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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白刃無聲

    急診室的空氣,永遠像浸透了消毒水和隱約鐵銹味的濕抹布,沉沉地壓在肺葉上。陳默靠在冰涼刺骨的瓷磚墻邊,指尖無意識地捻著速溶咖啡杯沿殘留的粉末。咖啡早冷了,苦澀粘在舌根,像他此刻的心情——又一臺本屬于他的闌尾手術,被劉振峰主任順理成章地截走了。走廊盡頭,3號手術室門上那盞紅燈,像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那是劉振峰的領地。陳默在仁和待了三年,從初出茅廬的醫(yī)學博士熬成住院總,見過太多劉氏手法。手術臺上,他是神;手術臺下,那雙手翻云覆雨,編織著一張張諱莫如深的網。資源、人情、利益交換……陳默不是不懂,他只是咬著牙,把頭埋進病歷堆里,用一臺臺規(guī)規(guī)矩矩的手術麻醉自己。他總想著,守住自己這一方手術臺的無影燈就夠了,這身白袍之下,總得有人干干凈凈地救人。

    可今晚,心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感,像根生了銹的刺,越扎越深,攪得他胃里翻騰。鬼使神差地,他沒回彌漫著泡面味的休息室,反而像一抹游魂,悄無聲息地蹭到了3號手術室側門。門上的觀察窗蒙著一層水汽,模糊了里面刀光劍影的世界。他下意識地用袖口擦開一小塊。

    無影燈慘白的光,像神罰般籠罩著手術臺。劉振峰的身影挺拔如標槍,帽子和口罩遮去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此刻,那眼神專注、銳利,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藝術的虔誠。止血鉗、電刀、吸引器在他指間翻飛,器械護士默契地傳遞,像一場編排精密的死亡之舞。儀器的滴答聲、電刀切割組織的滋滋聲,是唯一的伴奏。

    陳默的目光掃過顯示屏上的腹腔鏡畫面。腸道的情況清晰得刺眼:那段腸壁色澤紅潤,正緩緩蠕動著,血管清晰可見——這根本不是術前報告里寫的高度懷疑壞死性腸梗阻!

    他的心臟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報告……那份該死的報告!

    就在他大腦一片空白的瞬間,劉振峰動了。

    鑷子穩(wěn)穩(wěn)夾起那段健康的、無辜蠕動的腸管,手術剪咔嚓一聲輕響,干脆利落,像剪斷一根多余的線頭。那截淡粉色的、本應充滿生機的生命管道,啪嗒一聲,落入了旁邊護士捧著的、冰冷的金屬托盤里。

    那聲音并不大。在死寂的手術室里,卻像一記帶著血肉悶響的鞭子,狠狠抽在陳默的耳膜上,直抵心臟!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那截腸管落在不銹鋼盤上的景象,帶著黏膩的聲響和反光,在他腦中反復播放,慢得像凌遲。

    手術臺上的劉振峰,甚至沒有一絲停頓。他微微偏頭,聲音透過口罩,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生理鹽水沖洗。準備吻合。仿佛剛剛被他丟進托盤的,不過是一塊需要清理的無用組織。

    護士立刻動作。銀亮的水柱精準地沖刷著手術器械上的血跡和粘液,嘩嘩的水流聲充斥耳膜,像在努力沖刷掉什么不可告人的痕跡。沖洗完畢的器械閃著寒光,被重新擺放整齊,干凈得刺眼。

    陳默猛地縮回頭,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墻壁。觀察窗上的水汽迅速重新模糊了里面的景象,只剩下那盞紅燈,在視野邊緣跳動,像一個凝固的血點。他用力閉上眼,試圖驅散那截腸管落盤的畫面,以及劉振峰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一股混雜著震驚、憤怒和巨大荒謬感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凍僵了四肢百骸。

    這絕不是醫(yī)療事故!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纏上他的思緒,冰冷粘膩:VIP病人……劉主任親自操刀……健康器官被切除……還有那份與事實嚴重不符的術前報告……這些碎片在他因疲憊和震驚而混亂的腦海中瘋狂碰撞,拼湊出一個他三年來視而不見、卻在此刻無比清晰的、令人作嘔的真相輪廓。

    他掏出手機,指尖因為冰冷和內心的劇烈震動而抖得幾乎握不住。屏幕的微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拍照錄像不!太容易被發(fā)現(xiàn),也太容易被銷毀了!一個更冷靜、更屬于醫(yī)學博士陳默的想法,在恐懼中頑強地冒頭:源頭數(shù)據。

    他需要直連醫(yī)院的數(shù)據庫,獲取最原始的腹腔鏡影像記錄和那份該死的、被篡改過的術前報告。只有未經任何處理的RAW文件,才具有無可辯駁的力量,才可能成為撕開這張黑幕的刀。

    咖啡的苦澀仿佛還凝在喉頭,但現(xiàn)在,那味道被一種更尖銳、更冰冷的決心取代了。那截落在冰冷不銹鋼盤上的腸管,無聲地宣告:他無法再把頭埋進沙子里了。一場他無法回避的戰(zhàn)爭,在他堅守的這片白色戰(zhàn)場上,已經打響。而他所能依靠的武器,不是憤怒的吶喊,而是刻在骨子里的科研本能,是那點對醫(yī)學最后純粹的信仰——他必須拿到證據,那沉默的、冰冷的、數(shù)字化的真相。

    第二章:徘徊的泥淖

    冰冷的瓷磚墻觸感似乎烙進了陳默的脊椎骨。他把自己關進那間不足六平方的住院總值班室,門鎖咔噠一聲落下,像是隔絕了外面那個充斥著消毒水與謊言的世界。窗外,城市的光污染在廉價窗簾上投下模糊晃動的影子,像窺伺的眼睛。胃里翻騰的惡心感還沒散去,手術室里那啪嗒一聲輕響——健康腸管落入金屬托盤的脆響——依舊在耳邊回放,每一次都像重錘敲擊著太陽穴。

    舉報

    這個詞像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帶著一絲本能的沖動。三年了。陳默靠在吱呀作響的辦公椅上,指尖無意識地在積滿灰塵的桌面劃過。三年前,他懷揣著印在醫(yī)學院校訓石上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踏入仁和,滿腔的熱血仿佛能融化一切堅冰。那時的他,絕想不到舉報會成為他心底一個如此沉重、如此絕望的字眼。

    他不是沒試過。每一次嘗試,都是一次心靈和前途的雙重冒險。

    最初,是入職半年后那場可疑的用藥風波。一個新來的規(guī)培生,因為誤讀了一份被刻意修改過的用藥劑量表,差點釀成大錯。病人搶救過來了,但沒人追查那份劑量表的來源,所有矛頭都指向了那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規(guī)培生。陳默看不過去,避開人,在午休時間溜進行政樓,將一份詳細的情況說明和疑點塞進了院長信箱。那薄薄的信封,承載著他年輕的熱血和微弱的希望。

