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雅的異常指向和阿倫的驚魂遭遇,像一層厚重的陰霾,籠罩了后半夜。篝火燃燒得更加旺盛,守夜的人也增加了一倍,維克多親自帶隊,手持消防斧,目光如炬地掃視著營地四周的黑暗叢林。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一陣緊張的騷動。然而,除了那些持續(xù)不斷的、來源不明的詭異聲響,那所謂的“慘白的臉”或小雅恐懼的“東西”并未再次現(xiàn)身,仿佛只是黑暗開的一個惡意玩笑。
但這并未帶來絲毫輕松。疲憊、寒冷和揮之不去的恐懼,像無形的枷鎖,緊緊束縛著每一個幸存者。當黎明的第一縷微光艱難地穿透濃密的樹冠,在營地泥濘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點時,所有人都如同熬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新的一天開始,但生存的困境沒有絲毫緩解,反而因為光明的到來而更加清晰地擺在面前。
水!
昨夜找到的小溪解決了燃眉之急,但往返取水不僅耗費體力,更充滿了危險。維克多指派了以本和馬克為首的四人取水小隊,全副武裝(簡陋的棍棒和金屬管),并嚴格規(guī)定路線和返回時間。取回來的水被維克多親自管控,按“貢獻度”分配。強壯者和參與守衛(wèi)、建設的人優(yōu)先獲得充足份額,傷員和體弱者則只能得到維持基本生存的量。蘇珊娜據(jù)理力爭,為重傷員爭取到稍多一些的水用于清洗傷口,但這微薄的“特權”也引來了維克多陣營中一些人的不滿目光。
更緊迫的是食物!
饑餓感像無數(shù)只小蟲,在胃里啃噬。一天一夜的消耗,讓本就空空如也的腸胃發(fā)出了更強烈的抗議。飛機餐盒里那點可憐的食物殘渣早已被搜刮干凈。散落的行李箱里,除了衣物和個人用品,幾乎找不到任何能直接入口的東西。饑餓帶來的虛弱感和焦躁情緒,開始在幸存者中蔓延。爭吵聲比昨天明顯增多,大多是為了爭搶一個稍微干燥點的休息位置或半瓶水。
維克多站在營地中央,臉色陰沉地看著幾個因為一點小事而互相推搡、惡語相向的幸存者。他猛地一腳踹在旁邊一個空癟的塑料箱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夠了!”他的聲音如同炸雷,帶著壓抑的怒火,“有力氣在這里像野狗一樣撕咬,不如想想怎么填飽肚子!守在這里等死嗎?!”
他目光掃過人群,最后落在林默身上。經(jīng)過昨夜的合作(盡管有分歧),維克多也意識到林默擁有他們所缺乏的野外知識。“林默!你說過你懂植物?這鬼地方,哪些東西能吃?”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林默身上,充滿了急切和渴望。
林默正小心地用一塊濕布擦拭著左臂的淤腫和擦傷,聞言抬起頭。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很清醒。他點點頭:“懂一些。但這里的植物…非常陌生。需要仔細辨別,不能冒險�!彼�,此刻他就是這群人活下去的關鍵希望之一,責任重大。
“沒時間讓你慢慢研究!”維克多不耐煩地打斷,“先找最有可能的!動作快!本,馬克,你們帶幾個人跟著林默!保護他,聽他指揮!其他人,繼續(xù)加固營地,照顧傷員!”他再次展現(xiàn)出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林默沒有爭辯。他明白維克多的急切,也理解大家的饑餓。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疼痛的左臂,對圍過來的本、馬克和另外兩個被點名的男人(一個是昨天被維克多扛回來的女人莎拉的丈夫埃文,另一個是沉默的雷)點點頭:“跟我來。帶上武器,注意腳下,別碰任何顏色鮮艷或氣味刺鼻的植物。”
