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夜色里,孟思期并沒有看清路鶴的臉,本來路鶴今天晚上說好一起吃飯的,但她也記得,沈巷鳴剛住過來的時候說一起吃頓飯,但是今天趙雷霆和她說了沈巷鳴的前塵往事后,她開始不太想和他走得太近,她想現(xiàn)在當(dāng)著面和他說明不去省廳的事情。
“路鶴,我問你話呢?”沈巷鳴又喊了一聲,“怎么了,我到今陽市,請你吃個飯,你還不領(lǐng)情?”
路鶴情緒依舊很淡:“沒問題,一起吃頓飯�!�
既然路鶴都答應(yīng)了,孟思期也不好推脫,畢竟以后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她打算在吃飯時把自己的想法說一下。
沒想到,剛騎到一半,一陣驚雷響起,閃電霹靂,孟思期騎車時身子晃了一下。
剛剛稍稍落后的兩個男人幾乎同時騎到她身側(cè),一左一右地問候:“沒事吧�!�
“沒事。好像要下大雨了�!泵纤计谕送股锾炜绽锉婚W電照亮后的黑色陰影。
“那趕緊回去,思期,路鶴,咱們來個比賽吧�!鄙蛳秫Q提議。
“好啊�!泵纤计陧憫�(yīng)。
她撇頭看了一眼路鶴,夜色中沒有看清什么,她用力踩腳蹬,加快速度騎行。
沈巷鳴也緊追上來,孟思期的眼前閃現(xiàn)蒙蒙細(xì)雨,點點滴滴打在她的臉上,濕津津的,但是她始終都是[]極惡白魘16
在路鶴的目光中,沈巷鳴將孟思期送到了五樓,還千叮萬囑她洗完澡就下來吃飯。
孟思期進(jìn)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窗戶那收衣服,她知道衣服已經(jīng)淋濕了,外面風(fēng)大,擔(dān)心被吹跑。
她將被風(fēng)刮緊的窗門向外推開,伸出收衣桿勾衣服。
“思期,這件小背心是不是你的?”樓下的窗戶傳來沈巷鳴的聲音,他嗓門大,估計整棟樓都能聽見。
孟思期通常不會將內(nèi)衣掛出去曬,但小背心,實際上是一件汗衫,也算是貼身衣物,她頓時有些面紅耳臊,沒有回話。
在沈巷鳴又伸出腦袋問了一句后,孟思期不得已回了一聲:“對,我一會下來拿�!�
“好,我先給你收著。”
這片樓比較老,窗戶隔音不好,她猜想三樓的路鶴也聽得清清楚楚,不過這也不是什么事兒,她推門下樓,敲了沈巷鳴的屋門,沈巷鳴見她這么快下來,又囑咐了幾句,叫她快去洗澡,不然都感冒了。
孟思期回去燒了熱水,洗完澡換了衣服,穿了件白襯衫,吹干頭發(fā),又套了外套,換上運(yùn)動鞋,確定比較正式后,她準(zhǔn)備下樓,她剛才還洗了一半衣服,就差清水,時間已經(jīng)過去近四十分鐘,她料想沈巷鳴那邊已經(jīng)差不多,也不好讓他親自上來叫她。
她覺得路鶴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去了,他是很守時的人。敲了402的門后,露出了沈巷鳴的笑臉,他將她迎進(jìn)屋關(guān)上門后,在燈光下看了她一眼,笑著說:“思期,你這長相要放到當(dāng)年我們警校啊,絕對追你的男孩子排到對面科大校區(qū)�!�
他的夸贊令孟思期感覺不好意思,因為她知道當(dāng)年在警校,沈巷鳴瘋狂追求過梁燃,梁燃應(yīng)該很漂亮,要不然不會在警校傳出那么多“佳話”。
這讓孟思期意識到,趙雷霆說的那句話可能是真的,沈巷鳴這次來市局可能帶著挑對象的目的。
孟思期笑著回了聲“謝謝沈隊夸獎”,又問:“路鶴在廚房嗎?”
