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
離了天衍宗的地界,人煙漸稀,山勢也越發(fā)險峻崎嶇。
軒轅玉珩歸心似箭,又或者說,是某種被幻境點燃的近乎絕望的急迫感驅(qū)使著他,讓他趕路選擇了最快捷也最耗費心神的方式——御劍而行。
慕青蘿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長時間御劍飛行,還是被軒轅玉珩帶著。
腳下那柄沉重的重劍,在軒轅玉珩磅礴靈力的催動下,化作一道沉穩(wěn)的黃芒,破開凜冽的呼嘯的山峰。
速度極快,兩側(cè)的山巒如同流動的墨色巨獸向后飛掠。
然而,這速度帶來的并非暢快,而是極致的煎熬。
高空的刮來的風(fēng)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刀子,穿透慕青蘿單薄的衣衫,割得她臉頰生疼,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
她只能死死抓住軒轅玉珩腰間的衣帶,將身體縮在他寬厚的背后,才能勉強穩(wěn)住身形。
更難受的是靈力的消耗,軒轅玉珩心神激蕩,御劍的靈力輸出并不平穩(wěn),時快時慢,忽高忽低,慕青蘿需要不斷運轉(zhuǎn)自身的靈力去抵抗那股顛簸和失衡感。
雖然慕青蘿實力增長不少,可時間一長她很快便頭暈?zāi)垦�,靈力枯竭帶來的虛脫感陣陣襲來。
軒轅玉珩的狀態(tài)相比較而言更糟。
他緊抿著唇,臉色在高速飛行中顯得異常蒼白,眼神死死盯著前方,空洞中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火焰。
對母親的擔(dān)憂、對皇宮的抗拒、對幻境重現(xiàn)的恐懼,種種情緒在他心中激烈撕扯,讓他幾乎感覺不到身體的疲憊和寒冷。
軒轅玉珩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快一點,再快一點”這個念頭里,御劍的軌跡也因此顯得更加不穩(wěn),好幾次險險擦過突出的山崖,驚得慕青蘿心臟狂跳。
他們就連夜晚也無法好好休息。
軒轅玉珩往往只肯在靈力實在不濟,精神實在萎靡之時,才肯尋一處荒僻的山崖或破敗的古廟落下歇息片刻。
自給自足的點燃一堆篝火,慕青蘿就算身上仍然還在瑟瑟發(fā)抖,也得忙著烤熱干糧。
而軒轅玉珩則抱著膝蓋,坐在火光照不到的陰影里,望著跳躍的火焰,眼神卻穿透了虛空,落在那個冰冷的宮殿深處,病榻上的母親身上。
他沉默得可怕,周身彌漫著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傷和焦慮。
慕青蘿遞過去的食物,他常常只是機械地塞進(jìn)嘴里,食不知味。
“四師兄,喝點熱水吧。
”這次露宿在背風(fēng)的山坳,慕青蘿將燒開的水遞到軒轅玉珩面前,看著他被風(fēng)吹得干裂的嘴唇和眼底濃重的青黑色,聲音里滿是擔(dān)憂。
“這樣趕路太耗神了,明天……明天慢一點吧?伯母……皇后娘娘她也不希望見面的時候看到你過分疲憊吧?”
慕青蘿斟酌著稱呼,小心翼翼地問,“師尊說全力趕路,六日之內(nèi)我們一定能趕到的。
”聽到“皇后娘娘”幾個字,軒轅玉珩沉寂的眼珠終于動了動。
他緩緩抬起頭,篝火的光芒映照著他疲憊不堪的臉龐。
他看著慕青蘿凍得通紅的臉頰,那份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絕望和急迫,似乎被這笨拙卻真實的關(guān)切微微撼動了一絲。
他接過水碗,滾燙的溫度透過粗瓷傳遞到冰涼的掌心。
他沉默地喝了一口,熱水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母親她是皇后。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早沒有當(dāng)初慕青蘿第一眼看到他翩翩公子的影子,“那個人在禮數(shù)上,從未虧待過她。
該有的份例,該有的尊榮,一樣不少。
可是……她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冰冷的規(guī)矩和堆砌的富貴。
”“那個皇帝明明知道的。
”“她是個很傻的女人。
”軒轅玉珩的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痛,“她把所有的情,所有的念想,都系在了一個永遠(yuǎn)給不了她回應(yīng)的人身上。
她守著那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就像守著一座活死人墓。
”“她不在乎權(quán)勢,不在乎旁人眼光,只在乎那個男人會不會多看她一眼,會不會記得她怕冷,會不會在她生病時,能來陪她說說話……”他的聲音哽住了,握著水碗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可是沒有。
一次也沒有。
她的心就在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等待里,慢慢枯萎了。
身體也跟著垮了。
”“御醫(yī)說,她是心疾郁結(jié),藥石罔效。
”“我來天衍宗拼命修煉,就是想變得足夠強大。
強大到……或許能讓父皇多一分忌憚,多一分重視?強大到或許能尋到什么天材地寶,靈丹妙藥,治好母親的心��?”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澀無比,“很可笑,是不是?幻境讓我看清了有些東西,不是力量能改變的。
我修煉得再強,也始終不可能治好一個心死之人的病。
”“自從修煉,我已經(jīng)有五年未曾見過母親了。
現(xiàn)在想想,或許一直陪著她才是最好的選擇……”慕青蘿聽得心頭沉重,不知該如何安慰。
她只能笨拙地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讓火焰燒得更旺些,驅(qū)散一些夜的寒氣和心頭的陰霾。
