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此時,在局長辦公室里,馮少民坐在局長辦公桌對面,臉上帶著苦大仇深,眼睛里沒有光彩,他看著劉局肅穆的面孔,說道:“劉局,我也正想向你申請一件事,申請辦理項杰案�!�
劉茂平沉默了片刻才說:“我知道項杰的犧牲對你打擊很大……這么多年,我每次去墓園,都看到了你,我故意在車上等了等,也是擔(dān)心你會多想。”
他嘆息道:“你當(dāng)年主動要求辭去隊長一職,我答應(yīng)了你,不過我還是那句話,這件事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也有錯,我劉茂平也有過錯。但是我不能因為項杰犧牲就把局長辭去,那項杰的死怎么查明�!�
馮少民眼睛再次紅潤,他沒有說話,眼皮低垂。
劉茂平忽然一改平靜的語氣,斬釘截鐵地說:“項杰案我會交給路鶴,現(xiàn)在你們二隊不適合辦理項杰案,路鶴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馮少民眼皮慢慢張開,淚水在眼眶內(nèi)混濁打轉(zhuǎn),但是眼底的光芒卻無比堅定,他牙關(guān)緊咬:“劉局,我必須追求項杰的真相,我想親手抓捕兇手,否則我對不起他的父母,也對不起陳杰蓉!”
劉茂平語氣再次平和:“你知道路鶴前年,在省廳一再要求他調(diào)離時為什么要留下嗎?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項杰,我想警局任何一個人都想知道真相,項杰是你們二隊警員,路鶴是一隊刑警隊長,這不妨礙你們都是警局同事,路鶴現(xiàn)在和你一樣,同樣心情復(fù)雜,但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和冷靜,他是最合適的人選。實際上,在局里每一次布置任務(wù)時,我從來沒有和別人商議過,這也是唯一一次征詢你少民的意見。”
馮少民確實很想親自尋找真相,特別是現(xiàn)在有了白頭盔的信息,他恨不得馬上全城搜捕。而他也知道,他的情緒當(dāng)中夾雜了太多的個人情感,他確實不合適,二隊現(xiàn)在確實不合適跟進項杰案,馮少民向來是冷靜的,但這一次他其實不是心甘情愿的:“劉局,我可以退出,我也相信路鶴,我會聽從您的安排……”
“好,少民,杰蓉那邊你也不要有任何想法,我會找時間和她談。”
“感謝劉局�!瘪T少民站起身,這次他沒有行禮,而是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走出了局長辦公室。
實際上五年多來,馮少民一直生活在愧疚當(dāng)中,他每年大小節(jié)日都會去項杰的父母家看看,雖然他們從未責(zé)備過他,但他沒有一次敢正視他們眼中對兒子的懷念和憂傷,因此每一次他都是匆匆忙忙放下禮品,就說警局有急事轉(zhuǎn)身離開。
馮少民走在寂靜的長廊上,目光劃過局里的表彰櫥窗欄,每年局里召開慶功會后,都會把被表彰的同事照片張貼在表彰欄里,因此這一片走廊貼滿了照片,1986年到1988年三年時間,項杰的照片也在其中,不過他個人沒有得過三等功,他是和別人合照的照片,其中有一張就是當(dāng)時二隊合照的照片。
1987年,馮少民首次當(dāng)上隊長,因為當(dāng)時二隊隊長同是他師父的胡建信,主動要求退下在檔案室任職,那一年,他雄心勃發(fā),想在事業(yè)上干出成績。
因此他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就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日夜不停地干,當(dāng)時從派出所選拔到二隊的韓長林因為表現(xiàn)出色,同時提拔成了副隊長。當(dāng)時韓長林還勸過他,馮隊,案子辦得有點急,大家想出去聚個餐。
“長林,現(xiàn)在這么急,先不要想著吃飯的事情,咱們二隊傳統(tǒng)不能丟,咱們要永爭[]極惡白魘3
孟思期審訊到晚上整個人都很疲憊,特別是遇到刺頭不配合的,只能斗智斗勇,把她的腦細胞都耗盡了。好在審訊有了好的結(jié)果,該招的也招了,晚上還是羅肖國送她和陳杰蓉一起回家。
車上,羅肖國又把她今天的審訊夸了一陣,陳杰蓉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可掬地看著她。
孟思期知道,陳杰蓉現(xiàn)在還不知道項杰的事,看著她恬靜的樣子,孟思期也不忍心告訴她這一切,也許五年時間足以將往事的細節(jié)遺忘,如果不再重提,陳杰蓉也許不會傷心。
“小孟,老魯說那個子彈彈道分析出來了,你們看到報告沒?”羅肖國開車時問。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孟思期現(xiàn)在絕不能將子彈這件事展開,萬一陳杰蓉會胡思亂想呢。
她故意笑了笑:“我不知道啊,這件事不是路隊在跟嗎?”
