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話:涅槃計劃
會議室里的空氣凝滯得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鐵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窗外本該明媚的陽光,此刻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卻被過濾成一種病態(tài)的慘白,毫無溫度地鋪灑在寬大的紅木會議桌上,將一份份攤開的、印著密密麻麻黑色表格的文件映照得格外刺眼。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圍坐著一圈公司高層。平日里意氣風(fēng)發(fā)、高談闊論的精英們,此刻像是集體被抽走了脊梁骨。有人死死盯著面前紋絲不動的水杯,仿佛里面藏著救命的稻草;有人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白色;還有人干脆微微佝僂著背,眼神飄忽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那里有逃離現(xiàn)實的出口。只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此起彼伏,像破舊風(fēng)箱艱難地拉扯。
咔噠。
一聲清脆的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如同冰錐,驟然刺破了這片凝固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猛地牽扯,瞬間聚焦在會議室那扇沉重的深色木門上。
門開了。
蘇晚走了進來。一身剪裁極盡利落的深灰色羊絨西裝套裙,完美勾勒出她高挑而挺拔的身姿,沒有一絲多余的褶皺。冷硬的線條包裹著同樣冷硬的氣場。她的步伐穩(wěn)健,沒有絲毫猶豫,高跟鞋敲擊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規(guī)律而冷硬的回響,每一步都像精準地踏在在場每個人的心跳間隙上。那張堪稱完美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如同最堅硬的玉石雕琢而成,只有眼底深處,沉淀著一片深不見底的、屬于職業(yè)殺伐的寒潭。
她徑直走向主位,沒有多余的寒暄,甚至連一個禮節(jié)性的眼神都沒有分給兩旁噤若寒蟬的高管。隨身攜帶的輕薄銀色筆記本被啪地一聲打開,屏幕幽藍的光映在她臉上,更添幾分非人的冷峻。
開始吧。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如同冰珠滾落玉盤,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凍結(jié)了空氣里最后一絲僥幸的暖意,時間有限�!鶚動媱潯谝浑A段執(zhí)行名單,各部門確認無誤后簽字生效。午休前,我需要所有簽批文件放在我的辦公桌上。
她的目光像手術(shù)刀一樣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那疊厚厚的、印著鮮紅絕密字樣的文件上。那是裁員名單,一把懸在數(shù)百人頭頂?shù)�、即將落下的利刃。而這把刀的刀柄,此刻就握在她蘇晚的手中。
一個頂著稀疏發(fā)絲、額角布滿汗珠的部門VP,嘴唇哆嗦著,終于鼓起勇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蘇…蘇總監(jiān),我們研發(fā)部…林驍,他可是我們核心引擎組的靈魂,連續(xù)三年績效A+,手上那個關(guān)鍵項目,眼看就要出成果了,這…這要是裁了,項目可就…
張總,蘇晚的視線甚至沒有從屏幕上抬起,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了一下,調(diào)出另一份數(shù)據(jù)圖表,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公司現(xiàn)階段的生存優(yōu)先級是止血。核心引擎組的項目周期長,投入產(chǎn)出比在當下風(fēng)險環(huán)境下,評估為D級。林驍工程師的薪資水平,在同等職級中位于90%分位線以上�!鶚動媱潯暮诵闹笜酥�,就是優(yōu)化人力成本結(jié)構(gòu)。他的存在,不符合公司當前戰(zhàn)略定位。
她停頓了一秒,目光終于抬起來,落在對方那張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上,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冰冷的、無可辯駁的邏輯:至于項目成果,財報上的窟窿,等不到它變現(xiàn)的那一天。這個邏輯,需要我重復(fù)嗎
那位張VP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身體晃了晃,頹然地跌坐回椅子里,再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會議室里只剩下紙張被翻動時發(fā)出的、令人心慌的沙沙聲,以及筆尖劃過紙面、如同簽署判決書般的沉重摩擦聲。
蘇晚微微垂著眼瞼,視線落在自己握著簽字筆的右手上。無名指上,一枚樣式極其簡潔的鉑金指環(huán),在會議桌上方慘白的燈光下,閃爍著一種孤絕而冷硬的光澤。那不是婚姻的承諾,而是她親手為自己戴上的冠冕,一個永不背叛事業(yè)的無聲誓言。這冰冷的金屬貼著她的指根,帶來一絲熟悉的、能讓她在血雨腥風(fēng)中保持絕對清醒的涼意。
她拿起面前那份最終確認的裁員名單副本,動作利落地翻到核心研發(fā)部那一頁。指尖劃過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如同在冰冷的墓碑上銘刻墓志銘,沒有一絲波瀾。直到——
林驍。
兩個字,像兩顆燒紅的子彈,毫無預(yù)兆地穿透了她精心構(gòu)筑的冰層,狠狠地、精準地射入她的心臟深處!
指尖的動作驟然凝固,懸停在那個名字上方,微微顫抖了一下。紙張的邊緣,被無意識收緊的指甲掐出一道深深的、蒼白的折痕。
林驍。
怎么會是他
這個名字,像一道被歲月塵封、卻從未真正熄滅的符咒,帶著七年前那個盛夏溽熱的潮濕氣息,帶著香樟樹葉在陽光下蒸騰出的辛辣味道,帶著少年滾燙的擁抱和最后那封字跡潦草、冰冷刺骨的訣別信……所有被她用盡力氣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的碎片,此刻轟然炸開!
