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補

    慕青蘿被方且晴那突然拋出的問題砸得頭暈目眩。

    爹娘用的什么劍？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能茫然地搖頭。

    方且晴的眼睛緊盯著她，仿佛要從她這張空白的面孔上讀出師妹。

    幾息之后，她眼中那點灼熱的探究緩緩沉淀下來，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罷了。

    ”方且晴終于移開目光，松開了攥著慕青蘿手腕的手。

    那柄懸鐵錘，也“哐當”一聲被她隨手丟回了旁邊的廢料堆里。

    慕青蘿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她驚魂未定地后退兩步，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看向方且晴的眼神充滿了后怕和警惕。

    “這東西要修補的話，”方且晴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凝重，她指著慕青蘿懷里的斷劍，“我能試試。

    ”慕青蘿一愣，巨大的驚喜瞬間沖散了恐懼：“真的？方師姐你愿意幫我修它？”“別高興太早！”方且晴立刻潑下一盆冷水，“我只是說‘試試’。

    這東西的來頭，比你想象的，恐怕都要大得多。

    它用的材料，它內(nèi)部殘留的‘意’，根本不是現(xiàn)在的我能完全駕馭的。

    強行修補，風險極大。

    稍有不慎，它這點殘存的靈性和結(jié)構(gòu)就可能徹底崩毀，變成一堆真正的廢鐵渣。

    ”她頓了頓，眼神銳利地刺向慕青蘿：“而且，這修補之法，關鍵就在這塊‘石頭’上。

    此物名為‘金髓玉魄’，極為罕見，本身蘊含的靈力性質(zhì)極其霸道，又帶著特殊的道紋。

    我需要用它作為‘引子’，嘗試熔煉、接續(xù)那斷口。

    但如何熔煉，如何控制這玉魄的力量不反噬劍體本身，我只有三成把握。

    ”三成！慕青蘿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這跟賭命有什么區(qū)別？“那……那如果不找?guī)熃隳�，我還能找誰？”慕青蘿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

    方且晴嗤笑一聲，語氣帶著百年難得一遇那種天才特有的傲氣和辛辣：“找別人？呵！普天之下，有膽子、有能力碰這東西的，除了我，大概就只剩下我?guī)熥鹆恕?br />
    不過，我?guī)熥鹚�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就算你找著了，她肯不肯為一個剛?cè)腴T的小丫頭出手，還是兩說。

    至于其他人？”她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申請，語氣也充滿不屑：“要么，就是些眼高于頂、不識真寶的蠢貨，連這東西是什么都看不出來，只會糟蹋了它。

    要么，就是些心術不正的，一旦認出這東西的價值，你覺得，他們還會老老實實幫你修？不殺人奪寶就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方且晴的話像冰冷的鐵錘，一下下敲碎了慕青蘿心中僅存的僥幸。

    她看著灰撲撲的斷劍再看看方且晴手中那塊詭異的黑石頭，只覺得前途一片灰暗。

    修，九死一生；不修，她難道真要抱著一塊破鐵片子練劍？“所以，選擇權(quán)在你。

    ”方且晴將那塊沉重的金髓玉魄放回石臺，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慕青蘿，沾滿黑灰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賭我這三成把握，還是抱著你的‘寶貝’另請高明，或者……就當它不存在？”慕青蘿沉默著，一種強烈的不甘卻在心底咆哮——這是她唯一的機會！是她拼了命從劍冢里帶出來的、改變命運的“劍”！作為天昭院的弟子，一生只有一次機會能夠進入劍冢。

    而作為天昭院的劍修，世上那些稀松平常的劍是無法讓她追趕上師兄師姐的。

    她不想這樣。

    慕青蘿猛地抬起頭，眼神里所有的猶豫都被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取代：“我賭，請方師姐幫我！”方且晴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欣賞，但很快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好。

    記住，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后果自負。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里帶上了一種近乎霸道的、不容置疑的強勢，“我的條件只有一個。

    ”慕青蘿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要靈石？要天材地寶？這些她可全都沒有。

    “待你日后，”方且晴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眼睛中幾乎，“若能在這修真界闖出點名聲，無論大小，無論你是成了名動一方的大能，還是只在這天衍宗內(nèi)有點小名氣，只要你提起你這把劍……”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你都必須告訴所有人，這把劍，是我——璇璣院方且晴，親手為你補上的！”慕青蘿徹底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著方且晴，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名……名聲？”慕青蘿指著自己的鼻子，臉上滿是荒謬和難以置信，“方師姐，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我是天衍宗內(nèi)出了名的廢柴啊。

