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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嘩啦——!

    刺耳的麻將牌被我狠狠推倒在桌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我往后一靠,把嘴里叼著的半截?zé)熎ü赏碌降厣�,用鞋底碾了碾�?br />
    清一色,一條龍,杠上開花。操,拿錢拿錢!都他媽別磨嘰!

    我操,默哥,你這手氣也太他媽邪了!對面的黃毛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從油膩的錢包里往外掏錢。他旁邊那個穿著花襯衫的瘦猴則是一臉的晦氣,把幾張皺巴巴的鈔票甩在桌上,像是甩著什么臟東西。

    這里是黑佛會最底層的一個據(jù)點,藏在農(nóng)貿(mào)市場地下室里的麻將館。空氣里永遠(yuǎn)飄著一股劣質(zhì)煙草、汗臭和方便面湯料混合在一起的餿味兒,熏得人腦仁疼。我叫陳默,是個警察。但在這里,我是阿默,一個心狠手辣,靠著一股瘋勁兒爬上來的小頭目。已經(jīng)三年了,我聞著這股味兒,聽著這幫雜碎的污言穢語,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被泡爛了。

    邪你媽個頭!打牌靠的是腦子,懂嗎你那豬腦子除了會拱白菜還能干啥

    我一把將桌上的錢都劃拉到自己跟前,塞進(jìn)兜里,又從煙盒里抖出一根,旁邊的瘦猴立馬點頭哈腰地湊上來給我點上。

    我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嗆進(jìn)肺里,稍微壓下了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我掃了他們一眼,這幾個貨色,就是濱海市的蛆蟲,是依附在黑佛會這坨巨大腐肉上的寄生蟲。而我,為了挖掉那塊腐肉,自己也得先變成一條更兇狠的蛆。

    就在這時,地下室的門簾被人一把掀開,一股冷風(fēng)灌了進(jìn)來,屋里的吵嚷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間低了八度。

    進(jìn)來的是刀疤劉。

    他個子不高,但很壯實,穿著件黑色的皮夾克,半邊臉上是一條從眼角延伸到嘴角的猙獰刀疤,像一只盤踞的蜈蚣。他一進(jìn)來,那雙三角眼就陰沉沉地掃了一圈,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媽的,正主來了。我心里暗罵一句,臉上卻堆起了笑,站起身:喲,劉哥,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快坐,快坐!

    刀疤劉沒理會我讓出的位置,只是朝我歪了歪頭。我立刻會意,跟他走到了角落里一個堆滿啤酒箱的隔間。這里的光線更暗,只能借著外面的一點光看清彼此的輪廓。

    阿默,

    刀疤劉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最近場子里的事,處理得不錯。

    嗨,還不是托劉哥您的福,底下兄弟們給面子。

    我遞了根煙過去,他接了,卻不點,只是在手指間慢慢地轉(zhuǎn)著。

    我知道,他有話要說。這種時候,我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那雙眼睛就在黑暗里死死地盯著我,像是在評估一頭牲口。我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心里卻已經(jīng)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這種被當(dāng)成狗一樣審視的感覺,我早就習(xí)慣了。

    堂口里出了個叛徒,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壓得更低,老鼠六,你認(rèn)識。他媽的吃里扒外,敢在貨上動手腳。

    我心里一咯噔。老鼠六,一個負(fù)責(zé)運輸?shù)男〗巧�,膽小如鼠,怎么�?br />
    操!這狗娘養(yǎng)的!

    我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應(yīng)有的憤怒和狠厲,劉哥,您發(fā)話,我現(xiàn)在就去把他剁了喂狗!

    刀疤劉的嘴角似乎扯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條刀疤跟著動了動,更顯恐怖。佛爺?shù)囊馑际�,不想再看到他�?br />
    佛爺。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黑佛,這個盤踞在濱海市上空的幽靈,我潛伏三年,連他的一根毛都沒見過。刀疤劉,已經(jīng)是我們這種層面能接觸到的最高級別了。

    佛爺他老人家……知道我了

    我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和一絲絲的受寵若驚。

    你最近很扎眼,阿默。

    刀疤劉把煙湊到鼻子下聞了聞,又放下了,佛爺喜歡有腦子,也夠狠的年輕人。這是個機(jī)會,給你,也給我。

    我明白了。這是最后的考驗。過了這關(guān),我就能真正進(jìn)入黑佛會的核心圈,拿到他們與金三角交易的核心證據(jù)。張隊,我的單線聯(lián)系人,等這一天也等了太久了。

    劉哥,您放心。

    我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天亮之前,濱海市再沒有老鼠六這個人。我用我這條命擔(dān)保。

    刀疤劉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手像鐵鉗一樣有力。人在西郊的廢棄碼頭,貨倉3號。他以為自己跑了,其實早就被我們?nèi)ζ饋砹�。干凈點。

    明白。

    他沒再多說,轉(zhuǎn)身走了。他一離開,麻將館里的空氣才仿佛重新開始流動。我回到牌桌前,把剛贏的錢全都扔在桌上:媽的,今天手氣好,請你們喝酒!

    在一片默哥大氣的歡呼聲中,我走出了這個令人作嘔的地下室。外面是深夜,冰冷的空氣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我叫上兩個心腹,開上一輛破舊的桑塔納,直奔西郊碼頭。

    車后座,被堵著嘴、捆著手腳的老鼠六正發(fā)出嗚嗚的悲鳴,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我從后視鏡里看著他那張充滿恐懼和哀求的臉,心里沒有一絲波瀾。

    不,不是沒有波瀾。是有一層更厚的冰,把所有的情緒都凍住了。我必須這么做。

    西郊碼頭比我想象的還要破敗。

    車燈掃過,到處都是坍塌了一半的倉庫和銹跡斑斑的龍門吊,像是一座鋼鐵巨獸的墳場�?諝饫飶浡鴿庵氐南绦任叮夾雜著鐵銹和腐爛物的味道。海浪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岸邊的水泥樁,發(fā)出沉悶的噗通聲,在這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我把車停在3號貨倉門口,關(guān)了火,整個世界瞬間陷入黑暗和寂靜,只剩下海風(fēng)的嗚咽和后座老鼠六越來越粗重的喘息。

    拖他下來。我言簡意賅地命令道。

    我那兩個心腹,一個叫阿力,一個叫石頭,都是跟著我有一陣子的亡命徒。他們二話不說,拉開車門,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老鼠六從車?yán)镒Я顺鰜�。老鼠六的腿早就軟了,一攤爛泥似的被拖在地上,褲襠濕了一大片,散發(fā)著一股尿騷味。