會議桌下,她原本隨意交疊的雙腿猛地繃緊,腳踝處的骨頭因為用力過度而隱隱作痛。胸腔里,那顆被職業(yè)鎧甲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心臟,正瘋狂地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擂鼓般的巨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一股腥甜的鐵銹味毫無征兆地涌上喉嚨。
她死死咬住口腔內(nèi)側(cè)的軟肉,尖銳的刺痛感瞬間壓下了喉嚨口的翻涌。握著名單的手背,因為過度用力,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清晰地蜿蜒在過于蒼白的皮膚下。她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底那片冰封的寒潭是如何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震驚、疑惑、尖銳的痛楚,都被她強行壓縮、再壓縮,最終死死摁回眼底深處,重新凍結(jié)。
她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冷硬面具。只是那枚鉑金指環(huán),似乎更緊地箍住了她的無名指,冰得刺骨。她將那份名單無聲地合上,推到一邊,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停頓從未發(fā)生過。
散會。她的聲音比之前更加冷硬,如同淬了冰的金屬,文件,午休前。
高管們?nèi)缑纱笊�,幾乎是逃離般地快速收拾東西,魚貫而出。厚重的會議室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絕了蘇晚臉上最后一絲強撐的平靜。巨大的空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方才被強行壓下的驚濤駭浪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仰起頭,盯著天花板上刺眼的燈光,大口地、無聲地喘息著,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也照亮了她眼中那抹無法掩飾的、劇烈動蕩的痛楚。
林驍。他為什么會在這里這該死的巧合!
下午兩點,剛過上班時間。蘇晚辦公室外的小型接待區(qū),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人事部的幾個專員如同驚弓之鳥,目光躲閃地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像細密的電流在空氣中流竄。
來了來了…是林工…
抱著個文件夾,臉色好嚇人…
聽說他女兒病得很重這下可撞蘇總槍口上了…
噓!小聲點!蘇總最煩工作時間處理私事…
蘇晚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塑。桌上攤開的是林驍?shù)耐暾耸聶n案,旁邊是打印出來的績效數(shù)據(jù)和項目評估報告,冰冷的數(shù)據(jù)羅列著他的優(yōu)秀,也昭示著他被裁撤的合理性。她強迫自己逐行掃過那些文字,指尖在冰涼的鼠標上滑動,試圖用工作的邏輯重新筑起堤壩,抵御心底那片洶涌的、名為過去的潮水。
篤篤篤。
敲門聲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卻又異常固執(zhí)。
蘇晚沒有立刻回應(yīng)。她端起桌上的骨瓷杯,里面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杯沿觸到唇邊,苦澀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令人清醒的麻木感。她咽下那口冷咖,才沉聲道:進。
門被推開。林驍走了進來。
七年的時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近乎殘酷的印記。那個曾經(jīng)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笑容張揚得如同正午驕陽的少年,仿佛被生活的砂紙狠狠地打磨過。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工裝襯衫此刻顯得有些空蕩,肩線微微塌陷下去。眼窩深陷,顴骨突出,下巴上帶著來不及刮干凈的青黑胡茬,整個人透出一種被重壓碾磨過的疲憊和憔悴。只有那雙眼睛,在看向蘇晚時,依舊帶著一種復(fù)雜難辨的、如同沉入深潭的舊日星辰般的光芒,此刻那光芒里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焦灼。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深藍色的硬殼文件夾,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僅存的救命稻草。
蘇總監(jiān)。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礫摩擦。
蘇晚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身上,如同審視一份待處理的文件,不帶任何私人情緒。林工程師。她的聲音平穩(wěn)得像一泓深潭,預(yù)約申訴時間在明天上午十點。現(xiàn)在是我的工作時間,處理的是既定流程事務(wù)。她的視線掃過他緊抱的文件夾,語氣沒有絲毫松動,如果你是為‘涅槃計劃’名單而來,請按流程走。
林驍像是沒聽見她公事公辦的拒絕,或者說,他根本已無暇顧及所謂的流程。他往前急切地邁了一步,身體微微前傾,那份深藍色的文件夾被他用力地按在蘇晚冰冷光滑的紅木辦公桌邊緣,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得嶙峋突兀,微微顫抖著。
蘇晚…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至絕境的嘶啞,那聲久違的稱呼脫口而出,隨即又被他強行咽下,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絕望,蘇總監(jiān)!我…我知道不合規(guī)矩!但我沒辦法了!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死死鎖住蘇晚,那里面翻滾著太多東西——懇求、絕望、還有一絲被現(xiàn)實逼出的瘋狂,我女兒…我女兒小雨,她等不了明天了!
