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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中井水散發(fā)怪異腐銹氣味。深夜聽見井中傳來女人呼救。我下井察看,發(fā)現(xiàn)一具被鐵鏈鎖住的女尸。女尸哭訴自己被丈夫和婆婆推入井中。我找到她丈夫質(zhì)問,對方反稱妻子失足落井。準(zhǔn)備報(bào)警時(shí),女尸突然現(xiàn)形獰笑。她坦承毒死丈夫婆婆,只為獨(dú)吞家產(chǎn)。我的父母出現(xiàn)在井口。他們知曉井中秘密,正要將我和鄰家少年推下做替死鬼。

    推開老家院門,陳舊干澀的霉塵味混合著朽木氣息撲面而來。老屋在烈日下沉默佇立。院子一角,那口用粗糲灰石壘砌的古舊水井,像個(gè)沉默的陷阱,井口蓋著厚重、布滿青苔和深褐污漬的石板。

    我,阿新,被父母一通語焉不詳?shù)募彪娬倩貛兔�。什么事他們含糊其辭,催得緊。

    回來啦母親搓著圍裙從廚房出來,臉上堆著不自然的笑,眼神躲閃,累了吧先歇歇……水在桶里,自己舀點(diǎn)喝。她指指墻角半舊的白鐵水桶。

    喉嚨干得冒煙。彎腰舀水,清冽的水剛?cè)牒�,一股難以言喻的異味猛地頂了上來!

    不是泥土腥氣,也不是深井甘冽,是一絲極微弱、類似金屬銹蝕后又混雜著某種腐敗變質(zhì)的味道!細(xì)若游絲,卻像冰冷的毒針直刺鼻腔深處,惡心得我喉頭一緊。

    咳……咳!我嗆咳起來,皺眉盯著水桶,媽,這水……味兒不對啊

    母親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慌亂更甚,急擺手:有啥味兒凈瞎說!外頭好水喝多了,家里井水都嫌了老井水不就這味兒燒開就沒了!

    恰在此時(shí),父親提著把沾滿泥的鐵锨走進(jìn)院門,聞言臉色驟沉,黝黑的臉膛像罩了層寒霜,目光刀子般刮過我:挑三揀四!井打上來的水!干凈得很!不愛喝滾去買!語氣沖硬,帶著壓抑的不耐。他不再看我,徑直提锨走向后院,步履匆匆像在逃離什么。

    那股隱晦的腐銹味像枚毒刺,深埋心底。晚飯的菜湯也帶著若有似無的異樣,難以下咽。夜色濃稠如墨,四周寂靜。躺在那張熟悉的舊床上,疲憊與不安交織拉扯,意識漸沉。

    就在意識滑入混沌深淵的邊緣……

    嗚……嗚嗚……

    一種聲音,極低微,卻清晰異常,如冰涼的蛛絲穿透枕芯棉被,鉆進(jìn)耳膜!壓抑、痛苦的……呻吟

    我猛地睜眼!屋內(nèi)漆黑如墨。

    錯(cuò)覺

    屏息凝神。只有心跳在寂靜中擂鼓。窗外連蟲鳴都絕跡,死寂得瘆人。

    翻個(gè)身,竭力驅(qū)散寒意。但那根緊繃的神經(jīng)再也松弛不得。

    時(shí)間煎熬般流逝。意識再次恍惚之際……

    ……救……救命……啊……

    那聲音又來了!更清晰了!

    不再是含糊嗚咽!是個(gè)女人!聲音帶著濕漉漉的陰冷,糅雜著瀕死扭曲的絕望,穿透地層巖石,直直從腳下、從幽邃處……刺入腦海!

    ……誰來……救救我……

    不算響亮,卻尖銳得似要撕碎魂魄!像只冰冷鬼爪,狠攥住心臟!

    是井里!白天那點(diǎn)詭異腐銹味翻涌而上,與這深夜井底索命般的哀嚎在胃里翻滾灼燒!這井……底下到底鎖著什么!