    石沉大海。

    信箱像一只貪得無厭的怪獸,吞下了他的吶喊,卻連一絲回音都吝于給予。等待的日子,他像驚弓之鳥,每次路過行政樓都下意識加快腳步,每次聽到劉振峰的聲音都心頭一緊。他害怕那雙看似平靜卻深不見底的眼睛會突然看向自己,害怕那句溫和的小陳醫(yī)生,最近工作怎么樣背后藏著無形的刀鋒。前途那張來之不易的博士文憑,那份讓父母在老家挺直腰桿的工作,都懸在頭頂,搖搖欲墜�?謶�,第一次如此具體地攫住了他。

    后來,他學聰明了。不再硬碰硬,嘗試更聰明地發(fā)聲。他花了整整兩周,整理了一份關于優(yōu)化急診手術資源分配流程的報告,數(shù)據詳實,建議中肯。他特意選在院務擴大會議上,當著一眾院領導的面,包括分管業(yè)務的副院長張啟明——這位他讀研時就認識、平時對他頗為和藹的老領導——侃侃而談。他的報告里,小心翼翼地避開敏感的人和事,只談流程,甚至引用了張副院長以前公開講話里關于效率與公平的片段。他期待著一個撥亂反正的契機。

    匯報結束,掌聲稀稀拉拉。張副院長臉上掛著那副標志性的、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起身走過來,親切地拍了拍陳默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

    小陳啊,他的聲音不高,帶著長輩的關切,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想法很有見地,年輕人就是要有這份闖勁和責任心!我們醫(yī)院就需要你這樣肯動腦筋的骨干。他頓了頓,環(huán)顧四周,笑容更深了些,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在陳默臉上掃過,不過嘛,這兩個字像冰錐刺破了短暫的暖意,臨床工作啊,有時候很復雜,不是非黑即白的。

    就像一臺大手術,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劉主任,他朝劉振峰的方向微微頷首,是我們院的技術招牌,整個胸外的金字招牌,更是咱們市醫(yī)療系統(tǒng)的寶貴財富。要懂得珍惜,更要懂得維護啊。心思還是要多放在提升專業(yè)水平、服務好病人上,對不對

    珍惜……

    維護……

    寶貴財富……

    每一個詞都裹著蜜糖,內里卻淬著劇毒。那溫和的笑容,那拍在肩上的手,此刻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陳默靈魂都在戰(zhàn)栗。他感覺辦公室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帶著審視、嘲弄,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他在用前途、用名聲、用老領導的情面,告訴他:閉嘴,別惹事。

    一種巨大的羞辱感和更深沉的無力感瞬間淹沒了他,喉頭像堵著一團浸滿冰水的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為了自保而沉默的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壓倒了那點可憐的正義感。

    最接近失控的一次,是他看到一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術后記錄——那原本是一個醫(yī)療事故的清晰證據,卻被劉振峰輕描淡寫地改寫成了無法預料的并發(fā)癥。他坐在電腦前,手指懸在醫(yī)院的內部匿名舉報系統(tǒng)提交鍵上,指尖冰涼。屏幕的光映著他慘白的臉。舉報后果是什么他能承受再一次的冷處理嗎不,這次可能會更糟。張副院長的話猶在耳邊。劉振峰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一旦被察覺……吊銷執(zhí)照行業(yè)封殺甚至……那些影視劇里醫(yī)生意外身亡的橋段不受控制地鉆進腦海。遠在老家的父母,他們布滿皺紋的臉龐充滿期待的笑容……他不敢想。

    他更怕連累他們。那些盤踞在暗處的勢力,會用什么手段對付一個不識抬舉的小醫(yī)生和他的家人恐懼像藤蔓,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懸在空中的手指,最終無力地垂落。他默默關掉了舉報頁面,像關掉了一扇通往懸崖的門。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一部分也隨著那個頁面死去了——那個曾經堅信黑白分明、熱血沸騰的少年。

    這三年的沉默,不是麻木,而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無聲的自我搏殺。每一次目睹不公,憤怒的火苗剛躥起,就被現(xiàn)實的冰水狠狠澆滅。對職業(yè)前途的憂慮、對未知威脅的恐懼、對家人安全的牽掛,像三座沉重的大山,反復碾壓著他那點搖搖欲墜的道德堅持。他學會了在劉振峰面前低頭,學會了在張副院長面前保持謙恭的微笑,學會了將那些刺眼的異常強行從視線里抹去,把精力投入到無休止的輪值和病歷書寫中。他似乎成熟了,穩(wěn)重了,像一顆被磨平棱角的石子,沉入仁和醫(yī)院這片表面光鮮、內里早已腐壞的泥淖底部。

    但那截落在冰冷托盤里的健康腸管,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他沉淪的泥潭!那赤裸裸的草菅人命,那視生命如無物的冷酷,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這三年來精心構筑的、用以自保的成熟面具上!它逼著他看清:沉默,不是自保,是共謀;退讓,不是智慧,是縱惡!

    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額頭上滲著冷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盜竊核心醫(yī)療數(shù)據這罪名足以終結他的一生。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有多大劉振峰的警覺,醫(yī)院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數(shù)據中心的安保系統(tǒng)……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可能致命。被發(fā)現(xiàn)后會怎樣身敗名裂,鋃鐺入獄父母絕望的眼神那些他曾拼命想保護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然而,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壓倒了恐懼——一種混合著巨大悲愴和絕望的憤怒,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的決絕。三年來的隱忍、妥協(xié)、自欺欺人,在此刻都化作了燃料。正規(guī)的路早已被堵死,被權力編織的網牢牢封死。舉報信石沉大海,委婉建議換來珍惜的警告,匿名按鈕前止步于對家人安危的恐懼……他像個困在玻璃罩里的人,看得見黑暗,卻發(fā)不出聲音,也沖不破那層看似透明、實則堅不可摧的壁壘。

    服務器里的原始數(shù)據……

    那是唯一的出路了。唯一一個不依賴于任何人的證詞、不受權力干擾、無法被平衡掉、被珍惜掉的證據。它是冰冷的、沉默的,卻也是最純粹、最鋒利的真實。它不屬于任何人情世故的范疇,只存在于0和1構筑的冰冷世界。獲取它的代價巨大,但此刻,他心中那個沉寂已久的、對純粹醫(yī)學和真相的信仰,在巨大的憤怒和絕望中發(fā)出了最后的、悲壯的吶喊。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了肺葉,卻讓混亂的頭腦清醒了幾分。手指不再顫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悲涼的平靜。窗外晃動的光斑,在他眼中,不再是無序的窺視,而是一場屬于他自己的、向龐大腐敗機器發(fā)起沖鋒前,死寂戰(zhàn)場上唯一的光源。他拿出手機,開始搜索醫(yī)院數(shù)據中心的內部資料,尋找那個核心服務器(PEDS-MATCH-CORE)的位置和可能的漏洞。這不再是技術性的挑戰(zhàn),這是一個被逼入絕境的普通人,在用他唯一能想到的、最極端的方式,向吞噬生命的黑暗,發(fā)起的一場注定孤獨而危險的——沉默者的宣戰(zhàn)。

    第三章:鑰匙的陰影與沉默的計時

    午夜時分的仁和醫(yī)院,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住院部大樓的喧囂漸漸平息,只剩下護士站偶爾響起的呼叫鈴聲和遠處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如同巨獸緩慢的心跳。陳默穿著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揣著那個準備好的空U盤,手心卻一片冰涼滑膩�?諝饫锵舅奈兜缽奈慈绱舜瘫�,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玻璃渣。目標清晰而致命:兒童配型數(shù)據中心的核心服務器。劉振峰的圣壇,儲存著通往那個黑暗市場的密鑰——物理隔離的加密U盤鑰匙。

    他深知醫(yī)院的防護措施:

    1.