    我沒看他,徑直走向倉庫深處。這里沒有電,我打開手機(jī)的手電筒,一道慘白的光柱在空曠的倉庫里晃動,照出滿地的灰塵和垃圾。我選了一個靠海的缺口,這里可以直接看到外面黑漆漆的海面。

    默哥,人帶來了。

    阿力把老鼠六推到我面前,讓他跪下。

    老鼠六抬起頭,手電筒的光正好打在他臉上。那是一張因為恐懼而完全扭曲的臉,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嘴里被破布塞著,只能發(fā)出絕望的嗚嗚聲。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尊神,又像是在看一尊鬼,充滿了哀求。

    我他媽的也分不清自己現(xiàn)在是神是鬼。

    我從后腰拔出那把仿五四,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的指尖都有些發(fā)麻。我走到他面前,蹲下,用槍管拍了拍他的臉。

    六兒啊,

    我的聲音很輕,很柔和,但在這空曠的倉庫里卻顯得格外陰森,你說你,安安分分地賺那份錢不好嗎非要伸手。你伸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佛爺?shù)囊?guī)矩

    他瘋狂地?fù)u頭,眼淚流得更兇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一頭瀕死的牲口。

    我不想再看他的眼睛。我知道,再看下去,我心里那點屬于陳默的東西,就快壓不住了。我站起身,不再說話,直接用槍口抵住了他的額頭。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我能感覺到身后阿力和石頭屏住的呼吸,能聽到老鼠六牙齒打顫的咯咯聲,能聞到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死亡的臭味。我的手指搭在扳機(jī)上,很穩(wěn),穩(wěn)得不像是我自己的手。

    去你媽的。去你媽的黑佛,去你媽的規(guī)矩,去你媽的臥底生涯。

    我心里咆哮著,手上卻扣動了扳機(jī)。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在這封閉的空間里炸開,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老鼠六的身體猛地向后一仰,然后軟軟地倒了下去,額頭上多了一個往外冒著黑血的窟窿。他那雙眼睛還睜著,只是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空洞地望著倉庫頂?shù)暮诎怠?br />
    處理干凈。

    我把槍收回來,槍口還燙得嚇人。我沒有回頭,徑直走向那個靠海的缺口,點了根煙。

    身后的阿力和石頭開始熟練地拖動尸體,伴隨著悉悉索索的聲音。我知道,他們會把他綁上早就準(zhǔn)備好的重物,扔進(jìn)外面的深海里,用不了多久,濱海市就會徹底遺忘一個叫老鼠六的人。就像很多年后,可能也會有人徹底遺忘陳默。

    我走到碼頭邊緣,蹲下身,把手伸進(jìn)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搓洗著。手上其實沒沾到血,但我卻感覺那股黏膩溫?zé)岬挠|感,已經(jīng)從皮膚滲進(jìn)了我的骨頭里。

    洗不掉的。我知道。

    我從懷里掏出錢包,打開,里面夾著一張已經(jīng)起了毛邊、被我摩挲過無數(shù)次的照片。照片上,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笑得像盛開的梔子花,她依偎在一個穿著警服、笑容干凈得有些傻氣的年輕人懷里。那是林晚,我的妻子。那是陳默,曾經(jīng)的我。

    我看著照片里那個傻笑的自己,再想想剛才那個面無表情扣動扳機(jī)的阿默,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自我厭惡感幾乎要把我吞噬。林晚,我的晚晚,一年前,你向法院申請了離婚,理由是丈夫失蹤,疑似已加入黑社會組織。你做得對。你愛的那個陳默,早他媽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穿上這身皮囊,走進(jìn)這個骯臟世界的第一天。

    就在這時,口袋里另一部手機(jī)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我拿出那部只能接收加密信息的手機(jī),上面有一條新消息,來自張隊。信息很簡單,沒有稱呼,沒有署名,只有一串?dāng)?shù)字和符號。按照我們約定的密碼本翻譯過來,意思也只有兩句。

    第一句:魚已入網(wǎng),準(zhǔn)備收線。

    第二句:她壓力很大,被單位約談,父母家門口被人潑了油漆。

    我的手猛地攥緊,手機(jī)堅硬的邊角硌得我掌骨生疼。魚已入網(wǎng)。我用老鼠六的命,換來了黑佛的最終信任。可是代價呢代價是林晚,那個我發(fā)誓要用一生去保護(hù)的女人,正在因為我這個社會敗類、黑警渣滓的身份,被人指指點點,被人威脅,承受著我無法想象的痛苦和恐懼。

    操!

    我壓抑著心底的狂怒,一拳狠狠地砸在身邊的水泥樁上。指關(guān)節(jié)瞬間破皮,鮮血直流,可這點疼痛,遠(yuǎn)不及我心里的萬分之一。

    我站起身,望著遠(yuǎn)處濱海市璀璨的燈火。那里有萬家燈火,有無數(shù)個像我和林晚曾經(jīng)擁有過的那樣溫暖的家�?赡瞧饷�,不屬于我。我的世界,只有身后這片冰冷、黑暗、吞噬了一切的深海。

    黑佛,你等著。我陳默對天發(fā)誓,不把你這個毒瘤連根拔起,我永不歸家。

    距離處決老鼠六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里,我阿默的名字,在濱海市的地下世界里,幾乎到了能讓小兒止啼的地步。我順理成章地接管了老鼠六的所有地盤和人手,刀疤劉對我更是信任有加,儼然已將我當(dāng)成了他的頭號心腹。

    我知道,我等的那個機(jī)會,快來了。

    今天,刀疤劉親自開車,把我?guī)У搅艘粋我從未涉足過的地方。那地方藏在市中心的舊城區(qū)深處,外面看是一堵平平無奇的青磚高墻,連個招牌都沒有。但當(dāng)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緩緩打開時,我才明白什么叫別有洞天。

    這里不是我想象中任何聲色犬馬的會所,而是一座雅致到了極點的蘇式園林。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極品檀香。幾個穿著素色旗袍的女人安安靜靜地走動著,看到我們,只是躬身行禮,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劉哥,這……這是什么地方我忍不住開口,這里的氣氛讓我渾身不自在,像一只闖進(jìn)瓷器店的野豬。

    靜心閣。佛爺喝茶的地方。刀疤劉的臉上也沒了往日的猙獰,聲音都放低了不少,進(jìn)去后,少說,多看,多聽。

    我心里一凜,點了點頭。佛爺,黑佛,我終于要見到這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人物了。

