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實驗室的靜電

    周三的物理樓307實驗室比宋初想象中擁擠。二十多名新生穿著嶄新白大褂擠在一起，像一群躁動的電子在有限空間里無序運動。宋初站在角落，目光穿過人群落在講臺上的葉瀾身上。

    他正低頭調試分光計，深藍色t恤外套著略顯寬大的實驗服，后頸處有一小撮頭發(fā)不聽話地翹著。三年過去，他講解物理概念時依然會無意識用鋼筆在空中畫示意圖——這個習慣讓宋初喉嚨發(fā)緊。

    今天我們測量普朗克常數(shù)。葉瀾抬頭，目光掃過全場，在宋初身上多停留了05秒，誤差控制在5以內。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高中時講解薛定諤方程的那個下午。宋初低頭翻開筆記本，扉頁上還留著三年前葉瀾寫的批注：第37頁，不確定性原理。現(xiàn)在那行字下面多了一行鉛筆痕跡：觀測者效應是否也適用于感情？

    兩人一組。葉瀾開始分發(fā)實驗器材。宋初正猶豫要不要主動找搭檔，一個戴厚鏡片的男生已經站到她身邊。

    我叫林默，凝聚態(tài)方向。男生推了推眼鏡，你數(shù)據(jù)處理怎么樣？

    還行。宋初把長發(fā)別到耳后，余光看見葉瀾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

    實驗進行到一半時，林默突然皺眉：第三組數(shù)據(jù)偏差7。

    宋初湊近看光電管讀數(shù)，發(fā)絲垂落在電壓表上。她正要調整光柵角度，背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薄荷氣息。

    電壓不穩(wěn)會影響靈敏度。葉瀾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白大褂袖口擦過她的手肘。實驗室空調開得很足，宋初卻感覺耳根發(fā)熱。

    葉瀾俯身檢查電路，后頸那撮翹發(fā)近在咫尺。宋初想起高三物理競賽前夜，他在圖書館也是這樣彎腰幫她調試電路，那時他的校服領口別著她不小心落下的藍色發(fā)卡。

    接地端接觸不良。葉瀾的呼吸掃過她耳廓。他調整導線時，宋初注意到他左手腕的星空手表停在2:15——正是三年前他們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刻。

    實驗結束時，葉瀾收走了所有數(shù)據(jù)表。翻到宋初那組時，他修長的手指頓了頓：誤差分析呢？

    在這里。宋初遞上補充頁。指尖相觸的瞬間，葉瀾像被靜電擊中般縮回手，鋼筆啪嗒掉在地上。

    宋初彎腰去撿，發(fā)現(xiàn)筆桿上刻著傅里葉變換公式——正是葉瀾高中最愛用的那支。筆尖還沾著新鮮墨水，在她指尖留下一個小小的藍點。

    明天下午補交完整報告。葉瀾的聲音突然生硬，我辦公室在物理樓206。

    走出實驗室時，宋初聽見女助教問葉瀾：那個女生數(shù)據(jù)處理很漂亮，是你以前學校的？

    短暫的沉默后，葉瀾的回答輕得像電子躍遷：只是巧合。

    物理樓307實驗室的門被推開時，宋初正趴在桌上核對數(shù)據(jù)。十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筆記本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那本《量子場論》攤開在桌角，書頁間夾著葉瀾給她的便簽。

    第四組數(shù)據(jù)有問題。葉瀾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他彎腰指向她計算稿上的某一行，白大褂領口掠過宋初的臉頰，帶著淡淡的洗滌劑香氣。這里積分區(qū)間錯了。

    宋初的筆尖在紙上頓住。葉瀾的右手撐在桌沿，腕骨突出處有一顆小小的褐色痣——和高三時她記憶中的位置分毫不差。三天前的天文臺之夜后，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距離感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加敏感。

    我重算一遍。宋初低頭調整公式，卻聽見鋼筆滾落的聲音。兩人通時彎腰去撿，頭頂在桌下輕輕相撞。

    抱歉。葉瀾迅速退開，耳廓泛起淡紅。他撿起鋼筆時，宋初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中指第一指節(jié)處有一道細小的疤痕——那是高二物理實驗課被玻璃劃傷留下的。

    實驗室的門再次打開，林默抱著一摞資料走進來：葉學長，院長找你。他好奇地看了眼僵在原地的兩人，關于下個月省物理競賽的事。

    葉瀾直起身，表情恢復平靜：知道了。他轉向宋初，聲音壓低，晚上七點，圖書館五樓西區(qū)。我們需要討論選題。

    等葉瀾離開后，林默湊過來：你和葉學長以前認識？

    宋初將發(fā)卡重新別好：高中校友。她沒提那支刻著傅里葉變換的鋼筆，也沒說葉瀾書桌抽屜里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藍色發(fā)卡。

    傍晚的圖書館人聲漸稀。宋初找到五樓西區(qū)時，葉瀾已經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攤開三本厚重的英文專著。夕陽透過落地窗照在他側臉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細長的陰影。

    這個選題怎么樣？葉瀾推過一張草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記了方程，量子隧穿效應在半導l中的應用。

    宋初湊近看時，一縷頭發(fā)垂落在紙面上。葉瀾的手抬到半空又放下，最終只是將鉛筆往她那邊推了推：你的頭發(fā)擋住了公式。

    他們花了兩個小時討論方案，中間因為對波函數(shù)詮釋的分歧差點爭執(zhí)起來，就像高三準備競賽時那樣。當宋初用貝爾不等式反駁葉瀾的觀點時，他突然笑了——那種發(fā)自眼底的笑意讓她想起他們第一次在物理奧賽班相遇的場景。

    你還是老樣子。葉瀾的聲音很輕。他伸手撥開宋初眼前的碎發(fā)，指尖在觸到她額頭的瞬間縮回，像是被燙到。八點了，要閉館了。

    收拾書包時，宋初發(fā)現(xiàn)葉瀾的《量子場論》里夾著一張照片：高中物理競賽隊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站在葉瀾左側，發(fā)間別著那枚藍色發(fā)卡。照片邊緣已經有些磨損，顯然經常被拿出來看。

    回宿舍的路上，秋風吹落梧桐葉。葉瀾突然開口：我爸下周要來學校。

    嗯？宋初踢開一片金黃的落葉。

    他是中科院凝聚態(tài)物理所的。葉瀾盯著遠處物理樓的輪廓，一直希望我去劍橋讀博。

    宋初的腳步頓了頓。葉瀾從沒提過家里的安排，就像她從未說過自已放棄保送清華是因為知道葉瀾選擇了這所大學的物理系。

    你呢？葉瀾突然問，以后想研究什么方向？

    量子信息。宋初抬頭看星星，或者天l物理。她沒說完的是，這兩個領域都與葉瀾的研究興趣重合。

    葉瀾的星空手表在路燈下反光。當他們在女生宿舍樓下分別時，他猶豫了一下：明天下午實驗室見。

    宋初點點頭，轉身上樓。在拐角處的窗戶，她看見葉瀾依然站在原地，抬頭望著她宿舍的燈光亮起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