    物理隔離:

    核心服務器位于行政樓地下一層的數(shù)據中心最深處的獨立隔離區(qū)(玻璃艙),需要雙重門禁(外層區(qū)域門禁

    +

    隔離區(qū)專用門禁)。

    2.

    鑰匙保管:

    密鑰U盤由護士長周倩貼身保管,存放在她辦公室一個需要指紋和密碼的雙重保險柜里。交接班時,需在保安見證下,由當值護士長與接班護士長共同開啟、清點、簽收。這是醫(yī)院針對最高密級物品的雙人雙鎖制度。

    3.

    監(jiān)控無死角:

    數(shù)據中心走廊、核心隔離區(qū)外,布滿高清攝像頭,24小時監(jiān)控,錄像保存90天。監(jiān)控室有專人輪班值守。

    4.

    訪問日志:

    任何對核心服務器的物理或遠程訪問,都會被詳細記錄,包括時間、工號、操作類型。劉振峰擁有最高管理權限。

    5.

    報警聯(lián)動:

    非法闖入、暴力破壞隔離艙或保險柜,會觸發(fā)無聲報警直連保安室和值班領導手機。

    正規(guī)途徑絕無可能。強攻自尋死路。

    陳默唯一的微弱優(yōu)勢,是他在這三年里,像一個沉默的影子,觀察并記住了某些規(guī)律和縫隙。

    他的計劃,基于三個關鍵觀察:

    1.

    周倩的儀式感:

    每周四晚11點,劉振峰會親自進行核心數(shù)據庫的維護(實為清理敏感操作痕跡)。此時,周倩會提前半小時(10:30)從保險柜取出密鑰U盤,送到隔離區(qū)外的交接臺。這個時間點相對固定,且此時數(shù)據中心人員最少(只有基礎運維值班,監(jiān)控室也臨近換班)。

    2.

    監(jiān)控室的疲勞期:

    監(jiān)控室夜班保安老王,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每晚10:45-11:00這15分鐘,會離開監(jiān)控室去開水間泡他的濃茶,順便在走廊抽支煙。這是三年觀察下來,老王唯一固定離崗的短暫間隙。

    3.

    交接臺的盲區(qū):

    隔離區(qū)外的那個金屬交接臺,上方恰好有一個通風管道的檢修口蓋板,螺絲有些松動。而交接臺本身,位于一個監(jiān)控探頭的邊緣覆蓋區(qū),存在一個極其狹小的、被旁邊機柜陰影覆蓋的視覺死角。

    今晚,就是周四。

    陳默提前半小時潛入了行政樓一個廢棄的雜物間,換上了一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略顯寬大的電工維修服,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他像一個真正的夜班維修工,拎著一個半舊的工具箱,里面是螺絲刀、電工膠布、萬用表等常見工具,還有一小塊強力磁鐵和一根細長的、帶鉤的金屬絲。

    10:25分。他出現(xiàn)在數(shù)據中心外層走廊,步履從容,仿佛在進行例行巡檢。他巧妙地避開了幾個還在忙碌的運維人員,來到了核心隔離區(qū)外的走廊。遠遠地,他看見周倩穿著護士長制服,正拿著一個密封的金屬盒(里面就是密鑰U盤),走向那個金屬交接臺。時間:10:28分。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走到交接臺斜對面一個機柜旁,假裝檢查線路,目光卻死死鎖定交接臺和周倩的動作。周倩將金屬盒放在交接臺上,輸入密碼打開(陳默無法看到密碼),取出那個小巧的黑色U盤(密鑰),小心地放在臺面一個特制的凹槽內,然后開始填寫交接記錄本。這是她的儀式。

    10:32分。周倩填寫完畢,拿起旁邊的內線電話,似乎在通知里面準備接收。她的注意力暫時離開了交接臺。

    就是現(xiàn)在!

    陳默動了。他動作極快,卻異常穩(wěn)定。他蹲下身,工具箱無意中打開,幾顆螺絲叮叮當當滾落在地,滾向交接臺下方。這個小小的動靜吸引了周倩瞬間的側目。就在這不足一秒的間隙!

    陳默藏在袖口中的手,閃電般彈出!那根帶鉤的金屬絲精準地甩出,如同外科醫(yī)生最精細的持針器!金屬絲頂端的微小鉤子,不是去鉤U盤(太顯眼且可能觸發(fā)警報),而是極其輕微地勾住了U盤旁邊、凹槽邊緣用來固定U盤防滑落的一小塊不起眼的、帶有磁性的定位金屬片!

    這是交接臺設計的一部分,本身并不敏感。

    手腕一抖,一拉!那塊小小的、薄薄的磁性金屬片,如同被無形的手牽引,悄無聲息地脫離了凹槽,滑進了陳默早已攤開在工具箱蓋內側陰影處的手掌里!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火石,借助機柜陰影和剛才螺絲滾落的噪音掩護,加上周倩那瞬間的分神,完美地利用了那不足一秒的監(jiān)控視覺死角!

    周倩轉過頭,疑惑地看了看地上的螺絲,又掃了一眼交接臺。U盤安然無恙地躺在凹槽里,似乎一切正常。她皺了皺眉,沒再理會。陳默已經若無其事地撿起螺絲,合上工具箱,轉身走向走廊深處,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維修。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第一步,成功了!他拿到了定位金屬片!這本身毫無價值,但它是計劃的關鍵一環(huán)。

    10:40分。陳默來到了監(jiān)控室外的走廊拐角。他像壁虎一樣緊貼著墻壁,聽著里面的動靜。果然,里面?zhèn)鱽硪巫优矂拥穆曇艉屠贤跏煜さ目人月�。門開了,老王打著哈欠,拎著他的大茶杯,晃晃悠悠地朝著開水間的方向走去。

    4.

    分23秒!

    這是老王離開監(jiān)控室到返回的大致時間窗!陳默像一道影子,閃身進了監(jiān)控室。里面空無一人,幾十塊屏幕閃爍著各個角落的畫面。他目標明確,直奔控制臺。他沒有試圖刪除錄像(會留下操作記錄),也沒有切斷電源(會觸發(fā)警報)。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控制核心隔離區(qū)外走廊的那個監(jiān)控畫面回放按鈕上。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操作。他調取了10:32分整(周倩側目那一刻)前后共15秒的監(jiān)控錄像片段。然后,他利用控制臺的一個權限漏洞(他曾參與監(jiān)控系統(tǒng)升級測試,知道一個未修復的后門指令),將這段15秒的關鍵錄像,替換成了他提前準備好的一段幾乎一模一樣的干凈錄像!這段干凈錄像里,沒有螺絲滾落,沒有他靠近交接臺的身影,只有周倩正常放置U盤和填寫記錄的畫面。替換完成后,他立刻清除了操作日志中關于這次回放和替換的所有痕跡。

    時間還剩不到2分鐘!他迅速退出系統(tǒng),閃身離開監(jiān)控室,消失在走廊陰影中。整個過程,他的手穩(wěn)得像在手術臺上縫合血管。第二步,偷梁換柱,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跡,完成!