    穿過幾條回廊,我們最終在一間名為不語的茶室前停下。刀疤劉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卻留在了門外。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雕花的木門。

    茶室里沒有我想象中的殺氣騰騰。一個穿著中式對襟衫,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更像是個大學(xué)教授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套紫砂茶具前,專心致志地沖泡著功夫茶。他的動作行云流水,姿態(tài)儒雅,神情專注,仿佛這世上再沒有比手里的茶更重要的事。

    我甚至都聞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巖茶香氣。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我他媽絕對會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來了他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佛爺。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學(xué)著刀疤劉的樣子,把聲音壓得很低。

    坐。他指了指對面的蒲團(tuán)。

    我盤腿坐下,感覺渾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眼前的男人,就是讓整個濱海市政法系統(tǒng)都頭疼不已,手上沾滿了不知道多少鮮血的黑佛這他媽也太扯了。

    他給我倒了一杯茶,琥珀色的茶湯在小巧的瓷杯里微微晃動。嘗嘗。今年的大紅袍,托人從武夷山那幾棵母樹上弄來的。

    我端起來,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聞了聞,然后一口喝干。茶水滾燙,味道醇厚,但我嘗不出個所以然。我只知道,這玩意兒肯定比我平時喝的那些茶葉末子貴多了。

    好茶!我憋了半天,憋出這么兩個字。

    他終于抬起頭,透過金絲眼鏡看著我,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但那笑意不及眼底。阿默。我看過你的資料。從小無父無母,在街頭打架長大,下手夠狠,腦子也靈光。刀疤說,你是一把好刀。

    都是佛爺和劉哥給機(jī)會。我謙卑地說。

    機(jī)會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爭來的。黑佛慢悠悠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老鼠六那件事,你做得很好。有些人,就像這茶里的雜質(zhì),不清理干凈,就會壞了一整鍋的好茶。你說對嗎

    佛爺說的是。我心里發(fā)冷,這家伙,殺個人說得跟篩茶葉一樣輕松。

    你信命嗎他又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信。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這條命,就是佛爺您給的。您讓我干啥,我就干啥。您讓我死,我眉頭都不皺一下。我不知道怎么跟他繞,索性就用最直接、最粗鄙的方式來表達(dá)我的忠心。

    黑佛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滿意,他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容真實了不少。我喜歡你這點。夠直接。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最近,有一批上好的普洱要到港。云南那邊的朋友,想跟我們交個朋友,切磋一下茶道。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來了!

    普洱,是金三角貨的代號。云南的朋友,自然就是那邊的大毒梟。

    這是好事��!我裝出興奮的樣子,濱海市這地界,除了佛爺您,誰還配跟云南的朋友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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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總有些蒼蠅,喜歡盯著別人的茶碗。黑佛看著我,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去碼頭,替我迎接一下客人,順便把茶平安地請回來。

    佛爺,我去!我立刻站起身,單膝跪地,這事兒交給我,要是那批‘茶’少了一兩,我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給您當(dāng)夜壺!

    黑佛哈哈大笑起來,站起身扶我。好,好一個阿默。我就喜歡你這股勁兒。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是一串毛筆寫下的地址和數(shù)字。三天后,晚上十一點,城東的七號碼頭�?腿说搅耍瑫f‘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我接過紙條,感覺它有千斤重。

    那……那下半句呢我對什么我抬頭問。

    黑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頓地說:沒有下半句。你只需要回答他:‘濱海市,只認(rèn)黑佛爺’。

    我開著那輛破桑塔納,在濱海市的夜色中飛馳。那張寫著交易信息的紙條,已經(jīng)被我嚼爛了吞進(jìn)肚里,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烙鐵刻在了我的腦子里。

    三年了。我操他媽的整整三年了!

    我每天跟一幫人渣稱兄道弟,說著連自己都惡心的黑話,做著違背良心的臟事,喝著能燒穿喉嚨的假酒。我快忘了自己是誰,快忘了警服穿在身上是什么感覺,快忘了陽光是什么味道。

    但現(xiàn)在,一切都快結(jié)束了。

    等把這份情報交給張隊,收網(wǎng)行動一旦成功,我就可以變回陳默。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可以回家,可以……可以去見林晚。我甚至不敢想她會用什么表情看我,或許是憎恨,或許是鄙夷,或許只是陌生。那份離婚協(xié)議,我大概率是得簽了。但沒關(guān)系,只要能結(jié)束這一切,只要能讓她和我的家人不再因為我這個敗類而擔(dān)驚受怕,我怎么樣都行。

    巨大的、壓抑已久的喜悅和激動,像巖漿一樣在我胸口里翻滾,幾乎要噴薄而出。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

    老馬記面館在老城區(qū)的最深處,周圍都是些快要拆遷的舊樓,晚上九點以后就沒什么人了。張隊選這個地方,就是看中了這里的偏僻和不起眼。我們的接頭時間是晚上十點半,我到的時候,時間剛剛好。

    我把車停在街角,沒有立刻下車。

    我看著那家小小的面館,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對勁。

    太安靜了。這里雖然偏,但平時總有幾個加班的工人或者跑夜班的出租車司機(jī)會來吃碗面。但現(xiàn)在,整條街上,除了我的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而且,街對面停著一輛環(huán)衛(wèi)處的清潔車,這個時間點,它根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三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已經(jīng)把警惕變成了我的本能。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發(fā)出警報。

    是個陷阱!

    我的血一下子就冷了。我立刻摸出那部加密手機(jī),手指顫抖著,就想給張隊發(fā)出有危險,終止行動的信號。

    但,晚了。

    就在我解鎖手機(jī)的瞬間,那輛清潔車的后廂門猛地打開,幾個穿著黑色作戰(zhàn)服、手持微沖的槍手一躍而下!與此同時,我對面的樓頂和旁邊的小巷里,也同時冒出了黑洞洞的槍口!

    噠噠噠噠噠——!

    密集的、如同炒豆子般的槍聲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子彈像冰雹一樣,瘋狂地向著面館和我這輛破車傾瀉而來!我下意識地猛一低頭,整個人縮到了方向盤下面。車窗玻璃嘩啦一聲全部被震碎,無數(shù)玻璃碴子濺了我一頭一臉。子彈打在車身上,發(fā)出噗噗噗的悶響,像是死神的鼓點。

    我操!我操!我操!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這兩個字。怎么會暴露的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砰!面館的門被一腳踹開,張隊手持一把手槍沖了出來,他靠在門框邊,對著外面瘋狂還擊。阿默!快走!有內(nèi)鬼!走——!

