖也立刻屏息,同時飛快地從皮囊里掏出他的“驚魂鈴”,注入魂力猛力一搖!
“叮鈴鈴——�。�!”
清脆急促的鈴聲帶著一股無形的震蕩波瞬間擴散!鈴聲對怨氣邪物有極強的干擾和震懾作用!彌漫的粉紅煙霧被音波沖擊,如同沸水般劇烈翻滾,擴散速度頓時一滯!墻角那幾具漆黑的骨架也劇烈地顫抖起來,眼中的磷火明滅不定。
“好機會!”
王逸霖精神一振,再次抬起臂弩,瞄準(zhǔn)煙霧中無影子模糊的身影!然而——
“噗…咳咳咳!”
他剛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瞄準(zhǔn),卻因為剛才搖鈴時動作太大,不小心吸入了一絲飄到近前的粉紅煙霧!頓時覺得頭腦一陣眩暈,眼前發(fā)花,手臂也隨之一軟!瞄準(zhǔn)頓時失了準(zhǔn)頭!
“蠢貨!”
無影子在煙霧中發(fā)出得意的尖笑,手中法訣一變,“鐵骨骷髏!給我撕了他們!”
墻角那幾具被驚魂鈴干擾的漆黑骨架,眼中的磷火猛地大盛!它們掙脫了鈴聲的束縛,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揮舞著漆黑的骨爪,如同幾道黑色閃電,朝著王逸霖和方太平撲殺過來!速度比之前的力骸更快!爪風(fēng)帶著腥臭的黑氣!
王逸霖強忍眩暈,咬牙扣動扳機!弩箭射出,卻因為手臂發(fā)軟和視線模糊,只擦著一具鐵骨骷髏的肩胛骨飛過,帶起一溜火星!那骷髏只是晃了晃,速度不減!
眼看幾具鐵骨骷髏的利爪就要將兩人撕碎!
“王逸霖!低頭!”
方太平的厲喝如同驚雷般在王逸霖耳邊炸響!
王逸霖幾乎是本能地、毫不猶豫地猛一矮身!
就在他低頭的瞬間,數(shù)道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銀芒,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擦著他的頭皮飛射而過!那是方太平的銀針!每一根針尖都閃爍著幽藍、赤紅、暗金等不同顏色的詭異光芒——顯然淬了多種劇毒混合的復(fù)雜藥劑!
噗噗噗噗!
銀針如同長了眼睛,精準(zhǔn)無比地射入了沖在最前面三具鐵骨骷髏的眼窩——那兩點跳動的幽綠磷火!
“嗤——�。�!”
仿佛冷水潑入滾油!三具鐵骨骷髏的動作瞬間僵��!眼眶中被射入的銀針處,爆發(fā)出刺目的、不同顏色的光芒!幽綠的磷火如同被投入了染缸,瞬間被藍、紅、金三色侵蝕、污染、劇烈沖突!緊接著——
轟轟轟!
三具漆黑的骨架,如同內(nèi)部被點燃了炸藥,從眼眶開始寸寸爆裂!黑氣狂涌,碎骨四濺!強大的沖擊力甚至將后面兩具鐵骨骷髏都震得踉蹌后退!
“漂亮!”
王逸霖又驚又喜,忍不住贊道!他趁著這空檔,強提精神,再次舉起臂弩!這一次,他瞄準(zhǔn)了煙霧中無影子那因為震驚而略顯呆滯的身影!
然而,無影子反應(yīng)也快!“臭娘們!有點門道!”
他怪叫著,猛地將手中那件縫滿人耳的道袍朝著王逸霖的方向狠狠一甩!
“百怨纏身!”
那破道袍在空中展開,如同一個巨大的、由人耳組成的怨靈之網(wǎng)!無數(shù)干癟的人耳蠕動著,發(fā)出無聲的尖嘯,帶著濃郁的怨毒黑氣,鋪天蓋地般罩向王逸霖!這要是被罩住,瞬間就會被怨氣侵蝕,變成行尸走肉!
