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無論是勒索者,還是已經(jīng)同意給出半個身價的被勒索者,都一同喪命在這場人為引爆的事故里。
盛明瓔從不去海邊,更不去那座墓園。
她無處葬尸骨無存的林硯棠,理智又清醒的比誰都明白在這世上,無論是何處,都再也尋不到當年那個登上游輪前,還溫柔地跟她承諾會準時歸家給女兒講童話故事書的男人。
崔岱云痛苦地沉默了起來。
“當年你在校時無論是出身地位和世俗觀念都跟林硯棠沒有一絲相似之處,但是他還是跟你成為同窗好友�!笔⒚鳝嫶藭r聲冷下來,那股疏離冷艷感就更甚幾分:“他看中你的為人,我也信你為人多年,崔岱云,你有什么苦衷不能說要跑到海邊尋死膩活?”
崔岱云再度沉默。
“真是你自己摔下礁石?”
礁石二字,猶如觸發(fā)記憶點般,崔岱云至今難忘那時恐懼而踉蹌了一下后,直直跌入深淵般黑暗之處的感覺。
他臉色煞白得厲害,盛明瓔咄咄逼人完了后,忽地,又打起了同情牌,“善善很牽掛你的安危,她天一亮也會來問你,難道你真躲的過去,還是跳完礁石,想再去天臺跳一跳?”
崔岱云不在沉默了,嗓音混合著酸楚與苦澀開口:“明瓔,你廢了我吧……我有愧林家,我這輩子都無顏面對善善……”
“她,她當年險些都無法出生。”
提及當年孕期,猛地讓盛明瓔神智恍惚了片刻,不可控制地陷入一些埋藏于心底深處的回憶中。
林硯棠在游輪baozha喪命的死訊像是殺傷力極強的海浪拍得林家動蕩不已,前三個月,盛明瓔過得渾渾噩噩的,整個人一日一日肉眼可見速度消瘦下去,連那副冷艷招搖的容貌都透起了那種病態(tài)憂郁感。
她感知上對林硯棠死亡這件事是處于模糊又清醒界限的,時常落日時分就在家等,親手烹煮一桌子他愛吃的菜,獨自靜坐在餐桌前等到深夜。
等不來那抹熟悉又疲倦的身影歸家。
盛明瓔到時間點就去睡覺,白日醒來時,往那張憔悴蒼白的臉濃妝艷抹上色彩后,就很正常去公司處理一堆混亂的事務,直到在會議上突然休克了過去。
再次蘇醒時,盛明瓔已經(jīng)從私人醫(yī)院回到老宅,她緩緩睜開眼,看到守在床邊的林老夫人。
“明瓔啊�!绷掷戏蛉耸桥f式閨秀出身,滿頭銀發(fā)從來都是梳理整齊,最喜穿素色旗袍,自從喪子后,她養(yǎng)得極好的精氣神仿佛被抽走了,眼里有血絲,握緊盛明瓔冰涼的手背說:“是我們林家害苦了你……”
盛明瓔強撐著。
暖色的壁燈下,是她無聲從眼尾滑落的淚痕,一滴之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老夫人又道:“你已有三個月身孕,是個女孩,可醫(yī)生說,你勞心過度又嚴重身體營養(yǎng)不良,這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會天生體質(zhì)欠缺,很難存活。”
盛明瓔意外到了,手臂軟綿地想撐著床坐起來。
但是林老夫人把她溫柔壓了回去,語氣卻逐漸嚴肅起來:“這孩子你不能留。”
“她是林硯棠的……”
“明瓔,你聽母親說,現(xiàn)在林家沒了掌權(quán)人,宗族的那些披著才狼虎豹皮的人都惦記著硯棠的位子,你今后四面楚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輸了下場就是連帶瞳瞳一起被逐出去。”
林老夫人皺紋的手掌很溫暖,輕輕撫摸了下盛明瓔的肚子,心有不忍但無計可施,“她若是男孩,還能替你守一守硯棠的根基,去堵住宗族的嘴�?墒桥ⅲ懔粝滤�,要付出的代價太大……我就算是硯棠的母親,也不能為了保住血脈自私去拖垮你啊�!�
盛明瓔還很年輕。
年輕到林老夫人無法自私讓她待在林家一輩子都守活寡,只盼著,她能念在瞳瞳是林氏之女的份上,守住林硯棠的根基。
這個孩子。
不可留。
林老夫人信了一輩子的佛,卻在古稀之年,為了顧全大局,只能狠心造下殺生血孽。
盛明瓔很快因為體力不支昏睡了過去。
林老夫人燒了一捻安眠香放在床頭,再抬頭時,眼底已經(jīng)掩去情緒,繼而,腳步很輕地離開了臥室。
剛出去,就看到站在紅木茶幾旁的女孩兒。
林曦光小小年紀就生了一張能驚艷了港區(qū)豪門的罕見美貌,哪怕還小,卻從五官輪廓依稀能瞧出往日只會更盛其母容貌。
她此刻緊緊盯著林老夫人,及肩黑發(fā)襯得圓溜溜的大眼睛格外清亮。
“瞳瞳�!�
剛叫喚她,豈料,林曦光下秒雙手捧起茶幾上的玻璃杯狠狠一砸,彎腰去撿起碎片,又往自己細脖抵了上去,她突然認真地說:“奶奶,如果您一定要逼迫媽媽打掉她和爸爸的孩子,我會殺死林家唯一的繼承人。”
林老夫人死灰似的眼看著她那小小的手,還有尖銳無比的玻璃正危險地緊貼著那白嫩肌膚上血管,好半響,才走近些,“瞳瞳,你平日里最怕痛了不是?這動脈要是割不準啊,可是會很痛很痛,還會流好多血……你真的還要殺死自己嗎?”