    他看到了我!他還在想著掩護(hù)我!

    張隊!我目眥欲裂,嘶吼著就想推開車門。

    但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他胸前猛地爆出兩團(tuán)血花。他的身體劇烈地一震,手里的槍掉在了地上,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只是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倒在了那片破碎的玻璃和溫暖的燈光里。

    不——!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像是被一顆炸彈引爆了。整個世界在我眼前失去了聲音和色彩,變成了一幅無聲的、緩慢的、黑白的畫面。我只看得到張隊倒下的那個身影,那個三年來唯一知道我身份,像我大哥、像我父親一樣照顧我的人,就這么倒下了。

    嗚——嗚——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是抓捕小組!他們也被出賣了!這個陷阱,不僅是要殺我,更是要連整個刺猬小組一網(wǎng)打盡!

    砰!一顆子彈打穿了車門,狠狠地鉆進(jìn)了我的左大腿。劇烈的疼痛讓我瞬間從那片黑白的世界里清醒過來。

    走!活下去!證明我們!

    張隊最后的話在我耳邊炸響。我咬著牙,忍著劇痛,一腳踹開車門,連滾帶爬地滾進(jìn)了旁邊一條漆黑的小巷。我不能死在這里!我死了,張隊就白死了!所有的犧牲就都白費了!我和他,都會被當(dāng)成無恥的叛徒,永遠(yuǎn)釘在恥辱柱上!

    我拖著一條血流不止的腿,在迷宮般的小巷里瘋狂地奔跑。身后,槍聲、警方的喊話聲、爆炸聲混成一團(tuán),像是一場盛大的、為我送葬的交響樂。

    黑佛會認(rèn)為我引來了警察,全城都會追殺我。

    警方因為行動的慘敗和張隊的犧牲,會認(rèn)定我是那個設(shè)下陷阱的內(nèi)鬼,會對我下達(dá)A級通緝令。

    我完了。

    我從一個即將凱旋的英雄,在短短十分鐘里,變成了一個被全世界追殺的喪家之犬。

    腿上的槍傷像一個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心跳,都把撕心裂肺的劇痛傳遍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那片修羅場的,我只知道要跑,遠(yuǎn)離那些槍聲和警笛。張隊那句活下去像是魔咒,驅(qū)使著我這具已經(jīng)半殘的身體,在城市最骯臟的角落里穿行。

    我像一只過街老鼠,躲避著所有燈光和人影。最終,我一頭撞進(jìn)了一片廢棄的建筑工地。這里是新區(qū)的邊緣,幾棟蓋了一半的爛尾樓像巨大的骷髏,在月光下投出猙獰的影子。我連滾帶爬地躲進(jìn)一棟樓的地下室,這里堆滿了建筑垃圾,空氣中全是水泥粉塵和霉味。我終于支撐不住,癱倒在一堆破舊的模板后面,整個人蜷縮成一團(tuán),像一條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喘息。

    黑暗和暫時的安全,讓那條傷腿的痛楚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我解開皮帶,費力地撕開牛仔褲的褲腿。傷口在我的大腿外側(cè),一個不大但很深的血窟窿,周圍的皮肉已經(jīng)因為失血而變得慘白,但邊緣卻開始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紅腫。子彈還留在里面。

    我他媽的很清楚,如果不把它弄出來,我熬不過三天。傷口感染引發(fā)的敗血癥,會比黑佛的殺手或者警察的子彈更快地要了我的命。

    醫(yī)院診所想都別想,那等于自投羅網(wǎng)。

    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自己動手。

    我咬著牙,用皮帶緊緊勒住傷口上端,然后撕下自己滿是污泥和血跡的T恤,按在傷口上。我必須找點東西,烈酒,刀,火。

    我靠著墻,休息了大概十分鐘,稍微積攢了一點力氣。我像個幽靈一樣,從工地的陰影里溜出去,潛伏到幾百米外一家還亮著燈的24小時便利店門口。我看著那個打瞌睡的店員,心里那個叫陳默的警察,在進(jìn)行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徒勞的掙扎。然后,那個叫阿默的瘋子,或者說,現(xiàn)在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野狗,占據(jù)了上風(fēng)。

    我猛地沖進(jìn)去,在店員驚恐的尖叫聲中,從貨架上抓起一瓶最便宜的二鍋頭,一把水果刀,還有一個打火機(jī),然后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我聽到了他身后追出來的叫罵和報警聲,但我顧不上了。

    回到那個冰冷的地下室,我靠在墻上,劇烈地喘息著,既因為狂奔,也因為剛剛

    совершивший

    的行為。一個搶劫犯,一個通緝犯,這就是我了。

    我擰開二鍋頭的瓶蓋,先是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大口。辛辣的液體像刀子一樣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讓我因失血而冰冷的身體有了一絲熱氣。然后,我把心一橫,將剩下的大半瓶酒,全都淋在了那個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嘶——啊!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才沒讓自己慘叫出聲。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把一勺滾燙的鐵水直接澆進(jìn)了我的肉里,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尖叫、在痙攣。我的眼前陣陣發(fā)黑,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劇痛稍微緩和了一點后,我拿出打火機(jī),用那點微弱的火苗,燎烤著水果刀的刀尖,直到它被燒得微微發(fā)紅。

    我脫下皮帶,塞進(jìn)嘴里,用盡全身的力氣咬住。

    然后,我閉上眼,將那片燒紅的刀尖,狠狠地、毫不猶豫地,插進(jìn)了我自己的傷口里。

    唔——�。�!

    無法形容的劇痛讓我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我感覺到的不是疼,而是毀滅。刀尖在我的肌肉里攪動,尋找著那顆該死的子彈。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刀鋒刮擦在我的腿骨上的那種、令人牙酸的觸感。

    張隊的臉,林晚的臉,黑佛那張偽善的臉,刀疤劉猙獰的臉……無數(shù)的畫面在我腦子里閃現(xiàn)、爆炸。

    去你媽的!你們都想讓老子死老子偏要活下去!

    我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一股瘋狂的恨意從心底涌起,壓倒了所有的痛楚。我猛地用力,刀尖終于碰到了一個堅硬的、不屬于我身體的東西。

    就是它!

