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光影斑駁，一縷灑到日晷上。
晷針的影子落在正下方，正午時分，人間閃耀著太陽。
十幾歲就從農(nóng)村走出來當(dāng)工人的陳成山，今年四十九，從小種地，后來進(jìn)了機(jī)械廠，以前也是出過大力的人，看著像五十多歲的，內(nèi)心卻極為驕傲。
四十八歲的方愛麗看著也就四十歲，幾個孩子都是挑她的優(yōu)點(diǎn)長的。
從嫁進(jìn)來當(dāng)家作主二十九年，是陳奶奶最惱恨的人，婆婆的款兒一天沒擺過。
此刻兩個人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這么丟過人。
看他們不講話，陳雁珺接著問：“爹媽也是這個意思唄，工作能找一個月，也能找十年，找一輩子，只要你們說我就得信，一直找不到，我就一直在鄉(xiāng)下等著？還得對你們感恩戴德，不然就是我狼心狗肺？”“就像你們從我和二哥沒畢業(yè)的時候就說給我們托關(guān)系找工作了，至于到底找沒找，我們誰也不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的父母盡力了！”陳老二紅著一雙眼，“爹媽，你們今天和我說句實(shí)話，你們找了嗎，真的找沒找？”陳母：“找了，找了！”陳老四：“找的誰？你們說呀，怎么不說了呢？為什么不敢說？”陳父看實(shí)在沒有辦法了，只好說：“為人父母不易，不養(yǎng)兒不知父母恩啊，等你們生兒育女就能理解父母了。
”他一說話就會給人挖坑，大雜院的人都被他帶跑了。
陳雁珺及時拉回來，“爹你的意思是，以后我們有孩子了，要是不能一碗水端平就要用欺騙隱瞞的方式對待他們是嗎，而且孩子被騙了還要理解父母是多么用心的千方百計騙他們的，對吧？”陳母：“你閉嘴，你怎么能這么說你爹呢？”她就知道她不是個好的，瞧著安安靜靜的，其實(shí)心眼子最多的就是她，幾個兒子加起來，心眼子都沒有她多。
陳老四：“你們做得出還不讓人家說嘛？什么道理��？”陳老二：“從來就沒有找工作的事，都是騙我們的，你們不想給找工作你說啊，我就報名下鄉(xiāng)了，為什么要讓雁珺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去大西北支援邊疆，你們是要她的命啊！”趙嬸子被陽光曬得有點(diǎn)困了，聽到這一個激靈，“支援邊疆，雁珺的小身板，你們真舍得啊？是你們親生的嗎？”馮姨：“怪不得老二、老四都?xì)獾牟恍心兀 标惸负鸬溃骸霸┠踉┠醢�，我就不�?yīng)該生你，你是想要逼死我和你爹�。 薄皨�，留點(diǎn)力氣，一會再喊，有的是時間讓你說。
”陳雁珺又繼續(xù)道：“重男輕女咱們今天就不說了，一樣的孩子你都得上秤給我們秤秤斤兩，誰有用誰沒用、誰能有出息、誰能給你們養(yǎng)老，你們得權(quán)衡，有用的你們牢牢把握在手里，沒用的就讓她滾蛋，對吧爹媽，我沒有冤枉你們吧？以后不要再說自己公平、男女平等一視同仁你們也不配談。
”陳母氣地又喊又叫：“陳雁珺閉嘴，閉嘴”，陳父楞著，煙卷燙到手心一哆嗦。
炕上的陳老大、廖美鳳緊緊閉上嘴巴，一句話不說。
兩個孩子自己玩自己的，三歲的大寶眼睛瞪的像玻璃珠，看著奶奶像瘋子，默默遠(yuǎn)離了。
陳母：“你真是無父無母的東西，生下來就該把你溺死，我就不應(yīng)該留下你，哪還有今天呢？”陳老四簡直不認(rèn)識他媽了，她怎么能說出來這么惡毒的話呢？不是說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嗎？陳老二想通了，“你們早就打算讓雁珺下鄉(xiāng)了，只是我們幾個不同意，你們才特意編的謊話，用找工作拖延時間騙我們，我是自己愿意下鄉(xiāng)的，為什么，為什么呀？”陳母：“你以為鄉(xiāng)下好待呢，你腦袋一熱說下鄉(xiāng)就下鄉(xiāng)，再想回來就難了，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落地摔八瓣，你爺奶大伯在鄉(xiāng)下過什么日子你不是沒見過啊，兒子？”陳父彈掉煙灰，“雁珺，千錯萬錯都是爹媽的錯，爹媽沒能耐，爹媽對不起你，爹媽愧對你，你少說兩句，別氣壞了你媽，當(dāng)年懷你們兩個龍鳳胎的時候，你媽遭了不少罪，為了你媽的身體，咱們不說了！”他媽蛇蝎心腸，他爹道貌岸然、虛偽至極，陳老四為自己感到悲哀，“爹，你真會裝，裝得可真像，哈哈哈哈哈。
”陳母：“瘋了瘋了，都瘋了，都讓你帶瘋了。
”她覺得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陳雁珺，都是她帶壞了幾個兒子。
陽光爬進(jìn)木窗，在南炕上潑到陳雁珺無袖的碎花襯衫上，半開的領(lǐng)口還能看到白色背心兒的領(lǐng)邊兒。
馮姨心疼地看了看她，這孩子太可憐了。