    5.

    58分。劉振峰準時出現(xiàn)在隔離區(qū)門口。周倩恭敬地將密鑰U盤遞給他。劉振峰接過,看都沒看周倩一眼,徑直刷卡進入了隔離區(qū)。厚重的門在他身后合攏。

    陳默躲在遠處一個消防通道的陰影里,看著這一幕。他的計劃核心,也是最危險的一步,才剛剛開始。他知道劉振峰維護數(shù)據庫的時間大約是30分鐘。這30分鐘,是他最后的機會。

    他需要進入隔離區(qū),接觸到那臺插著密鑰U盤的服務器,用自己帶來的空U盤進行復制。但隔離區(qū)的門禁需要劉振峰的工卡和生物識別(指紋或虹膜)。強闖不可能。

    他的后手,就在這里:

    1.

    鑰匙的替代品:

    他手中那塊偷來的磁性定位金屬片!這金屬片本身是防滑設計的一部分,但它有一個特性:其內部微弱的磁性編碼,與核心服務器USB接口附近的一個感應器相匹配,用于確認U盤被正確放置在凹槽內(防止誤操作)。陳默賭的是:在服務器端,這個感應信號可能被記錄為U盤在位的輔助驗證信息!

    雖然不能替代真正的密鑰,但或許能在物理接觸時,短暫地欺騙系統(tǒng),降低安全警報的敏感度這只是一個基于觀察的大膽猜測。

    2.

    時間窗口與勇氣:

    劉振峰進入后,隔離區(qū)的門會從內部鎖死。但陳默知道,在維護結束前大約5分鐘,劉振峰通常會暫時離開服務器操作臺,走到里面的一個小休息間喝口水或接個重要電話(這也是他觀察到的規(guī)律)。這寶貴的1-2分鐘,是隔離區(qū)門禁處于內部解鎖狀態(tài)的唯一窗口!

    他需要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像幽靈一樣溜進去!

    6.

    25分。陳默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點。他緊盯著隔離區(qū)的門。終于,門內側的指示燈由紅變綠(內部解鎖)!劉振峰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休息間的拐角!

    陳默像離弦之箭,猛地從消防通道沖出!他手中緊握著那塊磁性金屬片和空U盤。沖到隔離區(qū)門前,他毫不猶豫地將磁性金屬片狠狠按在門禁讀卡器旁邊一個不起眼的、用于環(huán)境監(jiān)測的金屬感應區(qū)上(這是他推測可能與內部感應器聯(lián)動的位置)!同時,他用自己的工卡快速刷過讀卡器!

    嘀!綠燈閃爍了一下,但門沒開!系統(tǒng)顯然識別到非法工卡!刺耳的警報似乎下一秒就要響起!

    陳默的血液幾乎凝固!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聽到門內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咔噠聲!是磁性金屬片短暫干擾了內部感應器發(fā)出的在位信號還是純粹的運氣他不知道!但隔離區(qū)厚重的大門,竟然無聲地向內滑開了一條縫隙!

    足夠一人側身擠入!

    巨大的狂喜和更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毫不猶豫地側身擠了進去!門在他身后悄無聲息地合攏。隔離區(qū)內,溫度更低,服務器運行的嗡鳴聲更低沉。他一眼就看到了操作臺上,那臺閃爍著幽光的服務器,以及插在醒目紅色接口上的——黑色密鑰U盤!

    劉振峰就在不遠處的休息間!隨時可能出來!

    陳默撲到操作臺前,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他拔下那個黑色密鑰U盤,同時將自己帶來的空U盤插入接口!手指因為緊張而劇烈顫抖,但他強迫自己穩(wěn)�。‰娔X屏幕上彈出一個進度條:正在讀取密鑰…請勿移除設備!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操作臺上。他死死盯著進度條,耳朵豎得筆直,捕捉著休息間方向任何一絲微小的聲響。

    90%...95%...99%...100%!

    讀取完成!屏幕上跳出提示。

    陳默以最快的速度拔下自己的U盤,將那個黑色密鑰U盤原封不動地插回紅色接口!

    他不敢有絲毫偏差!做完這一切,他甚至來不及擦汗,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轉身撲向隔離區(qū)的門!再次用磁性金屬片和工卡如法炮制!

    嘀!綠燈再閃!門再次滑開一條縫!他閃電般擠了出去!

    幾乎就在他沖出門外的瞬間,休息間的門開了,劉振峰端著水杯走了出來,目光隨意地掃過操作臺。一切似乎都和他離開時一樣。

    陳默背靠著冰冷的走廊墻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胸膛。成功了他摸了摸口袋,那個小小的空U盤,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他指尖發(fā)麻。里面裝著足以掀翻整個仁和的秘密!

    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劉振峰不是傻子。周倩可能會發(fā)現(xiàn)金屬片的丟失(雖然很小且不起眼)。監(jiān)控錄像雖然被替換了15秒,但其他角度的監(jiān)控呢劉振峰會不會檢查訪問日志那個磁性金屬片的干擾是否留下了異常記錄

    他的后手伏筆,簡單卻致命:

    1.

    錯誤的日志:

    在插入自己U盤復制密鑰的短短幾十秒內,他故意沒有清除服務器自動生成的訪問日志。日志里會清晰地記錄下:在劉振峰維護期間,有一個來自非法工卡(CM0078)的、極其短暫的物理設備接入記錄!他留下了自己的腳�。�

    這看似愚蠢的自爆,實則是他精心設計的保險——一旦東窗事發(fā),這份日志就是他盜竊未遂的鐵證,能最大程度地將劉振峰的注意力吸引到密鑰失竊本身,從而忽略掉他更早前在交接臺和監(jiān)控室進行的、真正抹去痕跡的操作(偷金屬片、替換錄像)。他用一個明顯的錯誤,保護了更致命的成功。

    2.