    徹夜無眠。翌日,怪味頑固盤旋,隨井水氣息擴(kuò)散。再提井水異味,只換來母親更激烈的駁斥和父親眼中深藏的厲色,隱隱透著脅迫。他們越是避諱、遮掩,井底那女人絕望的呼號就在腦中越加凄厲、真實(shí)!

    那清晰的、浸透求生哀嚎的吶喊,像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在深淵竭力嘶吼!必須來自井底!來自某個(gè)被禁錮、甚至被遺忘的所在!

    這念頭瘋長如藤蔓,勒得窒息。不行!必須下去!親眼見證!縱然下面是地獄,也得闖一闖!

    趁午后父母避開(他們似乎本能地避著這口井),我翻出手電,找出家中積灰的粗麻繩,又接了晾衣繩才夠長。強(qiáng)壓心頭翻攪的惡心,雙手扳住井口沉重石板邊緣的青苔,咬牙發(fā)力。

    石板濕滑沉重異常。幾乎脫力才挪開一道勉強(qiáng)容身的縫隙。

    霎時(shí),一股濃烈如陳尸地窖、混著鐵銹與腐肉的惡濁氣息,轟然從井口黑洞噴涌而出!濃烈凝如實(shí)質(zhì),化作陰寒刺骨的凍氣狠狠撲上來!我踉蹌倒退,撞在土墻上才站穩(wěn),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發(fā)黑。

    井口似一張待噬的黑口。陽光僅照亮井壁頂端濕滑黑綠的苔蘚,下方深幽難測。手電慘白光柱顫抖著刺入黑暗。

    撲通、撲通……心跳震耳。繩索摩擦井壁的窸窣聲被淹沒。每降一寸,寒氣重一分,那股鉆心蝕骨的腥腐惡臭也濃稠一分,熏得頭昏目眩,難以呼吸。盤著水苔濕滑的內(nèi)壁下旋數(shù)米,光暈愈發(fā)暗淡,肺中空氣稀薄,繩結(jié)也到了盡頭,腳下仍是無邊暗涌的黑水。

    ……救……我……

    絕望的女聲仿佛貼著耳膜響起!濕冷的寒氣幾乎凍結(jié)骨髓!

    誰!驚懼傳遍全身,手電差點(diǎn)脫手,吼聲在狹井四壁撞出沉悶回聲,下面是誰!

    救我……救我上去……求求你……聲音顫抖,飽含冰封的絕望與哀求,真切得如同在耳畔啜泣!

    光柱猛地循聲掃向井底——

    光束驟然凝固。

    在光暈勉強(qiáng)觸及的井底,渾濁發(fā)黑的積水中,浸泡著一具……人形!

    腰部以下浸沒污水。水面上露出的軀干,枯瘦扭曲地緊貼井壁。一身污黑碎花布緊裹著嶙峋骨架。

    一只手無力垂入水中,另一只……腕部向上寸許……赫然鎖著一條粗重鐵鏈!黝黑的鏈身鉆出污水,另一端死死咬在一個(gè)銹跡斑斑、楔入井壁石縫的巨大鐵環(huán)里!

    濕漉漉的烏黑長發(fā)如腐敗水草般遮蓋著臉,只隱約透出小片青灰死皮。一股沖天的尸腐惡臭混合著濃稠怨氣,從這水中枯骨猛撲而上!之前的異味簡直是清風(fēng)!

    再也無法忍耐!胃里劇烈痙攣翻攪!嘴巴剛張開——

    嘔——�。�!穢物噴射在冰冷井壁上,酸腐與尸臭混合,毒氣般彌漫!