墻根下二院的彭少英媳婦說：“我聽說以前生陳老二的時候，陳老大就不讓，是不是因?yàn)槔洗蟀�，他們兩口子對幾個小的都不好。
”三院的趙樹林四十來歲，對這件事知道得更清楚，“老大比老二大十歲，陳老二今年才十八，前十年老陳家就一個陳老大，啥好的都可著他來，你們沒看他長得又高又胖嗎，啥年頭啊，你見過幾個人腰那么粗？得有一百六十斤。
”陳母在屋里喊：“趙樹林你給我閉嘴，我們家事兒你知道啥啊？”趙樹林也犟，“別的我不知道，就這件事我肯定知道，那年你們家老大都十三了，把才三歲的老二領(lǐng)到運(yùn)河邊上了，差一點(diǎn)就給推進(jìn)去淹死了，方愛麗，你敢說沒有這么回事兒？”大家議論聲一片。
趙樹林又說：“你們兩口子跟你們家老大保證對他最好，從那以后，你們家老二再也不和哥哥出去玩了，后來生了這幾個小的，你們家老二都不讓他們出去，不就怕你們家老大再動手嗎？”陳老大坐不住了，“趙叔，我叫你趙叔，那時候我才多大啊，我知道啥啊，我就是帶著弟弟去玩，哪有淹死的事兒，你不要給我造謠。
”趙樹林：“哼，你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兒，做賊心虛不打自招。
”廖美鳳站起來伸手指著人：“你別為老不尊，我們家國平不是那樣的人。
”趙樹林：“上梁不正下梁歪，葫蘆瓢上結(jié)不出來瓜，反正你們也不只有一個兒子，到時候看唄。
”陳家的舊事兒越說越多，越說越雜，陳父臉上不顯，心里已經(jīng)怨上了陳雁珺。
陳老大被人扒下來一層皮，他是討厭所有的兄弟姐妹，十歲以前家里只有自己，爹媽也只疼他，后來有了別的孩子就變了。
到如今，他二十八歲了，整整忍了十八年，終于有了上山下鄉(xiāng)，他可以光明正大送走所有他厭惡的人。
陳家只能是他的。
廖美鳳本來以為和自家沒有關(guān)系呢，不想還有意外，她恨死了陳雁珺，算得上清秀的五官此刻十分猙獰。
她頂頂看不上這個小姑子，都是女孩憑什么她小學(xué)沒畢業(yè)就早早在家?guī)У艿�，而陳雁珺自從她嫁進(jìn)來一路上到了高中，今年夏天才畢業(yè)。
她嫁進(jìn)來那會說方言，陳雁珺卻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雖然她說話少，但就是好聽。
她也學(xué)著說，被人說是土不土洋不洋的串種話，還問她是不是串了種的人。
盡管所有人都恨死了陳雁珺，但她想說的遠(yuǎn)不止于此，再次把話題拉回來。
“滿嘴的仁義道德，實(shí)則一肚子男盜女娼，陳老大你和爹媽真是一脈相承。
”陳母氣的語無倫次：“不孝女，不孝女，你胡說些什么？”陳雁珺：“是胡說嗎？那爹媽我問你們，廖美鳳偷拿戶口本的事兒能逃得過你們那兩雙火眼金睛嗎，想好再說。
”她制止了陳母張開的嘴。
又說：“我可有證據(jù)，你們最好說實(shí)話，不然我把證據(jù)擺出來，別說我不給你們留臉面！”陳母：“我們能知道啥，啥都不知道，陳雁珺你滾，別讓我看見你。
”陳父：“雁珺呀，我和你媽哪里對不起你了？你要這么說爹媽？”陳雁珺一看到陳父表露出惺惺作態(tài)的虛偽樣子，就覺得惡心至極。
她打了一個響指，“老五給他們講講！”她讓小弟把昨天說的話再說一遍。
老五繪聲繪色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
“昨天，我聽姐還有哥哥們說陳老大兩口子算計把姐趕走，送下鄉(xiāng)，說陳老大兩口子好算計，其實(shí)他們應(yīng)該更想算計二哥，因?yàn)槎缡悄型�，和陳老大之間的利益沖突更大，但是他們卻算計的是姐姐!”“是有些沒有道理的，然后我就想起來一些事，爹和媽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在廖美鳳面前說姐的好話，以前我覺得是爹媽和我還有哥哥們一樣，擔(dān)心姐姐的以后，不過有了昨天的事，我才想明白了。
”最后一個字的余音還縈繞在眾人耳邊。
陳方山眉眼間凝滯著寒意，不悅道：“老五！”陳雁珺打斷他，“爹，咱們聽老五慢慢說。
”“沒什么好聽的。
”他一反常態(tài)，哪怕剛才陳雁珺說了那么多，他的情緒都看不出來波動，一直扮演苦口婆心在勸她的開明家長。
而此刻的他不一樣，臉色發(fā)青，終于忍不住生氣了。
那些淡定從容摔碎在地，往日泰然自若的面具也應(yīng)聲崩裂。
以前那么多年陳雁珺都沒有見過他生氣。
“老五接著說，萬一有誤會，我們也好及時解開，不要產(chǎn)生誤解。
”陳父：“別說了，我承認(rèn)，我和你媽知道老大兩口子的算計，戶口本也知道，都知道，滿意了吧？”陳雁珺吹了聲口哨，“晚了哦，老五，說。
”老五：“那天爹說。
”陳父：“老五閉嘴！”陳母說了一聲“他爹”后欲言又止。
陳老四擋在老五身前，“別聽爹的，該說說你的。
”老五點(diǎn)頭，“那天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