“但至少你母親她還活著,四師兄。
”慕青蘿的聲音帶著一絲執(zhí)拗的亮光,“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我們這次回去,你好好陪陪她,跟她說說話。
說不定……說不定就有轉(zhuǎn)機呢?”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充滿希望:“你看,師尊不是也讓我們回來了嗎?一定有辦法的!”軒轅玉珩看著慕青蘿那雙在火光下亮晶晶的的眼睛,那沉寂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溫暖的石子,蕩開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他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地又喝了一口熱水,感受著那微弱的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也會祈禱,再次見到的母親一定是好好的,能讓母親康復(fù)的辦法也一定會找到的。
接下來的路程,軒轅玉珩依舊沉默寡言,御劍的速度也并未減慢多少,但那份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偏執(zhí)似乎消散了一些。
他開始會在靈力消耗過大時主動尋找平坦的地方落下休息。
偶爾,在短暫的歇息間隙,他也會對慕青蘿的搭話給出簡短的回應(yīng),甚至在她被顛簸得臉色發(fā)白時,會稍稍放緩飛行的速度。
雖然沒有完全變回曾經(jīng)慕青蘿認(rèn)識的軒轅玉珩,起碼也有點‘人樣’了。
當(dāng)那座龐大、威嚴(yán)、如同匍匐巨獸般的皇城終于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時,已是數(shù)日后的黃昏。
夕陽的余暉給巍峨的城墻和連綿的宮殿群鍍上了一層悲壯的金紅色,讓慕青蘿止不住感慨確實這就是皇城啊。
軒轅玉珩沒有直接御劍闖入皇城上空——那是對皇權(quán)赤裸裸的挑釁。
他在距離皇城尚有一段距離的郊外官道旁落下。
收起重劍,他沉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長途飛行而略顯凌亂的玄色錦袍,也重新用發(fā)帶一絲不茍僵頭發(fā)束起,因為終日的趕路而導(dǎo)致動作有些僵硬。
他強行壓下臉上的疲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繃的的平靜。
只有慕青蘿能看到,他垂在身側(cè)的手,在微微顫抖。
“走吧。
”軒轅玉珩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率先邁步踏上了通往那座巨大城門的道路。
慕青蘿抱著行囊,趕緊跟上。
越是靠近那巨大的城門,越是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城門口守衛(wèi)森嚴(yán),甲胄鮮明的衛(wèi)兵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進(jìn)出的人流。
當(dāng)他們看到軒轅玉珩身上那屬于皇子的玄色云紋錦袍和他腰間懸著的龍紋玉佩時,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訝和敬畏,紛紛躬身行禮,不敢有絲毫阻攔。
慕青蘿側(cè)頭看軒轅玉珩,看到他身上的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幾分皇族之氣。
與原來的四師兄相比,更是相差甚遠(yuǎn)。
慕青蘿有點不自在,卻還是乖乖跟在他身后。
穿過厚重的城墻門,皇城內(nèi)部的景象撲面而來。
寬闊平整的御道,鱗次櫛比的巍峨宮殿輪廓在遠(yuǎn)處延伸,朱墻金瓦在夕陽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著塵灰、車馬喧囂和某種無形威儀的沉悶氣息。
行人明顯比城外多了許多,販夫走卒、車馬商隊,但大多步履匆匆,神色間帶著一種京城內(nèi)部特有的謹(jǐn)慎和忙碌。
軒轅玉珩目不斜視,沿著筆直的御道大步前行,對兩旁繁華的街市和宏偉的宮殿視若無睹,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步伐沉穩(wěn)有力,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沉穩(wěn)可靠的四師兄。
但慕青蘿跟在他身后,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越來越強烈的、如同繃緊弓弦般的緊張感。
這份緊張,并非源于街市的喧囂,而是源于那越來越近的、象征著冰冷皇權(quán)核心的宮門。
就在他們沿著御道前行,距離皇宮那森嚴(yán)的朱漆大門還有相當(dāng)一段距離時,前方御道中央,突然傳來一陣整齊劃一、帶著金屬鏗鏘的腳步聲和車輪碾過青石板特有的、沉重而威嚴(yán)的轆轆聲。
一隊由數(shù)輛玄色馬車組成的車隊,正從皇宮大門的方向緩緩駛出,迎面而來,恰好擋在了他們前行的路上。
這車隊與街上的普通車馬截然不同。
馬車樣式古樸厚重,線條冷硬,通體玄色,連車窗的簾幕都是深沉的墨色。
拉車的馬匹通體烏黑,神駿非凡,步伐整齊劃一,帶著一種訓(xùn)練有素的肅殺之氣。
最引人注目的是車轅上懸掛著的令牌,并非普通的龍紋,而是更加繁復(fù)、中心鑲嵌著一顆幽藍(lán)寶石的盤龍令牌,那寶石在夕陽余暉下折射出冰冷而神秘的光暈,仿佛能吸走周圍所有的暖意。
當(dāng)軒轅玉珩的目光觸及到那面特殊的令牌時,他前行的腳步猛地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