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陳晏子和二哥回到家,就看到三個裝好的大包裹。
“你有沒有想過我怎么拿?”陳晏子問他。
陳老四:“郵過去太貴了,要是我能去送你就好了。
”陳老二:“都拿著吧,我們幾個先送你去徐市,把你送到火車上,看徐市有沒有直達黑省的火車,到哈市下了火車,找列車員或者火車上的知青給人拿點錢和票,請人幫個忙。
”陳晏子:“知道了二哥,放心吧,我就說說,怎么都能拿過去。
”她又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遍,自己拎著一個小包袱。
裝了點吃的,是中午陳父陳母讓廖美鳳拿的餅干和大白兔奶糖,加上有二哥給烙的餅,打的肉醬,還用兩個裝罐頭的玻璃瓶兒帶了水。
裝了一件薄薄的黑格子襯衣和厚一點的外套,不知道在哈市幾點下火車。
九月份東北的早上還是很涼的,以防萬一。
在三兄弟的注視下,把家里的菜刀用布條纏上,放進書包里。
軍綠色的斜挎包,繡著紅色五角星,從二哥那里繼承下來的。
兄弟三個都沒有說話。
收拾好了,陳晏子穿著深藍色的滌棉布做的筒褲,黑色麻布短袖和黑色布鞋,背著軍綠色挎包。
后面緊跟著三兄弟。
陳老二一人拿著兩個大包裹,陳老四也拿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裹。
“晏子你等等。
”
馮姨拿著一個用手絹包的四四方方的東西就塞進她包里,“晏子鄉(xiāng)下苦,你照顧好自己,馮姨沒別的,這些你拿著,留著應(yīng)個急。
”陳晏子:“馮姨不用,我有。
”“別跟馮姨客氣,走吧,早點趕路。
”馮姨擦擦眼角轉(zhuǎn)身回屋。
“快走快走。
”送別太難過了,陳晏子的眼淚也要流下來了。
老四和小五一邊哭一邊小跑著追上陳晏子。
在前院沒有停留,陳老二本想去隔壁院子借一個板車,可是他們要送人去徐市,板車沒地方放,就算了。
路上也是巧,碰上一家推著板車去汽車站的。
陳晏子兄妹幾個跟人商量好,把東西放上去,由他們兄弟兩個推板車。
趕上一天最后一個班次去徐市的長途汽車。
在當天后半夜把陳晏子送上始發(fā)站上海直達哈市的56次綠皮火車,有名的知青專列。
臨走前,陳晏子囑咐三人:“吃飽穿暖,好好學習。
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不能在吃喝上省錢,我拿著二哥工資就夠了,你們幾個不要額外省錢給我,把自己養(yǎng)好。
”陳老四:“放心吧,我們不吃好不是便宜別人了嗎,反正爹媽有錢,我們肯定能吃好。
”陳晏子:“二哥你也是,吃不好沒有一個好身體,別的就沒有意義了。
”陳老二:“二哥知道,照顧好自己就行,他們兩個有我呢。
”陳晏子:“嗯,咱們都好好的。
”——“哐當哐當、、、”
熱騰騰的蒸汽在黑夜里帶走列車。
火車開走了,兄弟幾個在車站對付一夜,第二天趕最早的長途汽車回家。
陳母又生氣了,陳晏子像土匪打家劫舍一樣,拿走那么多東西。
廖美鳳大口大口罵人,她的被子她的衣服都被帶走了。
陳老四只裝走了兩件棉的,夏天穿的薄的他可沒拿。
他姐不愛穿別人的衣服,但棉花難得,不管他姐穿不穿,帶去總是有用的。
誰讓她們不給他姐準備的,不管是東北,還是陳母廖美鳳她們以為的大西北,都特別寒冷。
她們卻誰也沒說,到了那邊下鄉(xiāng)讓他姐怎么過冬。
夜里火車一開走,陳晏子就把黑色襯衣穿上,在硬座下面鋪了兩張報紙,整個人蜷在座位下面,睡了一夜。
又熱又悶,車廂里味道重的陳晏子早上起來一點胃口都沒有。
陳晏子問:“你困不困?困了你就睡。
”昨晚二哥和老四小五上來就幫她找到個男知青搭伴兒。
今天兩個人一說話,才發(fā)現(xiàn),她聽不懂。
哇,粵語。
陳晏子:“你會說普通話嗎?”男知青能聽懂大部分,但會說的有限。
