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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jié)

    “是在五日前,”老村長端來身邊人給的熱湯,卻沒心思抿上一口,“但愿咱們能將明日躲過去,等到縣尊大人他們來�!�

    “村長您也不用太憂心,咱們村子里什么人也沒有,就是個空的,那些賊匪就是來了,見不到人,又沒有錢米,他們應(yīng)該就會走了!”

    一個年輕的莊稼漢子端著碗過來說道。

    好些人聽了,也連聲附和。

    “剿匪這事,咱們總歸只能指望官府,就盼著那些官老爺們行行好……”

    老村長哀嘆一聲,手中的熱湯都快涼了,聽見外頭雷聲大作,心知又要下雨,便起身張羅著讓人去將才排過積水的縫隙堵上,免得夜里再有雨水滲進(jìn)來。

    細(xì)柳靜默的在石室里聽罷這番話,又聽一陣步履聲近,她想要起身卻渾身無力,視線不經(jīng)意一垂,落在床邊那雙男子式樣的黑靴上。

    外面火堆橙黃的光照在石壁上,映出一道影子,細(xì)柳看見那青衫烏發(fā)的少年進(jìn)來,冷白眼皮褶痕舒展,濃而長的睫毛在眼瞼底下投了兩片闌珊的影。

    他正看懷里抱著的那只貍花貓。

    火光照見他筋骨漂亮的手背,上面交錯鋪陳著幾道貓爪子抓出的血痕,貍花貓一點也不習(xí)慣他這個陌生人,一雙圓圓的眼睛始終警惕地盯著他,嘴里不斷發(fā)出威脅的聲音。

    但他卻還敢用手摸一摸它的腦袋,捏著小半塊糕餅,湊到貓嘴邊。

    它餓得很了,只嗅了嗅味道,就什么也忘了,低頭就去咬糕餅。

    陸雨梧彎唇,抬首望見石床上那女子面容蒼白,雙眸冷如靜水。

    而細(xì)柳卻在看他天青色的衣袂底下,一雙赤足。

    倏爾,又四目相接。

    “姑娘,要吃嗎?”

    寒露(五)

    悶雷聲滾,夜雨瓢潑。

    燃燒的柴堆勉強(qiáng)驅(qū)散了些崖洞中的陰冷濕意,細(xì)柳傷重,渾身無力,起不來身,手里捏著半塊陸雨梧方才遞給她的糕餅,勉強(qiáng)抿了幾口老嫗喂給她的熱湯。

    干啞的嗓子這才好受了些,細(xì)柳輕聲道:“多謝�!�

    老嫗笑笑,踅身出去。

    幾個小孩兒擠在這間石室里,細(xì)柳抬眼,看著坐在石上的少年正將油紙包里碎掉的糕餅一一分給他們。

    他氣質(zhì)溫文,說話聲音又好聽,那些小孩兒一點也不怕他,一口一個“大哥哥”地叫。

    一個站在后頭,年約六七歲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才鼓起勇氣,慢吞吞地去接他遞來的半塊糕餅,卻被前面一個年紀(jì)跟她差不多的小男孩兒截了胡。

    小男孩兒飛快塞進(jìn)嘴里,小姑娘睜大雙眼看著他,臉頰鼓起來,眼圈兒一下紅了,正要哭,面前卻忽然又遞來半塊糕餅。

    小姑娘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躺在石床上的大姐姐,她看著細(xì)柳慘白的臉,忘了哭,也沒有伸手接,腦袋耷拉下去,小小聲:“姐姐吃�!�

    細(xì)柳不言,只將糕餅遞入她手中。

    油紙包里的糕餅分完了,圍在陸雨梧身邊的小孩兒們終于跑出去,陸雨梧撣了撣衣袍上細(xì)碎的餅渣,將小姑娘拉到火堆旁坐下,說,“吃吧�!�

    糕餅里裹有奶酥,小姑娘咽了咽唾沫,她咬下一口,看見趴在自己旁邊的貍花貓,她伸手摸了一下它的腦袋,也揪下一塊給它吃。

    細(xì)柳身上搭著的衣裳因為她方才的舉動而疊至腰間,此時她方才注意到自己已換了身粗舊的麻布裙,怔愣一瞬后,她下意識去摸腰側(cè),刀并不在。

    “你身上傷勢很重,所以我請阿秀的祖母給你換了身她的�!标懹晡嗍种信踔恢淮赏耄瑹犰F上浮,暈淡幾分他的眉眼。

    小姑娘也抬起臉來說,“姐姐,你的衣裳臟了,我去看看阿婆給你洗干凈了沒有�!�

    細(xì)柳立時想起方才那位給她喂過熱湯的老嫗,想來她便是這小姑娘阿秀的阿婆,細(xì)柳才回過神,便見阿秀已站起來,往外面跑去。

    石室內(nèi)一霎寂靜下來,火堆里偶爾有噼啪聲。

    外頭雨大,有水順著石縫滲入,石壁上潮濕一片,細(xì)柳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雙足冷得像是沒有知覺。

    “你的雙刀我就放在你身側(cè)的稻草堆下�!�

    陸雨梧言畢,回頭見她這樣,“有此一遭,于姑娘而言當(dāng)真是無妄之災(zāi)。”

    冷不丁的,細(xì)柳聽見這樣一聲。

    她朝少年看去,正逢他往火堆里添入幾簇柏枝,火焰“卒”的一聲升高,散開,灼人的溫度帶著濺開的火星子迎面撲來,陸雨梧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后仰。

    撲面的暖意令細(xì)柳覺得唇齒間的冷似乎少了些,柏枝很快燃盡,火光回落,她撇了一眼少年被火星子燙紅的腳踝,“公子不食人間煙火,亦遇無妄之災(zāi)�!�

    “穿上吧�!�

    細(xì)柳沒有太多力氣,聲音也輕:“反正我躺在這兒,到底只能浪費(fèi)你一番好心�!�

    她指的是放在床下的那雙靴子。

    “等你能動了,自有不浪費(fèi)的時候�!�

    陸雨梧又坐回火堆前,他避開大片柏枝,從底下抽出一根柴來,往火堆里一扔,卻聽身后女子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堯縣的棗樹村,”陸雨梧撫平衣袂的褶皺,“對不住姑娘,是我的輿圖有誤,走錯了方向,在你昏睡之時,我問過這些村民,他們說永西有反民為匪,如今正盤踞在羅寧山上,約莫兩千人,可謂窮兇極惡�!�

    說著,他輕嘆一聲,“眼下我們只能在此暫避,卻還不知要耽擱到什么時候。”

    火光映照細(xì)柳一張蒼白清癯的臉,波瀾不顯,“你既說他們是永西過來的賊寇,那么永西總督府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剿匪,總歸是官府的事。”

    陸雨梧聽罷她末了那句,側(cè)過臉來,眼瞳剔透,像溫潤的琥珀,“這話村長也說過�!�

    “是嗎?”

    細(xì)柳扯了扯唇,她已不欲再說些什么,茶棚一別,驚蟄帶花若丹離開的時機(jī)正好,若身后沒有尾巴,他們一定是安全的。

    驚蟄一定會在往燕京的路上等她,她必須盡快與他們會合。

    心里添了一層焦灼,外頭的人聲雨聲交錯,細(xì)柳的眼皮越發(fā)的沉重,不知不覺,青衫少年挺拔的后背在她眼前模糊。

    “這怎么就發(fā)起高熱了?”

    “這高熱可了不得!退不下來,燒壞腦子是輕的,就怕命也保不��!”