    父親的短信:

    在逃離數(shù)據中心、回到相對安全的值班室后,他拿出手機,給父親陳書華的手機,發(fā)送了一條空白短信。

    沒有文字,沒有符號。這只是一個信號,一個約定好的、代表行動完成,但情況危急,隨時可能失聯(lián)的沉默信號。他知道父親可能看不懂,也可能擔心,但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傳遞出去的信息。如果自己遭遇不測,這條空白短信,就是指向風暴中心的最后坐標。

    他癱坐在椅子上,渾身脫力。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口袋里的U盤沉甸甸的,像一顆已經啟動倒計時的炸彈。而那條發(fā)給父親的空白短信,則在浩瀚的網絡中無聲穿梭,如同投入黑暗大海的一粒微小的石子,承載著無聲的預警和渺茫的希望。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拉開序幕。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

    不是電話,是工作APP推送的內部消息。

    屏幕上跳出的發(fā)送者名字,讓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劉振峰】

    消息內容極其簡短,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責備:

    【陳默醫(yī)生:檢測到您的工號(CM0078)于非授權時間進入數(shù)據中心。請立即聯(lián)系我說明情況。另:明早8點,3號手術室,需要你協(xié)助一臺兒童心臟移植術前評估。請準時�!獎⒄穹濉�

    信息末尾,沒有表情符號,沒有多余的話。

    但那冰冷的嘀嘀聲,還在機柜里執(zhí)拗地響著,穿透數(shù)據中心的死寂,與手機屏幕上的文字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畫面。

    劉振峰甚至沒有直接質問他去干什么。他用的是一個看似合理的通知,一個工作安排。這比直接喝問你在偷什么更讓陳默感到毛骨悚然。那個嘀嘀聲,是劉振峰在告訴他:你的行動,我了如指掌。而我,依然掌控著你的工作,你的未來。

    第四章:直播中斷與垂直的墜落

    加密U盤像一塊燒紅的烙鐵,藏在陳默貼身的衣袋里,燙得他坐立難安。劉振峰那條看似溫和實則冰冷的短信——明早8點,3號手術室——更像是一張無形的催命符。他知道,自己捅破了天,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那個錯誤的訪問日志,是他故意留下的煙霧彈,希望能暫時迷惑劉振峰,為自己爭取時間。但他不敢賭對方是否會立刻徹查,更不敢賭那短暫的錄像替換和金屬片盜竊能永遠瞞天過海。

    他必須立刻行動,在惡魔反應過來之前,將真相公之于眾!

    正規(guī)渠道早已是死路。他需要一個能瞬間點燃輿論、讓黑暗無所遁形的平臺——直播!

    選擇直播地點,他煞費苦心。不能在自己辦公室或宿舍,太容易被鎖定。最終,他選擇了急診科——醫(yī)院最繁忙、人流量最大、網絡信號也相對穩(wěn)定的地方。時間:午夜急診高峰剛過的短暫間隙,喧囂稍歇,但人員尚未散去,能提供天然的掩護。

    他躲進了急診科深處一個存放無菌器械的備用隔間。這里狹小、安靜,只有冰冷的金屬器械架和濃重的消毒水味。他掏出那個備用的、從未在醫(yī)院網絡注冊過的加密手機,插入一張無法追蹤的匿名SIM卡。手機里只裝了一個小眾但加密性極強的直播APP,賬號是幾天前用虛假信息注冊的。這是他唯一的、脆弱的武器。

    深吸一口氣,按下紅色的直播按鈕。鏡頭晃動了一下,對準了他蒼白而決絕的臉。急診室頂燈刺目的白光從門縫擠進來,在他臉上投下幾道明暗交錯的線條,顯得疲憊而緊繃。背景是堆疊的綠色無菌包和鋼制物流推車。

    我是陳默,仁和醫(yī)院肝膽外科住院總醫(yī)師。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嘶啞,但努力保持著清晰和穩(wěn)定,今晚,我不是以醫(yī)生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即將失去一切的人的身份,向你們揭露一個被白袍包裹的魔鬼!

    他語速極快,恐懼和憤怒在爭奪控制權,但他強迫自己抓住重點:劉振峰主任,我們醫(yī)院的‘技術圣手’,他在利用兒童器官配型系統(tǒng)進行非法交易!他切除健康器官牟利!我親眼所見,我有無可辯駁的證據!他舉起手機,快速切換屏幕,幾張關鍵的數(shù)據截圖和那份被篡改的術前報告在鏡頭前一閃而過——時間太短,細節(jié)模糊,但那刺眼的結論和劉振峰的名字,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

    直播間的人數(shù)瞬間以幾何級數(shù)飆升!彈幕爆炸:

    臥槽!真的假的劉振峰!

    哪個醫(yī)院仁和!

    證據呢放出來啊!

    陳醫(yī)生小心!快跑!

    陳默的心臟在肋骨下狂跳,幾乎要撞碎胸膛。他知道自己暴露在巨大的風險下,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他必須說出最關鍵的那句話,那句用生命擔保的宣言:

    聽著!我陳默,絕不會自殺!如果我遭遇任何‘意外’,記住,那絕不是意外!是謀殺!是滅口!是有人要掩蓋……

    他的話戛然而止!

    嘀嘀嘀…

    一陣短促、清晰、帶著某種冰冷節(jié)奏的電子音,毫無征兆地從直播手機里傳了出來!聲音不大,卻像冰錐一樣瞬間刺穿了陳默的耳膜,也刺穿了直播間百萬觀眾的神經!

    是它!

    數(shù)據中心里那個催命的待機音!劉振峰!他不僅知道他在直播,他甚至能直接干擾他的設備!那個看似溫和的短信背后,是早已張開、無處不在的網!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比在數(shù)據中心時更甚——他現(xiàn)在暴露在公眾視野下,也暴露在獵殺者的準星下!

    彈幕瞬間被這詭異的電子音引爆:

    什么聲音!

    像是醫(yī)院的儀器報警!

    陳醫(yī)生被發(fā)現(xiàn)了快跑��!

    定位暴露了!

    他們在追……陳默的聲音被恐懼扼住,他本能地扭頭看向隔間那扇薄薄的門板,仿佛下一秒它就會被暴力撞開。他想喊他們來了,但后半句話被一聲尖銳刺耳的、如同玻璃被高頻震碎的嘯叫徹底吞沒!

    滋——�。。。。�

    直播畫面瞬間被瘋狂跳動的彩色馬賽克和扭曲的線條吞噬!刺耳的噪音完全蓋過了陳默的聲音,也蓋過了急診室的嘈雜!手機在他手里劇烈地震動、發(fā)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連接中斷!直播信號被徹底掐死!屏幕上只剩下直播已結束幾個冰冷的灰色小字,以及下方那爆炸性的觀看人數(shù)定格。幾秒鐘前還在沸騰的彈幕,瞬間歸于一片死寂的黑暗。

    陳默的大腦一片空白。恐懼、憤怒、絕望混雜在一起,將他淹沒。他猛地拉開隔間的門沖了出去,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只想逃離這個被鎖定的位置!急診大廳明亮的燈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四周是驚愕的護士、茫然的病患家屬。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憑著本能向人少、光線暗、有出口的地方沖——急診科通往后院的那條狹窄通道,通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門,門外是那個供醫(yī)療垃圾臨時堆放、有著高圍欄的小天井。

    冷風灌進通道,吹得他一個激靈。就在他踉蹌著撲向那扇防火門,手指即將觸碰到冰涼的門把時——

    身后,急診大廳的方向,傳來幾聲急促而刻意壓低的呼喊,像是有人在追:攔住他!

    陳默的心臟幾乎停跳!他不管不顧,用盡全身力氣撞開沉重的防火門!