    我用刀尖撬動著,忍著那股幾乎要讓我昏厥的劇痛,一點一點地把那顆已經(jīng)變形的金屬疙瘩往外剜。這個過程,仿佛有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當(dāng)啷一聲。

    一顆沾滿了血和肉末的彈頭,掉在了我身邊的水泥地上。

    我吐出嘴里已經(jīng)快被咬爛的皮帶,整個人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在地,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我成功了,我還活著。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傷口感染引發(fā)的高燒,讓我開始不受控制地打起擺子。我一會兒感覺自己置身于冰窖,一會兒又像是被扔進(jìn)了火爐。我在昏迷和清醒的邊緣徘徊,無數(shù)的噩夢向我襲來。我夢見張隊渾身是血地質(zhì)問我為什么要跑,夢見林晚用一種看垃圾的眼神看著我,夢見黑佛在對我念著我聽不懂的經(jīng)文……

    我像一條真正的瘋狗,蜷縮在這個城市的角落里,獨自舔舐著傷口,等待著那不知道會不會來臨的明天。

    我是在一陣劇烈的饑餓感中醒來的。不是普通的不舒服,而是一種胃里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在收縮的劇痛。高燒似乎退了一些,但身體虛弱得像一團(tuán)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綿。我掙扎著爬起來,腿上的傷口傳來陣陣鈍痛,但已經(jīng)遠(yuǎn)不如那種要命的饑餓感來得迫切。

    我必須找點吃的。

    我像個真正的幽靈,利用所有建筑物的陰影,在凌晨的城市里潛行。我第一次痛恨這座城市的干凈和有序,連個垃圾桶都他媽是密封的。最后,我在一家早餐店的后巷,找到了幾個餿掉的包子。我顧不上那股酸腐的味道,狼吞虎咽地塞進(jìn)嘴里,那感覺,就像是溺水的人終于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氣。

    就在那家早餐店對面的商場,巨大的戶外屏幕上,正在滾動播放著早間新聞。然后,我看到了我的臉。

    那是我檔案里的一張證件照,眼神銳利,表情嚴(yán)肅。但在照片下面,是一行血紅的大字:A級通緝令:警隊敗類,殘殺戰(zhàn)友的黑警——陳默。女主播用一種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diào),講述著我是如何精心策劃陷阱、勾結(jié)毒販、導(dǎo)致濱海市有史以來最慘痛的警力損失。

    我站在陰影里,看著屏幕上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聽著那些事實,感覺自己像個脫離了身體的靈魂。原來,在全世界眼里,我已經(jīng)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鬼了。原來,我的死,已經(jīng)被他們用這種方式昭告天下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徹底成了一條瘋狗。

    我放棄了所有思考,只剩下生存的本能。白天,我蜷縮在城市最陰暗的角落,比如橋洞下的水泥墩后面,或者廢棄防空洞的深處。晚上,我就出來覓食,像老鼠一樣,在垃圾堆里尋找任何能果腹的東西。我學(xué)會了如何分辨哪些餐館的泔水桶里能找到?jīng)]怎么腐爛的食物,學(xué)會了如何在下雨天用塑料布給自己搭一個不漏水的窩。

    我的身體越來越瘦,頭發(fā)和胡子長得像一團(tuán)亂草,身上永遠(yuǎn)散發(fā)著一股連自己都作嘔的餿味。腿上的傷在緩慢地愈合,留下了一條猙獰的疤,讓我走路一瘸一拐,更像一條瘸腿的野狗。

    肉體的痛苦漸漸變得麻木,但精神的折磨卻愈演愈烈。我每天都在做噩夢,夢里的場景永遠(yuǎn)是老馬記面館,張隊一次又一次地為我擋下子彈,倒在血泊里。那句活下去,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

    我為什么還活著

    復(fù)仇。對,我要找出那個內(nèi)鬼,我要讓黑佛血債血償。

    可這個念頭,在日復(fù)一日的掙扎和絕望中,變得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像一個自欺欺人的笑話。我拿什么去復(fù)仇憑我這副連飯都吃不飽的身體,還是憑我這個已經(jīng)被全世界唾棄的身份

    就在我快要徹底被絕望吞噬的時候,另一個念頭,一個瘋狂的、毫無理智的念頭,占據(jù)了我的全部思想。

    我想見林晚。

    我只想再看她一眼。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就好。這個念頭,成了支撐我爬出淤泥的唯一一根稻草。

    我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一瘸一拐地,橫跨了半個濱海市,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走向我曾經(jīng)的家,那個我曾以為會是我一生歸宿的地方。

    我躲在小區(qū)對面一棟居民樓的樓道里,從布滿了灰塵的窗戶往外看。我看到了,我們家,12棟B座701。窗戶緊閉著,看不出什么。

    我在那里,從白天等到了黑夜。

    下午的時候,我看到她下班回來。一群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記者,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一樣,嗡地一下圍了上去,把話筒和鏡頭拼命地往她臉上杵。

    陳太太,請問你對你丈夫的暴行有什么看法

    你事先知情嗎你是不是同謀

    聽說你已經(jīng)申請離婚,是為了撇清關(guān)系嗎

    林晚就站在那群人中間,身體瘦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葉子。她的臉色很蒼白,但眼神卻異常的倔強(qiáng)。她一言不發(fā),只是用盡全力,撥開人群,一步一步,艱難地走進(jìn)了樓道。

    我的心,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無法呼吸。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我就那么一直看著,直到深夜。

    大概十二點多的時候,我看到我們家的燈還亮著。然后,我看到林晚走了出來。她懷里抱著一個半大的紙箱,我認(rèn)得那個紙箱,那是我們用來裝舊照片和紀(jì)念品的。

    她就那么抱著箱子,一步步地走到小區(qū)花園旁邊的垃圾站。她的動作很慢,很平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然后,在我如遭雷擊的注視下,她彎下腰,輕輕地,把那個裝滿了我們十年青春、十年記憶的箱子,放進(jìn)了那個裝滿了爛菜葉和廢紙的、骯臟的垃圾桶里。

    她沒有絲毫留戀,沒有回頭,就那么平靜地轉(zhuǎn)身,走回了樓道。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知覺,都被瞬間抽空了。

    腿上的傷不疼了,心里的恨不見了,腦子里的復(fù)仇念頭也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隨著那個被拋棄的紙箱,一起被埋葬了。

    在她心里,那個叫陳默的丈夫,連同他的一切,都已經(jīng)是垃圾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里的。我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走在街上,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我回到了我的藏身處,那個建筑工地的地下室。

    我蜷縮在角落里,睜著眼睛,看著無邊的黑暗。

    我,已經(jīng)死了。

    我在那個冰冷、充滿霉味的地下室里,不知道躺了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一周時間失去了意義。饑餓和腿上的疼痛也仿佛離我遠(yuǎn)去,變成了某種與我無關(guān)的背景噪音。