孟思期進(jìn)屋第一時間是確認(rèn)路鶴在不在,這間屋子結(jié)構(gòu)和她的一模一樣,客廳很小,一眼望穿,廚房傳來滋滋啦啦的聲音,她猜想路鶴在廚房給他打下手。
“哎,他還沒上來呢,剛打電話下去,有點事忙�!�
沈巷鳴圍著圍裙,和平時不一樣,顯得像一個長輩,面色很和氣,即便看著他說話時眼神也是很平淡的,和平時的自大不一樣。
孟思期就知道路鶴這會回來也沒閑著,肯定還在整理案子的事情,應(yīng)該是想掐著飯點上來吃飯。
“思期,桌上水瓶杯子,你自便,我還有兩個菜�!鄙蛳秫Q說罷朝廚房走去。
“好的沈隊�!�
沈巷鳴一邊走入廚房一邊大聲回:“在家里不要叫沈隊,叫鳴哥,隊里都叫我鳴哥�!�
孟思期抿唇微笑沒回應(yīng),坐在四方桌上,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剛剛抿了一口,窗外電閃雷鳴,看來這場中雨要變成暴雨了,窗玻璃已經(jīng)被打得噼噼啪啪地響。
不一會,沈巷鳴將第一盤菜端了上來,是一盤肉末茄子,香味撲鼻,孟思期忙起身說:“鳴哥,我來幫你吧�!�
“坐好,思期,你是客人�!鄙蛳秫Q用抹布抹了抹她桌前的水珠,“你負(fù)責(zé)吃就行。”
沈巷鳴將菜上齊,五菜一湯,孟思期說:“那我下去叫聲路鶴。”
“思期,你先吃,我去叫。”沈巷鳴一邊拿開圍裙一邊說,“不用說,他肯定在忙案子的事,他這人經(jīng)常廢寢忘食�!�
他將圍裙搭在椅背上,打開門稍稍掩了下,走下樓,望了眼302的門,又轉(zhuǎn)過身朝空蕩的樓梯喊道:“路鶴,你這叫什么事?說好了一起吃飯,你不給我面子是吧?”
孟思期在屋里清楚聽到沈巷鳴的大嗓音,“路鶴,你這叫什么事?說好了一起吃飯,你不給我面子是吧?”
不一會,沈巷鳴回了屋,搖了搖頭,“路鶴這小子,說局里有急事,得回去一趟,思期,我們先吃吧,待會我給他留一份�!�
孟思期有些猶豫,其實如果路鶴不來吃這頓飯,她也斷然不會來的,但是現(xiàn)在就坐在桌上,她連筷子都拿了起來,要是毫無理由地放下,這以后恐怕關(guān)系都鬧僵了。
不過,她今天確實要和沈巷鳴說清不去省廳的事情。而且還有一件事,她正想借助這個機(jī)會了解下路鶴的過去,路鶴的身上有許多她不知道的地方,他畢業(yè)后為什么離開家,來到偏僻的今陽市,他又如何安心在這奮斗了整個青春,不愿調(diào)到省廳。
“思期,這件小背心是不是你的?”
“對,我一會下來拿�!�
“好,我先給你收著�!�
雨水飛入窗戶,路鶴關(guān)窗時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握了握拳,窗戶頓時松了手,隨著風(fēng)啪啪地作響,雨水撲打在他面頰上,讓他上半身淋透。
雨越來越大,就像無數(shù)蝗蟲飛過的聲音,侵蝕著他的耳膜。
“路鶴,你這叫什么事?說好了一起吃飯,你不給我面子是吧?”