    門開的一瞬間,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和垃圾腐敗混合的酸臭味撲面而來。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遠處路燈的一點微光勾勒出高高的、布滿鐵銹的圍欄輪廓。他沖了進去,反手想將門關上鎖死。

    但太遲了。

    一只帶著白色乳膠手套的手,猛地從尚未關嚴的門縫里伸了進來,死死扒住了門框!力量大得驚人!緊接著,另一只手也探了進來!

    陳默驚駭欲絕,用身體死死頂住門!門板和門框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他感覺自己的肩膀快要被擠碎!隔著狹窄的門縫,他看到了——不是預想中的保安或警察!

    是穿著白大褂的身影!不止一個!帽子和口罩將他們的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雙冷漠的眼睛。這些眼睛,陳默在醫(yī)院里見過無數(shù)次,查房時,開會時,手術時……此刻,這些熟悉的眼睛里,卻只剩下赤裸裸的、非人的冰冷和殺意!

    他們是自己人!是穿著白袍的索命使者!

    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從門外爆發(fā)!防火門被硬生生撞開!陳默被這股巨力掀得向后倒飛出去!身體像斷線的風箏,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圍欄上!劇痛從后背蔓延開來。他眼前發(fā)黑,幾乎窒息。

    模糊的視野里,那幾個白色的身影正從黑暗的門洞里涌出,像一群沉默的、索命的幽靈,一步步向他逼近。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他知道,他們不是來抓他的!他們是來讓他被自殺的!

    就在這時,在身體被撞飛、意識模糊的剎那,求生的本能和最后一絲理智驅使著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將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部加密手機,朝著圍欄外、下方那片未知的黑暗用力扔了出去!

    手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弱的亮線,瞬間消失在圍墻外的夜色里。

    與此同時,他感到身體徹底失去了支撐。圍欄冰冷的鐵銹觸感從背后消失,整個人驟然失重!

    下墜。無邊的黑暗瞬間包裹了他。風聲在耳邊尖銳地呼嘯,急診大樓那些熟悉的窗戶在視線里高速上升、模糊、遠去……

    砰�。�!

    一聲沉重而悶鈍的巨響,狠狠砸碎了后院的死寂。聲音的來源,是那個堆放著少量廢棄紙箱和黑色垃圾袋的角落。

    通道里,那幾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猛地停住腳步。他們站在圍欄邊,冷漠地向下看了一眼那片黑暗,以及黑暗中那隱約可見的、不再動彈的人形輪廓。沒有驚呼,沒有停留。幾秒鐘后,他們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回了防火門內,咔噠一聲輕響,門被重新關上,隔絕了門內門外的兩個世界。

    急診大廳依舊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沒人注意到那條狹窄通道里剛剛結束的短暫搏斗和那聲沉悶的墜響。直到幾分鐘后,一個出來倒垃圾的護工,手電筒的光無意中掃過那個角落……混亂。刺耳的警笛劃破了醫(yī)院上空的寧靜。隔離帶拉起。手電筒的光柱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和散落的垃圾間晃動。穿著制服的警察低聲交談,拍照。林驍趕到現(xiàn)場時,眉頭緊鎖。他剛從警校畢業(yè)沒多久,分配到這片轄區(qū),經驗尚淺,但此刻一種強烈的違和感攥住了他。

    技術隊的同事在測量落點,并指著高處:初步判斷是從四樓那個設備檢修間的窗口墜落的。窗口離地大約14米。

    手電光向上打去,照亮了四樓一扇敞開的、黑洞洞的方形小窗,窗框邊緣銹跡斑斑。窗下對應的地面位置,距離大樓外墻基腳大約3米左右——這是一個比較符合自由落體拋物線起始點的位置。

    然而,陳默扭曲的身體,被發(fā)現(xiàn)的位置,卻是在距離大樓外墻基腳足足7米開外的地方!中間還隔著一個醫(yī)療垃圾臨時堆放點!

    林驍?shù)男拿偷匾怀�。他立刻抬頭,目光銳利地在四樓那扇敞開的窗口和陳默的落點之間來回掃視。14米高度,落點卻偏離大樓外墻投影區(qū)達7米之遠

    這需要多大的水平初速度

    他蹲下身,仔細觀察落點附近。陳默扭曲的身體已經被蓋上白布。林驍?shù)哪抗怃J利地掃過地面散落的雜物。沒有手機。報警的護工說沒看到。他注意到陳默的后背衣服有嚴重的摩擦破損痕跡,位置偏高,不像是一次性墜地沖擊造成的。

    一個老刑警在打電話:對,急診科陳默醫(yī)生,初步判斷是意外墜樓……可能是壓力太大有直播行為從四樓設備間窗口掉下來的。

    林驍沒理會那些議論。他站起身,再次抬頭看向四樓那扇敞開的窗口,又低頭看看陳默的落點位置。兩點之間,是一條需要極大水平初速度才能形成的、跨度驚人的拋物線。他的目光銳利地掃向大樓外墻——從四樓窗口到地面,沒有任何突出的平臺或物體可以阻擋或改變墜落軌跡。他又快步走到大樓墻根下,抬頭仔細觀察那扇敞開的窗口邊緣和下方的墻面。

    沒有蹬踏痕跡!

    窗臺邊緣和下方的外墻上,只有一些陳舊的銹跡和灰塵,沒有新鮮的、由內向外的蹬擦或攀爬留下的印記。窗框內側的灰塵似乎有被衣袖或身體快速蹭過的模糊痕跡,但方向雜亂。

    更關鍵的是,林驍走到陳默墜落的起始點正下方(距墻3米處),抬頭估算。如果陳默是意外失足或主動跳下,身體重心在離開窗臺的瞬間,水平速度應該接近于零(失足)或極小(猶豫跳下),落點絕不可能偏離到7米之外!除非……他在離開窗臺時,被一股巨大的、水平方向的力量猛地推了出去!或者,他根本不是在窗口失足或跳下,而是在更靠近大樓內部的位置被暴力拋擲出來!

    一個冰冷的疑問像毒蛇一樣鉆進林驍年輕的腦海:一個主動跳樓或意外失足的人,怎么可能獲得如此巨大的水平初速度,讓自己像炮彈一樣被發(fā)射到7米開外物理定律在這里,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推了一把!

    這根本不是意外!這是一場精心偽裝成自殺的謀殺!兇手利用了這扇高層窗戶,制造了高墜自殺的假象,卻忽略了最基礎的力學常識——落點遠得離譜!