小雨這個名字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進蘇晚的耳膜。她握著鼠標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外殼。心底某個角落,似乎有細微的冰層裂開了一條縫隙。
林驍?shù)氖侄兜酶鼌柡α�。他幾乎是粗暴地翻開那個硬殼文件夾,紙張發(fā)出嘩啦的聲響。他慌亂地翻找著,指尖在紙頁間笨拙地劃過,最終猛地抽出一張被折疊過多次、邊緣已經(jīng)磨損發(fā)毛的紙。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那紙推過桌面,推向蘇晚。
紙張滑過光滑的桌面,停在蘇晚面前。
蘇晚的目光落在那張紙上。白紙黑字,印著本市最大三甲醫(yī)院的醒目抬頭。那是一份兒童神經(jīng)外科的住院診斷證明書。
她的視線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冷靜地、職業(yè)化地向下移動。
患兒姓名:林念晚。
診斷結(jié)果:腦干膠質(zhì)瘤(彌漫內(nèi)生型,中腦-橋腦)。
建議治療:盡快進行開顱腫瘤切除術(shù)及后續(xù)綜合治療。
醫(yī)生簽名欄,是一個在業(yè)內(nèi)極具分量、以診治難度極大兒童腦瘤聞名的權(quán)威名字。紅色的醫(yī)院印章像一滴凝固的血,重重地壓在紙頁下方。
林念晚。
這三個字,像三道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力的閃電,毫無預(yù)兆地、兇狠地劈開了蘇晚七年來精心構(gòu)筑的所有防御!精準地劈在她靈魂最深處那道從未真正愈合的舊傷疤上!
轟——!
腦海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所有冰冷的邏輯、職業(yè)的鎧甲、七年筑起的心墻,在這三個字面前瞬間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那個夏夜。學(xué)校后門那條飄著香樟樹氣息的窄巷。路燈昏黃的光暈下,他騎著吱呀作響的舊單車,她側(cè)坐在后座,雙手環(huán)著他的腰,臉頰貼著他溫?zé)岬�、被汗水微微濡濕的背心。晚風(fēng)帶著白日未散的暑氣拂過發(fā)梢。
喂,林驍,她的聲音帶著笑,手指調(diào)皮地在他腰側(cè)輕輕戳了一下,以后我們要是生個女兒,叫什么好
他單腳撐著地穩(wěn)住車,回過頭,路燈的光落在他年輕飛揚的眉眼里,亮得驚人。他笑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不知愁滋味的憧憬和傻氣:這還用想當然叫‘念晚’!林念晚!讓她一輩子都念著你蘇晚的好!怎么樣夠不夠響亮夠不夠情深義重
她當時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捶他的背:俗氣死了!肉麻當有趣!誰要跟你生女兒�。�
少年爽朗的笑聲和女孩清脆的嗔怪,仿佛還在那條狹窄的、彌漫著香樟樹氣息的巷子里回蕩,清晰得如同昨日。
林念晚。
那個被他們當作玩笑、帶著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甜蜜憧憬隨口說出的名字。一個塵封在舊時光琥珀里、只屬于她和他的、帶著體溫的秘密。
此刻,卻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冰冷地印在一份關(guān)乎生死的診斷書上。
一股無法形容的、撕心裂肺般的劇痛,如同海嘯般從心臟最深處洶涌而起,瞬間席卷了她全身每一寸神經(jīng)!那痛楚來得如此猛烈,如此猝不及防,幾乎讓她窒息。
啪嚓!
一聲脆響,突兀地撕裂了辦公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蘇晚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支沉重的黑色萬寶龍鋼筆,那支象征著職業(yè)權(quán)威、筆尖曾簽下無數(shù)冷酷裁決的冰冷金屬,竟在她無意識驟然緊握的指間,硬生生斷成了兩截!
烏黑的墨水如同失控的、絕望的淚,洶涌地噴濺出來!濃稠的墨跡瞬間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蜿蜒流淌,染黑了指間那枚冰冷的鉑金指環(huán),也星星點點地濺落在診斷書上林念晚的名字旁邊,像一滴滴凝固的、絕望的血淚。
斷掉的半截筆尖,帶著冰冷的反光,無力地滾落在桌面上,發(fā)出幾聲細碎、空洞的輕響。
蘇晚僵在那里,一動不動。手背上蜿蜒的墨跡還在緩慢地向下流淌。她低著頭,視線死死地釘在那被墨水濺污的名字上,釘在那份殘酷的診斷書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辦公室里只剩下林驍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粗重喘息,以及她自己血液在耳膜里瘋狂奔流的轟鳴。
那三個字——林念晚——像燒紅的烙鐵,在她視網(wǎng)膜上留下灼痛的印記。少年爽朗的笑語猶在耳邊:林念晚!讓她一輩子都念著你蘇晚的好!
那聲音與眼前診斷書上冰冷的鉛字、男人絕望的喘息重疊、撕扯,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徹底碾碎。
七年。整整七年杳無音訊,一紙冰冷的訣別信斬斷所有。她用了那么久的時間,在事業(yè)的荊棘叢中摸爬滾打,用專業(yè)、用冷酷、用這枚冰冷的鉑金戒指,一層一層地包裹住那顆被遺棄的心,筑起堅不可摧的堡壘。她以為自己早已無堅不摧。
可堡壘的坍塌,只需要一個名字。
小雨…林驍?shù)穆曇羲粏〉貌怀蓸幼�,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血塊,小雨…就是念晚…她…她一直這么叫…她等不了了啊蘇晚!