    ……為什么……鎖著我……那垂著的頭顱似乎……微微晃動(dòng)一個(gè)凄厲絕望、怨毒滔天的聲音直接刺穿腦海:……是他們……是我丈夫……和我婆婆……

    ……婆婆罵我生不出兒子……是廢物……賠錢貨……

    ……那天夜里……就在井邊……婆婆咒我喪門星……禍害全家……

    ……我男人……他誣我偷人……罵我賤……

    ……婆婆……她從背后狠狠推我……我摔下去……卡在石坎上……好痛……好冷……我哭喊求救……

    ……他們……他們……就用那栓牲口的鏈子……扣住我手腕……把鑰匙扔下來……說……說我就該爛在這臭水里……

    ……姑娘……救我……幫幫我……報(bào)警……讓他們……下地獄……下地獄啊——!�。�

    刻骨咒怨,字字如冰錐鑿腦!婆婆歹毒!丈夫冷血!活推入井,鐵鏈鎖殺!比刀砍斧劈更狠毒萬倍!

    冰冷的憤怒焚盡了恐懼與惡心!畜生!兩個(gè)披著人皮的惡魔!

    我……我知道了!秀蓮你叫秀蓮!那畜生……是不是村東頭的趙衛(wèi)國!我咬著牙關(guān)顫抖嘶喊。必須報(bào)警!必須讓那禽獸伏法!證據(jù)就在這污濁井底!

    ……是……趙……衛(wèi)國……帶著水汽的回聲冰冷絕望。

    趙衛(wèi)國!村東頭那個(gè)油頭滑腦、眼神渾濁的街溜子!形象瞬間與井底控訴重合!

    一股力量驅(qū)散了腐尸的恐懼,我手腳并用拽著濕滑繩索向上攀爬。冰冷的污水蹭在身上,惡臭浸透發(fā)絲衣袖,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出去!找到趙衛(wèi)國!然后報(bào)警!

    幾乎摔爬著回到地面,刺目陽光灼痛雙眼。顧不得渾身濕冷腥臭,沖向村東!

    趙衛(wèi)國家破敗磚房柴門虛掩。院中狼藉,雞鴨亂竄。他正蹲在屋檐下臟污小凳上,滋溜滋溜吸著粗瓷碗里的混濁糊糊。

    見我沖入,他抬起油光發(fā)亮的臉,渾濁黃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不懷好意地訕笑:喲阿新丫頭跑這兒撒癔癥來了一身臭水溝腌入味的騷氣,掉糞坑了眼神輕佻掃過我身上濕黑粘泥處,毫無懼色。

    趙!衛(wèi)!國!我嘶聲怒喝,火焰灼燒喉嚨,秀蓮!井里!那鐵鏈子!是你干的!還有你那個(gè)老不死的娘!活活推下去還鎖死!讓她淹死爛掉!你這畜牲不如的東西�。�!

    趙衛(wèi)國端碗的手劇震!幾滴糊糊濺落露腳趾的破鞋上。臉上訕笑僵住,瞬間如抹了醬,騰地站起,粗碗咣當(dāng)摔得粉碎!油膩大臉驟然扭曲變形,赤紅眼珠暴凸如銅鈴,充滿陰私被揭的狂怒!他像被戳了屁眼的瘋豬,脖頸青筋亂跳:

    放你娘的臭狗屁��!

    唾沫星子混著惡臭噴了我一臉,哪個(gè)狗娘養(yǎng)的爛舌根栽贓老子!秀蓮!她……她自己半夜偷摸打水!腳滑摔下去的!摔死了活該!臭婆娘!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不下崽!命該絕!淹死了賴?yán)献游遗蓿∷搅R越兇,橫肉在油臉上抖顫,粗臂揮舞作勢推搡,再他媽滿嘴噴糞壞老子名聲,老子把你嘴撕爛塞茅坑!

    自己摔下去我怒極反笑,聲音冷如淬冰,摔下去還能給自個(gè)兒腕子套條栓狗的鏈子!摔死了還知道把鑰匙一起帶下井!趙衛(wèi)國!你當(dāng)警察是傻子,當(dāng)我是白癡!秀蓮尸骨未寒!她在井底喊冤!你有種對著井口吼一聲試試!看它應(yīng)不應(yīng)你�。�!