    “村長,咱們這兒也沒個大夫啊,這可怎么是好……”

    隱約間,細(xì)柳似乎聽見許多人的聲音,忽遠(yuǎn)忽近,她睜不開眼,反而陷入更深的混沌,也不知過了多久,冗長的漆黑開始化為晶瑩的白。

    大雪撲簌。

    山枇杷樹亭亭如蓋,年約八歲的女孩兒一身簇新的襖裙沾了花粉雪水,濕答答的,一雙手抱著樹干,在樹上瞪著底下頭戴網(wǎng)巾,身著靛藍(lán)道袍的男人。

    他左邊的眉毛被剃了個干凈,一張清峻的面容鐵青,厲聲呵斥:“咱們家到底是誰教得你如此頑劣,給我下來!”

    “我不下去!我不要嫁給比我小倆月的愛哭鬼!”

    “這是父母之命,豈由得了你?”

    女孩兒搖晃樹枝,“您看著我母親種的這棵枇杷樹說,她也是愿意的么?”

    男人滿眼是散落的枇杷花,風(fēng)聲呼呼,他的怒容似乎稍有凝滯,半晌,“你們是指腹為婚,你母親生前怎會不知?我與你母親都是為了你考量,將來你嫁到他們家,會好過的�!�

    “你愿意在上面待著,那就好好待著�!�

    男人一揮袖,底下的梯子很快被仆人挪走,很快院子里什么人也不剩。

    天寒地凍,女孩兒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她吸了吸鼻子,拗著勁不肯大聲喊人,身上漸漸落了層薄雪,她渾身都冷極了。

    仆人終于又搬來梯子,喊著小主子快下來。

    她怎么都不肯理。

    “圓圓,下來�!�

    這樣一道稚嫩的聲音落來,女孩兒下意識朝底下望去,雪地里不知何時立著那小少年,年約八九歲,穿著一身竹青圓領(lǐng)袍,領(lǐng)子上鑲著獸毛,一張臉生得白玉無瑕,秀氣極了,在底下正朝她招手。

    女孩兒一見他,皺起眉,“我可以下去,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不許娶我。”

    “為什么?”

    “我不喜歡愛哭鬼。”

    “可是,”

    小少年抿了一下紅潤的唇,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我沒哭,你在哭�!�

    女孩兒摸了一把臉,“那是因為……”

    她話音未落,整個人忽然從樹干上掉下去,仆人們嚇了一跳,驚聲喊著,連忙朝樹下跑去,小少年離得近,他幾步往前,女孩兒掉下來,壓著他一塊兒摔倒。

    所幸仆人們還沒來得及掃雪,院子里積雪厚重,兩個小孩兒滿頭滿臉都是雪粒子,一個還在抓著另一個的衣襟說:“不許娶我。”

    “哦,”小少年被砸得暈暈乎乎,揉開眼皮上的雪粒子,望著她說,“圓圓,我們?nèi)コ园藢汎�。�?br />
    八寶鴨沒吃成。

    女孩兒很快發(fā)起熱來,大夫來看過,說要退熱,女婢換著濕巾子給小主子退熱,去換水的當(dāng)口,小少年掀開門簾,一邊走進(jìn)來,一邊擦拭掉手上的雪粒子,他一到床前,就把手捂到她的額頭上。

    女孩兒被冰得瑟縮了一下,她慢吞吞地睜開眼,“你做什么?”

    她躲開,才看見他一雙手凍得通紅通紅的。

    “雪有什么好玩的,把手凍成這樣�!�

    她懨懨地說。

    “不好玩�!�

    小少年笑起來,有淺淺的梨渦,沒一會兒又將手放到她的額頭。

    那種冰冷的溫度破開紛雜的夢境,以一種濕潤的,厚重的觸感真實地落在細(xì)柳的前額,她雙眼還未睜便率先攥住那只手。

    睜眼,滿室明光刺得她雙目微疼。

    片刻,她看清自己攥住的這一只手的腕底,青色的血管細(xì)致地覆在冷白的皮膚底下,一道猶如彎月的紅痕清晰可見。

    “姑娘?”

    陸雨梧的聲音落來,碎雨如珠,泠泠如磬。

    細(xì)柳松開他的手,才見他手里握著一塊濕的巾子。

    他雙眼微紅,看起來濕潤剔透。

    細(xì)柳怔了一瞬,“你怎么……”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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