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她,里面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絕望和瘋狂:手術(shù)費…還有后續(xù)…那筆補償金…是她的命!我求你了!蘇晚!看在小雨的份上!看在她名字的份上!給我…給我們一條活路!他高大的身體因為激動和極致的疲憊而微微晃動著,雙手死死摳著桌沿,指節(jié)慘白。
蘇晚猛地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如同風(fēng)中瀕死的蝶翼。手背上冰涼的墨水和那枚被染黑的指環(huán),此刻卻像滾燙的巖漿,灼燒著她的皮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痛楚,提醒著她那個被強行遺忘的名字所承載的重量。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刺骨,一路刮過喉嚨,直抵肺腑。再睜開眼時,眼底那片驚濤駭浪被強行壓了下去,只余下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沉郁。她沒有再看林驍,也沒有看那份被墨水污損的診斷書。
她的目光,緩緩地、極其沉重地轉(zhuǎn)向了桌角。那里,靜靜地躺著一份文件——正是那份最終敲定的、印著林驍名字的裁員補償協(xié)議。冰冷的白紙黑字,象征著職業(yè)的裁決,此刻卻仿佛化作了無形的巨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辦公室里只剩下林驍粗重壓抑的喘息,和她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轟鳴。
終于,她動了。
那只沾滿墨跡的手,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帶著墨水的粘膩和冰涼。她沒有去碰那份診斷書,也沒有回應(yīng)林驍那絕望的懇求。她的手指,越過了桌面上的一切,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落向了那份冰冷的裁員協(xié)議。
指尖觸碰到光滑的紙頁邊緣,冰涼的觸感順著神經(jīng)瞬間蔓延開來。
就在這一刻——
嗡…嗡嗡…
她放在桌面的私人手機,屏幕毫無預(yù)兆地亮了起來,伴隨著急促的震動聲,在空曠死寂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動的,是一個沒有存儲名字、卻熟悉到刻進骨子里的座機號碼——那是林驍女兒小雨所在兒童醫(yī)院的住院部護士站電話!
第二話:窒息的絕望
指尖觸碰到那份冰冷的裁員補償協(xié)議,紙張的涼意順著神經(jīng)末梢直抵心臟。蘇晚的動作凝滯了一瞬,仿佛在觸碰的不是一份文件,而是即將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林驍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她那只沾滿墨跡的手,呼吸都屏住了,整個辦公室的空氣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她的指腹即將在簽名欄落下的電光火石之間——
嗡…嗡嗡嗡!
尖銳的手機震動聲如同警報,驟然撕裂了這凝固的絕望!聲音來自林驍緊握在手中的舊手機。
林驍渾身劇震,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抓起手機。屏幕上跳躍的號碼,讓他本就蒼白的臉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收縮!他猛地按下接聽鍵,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喂劉…劉護士小雨她…她怎么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急促而清晰,即使沒開免提,在死寂的辦公室里也隱約可聞:林先生!你快來!小雨突然抽搐,意識不清!情況非常危急!醫(yī)生懷疑是顱內(nèi)壓急劇升高,必須馬上進手術(shù)室!術(shù)前同意書需要你立刻簽字!快!
什么!林驍像被重錘狠狠擊中,高大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手機差點脫手。他臉上的絕望瞬間被一種瀕死的恐慌取代,嘴唇哆嗦著,語無倫次,我…我馬上!馬上到!求你們!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他掛斷電話,眼神空洞地轉(zhuǎn)向蘇晚,那里面只剩下滅頂?shù)拿H缓涂謶�,仿佛靈魂已經(jīng)被抽離。他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那張診斷書,忘了那份關(guān)乎女兒生死的補償金協(xié)議,只剩下一個念頭:女兒快死了!
他踉蹌著轉(zhuǎn)身,像一具被抽掉所有力氣的木偶,跌跌撞撞地就要沖向門口,大腦一片空白,連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已喪失。
站�。�
一聲清喝,如同冰水兜頭澆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釘住了林驍?shù)哪_步。
他茫然地回頭。
蘇晚已經(jīng)站了起來。那張冰雕般的臉上,此刻裂開了一道縫隙,不是柔軟,而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近乎冷酷的決斷。她看也沒看那份裁員協(xié)議,沾著墨跡的手指在桌面上一個內(nèi)部通訊鍵上用力按下。
小陳!她的聲音又快又急,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壓,立刻!準備車!去市兒童醫(yī)院!通知王院長,就說我蘇晚,有急事求他幫忙!請他務(wù)必在神經(jīng)外科等我!立刻!馬上!
電話那頭的小陳顯然被這從未有過的急迫語氣驚住了,但職業(yè)素養(yǎng)讓她瞬間回應(yīng):明白!蘇總!車馬上到樓下!我立刻聯(lián)系王院長!
掛斷電話,蘇晚的目光才重新落到僵在門口、如同泥塑般的林驍身上。她繞過寬大的辦公桌,幾步走到他面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此刻像鼓點敲在林驍混沌的意識里。
她看著他那雙被恐懼和絕望徹底淹沒的眼睛,沒有絲毫廢話,只有最直接的指令:
跟我走!現(xiàn)在!