    根骨悟性都是墊底的，我這樣的人，怎么可能闖出名聲？還告訴所有人？這……這條件……”她簡直覺得方且晴是在開一個天大的玩笑。

    方且晴卻只是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甚至帶著點看透一切的弧度。

    她那雙銳利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一切。

    “能不能，那是你的事。

    ”方且晴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近乎偏執(zhí)的固執(zhí)，“我只要你答應這個條件。

    答應，我就賭上這三成把握，替你修它。

    不答應……門在那邊，抱著你的東西，走人。

    ”慕青蘿看著方且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低頭看看懷里冰冷沉默的斷劍殘骸。

    闖出名堂？告訴所有人？這條件聽起來簡直比登天還難，甚至像個無稽之談。

    可眼下，除了答應，她還有別的選擇嗎？這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好，我答應。

    ”慕青蘿咬著牙，重重地點頭。

    反正自己是個廢柴，這條件大概率永遠也用不上，先應下來再說。

    況且……若是真能憑著方師姐修繕好的劍創(chuàng)出一方天地，那告訴世人這劍是方師姐造的，對自己來說又有何損失呢？“成交。

    ”方且晴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她不再看慕青蘿，轉(zhuǎn)身走向石臺。

    “東西放我這里。

    你，可以走了。

    ”方且晴頭也不回地吩咐道，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淡。

    “啊？這就走？”慕青蘿看著她的背影，有點不放心，“那……那大概需要多久？”“不知道。

    短則數(shù)月，長則……看天意。

    ”方且晴的聲音從灼熱的火光深處傳來，帶著一種投入工作的漠然，“成了，我自會通知你。

    不成……你就當它從未存在過吧。

    ”慕青蘿心頭一緊，還想再問，方且晴卻已經(jīng)背對著她，全神貫注地擺弄起石臺上的工具，周身散發(fā)出“生人勿近”的專注氣場，顯然已經(jīng)把她當成了空氣。

    慕青蘿看著那被爐火映照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心里七上八下。

    她的那柄斷劍和那塊詭異的石頭，就這樣被留在了這里，它們和自己一樣都前途未卜。

    她失魂落魄地轉(zhuǎn)身，正準備離開這熱浪滾滾、噪音刺耳的地方。

    “等等。

    ”方且晴的聲音突然又從身后響起。

    慕青蘿驚喜地回頭：“方師姐？”只見方且晴并未轉(zhuǎn)身，只是隨手從旁邊一個堆滿半成品的架子上抽出一柄劍，看也不看，反手就朝慕青蘿扔了過來！慕青蘿手忙腳亂地接住。

    入手沉甸甸的，是一柄樣式極其樸素的鐵劍。

    劍身黝黑，沒有任何花紋裝飾，只在靠近劍格的地方，刻著一個歪歪扭扭、像是隨手鑿出來的“晴”字。

    劍刃看起來倒是開了鋒，閃爍著冷硬的寒光，但整體透著一股子“能用就行”的粗獷實用主義風格，跟劍冢里除了自己拿走的這把劍的其他流光溢彩的寶劍比起來，簡直是云泥之別。

    “拿著。

    ”方且晴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帶著點嫌棄，“這破鐵片子雖然比不上劍冢里的東西，好歹是我打的，可不是方小七之前給你改良的輕便木劍能夠相比擬的，夠你使用一陣子了。

    ”慕青蘿手忙腳亂接過，這劍很沉，別說是方小七給的改良版木劍了，就是和宗門發(fā)下的普通木劍相比，都要沉上幾十數(shù)百倍。

    但慕青蘿將劍握在手里掂量兩下，雖有些吃力，但也勉強能夠使用。

    她的實力確實和剛穿越而來不可相比了。

    方且晴頓了頓，補充道：“滾吧，別在這兒礙事。

    ”慕青蘿低頭看著手里這柄沉甸甸、毫無美感可言的黑鐵劍，劍身上那個歪扭的“晴”字仿佛還帶著爐火的余溫。

    再抬頭看看方且晴那專注而孤絕的背影，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

    她握緊了劍柄，粗糙冰冷的觸感讓她心神一定。

    對著那背影，她無聲地行了一禮，然后抱著這把鐵劍，轉(zhuǎn)身走出了灼熱的煉器坊。

    外面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她低頭看著劍身上的“晴”字，又回頭望了一眼那扇黢黑的鐵門。

    她的劍，被留在了那扇門后，進行一場只有三成勝算的豪賭。

    而她手中這把沉甸甸的黑鐵劍，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