    我的腦子,或者說曾經(jīng)屬于陳默的那部分,在目睹林晚扔掉那個紙箱的瞬間,就已經(jīng)徹底死機(jī)了。剩下的,只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空洞的黑暗。

    但就在這片黑暗的盡頭,在這片絕對的虛無之中,有什么東西,像一顆冰冷的種子,開始發(fā)芽。

    不是希望,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那些東西太奢侈,太沉重,早就被我燃燒殆盡了。

    那是……目的。

    一個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像機(jī)器指令一樣的目的:復(fù)仇。審判。讓所有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付出代價。

    我坐了起來,身體因為久未動彈而發(fā)出僵硬的咔咔聲。我低頭看著自己那條傷疤猙獰的腿,看著自己身上這套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散發(fā)著餿味的衣服。

    這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陳默,那個想當(dāng)英雄的警察,死了。阿默,那個想回家的臥底,也死了。

    現(xiàn)在活著的,是誰

    我不知道�;蛟S,我什么都不是。一個從地獄里爬回來的幽靈,一個歸于零的存在。當(dāng)一個人歸零之后,他就再沒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我站起身,走出這棟爛尾樓。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我潛進(jìn)一棟舊居民樓的天臺,偷了一套晾衣繩上不知是誰的工作服。然后在一個公共廁所里,用冰冷的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刷了一遍,刮掉了滿臉的胡子。看著鏡子里那張陌生的、瘦削得顴骨高聳、眼神空洞的臉,我沒有任何感覺。

    這張臉,只是一副完成任務(wù)的工具。

    我需要一個支點。一個能讓我撬動濱海市這潭死水的支點。我不能相信警隊里的任何人,那個內(nèi)鬼就像一根毒刺,扎在最深處。我能信的,只有我自己,還有……

    我想起了一個人。耗子。一個專做情報買賣的小混混,幾年前,我曾在一次行動中順手救過他,沒讓他被高利貸的馬仔砍死。從那天起,他就成了我的一條暗線,一條連張隊都不知道存在的、只屬于我陳默個人的暗線。

    我們的緊急聯(lián)絡(luò)方式很老派,也很安全。在老城區(qū)橫跨濱海河的建業(yè)大橋下,第三個橋墩的背面,用粉筆畫一個圓圈,他會在二十四小時內(nèi)出現(xiàn)在約定地點。

    我找到了半截粉筆,在那個冰冷的水泥橋墩上,畫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圓。

    第二天晚上,在約定好的廢棄貨運站臺,耗子如約而至。他看到我的時候,整個人嚇得差點癱在地上。

    默……默哥!他的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你……你不是……

    我不是死了,對嗎我平靜地看著他,我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外面都這么說

    全……全市都在通緝你,說你殺了張隊……耗子臉色慘白,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需要錢,還有情報。我懶得跟他解釋,直接切入主題,黑佛會最近有什么小動作不需要太大的,送貨、收賬之類的。

    耗子看著我,我能從他眼里看到極度的恐懼。眼前的我,和他印象里那個雖然是黑道頭目,但總會留一線生機(jī)的默哥完全不同�,F(xiàn)在的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他知道,他沒得選。

    有……有一個。他哆哆嗦嗦地說,東區(qū)的‘輝煌KTV’,是黑佛會的一個重要場子,也是個小金庫。每個周五的晚上,刀疤劉的心腹會過去收一周的賬�,F(xiàn)金。

    我點了點頭。青龍幫最近和黑佛會摩擦得怎么樣

    還在斗,青龍幫前陣子被搶了好幾個場子,一直想找回面子,但他們實力差一截,不敢大動。

    夠了。

    我拿過耗子遞過來的一沓現(xiàn)金,對他說了最后一句話:從今天起,忘了見過我。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你什么都不知道。否則,我會回來找你。

    我沒再看他,轉(zhuǎn)身消失在黑暗里。

    周五晚上,輝煌KTV后巷。我像一個真正的幽靈,潛伏在黑暗中。我看著刀疤劉的兩個心腹,提著一個沉重的密碼箱,得意洋洋地從后門走出來,上了一輛黑色的奧迪。

    我沒有動他們。我的目標(biāo)不是錢。

    等他們走后,我才走了出來。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信號干擾器,這是我從耗子那兒弄來的。我把它貼在后巷一個隱蔽的角落,打開。然后,我拿出一部偷來的手機(jī),撥了一個匿名電話。

    電話那頭,是青龍幫二當(dāng)家,一個以沖動和殘暴出名的家伙。

    想不想知道黑佛會剛從‘輝KTV’拿走的那筆錢,現(xiàn)在在哪兒我用經(jīng)過處理的、嘶啞的聲音說。

    你他媽是誰

    給你一分鐘,那輛車會因為信號干擾,在下一個路口拋錨。車牌號是……我報出了那輛奧迪的車牌號,然后直接掛斷了電話。

    做完這一切,我悄無聲息地離開,爬上了附近一棟樓的天臺。

    從這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路口。果然,不到一分鐘,那輛黑色的奧迪突然減速,停在了路邊。車上的人下來檢查,一臉的焦急和咒罵。

    又過了幾分鐘,幾輛面包車像瘋狗一樣沖了過來,把奧迪車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群手持砍刀和鋼管的馬仔沖下來,為首的,正是青龍幫的二當(dāng)家。

    一場沒有懸念的、殘暴的街頭劫案,就在我眼前上演。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粗诜饡娜吮淮虻妙^破血流,看著那箱現(xiàn)金被搶走。

    我知道,這只是第一步。黑佛會和青龍幫之間本就脆弱的平衡,被我徹底打破了。一場席卷整個濱海市地下世界的血腥風(fēng)暴,即將拉開序幕。

    而我,就是那個躲在風(fēng)眼里的幽靈。

    街頭火并的消息,在第二天就成了濱海市各大本地新聞的頭條。警方將此定性為黑幫為爭奪利益的惡性火并,并宣布成立專案組。

    看著報紙上刀疤劉那張暴怒的臉,我露出了三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一個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的笑容。

    這還不夠。我要讓這把火,燒得再旺一些。

    接下來的兩周,我徹底變成了游蕩在濱海市上空的幽靈。我通過耗子,精準(zhǔn)地掌握著黑佛會每一次的報復(fù)行動,然后像一個貼心的魔鬼,把這些信息匿名透露給青龍幫,讓他們屢次碰巧躲過埋伏。這在青龍幫看來,是他們內(nèi)部有高人,但在黑佛會看來,則更堅定了他們內(nèi)部有青龍幫臥底的猜疑。

