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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節(jié)

    畢竟警局的日子并不好過,他也想透透新鮮的空氣,在自由的馬路上漫步,聽著老婆的抱怨,心里很愜意。

    “嗚嗚嗚……”

    就在張薈抱怨時,遠處,警笛長鳴,紅藍交替的燈光在黑夜里極其耀眼,她的步子突然有些沉。

    三輛警察一瞬間在三人面前停住,從車上快步走下七八名警察,其中有一名女警,她見過,那次去醫(yī)院探視過向陽。

    女警面色肅穆,在紅藍閃耀的光芒中,眼神里像燃燒火和海,她站姿筆直,將逮捕令展出:“歸向陽,我們是市局刑警,關(guān)于你涉嫌殺害孔曲山一案,證據(jù)確鑿,請跟我們走吧!”

    在歸向陽的眼底,不但倒映了女警嚴(yán)肅的面容,還有一張鐵令如山的逮捕令。

    他頓時面如土色,冷汗直冒,辯解道:“你們干什么?我怎么可能殺人�。课医惴蚓驮谶@兒,你們問問他,盡可問問他……”

    中年警察聲色俱厲:“歸向陽,差不多了,回警局說吧�!�

    一對銀色鐐銬頓時扣在歸向陽的雙手上。

    許蘭芳瞠目結(jié)舌,全程驚愕,直到女兒張薈猛地暈倒摔在地上,她才反應(yīng)過來。

    “薈,薈啊,你怎么了……”許蘭芳跌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師父,得叫救護車。”女警提醒。

    晚上九點多,歸向陽坐在審訊里一言不發(fā),孟思期主持這場審訊,馮少民和唐小川坐在她身旁,趙雷霆做筆錄。

    問了三次,歸向陽一直不開口,但是這回他不像上次那樣囂張跋扈,他眼皮耷拉著,兩眼少了光芒。

    孟思期說:“我們法醫(yī)團隊已經(jīng)在開棺驗尸,只要證明龍士華墳?zāi)估锏倪z體是他的,那么這個骨灰是孔曲山無疑,你還想等到法醫(yī)的證明文件才肯交代嗎?”

    這個年代沒有dna技術(shù)印證,孔曲山的骨灰并不能直接證明是他,但是一份死亡證明不可能有兩份遺體,這就是證據(jù)所在。

    經(jīng)技術(shù)科的檢測,那則信的字跡是龍善文本人無疑,而死亡證明字跡正是歸向陽的筆跡,再加上龍善文的親口所述,歸向陽的證據(jù)已經(jīng)板上釘釘。

    孟思期補充:“死亡證明還留有三個人的指紋,一個是你的,一個是龍善文的,還有一個想必你應(yīng)該清楚,應(yīng)該是火化孔曲山遺體的火葬場工人,因為沒有死亡證明,不允許進行火化。”

    見歸向陽仍舊不開口,孟思期正色說:“不要存在僥幸,在特定環(huán)境下,紙上的指紋可以保存很多年�!�

    歸向陽抬起耷拉的眼皮,嘴角染上了一絲苦澀的笑意:“我可以交代……交代……”

    歸向陽失去了原有的桀驁,他面無表情,開始了那段往事的講述,在他的口中,他大多數(shù)使用的稱呼是“善文”,而不是“龍善文”。

    1984年開春,剛剛滿十七歲的龍善文,背著小書包,意氣風(fēng)發(fā),正式加入蒲公英紡織廠的大家庭。

    那時候她長得比別的小姑娘就要高挑一些,一對烏黑的麻花辮搭在后背特別漂亮,小小的臉蛋有些瘦弱偏黃,但耐不住那種看一眼就讓人記住的美,眼睛大大的,明亮無比,鼻子小巧玲瓏,嘴唇就像是朱玉點上的。

