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那就當(dāng)她真的命薄�!�
玉海棠垂著眼簾,漠然道。
烏布舜看著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這樣想,何苦說這樣的話?她聽不到,你說來只能傷自己,她是一個堅韌的孩子,當(dāng)年在南州的絳陽湖沒溺死她,到如今,她已能握得住平野的細(xì)柳刀了。”
舒敖吸溜面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抬頭:“大醫(yī)您說什么?!今天那個女子就是……”
“她是你親手從南州救回來的,舒敖。”
烏布舜看著他道。
舒敖不敢置信:“您是不是弄錯了?不過六七年而已,那么小小一個十歲孩子,哪怕長大了,她的臉也不可能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但他的目光在玉海棠與烏布舜之間來回一番,他又茫然開來:“如果她真是,那我今天對她……”
“她是我紫鱗山最出色的殺手,你傷不了她�!�
玉海棠站起身,她的視線再與烏布舜相接,“您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還請您千萬守口如瓶,我不希望這么多年的心血一朝白費�!�
她說著,再度看向舒敖,語氣泛寒:“不論他是誰,若管不住自己的舌頭,我照樣割了它。”
舒敖幾乎心神一凜,他猛然發(fā)覺,大哥心中這只最美麗的蝴蝶,是帶著致命劇毒的。
烏布舜看著玉海棠走向那道大開著的窗,外面風(fēng)雪交加,吹襲她衣擺,白練翻飛,襯得她如中天神女一般縹緲不染塵。
“芷絮,一個人只要活著,便不可能與從前斷得干干凈凈�!�
烏布舜說道。
玉海棠側(cè)過臉來:“她從來不是一個可以做選擇的人。”
她無情地擺弄著那個十七歲女子的前半生,其中一多半的渾渾噩噩,乃是她這個紫鱗山主一手造就,她的聲音里裹著雪意:“但您提醒我了。”
有那么一個人,始終是個麻煩。
這個世上本不該再有人提起“周盈時”這個名字。
風(fēng)雪迎面拂來,玉海棠眼含冷戾。
陸雨梧。
她幾乎要碾碎這個名字。
大雪(五)
一夜風(fēng)雪止,整個紫禁城被裹在一片濃濃寒霧當(dāng)中,曹鳳聲一夜沒合眼,在建弘皇帝身邊守到天亮才從干元殿中出來,領(lǐng)著一行宦官疾步趕往內(nèi)閣。
內(nèi)閣有幾座小樓,中間最為富麗寬敞,為閣臣日常辦事之所,議事廳中設(shè)孔圣人木主牌位,東西兩側(cè)為誥敕房,是負(fù)責(zé)起草和繕寫詔令之處,西誥敕房南面又有幾間卷棚給內(nèi)閣各處的幫辦書吏用。
曹鳳聲走上游廊,議事廳內(nèi)首輔陸證已在領(lǐng)著幾位閣臣議事,他一進去,廳中話音稍止,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他身上。
“諸位閣老,”
曹鳳聲微微頷首便算做是他的見禮,道:“圣上今早已能下地用早膳了�!�
“果真?”
禮部尚書蔣牧聞言,一下起身。
“是,”
曹鳳聲說著,他抬眼對上陸證的目光,隨即高聲道:“圣上口諭。”
門外寒風(fēng)呼嘯,陸證與其他五位閣臣紛紛上前要跪下,曹鳳聲立即道:“諸位閣老不必跪聽,圣上說了,只讓奴婢帶個話兒來,主持修建護龍寺的人選諸位不必再議,此差事便交給五皇子殿下�!�
寒風(fēng)迎面刺來,幾人衣擺翻飛,陸證幾乎一震,他猛然抬頭,正對上曹鳳聲那副復(fù)雜的神情,他似乎微不可聞地輕嘆了口氣,也不管閣臣們是怎樣的反應(yīng),他將口諭帶到,便要告辭。
“咱們才定了吳永甫,怎么陛下又忽然要換成五皇子殿下?”