王逸霖臉色劇變!弩箭射出,卻如同泥牛入海,被翻滾的黑氣吞噬!他想躲,但怨耳道袍覆蓋范圍太大,且?guī)е还稍幃惖奈�!眼看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耳網(wǎng)”就要當(dāng)頭罩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滾開!”
一聲清叱!方太平不知何時已沖到王逸霖側(cè)前方!她手中沒有武器,只有…那個裝“鬼見愁”藥膏的瓷瓶!她看也不看,掄圓了胳膊,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粗瓷瓶子如同投石般,狠狠砸向飛來的怨耳道袍!目標(biāo)不是道袍本身,而是道袍后面…篝火堆里那個還在燃燒、不斷噴發(fā)粉紅煙霧的源頭!
“砰�。�!”
粗瓷瓶子精準(zhǔn)無比地砸進了熊熊燃燒的篝火堆里!瓶子瞬間碎裂!里面殘留的大量粘稠、辛辣、刺鼻的“鬼見愁”藥膏,在高溫下猛地爆開!
“轟——!”
篝火堆如同被澆了一瓢滾油,又像是點燃了一個巨大的炮仗!火焰猛地躥起數(shù)尺高!伴隨著一聲沉悶的爆響!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辛辣、焦糊、硫磺、還有“鬼見愁”那霸道藥味的濃烈黑煙,如同火山噴發(fā)般,狂暴地沖天而起!瞬間將彌漫的粉紅蝕魂香霧沖得七零八落!更將那股籠罩向王逸霖的怨耳黑氣沖散了大半!
“�。∥业难劬�!咳咳咳!”
猝不及防的無影子首當(dāng)其沖,被這混合著辛辣刺激氣味的濃烈黑煙和爆燃的火星噴了個正著!頓時捂著眼睛發(fā)出凄厲的慘叫,眼淚鼻涕橫流,劇烈咳嗽起來!他那件怨耳道袍也被火星濺到,嗤嗤作響,冒出黑煙!
王逸霖被這突如其來的“生化攻擊”也熏得夠嗆,眼淚直流,但好在那致命的怨耳之網(wǎng)被沖散了!他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強忍著眼睛的刺痛和咳嗽,端起臂弩,對著煙霧中那個捂著眼睛、痛苦扭動的身影,用盡最后一絲清明,狠狠扣動了扳機!
“妖道!伏法吧!”
“錚——!”
烏光破開混亂的煙霧,帶著積壓已久的怒火和正義,精準(zhǔn)地貫入了無影子的左肩胛骨!強大的沖擊力帶著他向后踉蹌幾步,重重撞在身后一個裝滿不明液體的大陶罐上!
“嘩啦——!”
陶罐碎裂!腥臭粘稠的液體潑了無影子一身!他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的慘嚎,倒在地上,被碎裂的陶片和粘液淹沒,掙扎了幾下,便沒了聲息。不知是昏死,還是被自己煉制的毒液給毒死了。
驛站內(nèi),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燒聲、濃烈刺鼻的混合怪味、以及王逸霖和方太平壓抑的咳嗽聲。
“咳咳…方…方大夫…”
王逸霖揉著被熏得通紅的眼睛,看向旁邊同樣在抹眼淚的方太平,聲音沙啞,“您這…救人的方式…咳…還真是…別致��!”
他想起剛才那沖天而起的“鬼見愁”蘑菇云,心有余悸。
方太平?jīng)]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雖然隔著口罩和淚水,那眼神依舊犀利:“閉嘴!王半仙!要不是您那‘玩具’蜘蛛打草驚蛇,姑奶奶用得著扔‘家底’嗎?我這瓶上好的‘鬼見愁’…咳咳…全給你報銷了!回頭記得賠錢!”
她心疼地看著地上碎裂的瓷瓶殘骸。
王逸霖:“……”
他看著一片狼藉、如同被炮轟過的驛站內(nèi)部,再看看身邊這個戰(zhàn)斗力爆表、救場方式更加爆表的女大夫,第一次對自己的偃甲生涯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他默默地從懷里掏出手帕(已經(jīng)沾了不少黑灰),遞給方太平,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誠懇和…認命:
“賠…一定賠…方大夫,您說賠多少…就賠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