    她看著廠門上大號的蒲公英標(biāo)識,內(nèi)心里無比激動,她憧憬著美好的未來,要成為紡織廠最勤勞的工人,要成為人人口中稱贊的小能手。

    蒲公英紡織廠是今陽市北部最大的一家輕工業(yè)廠,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紡織廠規(guī)模也日漸擴大,工人過千,成了遠近聞名的著名工廠。

    龍善文從小父母雙亡,她從八歲開始就跟著大伯大娘生活,兩人把她拉扯大,大伯龍士華一直是紡織廠的工人,所以龍善文和龍士華一直住在紡織廠家屬樓,因為生活區(qū)離紡織廠很近,也被俗稱紡織大院。

    83年底龍士華由于身體不好從紡織廠退休,而一個多出來的名額就自然落到了龍善文頭上。

    龍善文感激大伯龍士華的恩情,也向大娘徐蘭蘭許下諾言,一定好好賺錢給二老好好養(yǎng)老。

    在紡織廠,她認識了同宿舍的姐妹丁倩夏素蘭和孫園園,丁倩和夏素蘭比她大一點點,孫園園比她小一點,但是她們也成為她人生一路最好的朋友。

    她在紡織廠的美貌很快就傳開了,慕名前來觀看的廠工們大有人在。

    流流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是一個老廠領(lǐng)導(dǎo)的兒子,在廠子橫行霸道,那次帶著幾個人堵住了從食堂回去的四人,個子不高、流里流氣的他,捉住了龍善文的辮子,“哎呀,真好看,龍善文,哥對你很滿意,跟哥好,哥不會虧待你。”

    龍善文社會經(jīng)驗極少,一時愣怔在那,圓圓的大眼睛含著濕潤的霧氣,這惹得流流更喜歡,伸手去摸她的小臉蛋。

    “你干什么呢?”一只手將流流的手打掉,是丁倩呵斥的聲音。

    “丁倩,你他媽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流流怒吼著,“你敢攔我!”

    “怎么的,因為你是領(lǐng)導(dǎo)的兒子�!倍≠焕湫Φ溃熬涂梢皂б馔秊槠圬撊肆��!�

    “你什么意思��?不想在這干了,哥幾個,把他給我拖出來。”流流手一揮,他手下的兄弟馬上沖了上去。

    龍善文嚇得面如土色,然而這時候,夏素蘭和孫園園都站了出來,跟著丁倩一起,和幾個流氓扭打了起來。

    她們都是小姑娘,哪里遭得住毒打,頓時一個個鼻青臉腫,孫園園最小,頓時大哭起來。

    龍善文抱著孫圓圓,大聲哭喊:“別打了,我求求你們……”

    “什么情況啊,都給我住手!”保衛(wèi)科的同事跑了過來,拉起了群架。

    半個小時后,龍善文和丁倩她們被叫到了保衛(wèi)科,四人站成一排,科長嚴(yán)厲說:“什么情況,為什么打起來了。”

    丁倩說:“你怎么不問流流,是他先欺負善文。”

    “他欺負你你不會躲嗎?這廠子那么大,你還不會跑,怎么地,非要鬧點事,受點處罰才樂意是吧。”

    四個人都極其委屈,但在紡織廠,領(lǐng)導(dǎo)就是天,保衛(wèi)科科長更不會幫助她們四個沒有背景的小姑娘。

    回到宿舍,龍善文拿出了碘伏酒精,給丁倩她們臉上和身上的淤青擦拭。

    孫園園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嬌滴滴地說:“我是不是毀容了��?”