    林驍?shù)氖种笩o意識地收緊,攥緊了手電筒冰冷的金屬筒身。他望向急診大樓那些燈火通明的窗戶,里面人影晃動,一片忙碌。而那扇敞開的四樓窗口,此刻像一個無聲獰笑的巨口。陳默醫(yī)生用生命發(fā)出的最后控訴,被掐斷了信號。

    而這場墜落的軌跡本身,卻成了一個比任何尸檢報告都更冰冷的、無聲的真相吶喊,正尖銳地刺穿著林驍心中意外的表象。這個剛穿上警服不久的年輕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要對抗的,可能遠非一個罪犯,而是一整套精密的、冰冷的、能將死亡也偽造成程序的系統(tǒng),以及那些隱藏在潔白袍服下的、懂得利用科學來掩蓋罪行的、冰冷的眼睛。

    第五章:冰冷的通知與沉默的火山

    市局法醫(yī)中心的停尸間,是生者與死者之間最冰冷的交界�?諝饫飶浡舅鸵环N難以言喻的、屬于死亡的沉寂。白熾燈管發(fā)出慘白的光,無情地打在覆蓋著白布的輪廓上,勾勒出一個陳書華和李秀蘭這輩子都無法理解的形狀。那是他們的兒子,陳默。昨天電話里那個帶著疲憊卻依然清朗的聲音,此刻凝固成一張薄薄的、蓋著鮮紅印章的紙——死亡證明(初步)。上面潦草地寫著:高墜致死。排除他殺待補充調查。那個刺眼的問號,像一根淬毒的針,深深扎進陳書華渾濁的眼底。

    李秀蘭已經哭得脫了形,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0癱軟在停尸間外冰冷的塑料長椅上,蜷縮著,肩膀無聲地劇烈抽動。深陷的眼窩里,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絕望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茫然。陳書華沒有哭。他的背挺得筆直,像他教了一輩子書、站了一輩子的講臺。他緊緊握著妻子的手,那手冰涼、顫抖,而他的手心卻干燥、穩(wěn)定,只是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暴露著內心洶涌的驚濤駭浪。

    一位姓王的老民警負責接待他們,臉上帶著程式化的同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陳老師,李女士,節(jié)哀順變�,F(xiàn)場初步勘查和法醫(yī)初步檢驗,都傾向于……意外墜亡。他的聲音平板,像在宣讀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結合陳默醫(yī)生生前有……嗯……情緒激動的直播行為,壓力過大導致的意外失足,可能性很高。

    意外陳書華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在空曠冰冷的走廊里激起一點微瀾。他看向王警官,眼神銳利得像能刮開對方制服上的褶皺,我兒子陳默,一個快三十歲、身體健康的醫(yī)學博士,一個做事謹慎到近乎刻板、連病歷都寫得一絲不茍的人,會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意外’從四樓窗口掉下來還掉到了離墻七米遠的地方’’他的語速不快,每個字都咬得清晰,帶著一種知識分子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追問邏輯,王警官,物理學的基本定律告訴我們,一個失足的人,不可能獲得那么大的水平初速度把自己‘發(fā)射’出去!這不符合邏輯!’’

    王警官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避開了陳書華的目光,習慣性地打起了官腔:陳老師,您的心情我們理解。但辦案要講證據,講程序。現(xiàn)場勘查是技術隊做的,法醫(yī)也看了,目前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他殺痕跡。至于落點遠……這個嘛,可能當時風大或者他跳下去的時候蹬了一下墻具體還要等更詳細的報告和……

    報告呢監(jiān)控呢陳書華打斷他,語氣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冰冷的、刨根問底的執(zhí)拗,那個設備檢修間,沒有監(jiān)控事發(fā)時附近有沒有人通往那個小天井的通道,也沒有監(jiān)控值班人員的目擊證詞呢你們調查了嗎他一連串的問題,像連珠炮,直指核心。

    這個……還在調查中。設備間的監(jiān)控……呃,正好在維護。通道的監(jiān)控角度可能沒覆蓋到……王警官含糊其辭,眼神有些飄忽,您也知道,醫(yī)院這么大,監(jiān)控死角總是有的……

    陳書華不再追問。他太了解這種程序了。他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然后,他站起身,走到負責此案的年輕警察林驍面前。林驍剛配合法醫(yī)做完初步工作,正擰著眉翻看手里的記錄本,顯然也充滿了疑慮。

    林警官,陳書華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禮貌,我兒子陳默的私人物品,包括他隨身攜帶的物品,以及他在醫(yī)院的個人儲物柜物品,按照規(guī)定,家屬有權領取吧

    林驍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頭發(fā)花白、眼神卻像淬火鋼鐵般的老人,心頭莫名一緊:是的,陳老師。按規(guī)定,等現(xiàn)場物品檢查登記完畢,家屬可以簽字領取。不過他的手機暫時沒有找到。

    沒關系。陳書華點點頭,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請盡快安排,尤其是他在醫(yī)院辦公室的個人電腦和儲物柜物品。這對我,對我們很重要。他強調著我們,目光掃過依舊蜷縮在椅子上的妻子。

    林驍立刻點頭:明白,我這就去協(xié)調。他感受到了老人平靜外表下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幾個小時后,陳書華抱著一個沉重的紙箱走出了醫(yī)院行政樓。箱子里面是兒子留在醫(yī)院的最后痕跡:幾本厚重的醫(yī)學專著(邊角磨損,書頁間夾著密密麻麻的筆記紙條)、一個半舊的聽診器(金屬頭被摩挲得發(fā)亮)、幾件洗得發(fā)白的換洗衣物、一些散亂的、寫滿公式和病例分析的筆記,還有那臺貼了磨砂膜、屏幕一角有細微裂痕的筆記本電腦。

    回到那個兒子生前租住的、此刻顯得無比空曠冰冷的小公寓,李秀蘭終于支撐不住,在臥室里沉沉睡去,帶著滿臉未干的淚痕和深重的黑眼圈。陳書華把紙箱放在客廳那張小小的折疊餐桌上一一這張桌子,以前是陳默一邊啃外賣一邊看文獻的地方。

    他沒有先去碰兒子的衣物或筆記。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牢牢鎖定在那臺筆記本電腦上。兒子墜樓前那場詭異的直播中斷,林驍警官私下透露的物理軌跡存疑,以及那個老民警王警官含糊的監(jiān)控維護說辭,都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陳默不會無緣無故去直播,更不會無緣無故意外墜樓。答案,一定在數(shù)據里。這是他兒子最信任的戰(zhàn)場,也是他作為父親,唯一能理解兒子、靠近兒子最后時刻的途徑。

    他深吸一口氣,像對待一件精密儀器,小心翼翼地將電腦取出,連接電源。按下開機鍵。

    屏幕亮起,熟悉的系統(tǒng)啟動界面……然后,跳出一個冰冷的對話框:

    系統(tǒng)文件損壞或丟失。無法啟動。錯誤代碼:0xc000000e

    陳書華的心猛地一沉。不是沒電,是更徹底的毀滅!硬盤被動了手腳!他嘗試進入安全模式、嘗試用啟動修復……所有嘗試都指向同一個絕望的深淵——系統(tǒng)分區(qū)被徹底破壞了!

