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云盤旋了很久,雨終于要開始下了。我的手邊就有一把長柄傘,但我的手被繃帶包成了粽子。也根本提不起打傘的精神。雨聲里,我聽到一個聲音疲憊地講述:
“直到今年,我走過很長的路,從西西里到海參崴,再到橫濱。見識過了殘忍,動人,六百多次世界各地的帆和日落,數(shù)不清的愛和遺憾。甚至還有很多文具界和水產(chǎn)界的杰出代表,我才終于,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的苦難是不能比較的�!�
“困擾自殺者的可能是平庸的惡,也可能是更龐大更虛無縹緲,空洞一些大概可以被稱為[世界的真相]的東西。”
“我不再怨恨了,只是灰心喪氣�!�
“難道是我不值得托付你的困惑嗎,還是我不值得信任嗎?”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再也沒有了答案也沒有了意義。命運的達(dá)摩克利斯之劍已在六百個日夜前落下,我也早就失去了挺身而出當(dāng)一個英雄的機(jī)會。話又說回來,我們是異能者,注定不可能成為某人的英雄,只可能成為某人的怪物。這話也是一個醫(yī)生告訴我的�!�
“我只是…如果那個人還活著的話,我想告訴他一句,讓他和我都能得到寬慰的話,無論劍是否落下�!�
但雨要落下了。
“我不會放棄你�!�
“僅此而已�!�
我的眼淚也終于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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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笨拙地提著打不開的傘,從樹叢后走出的時候,我的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已經(jīng)離開,甚至老老實實把地上煙蒂都撿走了。我想起偷偷摸摸塞在石頭底下的半支煙只覺得心虛。
他給我留了一把傘,當(dāng)然他不可能知道我雙手都受傷了。我感念他的好意,將傘收進(jìn)懷里。好好的掃墓最后開成了茶話會是我沒想到的,距離我和晶子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我也該下山了。
我想起陌生人的錢包還在樹下,錢都忘記拿了,實在是對我職業(yè)素養(yǎng)的莫大侮辱。折返時,我在相對干燥的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件折好的男士風(fēng)衣,剪裁看起來非常昂貴,也確實是為夏天設(shè)計的輕薄防雨的材質(zhì)。
口袋里放著一卷未拆封的雪白繃帶。
我從上面聞到了微弱的雙氧水的味道。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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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途中雨勢轉(zhuǎn)小,空氣里盡是濕潤草木的氣味。我披上了黑色風(fēng)衣,兩邊的口袋里,各有一卷繃帶和一支輕巧的折疊傘,我的胃也因紅酒甜食變得饜足。上墳上成了進(jìn)貨是我意想不到的發(fā)展,但我決定以后常來看看死鬼。
雨后,被沖刷過的山路并不好走,土質(zhì)濕軟而泥濘,我只能拄著長傘深一腳淺一腳。陪伴了大半生,我的傘早就成了我延伸的肢體。因此在好心人大方借給我傘的同時,我只能落于人情的下風(fēng)。我的這把傘也是運氣不佳,不僅要抵擋攻擊,對付異能者。有時我翻敵人的尸體但不想有直接接觸,也是靠它。
現(xiàn)在更是一舉軍用轉(zhuǎn)民用,變成拐杖了。
意識到呼吸是燙的,我明白自己因為傷口感染和心力交瘁發(fā)燒了。我曾說海關(guān)大廳的那把額溫槍酷似真-槍。然而子彈是多年前發(fā)射的,在這一刻終于擊中了我的眉心。槍響后,我活了下來。
這比什么都重要。
隔了很遠(yuǎn)的距離,我看見了車燈的暖橘色。短發(fā)的女人倚在車門上,懶懶地單手托住香煙,另一只手接從天而降的雨。想起來了才吸一口煙。雨把火星打濕也不要緊,無非就是再點燃一根,和士兵在戰(zhàn)場的作用是一樣的。
晶子從不做美甲,理由是怕膠水脫落忘在病人的腹腔。
她也從不摘下耳邊的金色蝴蝶發(fā)飾,理由我沒問過。我猜蝴蝶的故事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從古至今都這樣。《末代皇帝》里,小溥儀追不上被趕出皇宮的乳母,相依為命的人從此隔了一道高墻,他垂頭喪氣地說了什么?
she
is
not
y
nanny,
she
is
y
butterfly。
她是我的蝴蝶。
抬頭瞥見了我,與謝野晶子丟掉煙蒂,用腳后跟在地上碾過確�;鹦峭耆纾ǹ吹剿矝]素質(zhì)我就安心了)。轉(zhuǎn)身她打開后備箱,從醫(yī)療包翻出一板阿司匹林拋給我:“車?yán)餂]瓶裝水了,你就著雨水湊合一下吧。”
我燒得糊涂,但也鎮(zhèn)定:“問題不大,我提前喝了酒。”
晶子:“???”
我被她攔下來。
今天之內(nèi)是吃不得藥了,只是這樣一來好得就慢,亂步君承諾原定今晚的接風(fēng)宴,也不得不推遲款待。
我想找一家旅館住下,晶子直接把我?guī)У剿^去的偵探社舊宿舍。兩層小樓分隔成一間間的單身公寓,全部是1dk的戶型,簡樸,干凈,目前只有我一戶在住。社員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就是出差。
野狗能有一片棲身之所就該心存感激,我說:“不行我們兩個擠擠,都是女孩子,我還可以幫你吹頭發(fā)�!�
晶子拋給我門卡和藥,囑咐一日三次,一會兒有中華街的外賣送過來,就要回她山手區(qū)的住處。
山手是橫濱有名的富人社區(qū)。
我頭頂冰袋唯唯諾諾:
“雖然不是很在意居住條件,但我在出租屋吃外賣,你在聯(lián)排別墅和亂步君享用上門廚師的oakase,作為朋友是不是生分了一些?不是指責(zé)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回憶起我們共同歷經(jīng)的少女歲月�!�
晶子說:“你真的希望早上為了爭奪衛(wèi)生間的使用權(quán)自相殘殺嗎,肆?我家的寵物脾氣不好,看到下水道口有不屬于我的頭發(fā)會情緒失控。告訴我,你覺得到時候狡辯什么,能阻止一把電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