    滾你媽個(gè)蛋!趙衛(wèi)國如踩尾瘋狗,臉上橫肉絞扭,兇戾畢露,死都死透了!骨頭渣子都該漚爛了!關(guān)你屁事!再逼逼,信不信老子把你腿卸了扔糞窖里漚肥!他巨大身軀帶著濃烈汗臭和暴戾逼近,意欲將我轟出院門。

    看著這張滅絕人性的癲狂丑臉,最后一絲交談?dòng)绎w煙滅。跟這種禽獸多費(fèi)口舌報(bào)警!馬上!讓法律的鐵錘砸碎他!讓他跪在秀蓮朽骨前磕頭!

    好!好!死鴨子嘴硬!我死死盯著那雙渾濁充血的眼,一字一頓,等著吃槍子吧,趙衛(wèi)國!猛地轉(zhuǎn)身撞開破門,沖向村口那片可能有信號的小高地!

    腦子里飛速組織報(bào)案詞:老井、鐵鏈鎖尸、故意殺人、兇手趙衛(wèi)國……證據(jù)就在井下!警察一到,下井就……

    剛沖到村中小路,幾個(gè)墻根曬太陽的老人驚詫抬頭看我滿身狼藉濕臭……

    天光!毫無征兆地暗沉!

    黑云蔽日。是更陰森、粘稠的黑暗,如同厚重幕布猝然垂落!瞬間從八方合攏,吞噬整個(gè)村落!

    風(fēng)聲驟停!非寂靜,乃絕對的、刺穿耳膜的死寂!空氣凝固如膠凍,沉重窒息!墻上灰麻雀如被無形手扼頸,直僵僵栽下,無聲墜塵。

    我似墜入水銀池底!冰冷、死寂、無光。腳下泥土觸感頓失!濃烈百倍于井底的腐尸惡臭如失控洪流,蠻橫沖入口鼻,嗆得涕淚橫流,窒息欲絕!

    就在這肝膽俱裂的絕對黑暗中——

    啪嗒……啪嗒……

    水珠滴落聲。

    冰冷水珠,挾刺骨陰寒,一滴、一滴、砸在我僵冷的額上!

    我猛地抬頭!

    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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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白!腫脹!皮膚如遭水浸膨裂,遍布猙獰裂紋!烏黑粘膩長發(fā)如毒蛇纏額纏臉!那雙眼睛……沒有瞳仁!只剩死魚肚般的灰白!此刻,正死死地、倒懸貼在我頭頂正上方!

    那張脹爛的臉上,極慢、極慢地向上撕扯——嘴角裂向耳根,咧開一道巨大、扭曲的獰笑!

    陰森、滑膩、怨毒之聲毒蛇般鉆入耳道,在腦顱內(nèi)轟鳴:

    呵呵呵……報(bào)警

    可憐的小傻子……你真以為……我是……被推下去的

    裂至耳根的嘴角扭曲痙攣,聲音寒徹骨髓:

    那年……那兩個(gè)老厭物……礙事……

    我想獨(dú)吞……那三畝旱田……和倉里半缸陳谷……

    耗子藥……熬濃了……和進(jìn)糊糊里……

    看著……他們……眼珠翻白……手腳抽搐……像兩條蛆……滿地爬……

    那張爛臉抽搐,如回味甘飴:

    ……是我……親手……拖進(jìn)柴房……

    ……然后……自己……跳進(jìn)井里……

    ……哭喊救命呵呵呵……戲罷了……

    ……我要清白名聲!……一個(gè)被婆家折磨的可憐媳婦……多好……讓他們……下到陰曹……也替我背著這黑鍋!……

    聲音猝然拔高,凄厲如刮骨:

    ……誰料……有你這么個(gè)蠢貨……非要下來!

    ……還妄想……替我申冤!

    ……

    那張臉猛然下壓,爛鼻尖幾乎撞上我的臉,裂口噴吐井底寒腥:

    ……不過也好……你知了底細(xì)……

    ……正好……缺個(gè)頂缸的……

    ……就……陪著我……一塊……在爛泥里發(fā)臭發(fā)爛吧……

    極致的恐懼如冰海滅頂!不是冤魂!是厲鬼!下毒害命、偽裝跳井的毒婦!!騙我下來,只為找替死鬼!替她永鎖深井,承受污穢浸淹、鐵鏈禁錮之苦!