兩個人主要靠寫字交流。
他名字叫黃嘉亮,今年十八歲,是廣東省的,也去黑省下鄉(xiāng)。
她的哥哥弟弟們昨天晚上和他怎么交流的,語言完全不通呀。
黃嘉亮東西少一些,兩個大箱子,他前半夜睡了,就答應(yīng)二哥他們后半夜由他看東西。
他們之間是怎么在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里,完成換座位,又達成約定的。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老四與人打交道的能力。
難道這就是男人的默契嗎?黃嘉亮原來的座位和陳晏子隔著四五排,二哥他們上來找到他,就幫忙換了座位。
還約定好這幾天他們兩個輪流看行李。
白天應(yīng)該是輪到黃嘉亮睡覺了。
他表示自己后半夜好像也睡著了,睡一會醒一會的。
兩個人眼睛盯著對方,都是一楞,然后趕緊起來檢查東西,發(fā)現(xiàn)還是好好的。
這節(jié)車廂里,大多都是去東北的,上來下去乘客變動不大。
還算是省心車廂。
火車上一般會把長途的旅客集中在幾個車廂里。
陳晏子覺得自己應(yīng)該就在其中。
兩個人相處還算愉快,尤其是陳晏子把餅和肉醬分給他吃。
其實陳晏子感覺在火車上餅也不能放兩天一夜,而且餅還是昨天做的。
這趟從上海到哈市的直快列車,要五十多個小時。
從徐市到哈市也要四十個小時,還不算晚點的。
黃嘉亮出發(fā)的時候從家里帶的餅、饅頭,那些家里做的吃的,早就吃完了。
現(xiàn)在不是吃火車上賣的盒飯就是吃自己帶的餅干。
黃嘉亮:“這餅真好吃,今天吃你的餅,明天我請你吃盒飯。
”陳晏子:“好。
”依然是寫字交流。
陳晏子把自己帶的報紙分給他一份,他白天也會躺在硬座下面睡覺。
陳晏子說自己今晚看東西,他不同意,說自己是男人,要照顧好小姑娘。
不知道二哥、老四他們怎么和他怎么溝通的,他看著陳晏子眼神像是看自家妹妹一樣。
陳晏子索性由他去了。
有時候?qū)懽众s不上他腦袋反應(yīng)的速度,急的粵語就蹦出來。
他又特別愛說。
早上陳晏子找了個空氣好一點的地方,吃了一張餅。
回車廂去換他。
車廂里,有一百多人,窩窩頭、白面饅頭、二合面大餅,有的人還喝上了白酒。
她把地方告訴他,就在硬座上坐著發(fā)呆。
從白天到晚上,火車外面也從江南的水鄉(xiāng)走到山東境內(nèi)。
車上的東北人說:“過了山海關(guān)就是家。
”陳晏子也終于回家了。
等到了沈陽站,一個剛上車的男人找過來。
“這是我的座位。
”黃嘉亮急忙解釋,人家又聽不懂,陳晏子跟他溝通:“是你的座位,我們可以換一下嗎,他的座位就在前面。
”男人說:“行。
”因為黃嘉亮語言不通,本又是為了陳晏子換的座位。
陳晏子便帶著人過去,那邊座位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帶孩子的中年女人。
陳晏子讓她把座位讓出來,她不同意。
陳晏子說:“這是我的座位,請你讓出來。
”女人開始裝可憐,“我?guī)е⒆幽�,你們就發(fā)發(fā)善心讓我坐一會吧。
”男人已經(jīng)不耐煩,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陳晏子:“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您坐在這吧。
”她讓男人坐在自己座位上。
回過頭陳晏子把列車員找來:“她占了我的座位不讓。
”看著列車員和女人溝通,她靜靜等著結(jié)果。
女人罵罵咧咧的把座位讓出來,陳晏子說:“把嘴巴放干凈點,別以為我會慣著你。
”女人瞪了陳晏子一眼,帶著孩子走了。
她又過去把男人換回來,跟人解釋清楚:“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男人操著地道的東北口音說:“沒事兒。
