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刑場妖風(fēng)起,闔家穿今朝
午后的陽光本該是灼熱的,慷慨地潑灑在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
但今日,這光卻像蒙了一層污濁的油布,慘白、冰冷,毫無生氣地傾瀉在城西菜市口的斷頭臺上。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混雜著泥土、汗臭和一種更深沉的、令人作嘔的絕望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帶著倒刺的碎玻璃,刮得肺腑生疼。
斷頭臺粗糙的木板上,跪著一排身影。
曾經(jīng)煊赫無比的鎮(zhèn)國將軍府一門,如今如同待宰的牲畜,被粗麻繩死死捆縛著,囚服破爛,沾滿了泥濘和干涸發(fā)黑的血跡。
最前面是老管家福伯,他佝僂著背,花白的頭發(fā)散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渾濁的老眼空洞地望著前方,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似乎在念著某個早已遠去親人的名字。
他的旁邊,是謝硯秋。
冰冷的木屑硌著膝蓋,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但那股寒意卻像毒蛇,順著脊椎一路向上爬,纏繞住心臟,凍得她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輕顫。
耳邊是死一般的寂靜,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塞滿了整個刑場。
只有偶爾,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瀕死的嗚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貓,短促地響起,旋即又被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吞沒。
臺下,是攢動的人頭。
一張張或麻木、或興奮、或帶著病態(tài)好奇的臉孔,密密麻麻,如同等待腐肉的禿鷲,伸長了脖子,貪婪地注視著臺上曾經(jīng)高不可攀的貴人如何跌落塵埃,身首異處。
他們的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赤裸裸的、看戲般的殘忍。
陽光落在他們臉上,映照出的不是溫暖,而是扭曲的陰影。
監(jiān)斬官端坐在高臺上,一身簇新的官袍襯得他面色更加紅潤油亮。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碗,撇了撇浮沫,眼角余光掃過臺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謝家倒了,他這位置,興許還能往上挪挪。
“時辰——到——!”尖細的嗓音拖長了調(diào)子,如同銹鈍的刀片刮過鐵皮,刺得人頭皮發(fā)麻。
魁梧如鐵塔般的劊子手上前一步,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結(jié),油光發(fā)亮。
他面無表情,如同冰冷的機器,緩緩抽出背后那柄巨大的鬼頭刀。
刀身厚重,刃口在慘淡的日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仿佛連空氣都被這鋒芒割裂。
他粗壯的手臂肌肉塊塊隆起,青筋如蚯蚓般盤繞,巨大的鬼頭刀被高高舉起,刀尖對準了福伯那布滿皺紋、青筋凸起的脖頸。
刀鋒懸停,死亡的陰影沉沉壓下。
“不——!��!”一聲嘶啞到幾乎撕裂聲帶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雷,猛地撕裂了刑場令人窒息的死寂!是謝鎮(zhèn)山!他被幾圈碗口粗的鐵鏈死死捆縛在行刑柱上,破敗的囚服下,虬結(jié)的肌肉因極致的憤怒而賁張欲裂。
他雙目赤紅如血,額角青筋暴突,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絕境的雄獅,死死盯住監(jiān)斬臺后方那頂明黃色的華蓋,以及華蓋下那個模糊卻透著刻骨陰鷙的身影!“昏君!趙桓!你這忘恩負義、構(gòu)陷忠良的無恥之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咳出的血塊,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和不甘,沉重地砸在冰冷的石板上,激起無形的回響。
“我謝鎮(zhèn)山!為大周戍邊二十余載!血染征袍!七處刀傷!三箭透骨!換來的就是你這卸磨殺驢、兔死狗烹?!我謝氏一門!上對得起蒼天厚土!下無愧黎民百姓!今日含冤赴死!他日!史筆如鐵!必教你趙桓!遺臭萬年!永世不得翻身——!”聲浪滾滾,帶著戰(zhàn)場上尸山血海淬煉出的殺伐之氣,震得監(jiān)斬官手中茶碗“哐當”一聲跌落,滾燙的茶水潑了他一身。
他那張保養(yǎng)得宜、慣于諂媚的臉瞬間褪去血色,變得煞白,隨即又被更深的惱羞成怒漲得通紅。
他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尖利扭曲:“大膽!大膽逆賊!死到臨頭還敢咆哮公堂!污蔑圣躬!罪加一等!罪加一等!行刑!立刻行刑!給本官砍了!”劊子手眼中兇光一閃,再無猶豫,粗壯的臂膀肌肉再次賁張,沉重的鬼頭刀被灌注全身力氣,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福伯的脖頸狠狠劈落!冰冷的金屬腥氣混雜著濃烈的死亡氣息,如同實質(zhì)般扼住了謝硯秋的咽喉。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瀕臨崩斷的神經(jīng),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慢動作:那落下的刀鋒,福伯絕望閉上的眼睛,父親目眥欲裂的咆哮,母親柳氏無聲滑落的淚珠,大哥謝明遠慘白如紙、緊抿的嘴唇,大姐謝明玉驚恐瞪大的杏眼,二弟謝明軒因憤怒而扭曲的年輕臉龐,祖母那緊閉雙眼、微微顫抖卻依舊挺直的脊背,還有角落里蜷縮成一團、如同透明人般的小弟謝明哲……十七年!她在這個等級森嚴、皇權(quán)至上的鬼地方掙扎求生十七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眼看著這腐朽的王朝如何一步步將忠良逼入絕境!她不甘心!她絕不能死在這里!更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家子,無論對她好壞的,都因為那狗皇帝的猜忌而人頭落地!就是現(xiàn)在!“閉眼!所有人!閉眼!抱緊�。�!”
謝硯秋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因極度的緊張和破釜沉舟的決絕而劈了叉,像生銹的鋸子拉扯朽木。
吼聲出口的瞬間,她的意識如同離弦之箭,狠狠撞向腦海深處那個沉寂了十七年、幾乎被遺忘的角落——一個極其微小、形似沙漏、散發(fā)著微弱幽藍色光暈的印記!那是她胎穿此世時,唯一帶來的、屬于現(xiàn)代世界的“遺物”。
十七年來,它如同死物,毫無回應(yīng),只在無數(shù)個絕望的深夜里,是她心底最后一點渺茫到近乎虛無的念想。
此刻,她孤注一擲,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求生欲、所有的不甘和憤怒,都化作一道無聲的吶喊,帶著毀天滅地的決絕,狠狠撞向那沉寂的沙漏印記:“啟動!帶我們走!離開這里!立刻!馬上!回——家——!”嗡——�。�!一聲無法用耳朵捕捉、卻直接在靈魂最深處炸開的巨大轟鳴驟然降臨!那感覺仿佛整個天地被一只無形的、覆蓋寰宇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撕裂!時間凝固!空間扭曲!所有穩(wěn)固的法則在這一刻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徹底崩壞!謝硯秋眼前瞬間被一片純粹到極致、霸道到蠻橫的白光徹底淹沒!那光如此熾烈,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連同她的意識、她的存在本身,徹底溶解、凈化、歸于虛無!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狂暴到極致的力量狠狠撕扯、擠壓、拉伸!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瀕臨破碎的邊緣,骨骼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她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一個瘋狂旋轉(zhuǎn)、光怪陸離、萬物失重的巨大漩渦。
耳邊只剩下尖銳到足以刺穿靈魂、永無止境的嗡鳴長音,再無其他。
意識在極致的痛苦和失重感中迅速模糊、飄散……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彈指,也許漫長如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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