    想拉我下去陪葬!休想!

    求生本能驅(qū)使凍僵的身軀爆發(fā)出最后氣力!我尖叫著,不顧一切轉(zhuǎn)身,欲沖出這黑暗牢籠!

    僅跑出幾步——

    呼啦!

    那如實(shí)質(zhì)般的濃稠黑暗,退潮般向兩邊猛卷!

    刺目光線重新灌入瞳孔!小路上老人驚懼臉龐重現(xiàn)!仿佛方才黑暗吞噬僅存于幻覺!但那濃烈尸腐惡臭,真實(shí)得令人戰(zhàn)栗!

    更使心沉冰窟的是——我家井口!

    赫然立著兩人!

    父母!

    父親躬身佝僂,正死命將那厚重的青苔污石往回推!月光下,他黝黑臉膛筋肉緊繃,牙關(guān)緊咬,額角青筋暴起,雙臂全力壓推,動(dòng)作粗暴急切!石緣摩擦井口,發(fā)出嘎吱——嘎吱——刺耳刮骨聲!

    母親緊靠父親身旁!一只枯瘦手,竟死死摳住鄰家傻小子鐵蛋的胳膊!鐵蛋嚇得魂飛魄散,面無人色,渾身篩糠般亂抖,欲叫卻被扼住咽喉似的,眼中只�?謶�!而母親另一只手,竟握著一柄雪亮的……柴刀!

    柴刀刃口,映著慘淡月光,瀉出奪命寒芒!正抵在鐵蛋青筋跳動(dòng)的頸側(cè)!

    別出聲!小兔崽子!再哼一聲試試!母親的嗓音尖利扭曲,飽含野獸護(hù)食般的兇狠與赤裸殺意,敢引來旁人!老娘這刀!立馬送你下去陪秀蓮那個(gè)賤貨!

    他們……抓了鐵蛋!還刀架脖子!

    撞見我從黑暗沖出,母親臉上毫無意外,麻木疲憊的臉在月光下扭曲成難以名狀的怪相——那是獵物終入陷阱的狂喜、絕路掙扎的病態(tài)解脫、以及一絲……瀕臨崩潰的瘋狂!

    阿新!母親尖叫撕破死寂,聲調(diào)急厲如哨,快!快過來搭把手!幫著你爹推!把那石板壓死!壓嚴(yán)實(shí)!叫她再也出不來��!

    快��!阿新!父親猛地扭頭,血絲密布的眼珠子狠狠剜著我,兇光如噬人惡獸,聲音嘶啞走調(diào),蓋回去!那鎖鏈鎖住的玩意兒跑出來會(huì)找活人頂命!只有封死井口,再用生人血肉填飽這井……才夠煞氣壓住她!我們才能活!全家活命!趕緊過來�。�

    生人血肉填井!壓那女鬼!

    他們所謂的生人血肉……竟是鐵蛋!還有……我��!

    難怪他們?nèi)绱藨謶勥@口井!難怪他們對井水異味三緘其口!難怪他們見我下井如臨大敵!他們一直都知道井下鎖著惡鬼!他們害怕的,是這鐵鏈困縛的、可能逃脫的兇戾怨靈!

    如今,怨靈終現(xiàn)!甚至誘我不成顯露殺機(jī)!他們無措之下,竟使出這愚昧殘忍的手段——抓鄰居傻兒獻(xiàn)祭!此刻……竟還想讓我……當(dāng)鎮(zhèn)物!

    一股寒氣比井底污物更冰心徹骨,瞬間麻痹四肢!望著父母扭曲癲狂的臉,看著那把緊貼鐵蛋喉管的寒刃,盯著父親推石時(shí)暴凸的筋腱……

    不�。�!

