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方淮曳宛如木雕,一動不動,
渾身都僵硬無比。
方之翠沒有催促她,她蹲在她身邊,拖著下巴看來來往往的車。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
匆匆行駛而過的車流或許會為路邊形容奇怪的兩個姑娘注目,卻終究是要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只留下一地尾氣。
等到天徹底亮了,
方淮曳才眨了眨眼,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我該回哪兒去呢?”
“不管你有沒有退路,起碼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清楚,
不是嗎?”方之翠回答她。
“你說得對,”方淮曳從地上極為緩慢地爬起來,她的膝蓋彎曲整晚,此刻再被她強行拉直,在關節(jié)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疼。
可她卻仿佛感受不到一般,一瘸一拐的往方之翠的車邊走。
“走吧�!彼谲囬T前喘了口氣,“方之翠
,再陪我走一程吧�!�
“我是自愿和你一起走的,”方之翠替她打開車門。
方淮曳復雜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抱住了她。
很純粹,卻又能傳遞屬于她的疲憊情緒的一個擁抱。
方淮曳的下巴搭在她肩頭,迎面有陽光灑在她臉上,昨晚流干的眼淚令她臉上火辣辣的疼,連眼睛都睜不開。
方之翠微愣,隨即下意識拍了拍她的背,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方之翠,謝謝你。”方淮曳輕聲說。
謝謝你在我最無助崩潰的時候默默陪伴在我身邊。
到了此刻,方淮曳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方之翠這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了她。
卻又害怕自己抓得太緊,將她拉入泥潭中共同沉淪。
方之翠沉默片刻后才回答:“方淮曳,你還記得我替你算過的那一卦嗎?”
“你說我會長命百歲�!狈交匆氛f。
方之翠笑了笑,“那你信不信?”
方淮曳點頭:“信�!�
無論是安慰還是實話,方淮曳都信。
她松開了方之翠,說完這句話后便垂眸進了副駕駛里。
一旁的主駕駛座也跟著一沉,方之翠黝黑的眼看向她,“現(xiàn)在去哪兒?”
“去老娭毑家吧�!狈交匆氛f:“我要去弄清楚一些事�!�
她看著自己的前方,陽光明媚,清晨的空氣沁人心脾,車頭扭轉(zhuǎn)向著鄉(xiāng)道往回開,路邊的水稻田搭配上遠方連綿的青山,仿若一副畫般秀麗。
她的眼尾下垂,仰頭靠在副駕上,滿目疲倦。
到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撐不起自己體面的皮囊,成了自己曾經(jīng)最不想成為的那一類人。
迷茫、無助、舉棋不定,還帶著幾分破罐子破摔的瘋,完全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
方之翠開車向來又快又穩(wěn),兩人不過半個小時不到便已經(jīng)回到了老娭毑家。
又或者現(xiàn)在該說是方玉家。
兩人到的時候道場已經(jīng)全部拆除,寬大的院落里只有紅色的鞭炮殘骸,以及一如既往的濃重硝煙味。
在這里辦了七天葬禮,這股味道起碼要持續(xù)大半個月,院子里此刻顯得空空蕩蕩,只有靠在屋子邊緣的一顆香樟樹落下些綽綽的影子。
一夜之間,這里便從熱鬧變回了平靜,甚至還帶著幾分客人離去后的蕭索。
方淮曳下了車,這一次沒有再管什么禮貌,直直的往里走。
方玉這幾天還沒來得及回去,她需要將這座房子再好好收拾一通。
可她臉上已經(jīng)帶著洋洋喜氣,和出殯那天的崩潰完全不一樣,方淮曳想起那一日她曾聽到粵娭毑答應過方玉,會給她想要的,大概現(xiàn)在方玉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見著面容憔悴的方淮曳,方玉微愣,眼神下意識躲閃,可隨即又如常的招呼起來,“方小姨來了?還沒回家嗎?”
方淮曳定定看著她,驟然笑了笑,“我要上去看看老娭毑的舊屋。”
“這不太好吧,”方玉說:“我娘姥出殯之后那間屋子就封起來了,現(xiàn)在我都還沒進去呢�!�
“不太好?”方淮曳冷笑一聲,“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
“您這是怎么了?”方玉故作疑惑,“就是看著您的眼睛,我也只能這么說啊,規(guī)矩不能壞的�!�
“你出殯那天丟骨灰盒,頻頻回頭就不是壞規(guī)矩了?帶著方知甜扭頭就要走,那也不是壞規(guī)矩對吧?”方淮曳反唇相譏。
方玉被她譏諷得臉皮略漲,大抵從來沒想到,平日里客客氣氣的方淮曳到了此刻竟然會說話這樣刻薄。
可她到底比方淮曳大幾十歲,被這樣劈頭蓋臉的指責也忍不住惱怒起來,為自己辯解道:“方小姨,你這不就是胡攪蠻纏了嗎?那一天是因為橋斷了,沒辦法的事啊。”
院內(nèi)沉默起來。
方玉以為自己在和方淮曳對峙,可此刻她并不知曉徹底崩潰,打破自己固來維持的體面,露出真實性格的方淮曳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方玉,別跟我扯這些東西,”她上前一步,揪住方玉的衣領,滿眼陰沉,一字一句說道:“你們自己做了什么事你們自己心里清楚。出殯那天我遭受了什么,你心里也清楚。甚至出殯前一晚你在鄉(xiāng)道上看到的究竟是你媽還是我,你自己心里應該也是清楚的�!�
“你看見我的時候心虛都快溢出來了。方娟萱這個名字,你熟悉嗎?你最好趁著我還沒瘋滿足我的要求,不然到時候我頂著這個名字出去,依照老一輩對這個名字的執(zhí)著,你開開心心甜甜蜜蜜得到的一切,你覺得你還能留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