    龍善文很愧疚,“園園,我以后有錢了一定給你買最好的化妝品�!�

    然而這時丁倩卻笑了:“善文,那又不是化妝品的事,你別擔(dān)心了,頂多一周就好了。”

    “善文姐,你以后可要對我好啊。”孫園園含著淚眼和她說。

    “嗯�!饼埳莆闹刂氐攸c了點頭,她在心中埋下一個種子,將來一定要報答她們。

    時光過得很快,在紡織廠里,龍善文在三個姐妹的保護和寵愛下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轉(zhuǎn)眼,來到了85年,紡織廠里傳出了各種小道消息,說是紡織廠經(jīng)濟效益不好,可能要大幅度裁員。

    這個消息猶如飛來橫禍,讓廠子里的工人寢食難安,他們都是在紡織廠工作了很多年的工人,一旦離開紡織廠,以后的生活可怎么辦。

    這個消息很快就被確定了,紡織廠召開了員工大會,說是紡織廠要進行科技創(chuàng)新,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nèi),工人工資將大副縮減,省下來的錢用于紡織廠的科研工作,廠長許諾,一旦研發(fā)成功,將給大家漲薪。

    工廠致力進行科改,所有廠工的心情都很復(fù)雜,至少不用下崗了,他們守住了自己的飯碗,只要和工廠共患難,那么一定可以渡過難關(guān),迎來春天。

    即便工資微薄,甚至停發(fā),整個紡織廠的熱情卻沒有減少,大家都希望通過自己的表現(xiàn)在工廠最艱難的時期留下來,一輩子都留在這兒。

    然而所謂的科研卻只是紡織廠的一句玩笑話,廠長歸文進知道紡織廠命運已經(jīng)到了終點,時代在發(fā)展,他是到了放手的時候,但這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當(dāng)初他開起了這座巨輪,今天再想掉頭、打方向,或者停航,都由不了他。

    他眼睜睜看著廠里領(lǐng)導(dǎo)在進行一場荒誕又讓人不安的“科研”。

    廠里主要領(lǐng)導(dǎo)開始不斷尋找外援,尋找有錢的企業(yè)投資或者注入資金,讓工廠起死回生。

    但是這些需要代價,人性的丑陋在金錢面前就慢慢顯現(xiàn),廠里主要領(lǐng)導(dǎo)為了達成合作,開始進行各種錢色交易。

    紡織廠有大量年輕女工,這是紡織廠在正常運行時的勞動力,也是在工廠即將倒閉前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要將她們打扮一番,送到酒桌上陪酒陪睡,那么他們的科研計劃就將延續(xù)。

    沒有工資,許多家庭面臨著困境,大病小病無法救治,有些女工被迫走向了酒桌,她們會得到微薄的報酬,從而在這場劫難里變成了滾滾車輪碾過的沙礫。

    龍善文也很快卷入了這場浩劫,那是她不愿意的,她知道陪酒意味著什么,她有自己的理想,她想要美好的生活,她不可能出賣自己,這是她的底線。

    然而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大伯龍士華在醫(yī)院病倒的消息傳到了她的耳朵,醫(yī)院給出通知,要么換腎要么等死。

    換腎需要一大筆錢,在這個年代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夠付出的,而且并不能保證手術(shù)成功。

    她被大娘徐蘭蘭叫到了房間,兩人坐在床上,徐蘭蘭捧著她瘦弱的雙手,“善文哪,大伯大娘對不住你,你在我們家吃了不少苦,以為等你大伯退休,你進了廠,日子會越來越好,唉……你也知道大伯大娘膝下無子,我們養(yǎng)你長大,就是養(yǎng)兒防老啊,現(xiàn)在廠里困難,你也沒有工資,你大伯在病床上折磨,大娘這心里難受死了�!�

    徐蘭蘭抹著眼淚哭了起來。

    “大娘,你別難過�!饼埳莆拿袔�,天生她就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小時候就連地上路過的螞蟻,她也會繞開,生怕踩著它們。

    這時候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她哪里不疼心,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她剛進廠就發(fā)生了這種事,這也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見龍善文沒有回話,徐蘭蘭再次捉住她的手,朝她跪了下來,哭著說:“善文啊,你一定救救大伯,是大伯看著你長大的,他要死了,我們家就沒了……”

    龍善文嚇了一跳,連忙抱起徐蘭蘭,“大娘,你要我怎么做啊?”