蔣牧站直身體,與左右說道。
“是啊……”
吏部侍郎馮玉典心中立時有了份計較,朝廷修建護龍寺的初衷是當(dāng)今皇帝陛下病篤,欽天監(jiān)想以此國寺護得天子命脈,皇上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將此重任交給五皇子,難道皇上真的屬意五皇子……
馮玉典思及此,立即抬頭朝陸證看去,只見首輔臉色不知為何卻有些不好,他正要關(guān)切一聲,卻見陸證忽然追著那曹鳳聲的背影出去。
陳宗賢默然地看著陸證出去,那步履竟然透著幾分匆忙,內(nèi)閣里除了他與陸證以外,攏共就四位閣臣,他們這幾年還是地跳躍在陸證的耳邊,他在門外站定,迎面是大銅盆里的熱氣,滿背是冬日的寒涼。
建弘皇帝的旨意一下,五皇子姜變便正式領(lǐng)了修建護龍寺的差事,正逢流民入住工棚,姜變總算見到了陸雨梧。
“這些天你比我忙,若沒有這趟公事,我只怕還見不到你。”
姜變打趣道。
陸雨梧笑了一下,“殿下才是日理萬機,而我一個臨時欽差,過不了幾日也就卸任了。”
“少來,”
姜變拍了一下他的肩,“是因為崇寧府匠人村的事吧?他們不肯跟這些流民一道修建國寺,在路上鬧事攔你,我都聽說了�!�
“但說到底,他們本該沒有這樣的膽子,”
姜變說著看向他,“歷來修繕國寺,若匠人村人手不夠,都是他們自行從外面招人進來,但若無上官的默許,他們也不敢如此行事,說到底都是一樁生意,工部里有人想賺油水,他們自然也想,如此一拍即合,相安無事多年,卻被你一朝打散了算盤,戶部里有人因為賑濟流民的那一批糧米恨你,工部里自然也有人因為你將這些流民劃入修建國寺的工棚里來而恨你�!�
“我知道。”
陸雨梧點頭。
“要說服匠人村的那些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苯冇终f道。
“但事總要做,”
陸雨梧倒了一杯茶給他,“工匠們用的散茶,喝嗎?”
姜變說得有點口干,也就接來抿了幾口,“要是遇上棘手的事,別憋著不說,我能幫的一定幫你�!�
陸雨梧眼底露出一分淡笑:“眼下就有一件。”
“你是想說這些流民?”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姜變一下猜出他要說些什么,擱下茶碗,“你放心,修建國寺既是我的差事,那么我便絕不容許誰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鬼,該給他們的工錢要給,絕不容人克扣,另一方面,朝廷的銀子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不該出的銀子,誰也別想虛報�!�
“多謝了,修恒�!�
陸雨梧朝他點頭。
外頭正陸陸續(xù)續(xù)地運來許多木材,雜聲不斷,姜變在桌前坐下來,看著他道:“不過秋融,你卸任欽差后可有打算?”
“什么打算?”
姜變挑眉:“你差事辦得好,想來父皇心中亦對你有所期望,難道你不趁熱打鐵,就此入仕嗎?”
陸雨梧一頓,他頃刻想起那夜祖父對他說的那句“去做你想做的事”,再沒有一句話可以這樣令他心頭血熱,但整個陸家已經(jīng)扛在祖父一個人身上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已經(jīng)那樣老了,還要為所有人遮風(fēng)擋雨。
陸家只能是器物,而不能是參天之木。
“不,”
陸雨梧垂下眼簾,寒風(fēng)入簾,他衣袖獵獵,“修恒,辦完這趟差事,我便回?zé)o我書齋�!�
姜變一愣,他看著陸雨梧,欲言又止。
今日風(fēng)大得很,一整天下來幾乎吹干凈了前一夜雪留下的濕痕,天色暗下來,細(xì)柳獨自一人行走于山野,草木被山風(fēng)吹得婆娑起舞,她鬢邊淺發(fā)亂飛,擦著她的臉頰。
經(jīng)過水聲激蕩的蟠龍瀑布,細(xì)柳取干凈身上的銀飾,悄無聲息地潛入山中洞府,避開巡夜弟子,她進入龍像洞中。
洞中長幔隨著陰冷的風(fēng)而胡亂卷動,那一張長榻上并無那位老山主的蹤影。
他不常在紫鱗山,是紫鱗山中最為神秘的一個人。
洞中藏書萬千,但細(xì)柳的目光從中脧巡片刻,她幾步上前一把拽住長幔,整個人借力一蕩,雙足在石壁上一踩,她翻身躍上石欄。
上面這一層亦是一間幽謐的石室,她拂開一簾又一簾的幔子,紫如密鱗般的石壁之上分布著一個又一個的木格,其中擺滿了書卷。
細(xì)柳上前拿起一卷來,翻了幾頁發(fā)現(xiàn)竟是道經(jīng),她擰了一下眉,手觸摸了一下石壁,她退到石欄旁,仰頭往上一望。
這石洞是在一尊人首龍身石像的身軀當(dāng)中,石欄盤旋而上,各有數(shù)不清的大小石室,直至最頂端,那是石像的頭部。
石欄止,而無路。
那上面紫鱗斑斕,雕琢著繁復(fù)的紋路,肉眼幾乎難見入口。
“細(xì)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