她一把抓起桌上那張沾了墨跡的診斷書,塞進自己的手袋。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半分遲疑。然后,她看也沒看林驍,率先拉開辦公室的門,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深灰色的西裝裙擺劃出冷硬的弧線,背影挺拔,帶著一種劈開荊棘、一往無前的氣勢。
林驍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本能地跟了上去。巨大的恐慌讓他失去了所有判斷力,蘇晚此刻展現(xiàn)出的強大行動力,成了他溺水時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蘇晚的車是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轎車,司機顯然已被提前告知,油門踩得沉穩(wěn)而迅疾。車廂內(nèi)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林驍蜷縮在后座一角,雙手死死地摳著自己的膝蓋,指節(jié)泛白,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眼睛死死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嘴里無意識地喃喃著小雨…小雨…。
蘇晚坐在他旁邊,背脊挺得筆直,側(cè)臉線條繃緊如刀鋒。她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撥通一個又一個電話,聲音冷靜得可怕:
李主任,我是蘇晚。麻煩您,兒童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林念晚小朋友,現(xiàn)在情況危急需要手術(shù)。對,就是王院長在等的那位。我需要了解主刀醫(yī)生團隊和手術(shù)方案的最優(yōu)選擇…不,不是咨詢,是安排。費用問題我來解決,請務(wù)必保證最好的醫(yī)療資源到位…好,謝謝!
張律師,是我。幫我查一下,林驍名下,有沒有他本人不知情的、可能影響他征信或大額醫(yī)療貸款資格的不良記錄…對,要快。
財務(wù)部立刻準備一張五十萬的現(xiàn)金支票,授權(quán)碼我發(fā)你。用途急用。半小時內(nèi)送到市兒童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手術(shù)等候區(qū),交給陳助理。
每一個指令都清晰、高效,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力量。她仿佛瞬間切換回了那個在談判桌上殺伐果斷的蘇總監(jiān),只是這次,她調(diào)動的所有資源、所有的冷酷高效,目標只有一個——搶救那個叫林念晚的孩子。
林驍聽著她冷靜到近乎無情的電話內(nèi)容,聽著她輕描淡寫地解決著他拼盡全力也無法撼動分毫的壁壘(最優(yōu)醫(yī)生、天價費用、貸款障礙),巨大的沖擊讓他混亂的大腦更加空白。他怔怔地轉(zhuǎn)頭看向蘇晚的側(cè)臉,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冷硬的臉,此刻在他眼中卻仿佛籠罩著一層模糊的光暈。七年前那個依賴他、對他笑的女孩,與眼前這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女人,影像在他混亂的思緒中瘋狂重疊、撕扯。
車子一個急剎,停在兒童醫(yī)院急診大樓門口。蘇晚推門下車,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林驍幾乎是手腳并用地跟下來,腿軟得差點跪倒。
手術(shù)等候區(qū)外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氣息。幾個護士推著移動病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上面躺著小小的身影,蓋著氧氣罩,周圍圍著神色凝重的醫(yī)生。林驍?shù)男呐K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林先生!這邊!一個護士焦急地迎上來,手里拿著一疊文件,快!術(shù)前同意書!醫(yī)生在手術(shù)室門口等著簽字!情況非常危險,不能拖了!
林驍顫抖著手接過筆,看著同意書上密密麻麻的風(fēng)險告知條款,尤其是術(shù)中可能呼吸心跳驟停、術(shù)后可能長期昏迷或嚴重神經(jīng)功能缺損那幾行加粗的黑字,他的手抖得根本無法落筆。巨大的恐懼和自責(zé)幾乎將他吞噬,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這時,一只沾著干涸墨跡、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堅定地覆在了他劇烈顫抖的手背上。那手冰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穩(wěn)定力量。
林驍猛地抬頭。
蘇晚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她沒有看他,目光直視著前方手術(shù)室亮起的紅燈,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穿透了他所有的恐懼:
簽。林驍,你女兒在等你救她。
她的另一只手,緊緊捏著那張被她塞進手袋的診斷書,指關(guān)節(jié)同樣用力到發(fā)白。她看著那扇緊閉的手術(shù)室大門,仿佛透過冰冷的金屬門,看到了里面那個小小生命正在與死神賽跑。那個承載著她最深痛與最隱秘溫柔的名字的主人。
林驍看著蘇晚近在咫尺的側(cè)臉,看著她緊抿的、沒有一絲血色的唇線,看著她眼底深處那片強壓下的驚濤駭浪。一股混雜著絕望、感激和巨大痛楚的熱流猛地沖上他的眼眶。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在那份生死契約般的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每一筆,都重若千鈞。
護士拿著簽好的文件匆匆跑進手術(shù)通道。
紅燈刺目地亮著。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林驍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雙手深深插入發(fā)間,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巨大的壓力和無助徹底擊垮了他。
蘇晚依舊站著,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雕像。她看著那盞紅燈,身體繃得筆直。小陳匆匆趕來,將一張支票和一個厚厚的信封(顯然是張律師查到的資料)遞給她。她只是微微頷首,目光沒有離開那扇門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開了。
一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戴著口罩的醫(yī)生走了出來,神色疲憊但眼神銳利。他徑直走向蘇晚和林驍。
林驍猛地從地上彈起來,沖過去,聲音嘶啞破碎:醫(yī)生!我女兒…小雨…她怎么樣!