    猜疑鏈一旦形成,就再也無法打破。

    在雙方都?xì)⒓t了眼的時候,我進(jìn)行了最后一步操作。我用一部新的匿名手機(jī),分別聯(lián)系了青龍幫的二當(dāng)家和黑佛會內(nèi)部一個同樣野心勃勃的頭目。

    我對青龍幫說:黑佛快瘋了,他要在七號碼頭和云南人交易,拿到那批貨和錢,然后把你們青龍幫連根拔起。那是你們最后的機(jī)會,趁他交易的時候,給他來個狠的。

    我對黑佛會那個頭目說:青龍幫那幫瘋狗準(zhǔn)備在碼頭跟你們玩命了,他們覺得那是你們最松懈的時候。佛爺這次的交易,怕是不太平。

    我不需要他們完全相信,我只需要在他們心里,種下那顆懷疑和瘋狂的種子。

    時候到了。

    三天后,晚上十點半,城東七號碼頭。我像一條蛇,早就潛伏在了一個廢棄集裝箱的頂部。這里視野極佳,能俯瞰整個碼頭。

    海風(fēng)陰冷,帶著一股鐵銹和海水的味道。黑佛會的車隊先到了,幾十個黑衣大漢散開,控制了碼頭的各個要道,刀疤劉親自帶隊,臉上殺氣騰騰。他們不僅是來交易,更是來打仗。

    幾分鐘后,青龍幫的人也從另一側(cè)包抄了過來,他們藏身在集裝箱的陰影里,像一群等待捕食的狼。

    十一點整,一艘巨大的遠(yuǎn)洋貨輪,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緩緩地靠向了碼頭。

    來了。

    當(dāng)幾個拿著手提箱的云南朋友從舷梯上走下來,與刀疤劉碰頭的那一刻,不知是誰先開了第一槍。

    砰!

    整個碼頭瞬間變成了一個血腥的屠宰場!

    噠噠噠噠噠!

    自動武器的火舌在黑暗中瘋狂地交織,慘叫聲、咒罵聲、子彈的呼嘯聲混成一片。兩大幫派,這兩顆被我精心挑撥的炸彈,終于在我預(yù)設(shè)的地點和時間,被徹底引爆。

    我冷冷地看著下面那副人間地獄的景象,沒有一絲憐憫。他們每一個人,手上都沾著無辜者的血。今天,只是讓他們用自己的血來償還。

    在所有人被正面戰(zhàn)場吸引時,我悄悄地從集裝裝的背面滑下,像一只壁虎,貼著陰影,敏捷地登上了那艘貨輪的舷梯。

    貨輪上很安靜,與碼頭上的喧囂仿佛兩個世界。我知道,黑佛一定在船上,在最高處,欣賞著這場由他(自以為)主導(dǎo)的清掃行動。

    我一路潛行到駕駛艙外。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光亮。我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聲。

    一個,是黑佛那不緊不慢的、故作高深的聲音。

    而另一個……

    當(dāng)聽到那個聲音時,我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凝固了。那是一個我無比熟悉,卻又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聲音。

    佛爺,下面差不多了。等他們兩敗俱傷,我們的人一到,就能把濱海市的地下世界,徹底洗一遍。

    我推開了門。

    駕駛艙里,黑佛正悠閑地品著紅酒。而在他身邊,那個笑容和煦、一臉正氣,剛剛還在向他匯報的男人,是濱海市警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梁宏。一個我每次見了,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梁局的人。

    他就是內(nèi)鬼。

    看到我,梁宏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成了極度的震驚和恐懼。陳……陳默!你……你怎么還活著!

    黑佛倒是很鎮(zhèn)定,他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仿佛在欣賞一個有趣的意外。我就知道,你是一把雙刃劍。沒想到,你比我想象的,還要鋒利。

    梁局,張隊待你不薄吧我沒有理會黑佛,只是死死地盯著梁宏,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我掏出那部一直藏在懷里的手機(jī),按下了錄像鍵。

    你……你胡說什么!陳默,你這個叛徒,今天我就要親手……梁宏色厲內(nèi)荏地就想掏槍。

    是因為賭債,還是因為你兒子在國外那筆說不清的巨額學(xué)費我一步步逼近,出賣‘刺猬小組’,害死那么多兄弟,你晚上睡得著覺嗎

    我的話,像一把尖刀,徹底撕下了他偽善的面具。他的臉因為恐懼和憤怒而扭曲:是你逼我的!都是你!你不出現(xiàn),一切都好好的!

    很好。我點了點頭,你終于承認(rèn)了。

    話音未落,黑佛突然動了!他不像個文弱書生,而像一頭獵豹,一腳踢翻身前的桌子,朝著我就猛撲過來!梁宏也反應(yīng)過來,同時拔槍射擊!

    駕駛艙瞬間變成了戰(zhàn)場!

    我側(cè)身躲過梁宏的子彈,迎上了黑佛那勢大力沉的一腳。我用胳膊硬抗了一下,感覺骨頭都快斷了。我顧不上他,目標(biāo)只有一個——梁宏!

    他是證據(jù)!

    我像一頭發(fā)瘋的野獸,不顧一切地沖向梁宏。他驚慌地連開幾槍,一顆子彈擦過我的肋骨,帶起一道血槽。我卻毫不在意,用肩膀狠狠地撞進(jìn)了他的懷里!我們倆一起摔倒在地,我用膝蓋死死頂住他的喉嚨,將手機(jī)鏡頭對準(zhǔn)他那張驚恐的臉。

    說!是誰讓你這么干的!說!我狂吼著。

    是……是錢……佛爺給了我一大筆錢……他在窒息的邊緣,終于崩潰了。

    就在這時,背后一陣劇痛!黑佛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捅進(jìn)了我的后腰!

    噗嗤!