    一股混雜著憤怒和巨大悲愴的熱流瞬間沖上陳書華的頭頂,幾乎要沖破那副沉靜的外殼。他強行壓了下去,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憤怒解決不了問題。陳默是他的兒子,他了解。兒子做事,會留后路。就像他解題,總會寫下關鍵的推導步驟。

    他再次俯身,仔細檢查紙箱里其他物品。聽診器、書本、衣物……他的手指在箱子角落摸索,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冰涼的金屬小物件。他拿出來。

    是一個不起眼的銀色U盤,沒有任何標簽,藏在幾件折疊的T恤下面。陳書華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立刻將U盤插進電腦的USB接口。電腦沒有任何反應——系統(tǒng)都崩潰了,自然無法識別。

    但這難不倒他。他需要更底層的工具。

    陳書華拿出自己的舊筆記本電腦,開機。這臺用了快十年的老機器,慢,但可靠。他打開瀏覽器,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精準地輸入一個開源數(shù)據恢復工具的名字——TestDisk。這是他幾年前為了幫學�;謴鸵环荼徊《炯用艿闹匾娮訖n案時接觸并掌握的。下載,安裝。

    然后,他用一個USB轉SATA的硬盤盒,小心翼翼地將兒子電腦里的硬盤拆卸下來,連接到自己電腦上。硬盤在硬盤盒里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像是垂死的呻吟。

    他打開TestDisk。深色的命令行界面跳出來,白色的字符閃爍。這不是普通用戶會用的工具,它直接面對硬盤最底層的扇區(qū)。陳書華扶了扶老花鏡,神情專注得如同在批改一份至關重要的試卷。他按照記憶和網上查到的教程,選擇硬盤,選擇分區(qū)類型(GPT),然后選擇了深度掃描(Deeper

    Search)。

    進度條開始緩慢地、近乎折磨地向前蠕動。屏幕上一行行代碼飛速滾動,那是硬盤扇區(qū)被反復讀取、嘗試重建文件結構的掙扎過程。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天色從灰白變成昏黃。客廳里只有硬盤轉動的嗡鳴和鍵盤偶爾的敲擊聲,還有臥室里妻子壓抑的、夢魘般的啜泣。

    陳書華一動不動地坐著,像一尊石雕。只有鏡片后的眼睛,緊緊盯著屏幕上滾動的字符,捕捉著任何一絲可能的找到分區(qū)的提示。汗水從他鬢角滲出,沿著深刻的皺紋滑落。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身體和精神的雙重透支,但那股支撐著他的、屬于父親的執(zhí)念,像鋼筋一樣貫穿了他的脊梁。他不能倒下,他必須找到兒子留下的東西,那可能是兒子用命守護的真相,也可能是兒子向這個世界發(fā)出的、最后的求救信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半輩子。

    突然!

    屏幕上滾動的字符中出現(xiàn)了一行不同尋常的提示:

    Recovered

    Files:

    1.

    RAW

    Image

    File

    (Suspected)

    (已恢復文件:1.

    RAW圖像文件(疑似))

    緊接著,是更多的文件條目在閃爍的字符間被標記出來!

    陳書華猛地吸了一口氣,手指微微顫抖著按下回車鍵確認恢復。TestDisk開始艱難地將那些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數(shù)據碎片,一塊塊地復制到他自己電腦的一個文件夾里。

    恢復過程結束。他關閉了冰冷的命令行界面,用鼠標點開了那個存放著幽靈文件的文件夾。

    里面赫然躺著幾個體積巨大的文件!文件名是混亂的字母數(shù)字組合,但后綴名卻像黑暗中的燈塔一樣刺眼:

    .DNG

    (PS:數(shù)碼負片專業(yè)相機的原始圖像格式)

    .CR2

    (PS:另一種RAW格式)

    .LOG

    (PS:系統(tǒng)日志文件格式)

    .DAT

    (PS:數(shù)據文件)

    .ENC

    (PS:加密文件

    的文件)

    陳書華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DNG!

    CR2!

    兒子陳默果然留下了最原始的證據!他一定是親眼目睹了什么,并且用最專業(yè)的方式直接獲取了未經壓縮、無法篡改的原始圖像數(shù)據——記錄了下來!而那個

    .ENC

    文件,很可能就是指向核心的密鑰或更關鍵的信息!

    他點開了其中一個DNG文件。專業(yè)的圖像處理軟件自動啟動(他電腦里恰好有),加載速度很慢。屏幕上,一片模糊的色塊逐漸聚焦、清晰……

    嗡——!

    陳書華的頭皮瞬間炸開!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

    畫面是俯拍的腹腔內窺鏡影像!一段色澤紅潤、血管清晰、正在微微蠕動的健康的腸道!旁邊,一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剪,精準地切了下去!啪嗒!

    那截腸管落入不銹鋼托盤的幻聽,仿佛再次響起,重重砸在他的耳膜上!

    呃……一聲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擠了出來。他終于支撐不住,佝僂下挺直的脊背,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桌面上。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巨大的、足以撕裂靈魂的憤怒和悲痛!他的兒子,他的陳默,就是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就是為此……

    就在這時,他放在桌邊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亮起。

    是一條新聞APP的推送:

    仁和醫(yī)院醫(yī)生墜亡事件初步調查:排除他殺,疑因工作壓力導致意外。院方表示深切哀悼,將加強員工心理關懷。衛(wèi)建委專家鄭國明表示,醫(yī)療系統(tǒng)運轉正常,個案不影響大局穩(wěn)定。

    陳書華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條輕飄飄的哀悼、關懷和不影響大局。鏡片上蒙著一層水汽,模糊了視線。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椅子腿在瓷磚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走到書柜前,翻找著。不是找書,而是找出了一盒嶄新的、不同顏色的便簽紙——紅、藍、綠。然后,他拉開一個抽屜,里面躺著一本深藍色封皮的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檔案法》。

    他坐回桌前,無視了那條新聞推送。他打開了兒子留下的原始圖像文件,一份份地看,一份份地標注。他用顫抖卻異常堅定的手,拿起藍色便簽,寫上腹腔鏡原始影像-DNG,貼在打印出來的截圖旁;拿起紅色便簽,寫上術前偽造報告-證據01,貼在另一份文件上;又拿起綠色便簽,寫上加密文件-待破解-優(yōu)先級S……

    他將這些材料,按照《檔案法》第二十二條關于檔案整理的要求,小心翼翼地排列、編號、裝訂。他用尺子比著,確保每一頁的邊緣都對齊,每一個編號都清晰無誤。然后,他抽出一根特制的、用于裝訂重要檔案的棉線蠟繩,動作一絲不茍地開始裝訂,打上標準的檔案結。整個過程中,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緊抿成一道刻板的直線,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一種近乎冰冷的、偏執(zhí)的火焰。

    書桌被他刻意擺放成30度的斜角——那是林驍警官描述的、陳默墜落時身體與大樓外墻的夾角。他就對著這個角度,整理著兒子的墓志銘——一篇用原始數(shù)據和程序正義書寫的、控訴罪惡的墓志銘。

    窗外,城市的霓虹亮起,將這個小小的房間映照得光怪陸離。陳書華坐在30度斜角的書桌前,像一個孤獨的守墓人,守著硬盤里剛剛復活的幽靈,也守著他心中那座名為程序正義的堡壘。堡壘之外,衛(wèi)建委的大局言論,如同冰冷的潮水,正在悄然漫漲。而臥室里,李秀蘭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被角,仿佛在抵御著無邊的寒冷與黑暗。這位精于計算、一絲不茍的老會計,此刻雖在悲痛的深淵,但職業(yè)賦予她的對痕跡和異常的敏銳,已在潛意識里悄然蘇醒,只待一個爆發(fā)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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