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菘藍
港城機場的抵達大廳,人潮洶涌,巨大的電子屏閃爍著冰冷的航班信息,各種語言的廣播聲混雜著行李箱滾輪的轟鳴,匯成一片陌生的喧囂。
秋杳拖著那個半舊的灰白色行李箱,隨著人流緩緩向外踱步,目光在接機的人群中搜尋。
沒一會兒,她便看到了等待她的母親許菘藍。打年初回宜南,看過她和外婆后,許菘藍便再沒回過家,秋杳長這么大,母女二人除了視頻通話,真正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shù)。
近一年未見,許菘藍似乎比年初回來時更瘦了些,臉上帶著明顯的倦色,但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秀麗輪廓。她穿著一件質(zhì)地普通卻熨燙得平整的藏藍色襯衫,腳上是一雙鞋跟邊緣已有些磨損的黑色低跟鞋。
她的頭發(fā)仔細地盤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鬢角卻已悄然染上幾縷風(fēng)霜的痕跡。整個人站在那里,努力挺直著背,眼神在涌出的人流中焦灼地尋找,直到與秋杳的目光對上。
“杳杳!”許菘藍臉上瞬間綻開笑容,快步迎了上來,那笑容里帶著久別重逢的欣喜,卻也隱隱透著一絲討好。
她伸手想接過秋杳的箱子,聲音放得很柔,甚至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路上累壞了吧?走,媽媽先帶你回去。這邊天氣熱得很,回去洗個澡。晚上媽媽給你煮蓮子糖水�!�
秋杳的目光在母親明顯清減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手里攥緊了行李,表示自己可以拿。
許菘藍伸出去接箱子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凝滯。
她的女兒長大了,心思細膩敏感,她經(jīng)常不在身邊,只是往家里寄錢寄東西,可自己的孩子有了心事也從不跟她講。
“我們先去程先生家里好不好?”許菘藍嘆息一聲,走近了一些,摸小貓一般撫摸著女兒的頭頂,“媽媽帶你去看看住的地方�!�
秋杳也頓了下,她早就被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并且從出生起就被拋下的命運也讓她可以平靜面對即將又一次轉(zhuǎn)變的人生。
許菘藍一手接過秋杳那個行李箱,一手虛虛攬著女兒單薄的肩,帶著她穿過機場明亮卻冰冷的大廳,走向出口電梯。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那份因長久分離而生的尷尬沉默似乎被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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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菘藍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電梯光潔如鏡的門上,映出自己和女兒有些模糊的身影。她看著女兒低垂的眉眼,那沉靜的樣子像極了自己年輕時的倔強,又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疏離,她心頭便像被細針密密地扎著,泛起一陣酸楚的疼惜和愧疚。
“杳杳,”她聲音放得更柔,帶著刻意的輕快,試圖打破沉默,“外婆都跟你說了吧?關(guān)于…關(guān)于你讀書的事。”
秋杳輕輕“嗯”了一聲,依舊低著頭,看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尖。
當(dāng)初齊芳說什么也不肯讓秋杳去港城,可許菘藍在電話里也交代得清楚:她的這位主雇程先生是位房地產(chǎn)的大老板。因為母親在程家做得不錯,程先生便“好心”愿意提供資助,讓她這個內(nèi)地來的學(xué)生有機會參加港城頂尖的德瑞國際學(xué)校的高二入學(xué)資格考試。如果能通過,就能作為特殊借讀生入讀。
從出生起就被母親留在外婆身邊,她像一件暫時寄存的行李,十幾年的分離早已讓她習(xí)慣了命運的轉(zhuǎn)折和被動接受。離開宜南的愁緒還未散盡,即將踏入程家這個未知世界的忐忑又在心底升起。
母親口中的程先生為何愿意幫她,這個安排背后母親付出了些什么,秋杳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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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程振邦這個人,在港城商界翻云覆雨多年,地產(chǎn)王國根基深厚,行事作風(fēng)向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他若是對哪個女人真正上了心,那便是摘星星撈月亮也肯花心思去辦到的。
德瑞國際高中是他兒子程斯聿日常讀書的地方。為學(xué)校捐棟樓、添個實驗室,對他而言,不過是簽個支票、動動手指頭的小事,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因此,當(dāng)?shù)弥陆昧怂麕追终嫘牡脑S菘藍,最大的牽掛是留在內(nèi)地小鎮(zhèn)的女兒,想把孩子接到身邊親自照顧,更要緊的是想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程振邦幾乎是立刻就著手安排了。他一個電話打給德瑞相熟的校董,三言兩語便疏通好了“特殊借讀生”的推薦資格。
至于秋杳今天要來港城,他原本是打算直接派車去機場接她們母女�?稍S菘藍卻死活不肯。她在電話里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慌亂和懇求:“程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杳杳這孩子剛從小地方出來,膽子小,沒見過什么世面。一下子坐那么好的車,我怕她不自在�!�
她沒明說的,是更深層的顧慮,她不想讓初來乍到的女兒,那么快、那么直接地感受到程家與她自身世界的天塹之別,更不想讓女兒察覺到她與程振邦之間那層不便言說的關(guān)系。
程振邦在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最終還是依了她。反正機場離半山的程家大宅也不算太遠,權(quán)當(dāng)讓她們母女在途中說說話,緩解一下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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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杳跟著母親走出機場,看到的不是她想象豪車,而是被母親擦拭得干干凈凈的電動車時,心底反而莫名地松了口氣。許菘藍將女兒的行李箱小心地用橡皮繩固定在電動車前座,自己跨坐上去,示意秋杳坐在她身后。
秋老虎還在肆虐,港城傍晚的風(fēng)裹著濕氣,快要下大雨了,空氣里帶著黏膩的濕熱。
許菘藍騎得很穩(wěn),秋杳環(huán)抱著母親的腰,臉輕輕貼在母親微汗的后背上,鼻尖縈繞著洗衣皂的干凈氣息,這是闊別已久的、屬于母親的真實觸感,讓她漂泊了一路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許。
車子駛離了機場高速,隨即拐入通往半山別墅區(qū)的平坦馬路。道路變得清幽,兩旁是茂密的綠植和掩映其中的豪宅。
就在一個平緩的彎道,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邁巴赫,無聲地從她們身旁駛過。
車窗貼著深色的膜,隔絕了內(nèi)外的視線。
可猛然襲來的尾氣太過嗆人,秋杳幾乎是下意識地掩唇,烏黑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起幾縷。
邁巴赫優(yōu)越的動力讓它迅速將她們甩在身后,只留下輪胎摩擦路面的輕微聲響,很快便消失在路的盡頭。
秋杳雖看不清車內(nèi)人影,但喉嚨傳來的不適還是讓她有些反感地皺起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