    這口井!內(nèi)里內(nèi)外!皆是地獄!

    放開他!我嘶聲咆哮,用盡氣力向前猛沖!必須救下鐵蛋!

    沖出的瞬間——

    咕嚕嚕嚕……

    井口深處!猛然迸發(fā)一陣令人頭皮炸裂的異響!

    非石落水,而是……無數(shù)濃稠沉重的氣泡從污濁死水最深處,瘋狂地翻滾、爆裂!

    緊接著!井口那塊被父親推回一半的沉重青石,竟……猛烈地高頻震顫起來!仿佛井下有狂暴巨物在兇狠撞擊!

    嘎嘎吱吱——!石屑如粉簌簌落下!石板邊緣與井口摩擦聲刺耳欲聾!

    啊——��!母親被這驟變嚇得魂飛魄散,握刀的手猛地一抖!鋒刃瞬間在鐵蛋頸側(cè)劃開一道深長血口!

    溫?zé)岬孽r血噴涌而出!

    如同點(diǎn)燃引信!

    嘩啦——嘩啦——嘩啦——�。�!

    無數(shù)渾濁巨大、冒著漆黑氣泡的污水,裹挾著井底沉積數(shù)十年的腐泥、枯骨碎片、爛苔敗物,如同被壓抑了千年的火山,以毀天滅地之力,猛地從那撐開一半的井口噴射出來��!

    滔天濁浪,挾著黑沉死氣!

    噴濺的冰寒污水與濃稠黑泥,好似高壓水炮失控,瞬間將井口幾人完全吞沒!

    父親首當(dāng)其沖!巨大水柱混雜黑泥,狠狠撞在他竭力壓石的脊背上!咚!一聲悶響,如山軀體如破麻袋般被撞飛出去,重重砸在幾步外泥地!噗!一口鮮血混合著腥臭污水狂噴!

    母親的尖叫化為非人慘嚎!離得近,被劈頭蓋臉的穢物黑泥澆了個(gè)透!雙眼瞬間灼盲!臉上、脖頸、胸前被滾燙黏膩的黑泥灼燒,發(fā)出滋滋聲響!她痛苦捂臉翻滾,手中柴刀飛脫。鐵蛋徹底嚇傻,呆立原地,污泥濁水滿頭滿身。

    而一股遠(yuǎn)超井底腐臭、飽含極致怨毒的濃郁黑霧,并未隨噴濺逸散,而是如同千萬條有生命的黑蛇,瘋狂凝聚!粘稠如原油!咆哮翻騰!瞬間將噴涌的井口及周圍數(shù)步范圍完全吞噬!

    黑霧中心,一個(gè)非男非女、如同鋼刀刮擦朽木的怨毒聲音碾碎夜空:

    血肉……我的血肉……填井……

    聲音無盡饑渴,冰冷刺穿骨髓!

    啊——��!剛撿回半命的父親,未及喘息,雙腳便被翻卷到眼前的黑霧死死纏縛!那黑霧如活物冰冷滑膩!

    一股無可抗拒的恐怖巨力猛地將他拖向井口!

    父親驚駭欲絕的眼珠幾乎瞪裂,雙手拼命摳挖身下冰冷泥土!在那無形巨力拖拽下,他沉重的身體如同草芥,在泥地上犁出兩道深溝,直直滑向那噴涌死亡黑霧的深井!

    不——!救我——�。〗^望悲鳴撕扯空氣。

    母親聞聲,跌爬著想救,劇痛與失明卻使她再次撲倒。

    撲通!

    巨大水花黑泥濺起!父親的慘叫在觸到冰冷臭水的剎那,戛止!只余水中徒勞撲騰的嘩啦聲和痛苦氣泡!

    當(dāng)家的——��!母親喉間發(fā)出裂帛般的哭嚎,雙手摸索著爬向井口。

    晚了!

    那翻騰黑霧如同得手毒蛇,瞬間放棄拖下的獵物,猛地向她席卷而去!