他選擇的方向是小溪的下游。水流通常意味著更豐富的植物資源和可能的食物。清晨的叢林,空氣潮濕而清新,彌漫著泥土、腐葉和未知花朵的混合氣息。巨大的蕨類植物舒展著羽狀葉片,形態(tài)奇特的樹木根系如同巨蟒般盤踞地面,藤蔓從高高的樹冠垂落,構成一個光怪陸離的綠色迷宮。鳥鳴聲清脆悅耳,但在經(jīng)歷了昨晚的恐怖后,這聲音反而讓人更加警惕。
林默走得很慢,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的植被。他尋找著一些相對熟悉的特征:類似芋頭葉片的巨大心形葉子(但顏色更深,邊緣有鋸齒);一些低矮灌木上結著的、類似漿果的紅色或紫色小果實;還有地面上一些塊莖植物裸露出的部分。
在一處相對開闊的、陽光能透下來的溪邊濕地,林默發(fā)現(xiàn)了一片長著巨大心形葉片的植物叢,葉片背面有明顯的紫色脈絡。他蹲下身,小心地用樹枝撥開葉片,露出下面濕潤的泥土。
“這個…像芋頭?”本好奇地問。
“有點像,但不完全一樣。”林默仔細觀察著葉柄和葉脈,又小心地用樹枝挖開一點泥土,露出下面幾個拳頭大小、紡錘形的塊莖,表皮是深褐色�!翱磯K莖形狀和生長環(huán)境,有可食用的可能性。但…”他皺起眉,用樹枝刮開一點塊莖的表皮,露出里面白色的肉質(zhì),湊近聞了聞,只有一股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氣息,沒有刺鼻的異味�!皼]有刺激性氣味是好兆頭,但還不能確定�!�
“那怎么辦?挖出來嘗嘗?”馬克性子急,說著就要動手。
“不行!”林默立刻阻止,“很多有毒植物的塊莖看起來很正常!需要做測試�!彼貞浿巴馍娴牟襟E,“皮膚測試:取一點汁液涂在手腕內(nèi)側(cè),等15分鐘看有沒有紅腫刺痛。如果沒事,再取一小點放舌尖,不要咽下去,含幾分鐘看有沒有麻木或灼燒感。最后,吃下指甲蓋大小,等幾小時沒反應才算安全。整個過程需要大半天時間。”
“大半天?!”馬克瞪大了眼睛,“等測試完,我們都餓死了!”
“安全第一!”林默語氣堅決,“誤食毒物,幾分鐘就能要命,比餓死更快!”
本相對冷靜,點點頭:“林默說得對。維克多先生也交代過聽他的。我們等等吧�!�
林默小心翼翼地從塊莖上刮下一點汁液,涂在自己手腕內(nèi)側(cè)。然后,他繼續(xù)在附近搜尋。很快,他又在一棵倒下的朽木上發(fā)現(xiàn)了一大簇灰白色的、層層疊疊的真菌,有點像巨大的平菇。“這個看起來像可食用的云芝或樹舌…”但他同樣不敢確定,同樣需要測試。
就在林默專注于觀察真菌時,不遠處傳來埃文驚喜的叫聲:“嘿!看這個!果子!好多果子!”
只見埃文正站在一叢低矮的灌木前,興奮地指著上面掛滿的、晶瑩剔透的深紫色漿果。那些漿果飽滿誘人,散發(fā)著淡淡的甜香。
“別動!”林默心頭一緊,急忙喊道。他快步走過去,仔細觀察那灌木和漿果。葉片形狀陌生,漿果的顏色過于鮮艷均勻�!邦伾G,沒有蟲蛀鳥啄的痕跡…這很可疑!”他想起野外生存的一條鐵律:越是鮮艷誘人的果實,越可能暗藏殺機。
“怕什么!聞著多香!”埃文早已饑腸轆轆,看著那誘人的漿果,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摘。
“住手!埃文!”本也厲聲喝止,同時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
但已經(jīng)晚了!埃文的手指已經(jīng)碰到了幾顆飽滿的漿果。就在他指尖觸碰到果皮的瞬間——
“嘶!”埃文猛地縮回手,倒吸一口涼氣!只見他觸碰漿果的幾根手指指尖,瞬間變得通紅,并迅速鼓起幾個細小的、透明的水泡,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感!