”陳晏子要是不讓,男人也沒有辦法,東北男人在外面都特別好面兒,也不能跟一個小姑娘計較,但是有座位坐,他也不想站著啊。
車上其他人也說都是東北老鄉(xiāng),出門在外互相幫助。
陳晏子想,女人不想讓座很有可能是她逃票了。
如果那個女人當時還要繼續(xù),陳晏子就會讓她把票拿出來。
她好像有點冷漠。
火車兩側(cè)經(jīng)過越來越多的玉米地,成片的綠色映在火車車窗上,還有成熟的麥穗羞澀垂下頭。
高粱、小米、水稻,騎馬趕路的行人。
七八月就應(yīng)該把春小麥收了,這邊怎么還沒動呢?她無心多想。
只是開始近鄉(xiāng)情怯。
一路上陳晏子和火車上其他人也沒有什么交流。
坐了四十多個小時的火車,終于在傍晚六點多到站了。
綠皮火車上,廣播響起,“各位旅客同志,列車即將到達哈市,也是本次列車最后一站,請您收拾好東西,帶上隨身物品準備下車。
”熟悉的東北話。
哈市是終點站,�?繒r間長,陳晏子和黃嘉亮等別人下完他們才下。
黃嘉亮先把自己兩個箱子拿下去,陳晏子在下面看著,黃嘉亮又上去一趟一趟拿陳晏子的東西。
陳晏子看著他只有一米七的身高都沒有一百二十斤,狠狠擔憂了一番。
“你瞅啥呢?”他還學會一句東北話。
三棵樹站,好應(yīng)景的名字。
哈市夜晚燈火璀璨,夏末的綠意未退去,路旁綠樹成蔭,有軌電車駛過,巴洛克風格的建筑隨處可見。
仿佛還能聽到滿載的客船汽笛嗚嗚作響,三長一短,在江畔回蕩。
這個重工業(yè)蓬勃發(fā)展的時代,哈市經(jīng)濟騰飛,生活水平堪比北上兩市。
在時代中顯耀風姿。
繁華矗立在松花江畔。
東西太多,兩人在火車站附近找了一個拉行李的人,商量好給三毛五,他幫著送到附近的招待所。
陳晏子怕遇到搶劫的,緊緊盯著人家。
“來過哈爾濱嗎?”人家跟他們兩個攀談起來。
走了大概十五分鐘就到了招待所。
兩人便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到了汽車站,兩人才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下鄉(xiāng)的地方居然是同一個縣城。
認識兩天都沒問過對方。
一百多公里的距離,坐了四個小時顛簸的長途汽車,兩人到了蘭�?h。
陳晏子再也不想在這個年代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了,這一刻她想自己怎么就不會飛呢?她想變成孫悟空,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
和記憶里的東北完全不同。
下車的汽車站后面就是一大片玉米地。
遠遠望去,整個縣城也沒有幾棟高樓。
趕上中午下班的時間路上自行車還不少,道路寬寬的,一點也不擁擠。
還是陳晏子負責和人交流。
在汽車站外陰涼處找到等著接知青的人。
有的人身邊還跟著一頭牛,裝著兩個轱轆的木板車是卸下來的。
挨個找過去,先找到去磨山屯大隊的,陳晏子把行李搬過去。
“大叔,我是去磨山屯大隊的知青,我叫陳晏子,這東西先放這您給看一下行嗎?”臉色黝黑一米八高壯的漢子:“行,放這吧,別整錯了,往們是磨山屯大隊的。
再給你拉跑了,還得給你送回去。
”陳晏子:“沒整錯,就是磨山屯大隊的。
”她又把黃嘉亮送到河子溝大隊那邊。
才放下心歇會,這幾天要累死了。
“孩子,東西你放這,往們都能給你看著,你想買東西,前面兩條街上就有供銷社,國營商店。
”陳晏子:“謝謝大叔。
”“你這孩子咋這么外道呢,家是哪的呀?”陳晏子:“蘇省的。
”“那老遠。
”是很遠啊,這條回家的路陳晏子走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