聽到這句話,他已經(jīng)無能為力,在電閃雷鳴聲中,路鶴倒了下去,他艱難地爬向臥室,爬向那個木柜。
他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個幻覺,他身處無邊無際的灰蒙蒙的環(huán)境里,地面上是濕漉漉有許多水坑的水泥地,四周是一片望不到頭的迷霧和死寂。
他的面前再次出現(xiàn)了那個惡魔,惡魔的臉上像是血管全部破裂,縱橫交錯著鮮紅的肉條,滿臉的猙獰,眼珠里布滿血色條蟲一般的血絲,血絲在蠕動。
他張開黝黑牙齒的嘴巴對他笑,然而每一次,他恐怖的笑容下,都是他血腥的動作,他拿起一支長長的利刃,在女人臉上和身體上滑動。
那個女人就躺在他面前手術(shù)臺大小的桌上,已經(jīng)昏迷,她衣服被撕開,利刃慢慢在她雪白的皮膚滑動,如同切豆腐那樣,輕快有力。
每次將女人切割得千瘡百孔以后,他就會朝他走來,一刀劃破他的喉嚨。
無數(shù)次被割喉的感覺,讓路鶴極其厭惡,他想逃離,迷霧中有扇門,他無數(shù)次想爬進(jìn)那扇門,但每次都在半路被魔鬼劫持,一刀揮向他的喉嚨。
這一次,惡魔踩著皮靴朝他走來,停留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用長長的刀刃勾起他的頭顱,望著他的眼,朝他恐怖地笑著。
“路鶴,”他的聲音神經(jīng)質(zhì)般,“你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我是誰�!�
路鶴想揮去拳頭,每每這時,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拳頭只是一個五六歲孩子的拳頭。
在幻境里,他永遠(yuǎn)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即便他在努力,他永遠(yuǎn)都看不穿對方的眼睛,他永遠(yuǎn)都走不出這片惡土,這個夢境。
每當(dāng)他爬向那扇門,結(jié)局是,當(dāng)他醒來,一定是呆在那個木柜里,木柜成了他偷生的保護(hù)傘,但是并不能幫他走出困境。
當(dāng)魔鬼舉起刀抵住他下巴時,他呼吸越來越困難,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癥狀加重了,他經(jīng)常在夢境中出現(xiàn)窒息的痛苦,惡魔對他的摧殘愈來嚴(yán)重。
他呼吸困難,往后爬了爬,試圖逃離魔鬼的笑和尖刃,但是他永遠(yuǎn)都逃不掉,無論哪個方向,他的面前都是他的笑,那把刀。
他用手去推他,推開那把刀,然而眼前全是血……忽然之間,他像是抓到了什么,一種厚實的感覺落入他的掌心,他拼命地捧起來呼吸。
他緩解了許多。
每一次從幻境中醒來,他都是坐在木柜里,頭埋在那條珍貴的毛巾里,那條毛巾曾經(jīng)給孟思期擦過頭發(fā),擦過身子,好像上面殘留著特殊的氣味,這種氣味讓他寧靜,也是唯一將他從惡魔的利刃下救出的意象。
但是毛巾的氣味早已變淡,此刻他想找到她,找到孟思期,他往門口爬去……
“你是說你暫時不想去省廳?”飯桌上,沈巷鳴在確定她的眼神。
孟思期微微垂眼,“對不起啊沈隊,我剛剛來到市局,還有很多知識需要學(xué)習(xí),以我的能力到省廳一定會給你拖后腿。”
沈巷鳴慢條斯理地說:“思期,你謙虛了,我知道你的能力,無論是聽說還是這次親眼所見,我都認(rèn)為,她去哪個地方都能大放光彩,但是,我希望你說出真實理由,你不去省廳的真實理由。否則我不會善罷甘休�!�
“真實理由?”孟思期這兩天也在想,她為什么不愿離開這里,實際上省廳確實要更好,她后來想了很多答案,這里有很多她舍不得的人,她不愿意離開他們。
也有未破的懸案,例如阮夢櫻案,賈龍輝案,她相信這些案子很快就能告破,還有與蓉姐和師父息息相關(guān)的項杰案,其實她又仔細(xì)想過,只要路鶴和韓長林還在市局,這些應(yīng)該遲早會告破。
她在乎的真正是什么呢?她想明白了,是路鶴的死。
三十年后,路鶴的白骨在新聞里出現(xiàn),她回到三十年前,親眼見到活生生的路鶴,她不會再讓這條新聞發(fā)生,這個是她留在這兒的真實原因。
但是她不能說,她不喜歡撒謊,即便是面對沈巷鳴,她緩緩開口說:“沈隊,對不起,我能不能不說�!�
沈巷鳴默默地注視著她的眼,她的眼很純粹,沈巷鳴閱歷過許多人,這雙眼睛太純粹了,如同沒有雜質(zhì)的璞玉,此刻帶著淡淡的水氣,仿佛美玉藏在清泉中,令人感嘆。
“好,我同意,”他輕松一笑,“但是不代表以后不會再次邀請�!�
“謝謝沈隊�!泵纤计谡嬲\地道聲謝。
“再吃幾口吧,我看你吃得不多,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孟思期忙說:“鳴哥做的菜很好吃,只是我今天沒那么餓�!彼謯A了一口茄子,慢慢吃了起來。
“吃飽了,睡好覺,才能破好案,對吧�!�
“對�!泵纤计谟殖粤藘煽凇�
“這次就不陪你喝酒了,我們兩個人也不適合喝酒。”沈巷鳴給她加上溫椰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