“割不準就多割幾下。”林曦光潔白無瑕的臉蛋逐漸被淚痕弄花,手指頭愈發(fā)攥緊了,又說:“我不怕死,我要媽媽和妹妹�!�
林老夫人沉默僵立著。
林曦光的童音帶了哭腔,卻強壓著,不愿意暴露脆弱一面:“奶奶,請您留下妹妹吧,請把我送出去,我跟秦家的娃娃親已經(jīng)不作數(shù)了,您幫我另挑一家,挑一家能替林家渡過難關(guān)的,我愿意�!�
“奶奶,我愿意犧牲我將來的婚姻、自由和健康來換取妹妹活下來�!�
“孩子。”林老夫人渾身跟著她年幼的誓言一起痛起來,剎那失態(tài),去緊緊抱住她幼小溫暖的身軀,“是奶奶年邁無用,護不住你們了�!�
……
林曦光手中的玻璃碎片最終被林老夫人收走,這場祖孫在血脈親情上的對持,尚且幼小的她犧牲了自己,才險贏了一次。
緊接著,她擦拭干凈自己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摸進環(huán)境安靜的主臥。
盛明瓔其實早就醒來,對門外發(fā)生的事清晰入耳,她虛弱地貼著枕頭,滿臉都是shi的,無盡的淚止不住沿著眼角往外淌,從未這般絕望又孤立無援過。
直到林曦光小身子用盡力氣般的擁抱住了她,在黑暗里,童音低低:“媽媽,我會保護你的,我會成為你從今往后最忠誠的繼承人。”
盛明瓔像是被注入了一絲絲生機,握起她又軟又小的手,覆在肚子上,語氣前所未有的正式地說出:“林曦光,媽媽謝謝你�!�
林曦光眼睛泛起柔柔期待的光:“她叫什么名字?”
“林稚水——”盛明瓔在昏迷醒來被告知有身孕的第一秒起,就沒想過要拋棄這個意外降臨的孩子,她冰冷的額頭輕輕抵住女兒觸感溫暖的小額頭,字字溫柔至極說:“初日瞳瞳照稚水,妹妹的名字叫林稚水�!�
林稚水沒有被媽媽姐姐放棄。
林老夫人無可奈何也妥協(xié)了……而又過三個月時間后,林家的嬰兒還沒降生,林老夫人因喪子心脈受損,哪怕強撐著一口氣想看一眼小孫女,卻還是病臥在床撒手人寰。
而一個月后,盛明瓔安葬好猶如親母女的婆婆,在跟林氏宗族激烈奪權(quán)的節(jié)骨眼上,最終早產(chǎn)下了體質(zhì)異常孱弱的林稚水。
這段回憶,猶如刀刃血淋淋的剜走了她心臟一塊肉。
盛明瓔閉了閉眼,將自己靈魂完整地拉回到了現(xiàn)實,站在病房內(nèi),面對崔岱云近乎是懺悔的話,她表現(xiàn)得冷漠至極:“我給過你機會坦露,你不說,你無顏面對善善,那你只能面對了�!�
之后。
盛明瓔連一秒的時間都懶得耽誤在此,走之前,冷冰冰的留下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秦熠安那狗東西私下近日頻繁聯(lián)系過,如果當年的事,你們真參與其中,你最好立即自盡償命�!�
償命二字落地。
病房的門也重重被打開又關(guān)上。
氣氛微妙起來,身為旁觀看戲的寧濯羽手掌心還拿著正在通話的手機,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耳朵陳年舊怨的八卦。
他先去看面色冷汗涔涔到仿佛已經(jīng)重傷未愈快死亡的崔岱云,隨即,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懶洋洋語調(diào)對屏幕說:“尊敬的兄長大人,弟弟我先掛了,再不掛去喊醫(yī)生來救命,崔教授要掛了。”
“崔教授要掛了。”
太平山頂?shù)膭e墅主臥內(nèi),這聲穿透出手機后,氣氛就頃刻間陷入了一陣寂靜里,而寧商羽靠在床頭沉吟了片刻,等長指漫不經(jīng)心地將其擱下,鋒利的眼尾半垂時。
下秒,意外地對上了先前還安安靜靜窩在他xiong膛前陷入熟睡的林稚水。
此時她趴著他線條性感的肌肉上,睜大了一雙天然帶著憐憫感的琉璃眼,也不知屏息旁聽了多久……
林稚水沒睡覺。
從頭到尾就沒睡過。
寧商羽對視上她清明似水的眼神后,瞬間了然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