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石陰云
暮色像一塊濕透的灰布,沉沉壓在青石鎮(zhèn)的西街上。
十六歲的云逍拖著那捆比他還高的柴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
麻布衣上的補丁被汗水浸透,黏在瘦削的脊背上,勒出一道道紅痕。
傍晚的陰雨懸而未落,風里帶著泥土的腥氣,吹得他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
他將柴薪送到鎮(zhèn)頭最大的那家“醉仙樓”,掌柜的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從錢匣里捻出幾枚銅板,丟在油膩的柜面上。
銅板冰冷,帶著酒樓里的喧囂氣。
云逍攥著那幾枚銅板,轉身走入愈發(fā)昏暗的街道。
路過趙屠夫的肉鋪時,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肉鋪里飄出的香氣讓他空空的肚子叫得更響。
“喂,小子�!�
一個粗壯的聲音叫住了他。
趙屠夫提著油亮的砍骨刀,站在案板后,他那張記是橫肉的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兇惡。
云逍停住腳,有些局促地握緊了手里的銅板。
趙屠夫打量了他兩眼,沒再多話,轉身手起刀落,【咔嚓】一聲,一根帶著不少碎肉的豬骨被干凈利落地劈成兩半。
他用油紙麻利地包起半根,從案板上扔了過來。
“拿去,熬鍋湯喝,看你那樣子,風一吹就倒了�!�
云逍下意識接住,那帶著溫度和重量的豬骨,讓他冰冷的手心泛起一陣久違的暖意。
他張了張嘴,卻只發(fā)出一聲干澀的“謝謝”。
趙屠夫不耐煩地揮揮手,重新開始剁他的肉,仿佛剛才只是讓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天空的烏云越積越厚,黑壓壓地翻滾著,像是要塌下來。
一道沉悶的雷聲從遠山滾過,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臉上都帶著一絲惶然。
幾個聚在屋檐下躲雨的鎮(zhèn)民正壓低聲音議論。
“聽說了嗎?縣衙運往郡城的糧隊,在黑風口被山匪給劫了!”
“我的天!連官府的糧隊都敢劫,這伙山匪膽子也太大了!”
“噓!小聲點!這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濕漉漉的壓抑,混雜著山雨欲來的不安。
云逍抱著豬骨,無意間瞥向鎮(zhèn)口的布告欄。
一張嶄新的告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邊緣已經被雨水洇濕。
他湊近了些,勉強能辨認出“緝匪”、“重金懸賞”幾個大字。
他正想看清懸賞的金額,心頭卻猛地一震。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兩個穿著綢布短打的家丁就囂張地推開人群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高個子,臉上帶著一道疤,眼神輕蔑地掃過圍觀的鎮(zhèn)民。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另一個矮胖的家丁則更直接,他上前一步,伸手就將那張新貼的告示【刺啦】一聲粗暴地撕了下來。
他將撕下的告示揉成一團,隨手扔在泥水里,還重重地踩了一腳。
高個子家丁對著畏縮的鎮(zhèn)民吐了口唾沫。
“都給老子滾遠點,王老爺家的事,也是你們能看的?”
人群頓時作鳥獸散,沒人敢多說一個字。
云逍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王霸家的家丁,整個青石鎮(zhèn),誰不知道地主王霸的蠻橫。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王霸的勢力已經大到連官府的緝匪告示都敢當眾撕毀。
他握著豬骨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骨頭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一股無名的火氣從胸腔里升起,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憤怒王霸的跋扈,更憤怒那些鎮(zhèn)民的逆來順受,包括他自已。
在這股無處不在的壓迫下,所有人都像被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抬頭望向陰沉的天空。
這青石鎮(zhèn)的陰云,似乎比往日的任何時侯都更加沉重,仿佛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
他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逃跑般地想要擺脫這股令人窒息的氛圍。
可懷里的豬骨沉甸甸的,疲憊的身l也像灌了鉛,讓他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掙扎。
山匪。
縣衙。
王霸。
這幾個看似毫不相干的詞,在他腦海里不斷盤旋。
撕掉官府的緝匪告示,是為了什么?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萌生,讓他渾身一冷。
他一個小小的拾柴人,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風雨中,又該如何求存?
回到那間四面漏風的破舊土屋,云逍將門閂插好,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屋外所有的壓抑與不安。
他將那半根豬骨小心翼翼地放入缺了口的瓦罐里,添上水,架在簡陋的灶上。
柴火點燃,微弱的火光映著他年輕卻寫記疲憊的臉。
屋外,雨終于落了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頂?shù)拿┎萆稀?br />
鎮(zhèn)民壓抑的議論聲,王家家丁囂張的笑聲,撕碎告示的刺耳聲響,仿佛都隨著這雨聲,重新在他耳畔響起。
云逍走到唯一的窗邊,望向窗外被雨幕籠罩的、愈發(fā)濃重的黑暗。
他隱隱覺得,一場更大的風波,正悄無聲息地降臨在這座看似平靜的青石鎮(zhèn)上。
而他,或許已經身不由已地被卷入了這場風波的中心。
他將瓦罐里的豬骨湯又熬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