醫(yī)生摘下口罩,目光在蘇晚和林驍之間掃過,最后落在蘇晚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蘇總監(jiān),王院長打過招呼。手術(shù)…很兇險,但初步成功了。腫瘤位置太深,我們盡了最大努力切除了大部分,但仍有少量殘留緊貼腦干,無法完全剝離。孩子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尚未度過危險期,術(shù)后72小時是關(guān)鍵。另外…
醫(yī)生頓了頓,語氣沉重:由于腫瘤壓迫和手術(shù)創(chuàng)傷,孩子蘇醒后,極有可能出現(xiàn)嚴重的神經(jīng)功能障礙,包括但不限于肢體癱瘓、言語障礙、視力受損…需要做好長期康復(fù)的心理準備。后續(xù)治療費用…會非常高昂。
知道了。辛苦您和團隊。蘇晚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醫(yī)生說的只是工作匯報。她甚至微微頷首致意,后續(xù)治療,請按最優(yōu)方案進行。費用問題,不用林先生操心。她的話,斬釘截鐵,為這場戰(zhàn)役劃下了暫時的休止符,也為林驍卸下了最沉重的一座山。
林驍緊繃的身體驟然松懈下來,巨大的虛脫感讓他眼前發(fā)黑,靠著墻才勉強站穩(wěn)。他看著蘇晚冷靜地與醫(yī)生溝通后續(xù)安排,看著她接過護士遞來的ICU探視須知,看著她有條不紊地處理著一切…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女兒,為了那個叫林念晚的孩子。
當醫(yī)生離開,ICU沉重的自動門隔絕了視線,走廊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和冰冷的空氣時,林驍積蓄已久的情緒終于徹底崩潰。
他猛地轉(zhuǎn)身,面對著冰冷的墻壁,額頭重重地抵在光滑的瓷磚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緊接著,壓抑了太久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從他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極度壓抑后從靈魂深處擠出的、破碎而絕望的悲鳴。寬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七年的隱忍、掙扎、絕望、恐懼,以及對眼前這個女人無法言說的愧疚和復(fù)雜的痛楚,在這一刻如山洪決堤,洶涌而出。
蘇晚靜靜地站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因極度痛苦而蜷縮顫抖的背影。走廊頂燈慘白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個被生活徹底壓垮的、孤絕的輪廓。那絕望的嗚咽聲,像鈍刀,一刀一刀剮蹭著她自以為早已冰封的心臟。
她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蜷縮起來,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那枚被墨水染黑的鉑金指環(huán),硌得生疼。
七年。那個不告而別的謎團,那個被他獨自撫養(yǎng)、卻冠以他們共同約定名字的重病女兒…所有被強行壓抑的疑問和翻騰的情緒,如同沉寂的火山巖漿,在她心底劇烈地涌動、咆哮。
她緩緩抬起眼,目光越過林驍顫抖的肩膀,投向ICU那扇冰冷的、隔絕生死的門。那里面躺著的,是林念晚。是她蘇晚的名字。
她的唇,在無人看見的角度,抿成了一條更冷、更硬的直線。冰封的面具下,是正在被巖漿灼燒、重塑的內(nèi)核。
林驍,
她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走廊里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寒意,蓋過了他破碎的嗚咽,現(xiàn)在,告訴我。
她停頓了一瞬,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
七年前,為什么
小雨…她是誰的孩子
第三話:
林驍,
蘇晚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走廊里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寒意,蓋過了他破碎的嗚咽,現(xiàn)在,告訴我。
她停頓了一瞬,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
七年前,為什么
小雨…她是誰的孩子
第三話:七年時光
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連林驍那壓抑的悲鳴都被這冰冷的質(zhì)問扼殺在喉嚨里。他抵著墻壁的身體驟然僵硬,像被無形的冰霜瞬間凍結(jié)。走廊里只剩下儀器隱約的滴答聲,以及兩人之間洶涌的、無聲的驚濤駭浪。
林驍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身。額頭上剛才撞擊墻壁留下的紅印清晰可見,臉上淚痕縱橫交錯,混雜著灰塵和絕望。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盛滿了比手術(shù)室紅燈更刺目的痛楚和……一種近乎死灰般的恐懼。他看著蘇晚,這個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著萬丈深淵的女人。她的臉在慘白的燈光下,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玉雕,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同風(fēng)暴肆虐前的海面,壓抑著毀滅性的力量。
蘇晚…他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淋淋的掙扎,我…我…
我要聽實話。蘇晚打斷他,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千鈞之力,每一個字。林驍,你欠我的,不止七年。
砰!
就在這時,ICU沉重的自動門猛地被推開,一個護士探出頭,語氣急促:林念晚家屬!孩子醒了!雖然還很虛弱,但意識有恢復(fù)跡象!醫(yī)生讓你們進去一個人,動作輕點!只能待五分鐘!
這聲呼喚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間將林驍從蘇晚那冰冷的審判目光中解救出來,也打斷了他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坦白。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向門口,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我…我進去!我進去看看她!