“我跟你說件事啊,這次咱路隊挺險的,我是聽林滔說的,當(dāng)時子彈就是擦過路鶴的腦袋,要不是路鶴警惕,估計這次彈道分析就不是長這樣。”
羅肖國說話的語氣微微沉重,孟思期也是內(nèi)心一怔,她原以為路鶴只是雙手受傷,沒想到當(dāng)時還有驚險一幕,也許路鶴這次是警惕,但不代表他每次都能夠絕處逢生。
陳杰蓉的面色也暗淡了下去,孟思期不知道她是擔(dān)心路鶴還是聯(lián)想到了項杰,即便在霓虹燈飄灑而過的光線里,她也能看出她眼底的淡淡憂傷。
然而還沒等她安慰對方,陳杰蓉就握住了她的手背,“思期�!比亟銋s在安慰她。
“蓉姐,我沒事�!�
十幾分鐘后,陳杰蓉先下車,剛跨下車門,孟思期喊了一聲:“蓉姐。”
“嗯,思期?”
“……蓉姐,晚上好好睡一覺�!�
“你也是。”陳杰蓉回了一個清淺溫馨的笑容。
從車窗眺望著陳杰蓉站立路邊朝她擺手,霓虹燈在她臉龐搖曳的情景,孟思期感覺特別心疼,她輕輕揉了下眼皮,不想讓自己的難受流露出來。
后半程,羅肖國又說了不少話,孟思期也是敷衍地答著,下車時,羅肖國叮囑:“小孟,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對了,今天路鶴沒送你,是因為他一時走不開。”
孟思期笑了笑,下車后,她就在想,羅肖國為什么要特意說路鶴當(dāng)時的險情,又告訴她路鶴沒時間送她。他不會是覺得她和路鶴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吧。
二日上午,她還在整理筆錄時,辦公室來了個電話是打給她的,電話里說有人在警局接待室找她,名字叫孟輝。
孟思期還好奇,父親怎么專門來警局找她,她也正好想放松下,走走路。
剛進接待室,孟輝臉上立刻浮現(xiàn)溫溫和和的微笑,站起身來迎接她,“女兒,不耽誤你工作吧。”
“爸,你怎么過來了?不耽誤,我上午事情都忙完了�!�
孟輝站在她身前,個子幾乎和她差不多高,孟思期身材很高挑,其實她的身高卻是隨母親的,她有時候覺得挺諷刺的。
“我知道你們警局都很忙,”孟輝笑著說,“但這一次爸正好路過,這想著要不來看看你,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爸,你快坐,我給你倒杯水。”
孟輝擺了擺手,“不喝了,剛才你們警察同志給我倒了。這不是正好到中午嗎,爸呢,是這么個意思,請你們局長和隊長,還有辦公室同事,咱一起去外面吃個飯�!�
孟思期感覺孟輝好像是有備而來,她不是很贊成這種做法,現(xiàn)在局里忙得要命,誰還有時候去外面吃飯,而且就算有時間,她也不明白這樣的意義何在,但是她不好當(dāng)面拒絕孟輝,委婉道:“爸,你是什么想法,非得和我們領(lǐng)導(dǎo)吃頓飯。”
“你在警局工作,爸還不是怕你受委屈。”
孟思期這才明白孟輝的心意,她笑了笑:“爸,你以為這是等級森嚴(yán)的舊時代,還受委屈,局長和隊長對我都很好�!�
“爸當(dāng)然放心,這樣吧,我車上帶了些茶葉,不是很貴,是一番心意,我一會跟你送進辦公室�!�
孟思期覺得孟輝真是有備而來,這好像今天非要給領(lǐng)導(dǎo)表示表示才行。實際上孟思期心里面是很感動的,無論怎么說,孟輝是為了她才這樣做,不過這樣做,她不是很贊同,她拉起他袖子,“爸,今天咱不摻合領(lǐng)導(dǎo)的事,我陪你去外面吃個飯�!�
孟輝穿著一身高檔夾克衫,袖子忽地被女兒拽住,他紅光滿面的臉上驀地一愣。
實際上孟輝從來沒有感受過父女之情,他很羨慕別的爸爸有個小棉襖,可他從來沒有,小思期剛出世不久就丟了,當(dāng)年他很遺憾,后來無論走到哪里,看到女兒叫爸爸,他心里都會不自覺咯噔一下。
也許年輕時忙忙碌碌東奔西跑那種感覺不強烈,但是到了年紀(jì)大了,心里面就特別缺點什么,自從知道女兒在警局大有作為,他才意識到,這么些年,原來自己有一個很優(yōu)秀的女兒,那無疑是他這輩子的驕傲。
他還記得那年他想去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一個女孩,他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她當(dāng)時長得眉清目秀,頭發(fā)長長的,很乖巧,實際上他看走眼了,那其實是個小男孩,也許是緣分吧,他把他帶回了家,取名孟庭哲,給了最好的撫養(yǎng)和教育。
如今男孩大了,但小時候那種感覺卻變了,他總覺得孟庭哲和他沒那么親,孟庭哲好像也覺得他永遠都不屬于這個家,但是這種關(guān)系又不能去打破,久而久之,他反而更需要像女兒這般血濃于水的親情。
“行,我們吃個飯也行�!泵陷x答應(yīng)著,隨著女兒牽著走出了接待室的門。
孟思期剛走進大廳,就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正是路鶴,他似乎剛剛從外面有事回來,步伐矯健,但看見孟思期的那一刻,他停住了腳步,眼神里帶著幾許溫存,“思期,你在?這位是?”
孟思期忙站在孟輝身邊,笑著說:“路隊,和你鄭重介紹下,我爸。”
路鶴微笑俯首示以禮節(jié):“伯父你好�!�
孟輝笑容滿面,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勢,路鶴也伸手相握。孟輝握了握手,笑著說:“你就是我女兒的隊長,原來這么年輕,果然是儀表堂堂。我聽女兒說,咱市局有個隊長,那是破案如神,是人民的好警察。如果沒有猜錯,你就是路隊吧�!�
孟思期怎么聽都覺得不對勁,她可從來沒有當(dāng)他面提起過路隊。何況她剛剛稱呼過人家“路隊”,他當(dāng)然沒有猜錯。
“伯父過獎了,空有虛名而已,請不要當(dāng)真�!�
孟輝又雙手握住路鶴的手,“這樣,既然見面了,我們一起吃個飯,你看怎么樣。”
“……”路鶴沒做回應(yīng),而是看了一眼孟思期。
孟思期會意,本來她也覺得不妥,忙說:“爸,路隊忙得要命,根本沒時間和我們吃飯,這樣吧,下次有機會�!�
“對,下次有機會�!甭氟Q淡淡一笑。
“那這樣,我?guī)Я它c好茶葉,我去車?yán)锬靡幌隆U埪逢犐缘任規(guī)追昼��!泵陷x叮囑說,“女兒,我去去就回,你們先聊一會,車就在門口�!�
孟思期還想推脫,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只能搖了搖頭,再次與路鶴目光相接,兩人相視一笑。
孟思期知道這種笑意味著什么,就是對老人過多的熱情表達的一種無奈。
路鶴十分委婉地說:“思期,謝謝伯父的心意,我馬上還有個比較重要的會……”
孟思期笑著說:“路隊,我完全理解,這樣吧,茶葉回頭給你留著,以后我親自給你泡一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