    徐蘭蘭淌著淚爬起來,“你們廠不是有好些女工有法子賺錢嗎?你也想想辦法,錢多錢少大娘不在乎,但至少讓你大伯走得不那么痛苦�!�

    龍善文整張臉都白了,她知道大娘說的是什么,因為最近,廠里領(lǐng)導(dǎo)對她進行了好幾次會談,希望她幫助廠里進步,度過難關(guān),龍善文都拒絕了。

    可是今天,她似乎決定不了自己的人生,在大娘的痛哭中,龍善文被迫點下了頭。

    當(dāng)龍善文決定將自己送出去的時候,她就知道再沒有回頭路,但是她沒有辦法。廠婦聯(lián)主任得知她同意后,笑著給她進行了安排。

    很快一場酒席上演了,龍善文成了這場宴席里長相最出色的陪酒女工,合作商很喜歡她,那一天她第一次喝了不少酒,不過酒后她被送回了紡織廠。

    拿到二十塊錢的龍善文開始覺得人生有了盼頭,這快比得上她一個月的工資,她將二十元錢用信封包好,托人送到了徐蘭蘭手上。

    緊接著,龍善文開始了第二場酒席,她和兩個女工一起陪酒。

    這場酒宴比上次隆重得多,是為了招待幾個很有錢的港商,除了廠長,廠里幾個主要領(lǐng)導(dǎo)全部出席了。

    龍善文被安排坐在港商大老板的身邊,那人大概四十余歲,梳著整齊的背頭,油光滿面,笑起來能看到一顆金色牙齒。

    金牙似乎特別喜歡她,對廠領(lǐng)導(dǎo)的敬酒并不在意,卻獨獨給她敬酒,龍善文不敢說話,只是被動地坐在那兒,整個人都很局促,金牙敬酒時,告訴她要說幾句話,要喝干凈。

    龍善文答應(yīng)了,一口喝下一杯酒,她很難受,用手掩著嘴巴。

    金牙很滿意,一口港普說道:“這才對嘛,養(yǎng)金魚我可不喜歡,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子,太棒了!”

    酒過三巡,龍善文已經(jīng)醉了,眼前有些朦朧,金牙抓住了她的小手。

    那一刻,龍善文清醒了過來,她想逃避想掙脫,然而金牙力氣很大,她無計可施,只能任其揉動撫摸。

    酒席后,一行人送港商們離開,在幾輛大奔前,另外兩個女孩踱著酒步被推到了奔馳車?yán)铮S港商們回酒店。

    金牙拉住龍善文的小手一直拉到大奔門前,他笑著朝喜笑顏開的幾個廠領(lǐng)導(dǎo)招手,“都回吧,我?guī)埿〗慊鼐频昴梅菸募!?br />
    “金總,那就有勞你了,”副廠長低頭哈腰在他面前說,“請你認真考慮,一定要認真考慮我們廠�!�

    “你放心,我這人做事很大度的�!�

    副廠連連點頭稱是,又提醒龍善文:“金總是我們廠的救星,今天你務(wù)必要照顧好金總。你是功臣,廠里會嘉獎你�!�

    夜風(fēng)吹拂,龍善文的酒醒了一半,她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絕望,她不想走進那輛車,她不想和金總在一起,她知道跟他回去,今天晚上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

    在金總拉了拉她的手,想將她送上后座時,龍善文卻死死地扒住了車門。

    她眼睛里紅紅的,淚水啪啪地掉落。

    金總一時有些不高興。廠領(lǐng)導(dǎo)慌了,連忙上前勸解:“怎么回事啊龍善文,你這時候是不是想做紡織廠的逃兵!”

    “我不去,我不去……”龍善文哭了出來,一時把所有人都整得不會了。

    金總甩下了龍善文的手,氣憤說:“這就是你們的誠意?”

    幾個廠領(lǐng)導(dǎo)連忙雙面開弓,兩人勸解金總不要急,兩人勸解龍善文顧全大局。

    一時場面有些下不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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