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戲

    傍黑之際，馬車停在一處僻靜的街道上，啞奴守在里側(cè)街口，另一側(cè)則是河岸，周圍悄無人聲。

    姜彤正在思索徐元卿會說些什么，不想他突然問：“阿彤，你如今有沒有心上人？”姜彤倏然怔住，望著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

    雙頰也不受控制地燙起來。

    “你問這個做什么？”她問。

    昏暗的車廂中，徐元卿的身影一動不動，聲音冷靜：“你別誤會，過去咱們接觸的少，我對你不甚了解，今日也只是想商議一些事情。

    ”他看出姜彤不想回答，換了個問題：“或者你也可以說說對如今朝堂時局有多少了解。

    ”“……”姜彤心頭更加迷惑。

    這簡直是八竿子都打不著邊的兩件事。

    如果是前者，她可能還覺得他是對婚約有所擔(dān)心，但后者……這話題跳躍幅度也太大了。

    姜彤猶豫半天，答道：“我了解的不多，只知三年前先帝駕崩，膝下皇子以稚齡登基，太后垂簾聽政。

    如今天子尚年幼，朝中大小事皆由太后和內(nèi)閣共同主持裁決。

    ”她答得規(guī)矩，實際上知道的不止這些。

    三年前，先帝突發(fā)疾病，榻前指定了即位人選便撒手而去，給大熙留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一則，當(dāng)今天子是先帝僅存的兒子，繼承大統(tǒng)的唯一人選，且當(dāng)時只有八歲。

    聽說被大臣牽出來的時候，連話都說不清楚。

    天子的母妃在當(dāng)時也只是一個平民秀女出身的普通妃嬪，母子倆無依無靠，引得許多人動了心思，以至于新皇登基頭一年，朝廷之中日日血雨腥風(fēng)不斷，朝廷政局險些潰于一旦。

    直到次年末，位處黔貴的藩王起兵謀亂，太后將自己的親妹妹許配給行伍出身的武英侯為繼妻，又為兄長之子指婚鄭國公嫡女，指派二人急兵前去鎮(zhèn)壓。

    隨后西南戰(zhàn)亂平復(fù)，太后才順利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擁有了不少話語權(quán)。

    二則，先帝此人在世時，喜好縱情聲樂，正事一概不理會，還偏信宦黨。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袁詳靠著對先帝逢迎諂媚，受先帝寵信十余年，肆意亂權(quán)操縱朝政。

    也是直到去年，太后有了余力，才聯(lián)合內(nèi)閣，將袁黨一行人多年來的罪責(zé)一一揭露，最終將其斗倒。

    去年的危急緊張之態(tài)，令姜彤至今仍印象深刻——全京城戒嚴，百姓個個困于家中不得外出，門外到處都是兵甲喧嘩之聲。

    后來事情平息，爹爹從官署趕回來，才告訴她，那袁詳見自己罪行敗露，試圖逼宮謀反自立為帝，最后被武英侯當(dāng)堂斬殺，閹黨勢力才徹底落敗。

    事情過去了一年，如今太后和內(nèi)閣達成默契，共同輔佐天子。

    朝局漸趨穩(wěn)定，常年掩蓋在大熙朝之上的陰霾逐漸消散，朝野漸漸恢復(fù)秩序。

    這些跡象，姜彤或多或少能感受出來，畢竟爹爹在京中做官十多年，她也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留心朝堂就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眼下徐元卿問她對時局的看法，她雖然不懂，但也努力去想——聽說朝中如今分成了兩個派系，一派以太后為尊，多為世家勛貴，如鄭國公、武英侯之類帶姻親關(guān)系的公侯伯府；另一派則是新朝之后起復(fù)的文臣清流，以內(nèi)閣為首，似乎多少對太后干政有些意見。

    等等，若此事與婚約有關(guān)……姜彤想到了這段時日以來圍繞著徐元卿的種種流言，其中武英侯府，正是太后身側(cè)最大的助力之一，而內(nèi)閣……內(nèi)閣首輔孫閣老，如今已是八十高齡，早有退隱之意，次輔在清算宦黨時受了傷，病休家中已久，而姚閣老，雖才入內(nèi)閣不久，卻風(fēng)頭正盛，世人都傳他會是下一個首輔接任者。

    她急忙問徐元卿：“康福長公主在朝中有何勢力？”徐元卿露出笑意：“我只多問了一句，看來你已經(jīng)明白了。

    ”他對姜彤道：“康福長公主是先皇嫡長女，自幼便極為受寵，后來成婚嫁人，先帝特意允她能夠隨意出入皇宮，而且怕她婚后受屈，還專門為她撥了一支親兵入公主府。

    ”“先帝去世那晚，曾有人意圖謀反，是康福長公主接到消息，率親兵入宮坐鎮(zhèn)，后來又力排眾議支持太后垂簾聽政，親自定下了輔佐幼帝的人選。

    ”換而言之，近日看上徐元卿，位處流言中心的三家人物，一個是保當(dāng)今天子順利繼位的皇室宗親，一個是天子母家背后的姻親臂膀，一個是為天子佐政朝閣權(quán)臣。

    姜彤背后霎然冒出冷汗。

    她禁不住問：“他們到底是要干什么？”“拉攏，結(jié)黨，培植新的人手和力量，大抵就是如此。

    ”徐元卿耐心地為她解釋，“先帝在時，宦賊亂政，人人只求自保，如今換了新的天子，朝中勢力重新劃分，為首的人自然都想吸取更多的力量，收為己用。

    ”他看向姜彤：“今年恰逢新朝以來的，于你不利。

    ”是，姜彤也明白。

    此事若只是普通的爭風(fēng)吃醋，她退了親，那些人遂了意，便不會理睬她這個小蝦米；但如今跟朝廷派系之爭扯上關(guān)系，那些人會將徐姜兩家的舉動無限放大，會試探他們到底對誰忠誠，而且為了免除禍患，不讓對手獲利，期間攻訐陷害，任何事都有可能發(fā)生。

    “所以你才會問我有沒有心上人嗎？”她抬起頭看向他。

    “是。

    ”徐元卿也正看著她，干脆地承認，“我想來想去，若你心中有所屬，這事就好辦了，可以由我出面告訴兩家大人，我無意成親——你放心，對外過錯也可以都推到我身上，屆時你再跟你爹再好好商量，他為了你的幸福，必定會仔細考慮，等你嫁出去，這件事就與你們無關(guān)了。

    ”“若沒有呢？”“如果沒有，”他遲疑了一下，鄭重道，“我想請你配合演一場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