“啊!好疼!這鬼東西!”埃文又驚又怒,用力甩著手。
林默臉色一變:“果然有毒!是接觸性毒素!快!用溪水沖洗!反復沖洗!”他拉著埃文沖到小溪邊,將他的手指浸入冰冷的溪水中反復搓洗。
馬克和雷看得目瞪口呆,一陣后怕。剛才要不是林默及時阻止,埃文要是忍不住吃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經(jīng)過溪水的沖洗,埃文手指上的灼痛感稍減,但紅腫和水泡并未立刻消退。他懊惱又恐懼地看著那叢美麗的毒果,再也不敢靠近半分。這次教訓,讓所有人都深刻理解了林默的謹慎并非多余。
帶著唯一挖出的幾個待測試的塊莖和幾朵真菌,以及埃文這個“反面教材”,五人心情沉重地返回了營地。當林默將需要長時間測試才能確定安全的情況告知大家時,人群中不可避免地響起失望的嘆息和壓抑的抱怨。
“折騰半天,就帶回來幾個不能吃的東西?”維克多陣營里一個叫托尼的年輕人不滿地嘟囔。
“至少證明了哪些東西碰不得!”林默指著埃文紅腫的手指,語氣嚴肅,“在弄清楚之前,任何不認識的植物都不能碰!這是血的教訓!”
維克多看著埃文的手指,又看了看林默帶回的塊莖和真菌,眼神復雜。他明白林默是對的,但時間不等人。他轉(zhuǎn)向蘇珊娜:“醫(yī)生,傷員情況?”
蘇珊娜的臉色比清晨更加疲憊和沉重。她剛檢查完凱文和小雅�!皠P文的高燒沒退,傷口紅腫得厲害,有感染的跡象。小雅…還在昏迷,體溫很高,呼吸很弱…他們…都需要水,更需要食物來恢復體力…還有藥…”她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
維克多的目光掃過窩棚里幾個重傷員憔悴的臉,最終停留在依舊昏迷的小雅身上。他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音冰冷而清晰:“資源有限,這是事實。林默的謹慎沒錯,但效率太低。在食物來源確定之前,分配必須調(diào)整�!�
他環(huán)視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取水隊、守衛(wèi)隊、探索隊(尋找食物和物資)、營建隊,這些直接關系大家生存的崗位,優(yōu)先保證食物和水!其他人…包括暫時無法行動的傷員…”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凱文和小雅,“…只能獲得維持基本生存的最低份額。直到…找到穩(wěn)定的食物來源為止�!�
他的話,如同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蘇珊娜猛地抬頭,眼中怒火燃燒:“維克多!你這是在放棄他們!”
老杰克也沉聲道:“蘭德爾先生,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維克多毫不退讓,眼神坦蕩甚至冷酷:“蘇珊娜醫(yī)生,老杰克先生,我很敬佩你們的善良。但請面對現(xiàn)實!我們只有二十幾個人,卻要對抗整個叢林!把寶貴的體力浪費在…希望渺茫的人身上,最終結果可能是大家一起死!集中資源,讓能戰(zhàn)斗、能干活的人保持體力,才是對整個群體生存負責!”
“你這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蘇珊娜氣得渾身發(fā)抖。
“不!這是生存法則!”維克多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在文明世界之外,在生死存亡之際,這就是唯一的法則!效率!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營地中央,篝火噼啪作響。林默沉默地看著手中那需要測試的塊莖,又看看重傷的凱文和昏迷的小雅,再看看維克多冷酷而堅定的臉,以及蘇珊娜和老杰克眼中的憤怒與悲哀。生存的渴求,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撕裂了這群墜機幸存者,將他們推向理念沖突的懸崖邊緣。關于生存與倫理的爭論,在饑餓和死亡的陰影下,變得前所未有的尖銳和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