蘇晚沒有阻攔,也沒有看他倉惶的背影。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扇門再次在林驍身后合攏,隔絕了里面那個小小的生命。護士的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和好奇,隨即也消失在門后。
走廊徹底空了。
死寂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重新將蘇晚淹沒。她一直挺得筆直的背脊,此刻終于微微佝僂下來,像是承受不住那無形的、名為真相的巨大壓力。她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到ICU門外的長椅旁,坐了下來。
冰冷的塑料椅面透過薄薄的西裝裙傳來寒意。她攤開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干涸的墨跡已經(jīng)發(fā)黑,蜿蜒盤踞,那枚鉑金指環(huán)也被染得污濁不堪,失去了往日冰冷的光澤。她盯著那墨跡,盯著那戒指,仿佛能從中看到七年前那個夏夜,少年飛揚的笑臉,和他最后那封冰冷絕情的信箋。
**蘇晚:分手吧。我走了。別找我。忘了我。**
十二個字。斬斷了她所有的青春和幻想。
她以為那是背叛,是厭倦,是年少輕狂的薄情。她用這七年,把自己磨礪成一把鋒利的刀,用成功和冷酷包裹自己,將那場失敗的初戀連同那個名字,一起埋葬在記憶最深的墳?zāi)估铩?br />
可今天,那個名字活了過來。以一種最殘酷、最血淋淋的方式,躺在了生死線上。
林念晚。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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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驍,那個當年決絕離開的男人,成了這個名字的父親。一個為了女兒的手術(shù)費,可以拋棄所有尊嚴、在她面前絕望崩潰的父親。
巨大的荒謬感和撕裂般的痛楚,如同冰冷的毒液,順著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用力閉上眼睛,試圖壓下眼底翻涌的酸澀和混亂。不行,蘇晚。你不能亂。那個孩子還在里面。林驍…他必須給出一個交代。
五分鐘,像被無限拉長。
當ICU的門再次打開時,林驍幾乎是飄出來的。他臉上的淚痕未干,但眼神卻奇異地亮起了一絲微弱的光,一種失而復(fù)得、卻又夾雜著更深恐懼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門,仿佛怕驚擾了里面的天使。
他轉(zhuǎn)過身,看到坐在長椅上的蘇晚。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背脊重新挺直,只是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透明。那雙眼睛,已經(jīng)恢復(fù)了某種程度的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寒淵,正等待著他的墜落。
林驍臉上的那點微光瞬間熄滅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長椅另一端,距離蘇晚最遠的位置,緩緩坐下。兩人之間隔著冰冷的塑料扶手,卻像是隔著七年的時光和無法跨越的鴻溝。
沉默在蔓延。壓抑得讓人窒息。
終于,林驍深深地、顫抖著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汲取足夠的勇氣去面對深淵。他沒有看蘇晚,視線空洞地盯著對面墻壁上禁止喧嘩的標識牌,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被徹底碾碎后的麻木,開始講述那個塵封了七年的、血色的秘密。
七年前…你收到那封信的時候…他的聲音艱澀無比,我…我已經(jīng)在回老家的火車上了。
蘇晚放在膝蓋上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不是厭倦,不是背叛…林驍痛苦地閉上眼睛,額角青筋跳動,是…是我媽…她快不行了。尿毒癥晚期,突然惡化…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
蘇晚的瞳孔猛地收縮。這個信息,像一塊巨石投入她翻騰的心湖。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感覺天都塌了。林驍?shù)穆曇魩еb遠而真切的恐懼,你知道我家的情況…我爸走得早,我媽一個人拉扯我…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手術(shù),透析…需要一大筆錢,天文數(shù)字…對我們家來說。
他頓了頓,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我…我當時就是個窮學(xué)生,除了打零工那點錢,什么都沒有。我瘋了一樣到處借錢…親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杯水車薪。
他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像是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夏天:就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有個人…找到了我。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她。
是…蘇晴。林驍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了這個名字。
蘇晚的身體瞬間僵直!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蘇晴…她的…妹妹!
林驍?shù)念^垂得更低,仿佛這個名字有千鈞之重:她…她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的困境。她找到我…說…說可以給我媽治病需要的所有錢…條件只有一個…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痛苦、屈辱和一種無法言說的絕望,死死地看向蘇晚,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也像瀕死者的控訴:
讓我徹底離開你!永遠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并且…要我…要我…
巨大的恥辱和痛苦讓他幾乎失聲,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才能把那句話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要我…和她…發(fā)生關(guān)系!一次!就一次!她…她說這是‘保險’…確保我不會反悔…不會…再回來找你!
轟——�。�!
蘇晚的腦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顆核彈!巨大的轟鳴聲瞬間摧毀了她所有的思維!蘇晴!她的親妹妹!用母親的病危作為要挾用錢買斷她的初戀還…還附加了如此骯臟、如此惡毒的條件!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怒火,如同火山巖漿般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她猛地從長椅上站了起來!動作太大,帶倒了旁邊的垃圾桶,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
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隨即又涌上一種病態(tài)的潮紅。胸口劇烈起伏,牙齒死死地咬住下唇,一絲鐵銹般的腥甜在口腔里彌漫開來。那雙總是冷靜銳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被至親之人狠狠捅刀后那種撕心裂肺的劇痛!