    啊——!一聲變調(diào)短嚎,母親已被冰冷的黑霧完全包裹!

    黑霧如濃硫酸蝕蝕肌膚!滋滋聲與焦糊味彌漫!她如墜油鍋瘋狂扭動(dòng),尖利痛苦被黑霧死死扼在喉中,只余嗬嗬怪音!身體被巨力裹挾,像破爛麻袋,直直甩向翻騰污水的深井!

    撲通!

    更沉悶的墜水聲!

    兩口巨大的污濁漩渦在井口翻騰,又被黑泥濁水快速吞沒。水面只余幾串絕望氣泡破裂。

    井口失去阻擋的青石板,轟然滑落回原位!轟�。∫宦暰揄�,如沉重棺蓋,死死封嚴(yán)了井口!地面震顫。

    井中掙扎撲騰聲、氣泡聲,徹底沉寂。

    唯余冷風(fēng),卷著殘留的惡臭黑泥與濕冷穢氣,嗚咽刮過空曠死院。濃烈的尸腐血腥混著污泥濕土氣彌漫空中。

    鐵蛋僵立原地,脖頸那道皮肉翻卷的傷口汩汩冒血,浸透前襟。他似乎連驚恐也喪失,只張著嘴,口涎混著血水淌下,空洞眼神瞪著嚴(yán)絲合縫的井口。

    我如泥塑木雕,渾身冰冷。臉上、身上布滿腥臭污泥點(diǎn)子。胃里虛空,只余寒意在體內(nèi)翻卷。他們……就這樣……被那口井吞了……

    結(jié)束了

    這念頭剛生——

    啪嗒!

    一滴冰冷粘稠、帶著濃重腐腥的液體,滴落在我后頸皮膚!

    渾身汗毛瞬間倒豎!一股徹骨寒意如電流從尾椎竄上天靈蓋!

    極其緩慢地、僵硬地……抬起了頭……

    井口上方!

    那張慘白發(fā)脹、布滿裂紋的鬼臉!

    倒懸著!濕膩長發(fā)垂落至我頭頂!那雙死魚肚般的灰白眼珠,死死地凝視著我!裂至耳根的嘴角,無聲地、扭曲地……

    向上挑起!

    在笑�。�!

    那抹笑容凝固在月光下,帶著無盡的惡毒與嘲弄。

    井口沉重的青石板死死合攏,如同巨大的墓碑。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粘稠,混合著濃烈的尸腐、血腥和污泥的氣息,沉甸甸壓在胸口。

    鐵蛋依舊僵立在原地,像個(gè)被釘在惡夢里的木偶。脖子上的傷口猙獰外翻,溫?zé)岬难樦陆笸绿�,在他灰撲撲的褲腳上暈開一片片暗紅,又滴落在泥地里,砸出一個(gè)小小的、紅色的窩。他全身還在篩糠似的抖著,下巴上的涎水和血水混成一灘,眼神卻徹底渙散,空空蕩蕩,連恐懼都散了,只剩下徹底掏空后的茫然。他的眼睛木然地盯著那封死的井口,似乎還在消化剛剛那片掀翻了地獄的狂濤。

    我如同抽去骨骼,站在院中這片剛剛噬人的泥土上,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細(xì)微的刺疼感是唯一的真實(shí)。父母墜井前那絕望的嘶吼還在耳膜里嗡嗡作響。那個(gè)毒婦!她根本沒有被鎖�。∧瞧嗲械那缶�、那刻骨的控訴……全都是精心編織的網(wǎng)!誘我下來,只為在替死鬼名單上再加我一個(gè)名字!寒意比井水更刺骨,凍得牙齒咯咯打顫,每一寸皮膚都像覆著層薄霜。

    鐵蛋……

    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在死寂里像銹刀刮擦。我朝他挪了一步,腳下泥土濕滑粘膩。目光下意識落在地上——那把被母親脫手甩飛的柴刀!它就躺在離我?guī)撞竭h(yuǎn)的爛泥里,映著冷月,雪亮的刀身上還沾著幾點(diǎn)暗紅……是鐵蛋的血!刀刃上甚至可能沾著母親推搡鐵蛋時(shí)留下的指��!那是鎖鏈女鬼的騙局、父母瘋狂的殺人意圖、所有這一切罪惡的鐵證!也是能釘死趙衛(wèi)國的關(guān)鍵!