    我感覺身體所有的力氣都在隨著鮮血流逝。但我用最后的意志,死死地抓著手機(jī),另一只手掐著梁宏的脖子,把他當(dāng)成肉盾,擋在了我和黑佛之間。

    黑佛沒想到我會這么狠,硬生生地收住了第二刀。

    我贏得了這一秒鐘。

    我看著手機(jī)屏幕上,那段充滿了槍聲、嘶吼和臨死前懺悔的視頻,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按下了發(fā)送鍵。收件人,是濱海市所有主流媒體、省紀(jì)委、最高檢的公開郵箱。

    成了。

    我松開了手,梁宏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我也再支撐不住,向后倒去。在我倒下的瞬間,我看到黑佛那張驚怒交加的臉,和他再次捅來的匕首。

    但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

    我仿佛聽到了遠(yuǎn)處,傳來了密集的、清脆的、代表著正義和秩序的警笛聲。

    我的任務(wù)……完成了。

    意識是一點點回籠的。先是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然后是儀器規(guī)律的滴滴聲,最后,是無邊無際的、令人眩暈的白色。

    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感覺自己像一具被拆散了又拙劣地拼湊起來的木偶。后腰、大腿、肋骨,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疼痛,但這種干凈的、被妥善處理的痛,與之前那種腐爛、骯臟的痛相比,竟顯得有些不真實。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看到了她。

    林晚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窗外。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得讓人心疼,眼窩下有淡淡的青色。她沒有哭,臉上甚至沒什么表情,只是一片經(jīng)歷過太多風(fēng)暴后的、疲憊的平靜。

    她感覺到了我的注視,回過頭來。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只一秒,她便像被燙到一樣,迅速地移開了。

    你醒了。她說,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沒有任何分量。

    我想開口說點什么,說對不起,說我回來了,說我好想你�?晌业暮韲迪袷潜凰喽伦×�,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三年地獄般的生涯,已經(jīng)讓我喪失了與正常世界對話的能力。我們之間,隔著一條由謊言、鮮血和死亡組成的、無法逾越的深河。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幾天后,一位肩上扛著金色橄欖枝的省廳領(lǐng)導(dǎo),帶著幾名下屬,來到了我的病房。他握著我的手,用一種激動而有力的聲音,宣布了我的英雄身份,講述了我的功績,并當(dāng)場宣讀了為我恢復(fù)一切名譽(yù)、記特等功的嘉獎令。

    他說得慷慨激昂,他說我是警隊的驕傲,是插向敵人心臟最鋒利的尖刀。

    我聽著,看著他身后那些一臉崇敬的年輕警官,又看了看站在角落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的林晚,只覺得這一切荒謬得像一場鬧劇。

    尖刀是啊,刀用完了,就該放回刀鞘了�?蓻]人問過這把刀,在劈開那些堅硬的骨頭時,自己身上又添了多少缺口和裂痕。

    授勛儀式辦得非常隆重。我穿上了嶄新的警服,那身熟悉的藍(lán)色穿在身上,卻感覺無比的沉重和陌生,像一件不屬于我的戲服。我被攙扶著走上主席臺,鎂光燈閃得我睜不開眼,臺下是雷鳴般的掌聲。

    我看到了我的同事們,他們眼里有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種距離感,一種在看傳奇故事的眼神。我看到了那些提拔了我的領(lǐng)導(dǎo),他們臉上是滿意的、收獲的笑容。

    林晚作為家屬,被安排站在我的身邊。她穿著得體的黑色長裙,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于英雄家屬的微笑。她扮演得很好,可我知道,我們之間隔著一個太平洋的距離。當(dāng)領(lǐng)導(dǎo)把那枚沉甸甸的、金光閃閃的一等功獎?wù)聮煸谖倚厍皶r,我聽著臺下震耳欲聾的歡呼,內(nèi)心卻是一片死寂。

    他們贊美的,是那個叫陳默的英雄。可他們不知道,為了讓這個英雄站在這里,一個叫阿默的魔鬼,和一個真正的陳默,都已經(jīng)被埋葬了。

    回到家,回到那個我魂牽夢縈了三年的地方,我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房子還是老樣子,收拾得很干凈,陽臺上的綠植也生機(jī)勃勃�?蛇@里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了與我的聯(lián)系。空氣里是林晚常用的那款洗發(fā)水的清香,卻沒有一絲一毫屬于我的味道。我就像一個闖入別人領(lǐng)地的陌生人,局促不安。

    我們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隔著一個茶幾的距離。又是那種令人發(fā)瘋的沉默。

    最終,還是她先開了口。

    她從臥室里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輕輕地放在了茶幾上,推到我面前。

    這是什么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離婚協(xié)議。她說,眼睛看著別處,就是不看我,我已經(jīng)簽好字了。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槍聲大作的夜晚。我看著那份文件,感覺它比黑佛捅進(jìn)我后腰的刀子還要冰冷,還要鋒利。

    我抬起頭,看著她。我有很多話想說,我想告訴她我這三年的委屈,我想告訴她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我想用我胸前那枚金光閃閃的獎?wù)�,來證明我的價值,來挽回她。

    可當(dāng)我對上她那雙空洞的、疲憊到極點的眼睛時,我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在她面前,我所有的功績,所有的榮譽(yù),都像一個蒼白的、可笑的笑話。

    陳默,她終于看向我,聲音里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解脫般的疲憊,恭喜你,你是英雄了�,F(xiàn)在……你可以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了嗎

    一句話,擊潰了我所有的防線。

    我看著她,眼淚毫無征兆地就涌了出來。不是無聲的流淚,而是像個孩子一樣,發(fā)出了壓抑已久的、破碎的嗚咽聲。

    我……我殺過人,晚晚。我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第一幕里那個叛徒,我親手開的槍。那股血腥味,我到現(xiàn)在每天晚上都能聞到……我夢見他一直在問我為什么……

    我不想當(dāng)什么英雄……我只想回家……

    在工地的地下室,我拿偷來的刀,給自己挖子彈,我疼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我每天在垃圾桶里找吃的,餿掉的包子,我都覺得是人間美味……我看著電視上他們罵我是畜生,是敗類,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看到你……看到你把那個箱子扔掉……我當(dāng)時就覺得,我真的死了……我什么都沒有了……

    我泣不成聲,把這三年來所有的骯臟、恐懼、罪惡和屈辱,像倒垃圾一樣,全都傾倒在了她的面前。我不再是英雄,不再是臥底,我只是一個被打碎了,再也拼不起來的,殘破的陳默。

    林晚愣住了。她大概從沒想過,那個在她面前永遠(yuǎn)堅強(qiáng),在她印象里已經(jīng)變成一個冷血魔鬼的男人,會像這樣徹底地崩潰。她臉上的冰冷和戒備,在我的哭聲中,一點點地龜裂,融化。她的眼圈也紅了,但她沒有過來抱我,也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任由我宣泄著積攢了三年的毒。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哭聲漸漸停了。房間里又恢復(fù)了安靜,但這一次,不再是那種冰冷的死寂。

    我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用一種近乎乞求的、沙啞的聲音,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能像以前一樣,吃頓飯嗎

    林晚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神很復(fù)雜,有痛苦,有憐憫,有悲傷,但好像,也有一絲別的什么東西。

    最終,在漫長的沉默之后,她極其輕微地,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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