    刀……過來……

    我朝他伸出同樣被污泥浸透的手,聲音盡力放得輕緩,像怕驚醒一個(gè)沉睡的夢魘,把……把刀給我……

    鐵蛋沒有反應(yīng)。他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dòng)了一下,空洞地落在我伸出的手上,又挪開,繼續(xù)無神地黏在井口那沉重的石塊上。月光照在他臉上,一片死灰。血還在流。

    突然——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什么東西內(nèi)部斷裂的脆響,從井口方向傳來!

    那塊剛剛封得嚴(yán)絲合縫的青石巨板,極其微不可察地……往上跳動(dòng)了一下!一絲比頭發(fā)絲還細(xì)的黑氣,帶著濃烈刺鼻的腐臭,從石板邊緣的縫隙里……絲絲縷縷地滲了出來!像瀕死巨蟒的吐息!

    那股被短暫封印的惡臭,瞬間濃烈百倍!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的黑色煙霧,繚繞不散!

    呃……

    鐵蛋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氣音,像是瀕死的喘息被掐斷,眼皮無力地翻動(dòng)了一下,沾滿血污和污穢的嘴巴微微開合,卻沒有絲毫聲音溢出。脖頸間那道深長的傷口邊緣,似乎……有一縷極其微弱、幾乎不可見的黑氣,正從翻開的皮肉深處……無聲地蔓延出來,與井口溢出的黑霧詭異地糾纏著!

    咣當(dāng)——!

    就在此刻,院門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開!一道光柱刺破黑暗!幾個(gè)手持強(qiáng)光手電、穿著深色制服的身影沖了進(jìn)來!為首的警官身形高大,濃眉緊鎖,警徽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他一眼就看到癱在泥濘地面、渾身浴血的鐵蛋,還有呆立一旁、同樣一身狼藉、神情恍惚的我。

    別動(dòng)!警察!威嚴(yán)的喝聲劃破死寂,剛才誰報(bào)的警!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全身劇烈一顫,仿佛從寒冰地獄中被驚醒。目光猛地從鐵蛋脖子上那可怖的傷口和那絲不祥的黑氣移開,越過警察,死死鎖定了泥地中那柄沾血的柴刀!幾乎是憑著本能,我一個(gè)箭步?jīng)_過去,不顧滿手污泥血污,一把死死攥住了那冰冷的金屬刀柄!冰涼的觸感和殘留的暗紅血液立刻沾染了我的手指,沉甸甸,黏糊糊,像握著一塊凝結(jié)的罪證。我舉起那把刀,喉嚨火燒火燎地嘶喊出聲,聲音因激動(dòng)和殘余的恐懼而破裂:

    證據(jù)……在這里!快!快把他送醫(yī)院!

    我指著血流不止、瞳孔已經(jīng)有些渙散的鐵蛋,井里……井里還有……

    話未說完,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越過警察們驚愕的肩膀,再次落回那口死亡之井。

    冰冷的月光下,那塊沉重的石板像一口壓抑的巨棺。石板邊緣,一縷縷比夜色更濃稠的黑霧,正絲絲縷縷、源源不斷地從細(xì)微的縫隙里鉆涌出來,無聲無息地繚繞升騰,盤旋在死寂的庭院中,貪婪地舔舐著冰冷的空氣。而那黑霧匯聚之處,竟隱約凝聚出一個(gè)巨大、扭曲、腫脹得難以名狀的虛影……

    那張被長發(fā)半掩的、泡得稀爛的臉上,咧著幾乎撕裂兩腮的嘴角,無聲地向上挑起。死魚肚般灰白的眼珠,空洞地映照著一抹冷月殘光。

    它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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