蘇…晴她的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冰渣子,她…逼你…跟她…
林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淚水再次洶涌而出,他用力地點著頭,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對不起…蘇晚…對不起…我當時…真的沒有選擇…我媽她…她就躺在病床上…等著錢救命…我…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屈辱和愧疚幾乎將他撕裂:我拿了錢…辦了事…我…我像個畜生一樣…然后…然后我就走了…我怕…我怕你知道真相…我怕你恨我…更怕你恨你妹妹…我怕…怕你們家因為我…
所以你就一走了之所以你就留給我一封冰冷的信蘇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裂帛,壓抑了七年的憤怒、委屈和被背叛的痛苦,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fā)!她幾步?jīng)_到林驍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神凌厲如刀,所以你就讓我像個傻子一樣,以為是自己哪里不夠好!讓我用了整整七年來恨你!來證明沒有你蘇晚也能活得很好!林驍!你他媽就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那怒火幾乎要將林驍和她自己都焚燒殆盡。
林驍被她吼得渾身發(fā)抖,無力反駁,只能痛苦地將臉埋進掌心,發(fā)出壓抑的悲鳴。
蘇晚看著他蜷縮顫抖的樣子,看著他額角撞擊留下的紅印,看著他手上為了照顧女兒和母親而磨出的厚繭…那滔天的怒火中,一絲尖銳的刺痛猝不及防地扎進心臟。那個被錢和親情逼到絕境、被迫出賣自己身體和愛情的窮小子…那個為了母親能活命、不得不放棄此生摯愛的男人…
這復(fù)雜到極致的痛楚,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林驍,大口地喘息著,試圖平復(fù)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情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枚被墨水染黑的指環(huán)深深硌進肉里。
那…小雨呢她背對著他,聲音因為強壓情緒而顯得異常沙啞緊繃,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棱的寒意,林念晚…她是誰的孩子那一晚…蘇晴的
這才是最核心的、最致命的問題!
林驍?shù)纳眢w猛地一僵,像是被閃電擊中。他緩緩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他看著蘇晚緊繃的、拒絕回頭的背影,巨大的恐懼幾乎將他吞噬。這個答案,比剛才的坦白更加殘酷百倍。
不…不是…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帶著一種瀕死的虛弱和巨大的恐懼。
蘇晚猛地轉(zhuǎn)過身,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利劍,瞬間刺穿他:不是!
林驍?shù)难凵駝×业囟汩W著,巨大的心理壓力讓他瀕臨崩潰的邊緣。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無聲地、洶涌地流淌。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如同冰冷的喪鐘,驟然在死寂的走廊里炸響!
聲音來自蘇晚放在手袋里的手機。
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暫時阻隔了那即將噴發(fā)的、關(guān)乎孩子身世的終極秘密。
蘇晚眼神一厲,帶著被打斷的暴怒和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猛地從手袋里掏出手機。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她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
來電顯示赫然是——**蘇晴**。
第四話:不能言說的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蘇晚的視網(wǎng)膜——**蘇晴**。
那一瞬間,蘇晚渾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又在下一秒被點燃成焚天的怒火!七年的迷霧被殘忍地吹散,露出的真相是如此骯臟、如此血淋淋!那個她從小護著、讓著的妹妹,那個在父母面前總是乖巧可人的蘇晴,竟然是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用錢,用她親生母親的性命,去脅迫、去玷污她的愛人,只為將他從她身邊奪走!
巨大的背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混合著足以焚毀理智的暴怒,在她胸腔里瘋狂沖撞、爆炸!她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jié)慘白,劇烈地顫抖著,仿佛那不是手機,而是蘇晴的喉嚨!
刺耳的鈴聲在死寂的走廊里持續(xù)尖叫,像魔鬼的催促。
林驍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他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從長椅上彈起來,臉上瞬間褪盡所有血色,只剩下極致的恐懼和厭惡。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仿佛那鈴聲帶著致命的病菌。
蘇晚死死盯著那個名字,眼神凌厲得幾乎要刺穿屏幕。她沒有立刻接聽,任由那尖銳的鈴聲在空曠中回蕩,如同凌遲的刀,切割著兩人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
就在鈴聲即將自動掛斷的最后一秒,蘇晚猛地按下了接聽鍵,同時狠狠按下了錄音鍵!動作快得帶起一道殘影。
她沒有把手機放到耳邊,而是直接打開了免提。
嘟…的一聲后,一個熟悉得刻骨、此刻卻帶著虛偽甜膩和一絲不易察覺得意的聲音,清晰地、毫無阻礙地灌滿了整個冰冷的走廊:
喂姐在忙嗎怎么這么久才接電話呀蘇晴的聲音聽起來輕松愉快,仿佛只是姐妹間一次尋常的問候。
這故作輕松的語氣,像一桶滾油澆在蘇晚熊熊燃燒的怒火上!
蘇晴。蘇晚開口了。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像暴風(fēng)雨前死寂的海面,又像淬了萬年寒冰的利刃,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殺意,你最好祈禱,你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個字,都值得我浪費這通電話的時間。她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穿透虛空,死死釘在手機屏幕上。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蘇晴似乎沒料到蘇晚會是這種反應(yīng),那甜膩的偽裝出現(xiàn)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裂縫。但很快,她又恢復(fù)了那種帶著點撒嬌的腔調(diào),只是這次,那腔調(diào)里多了一絲令人作嘔的試探和幸災(zāi)樂禍:
哎呀,姐,火氣這么大干嘛誰惹你不高興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她故意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欣賞蘇晚可能的焦躁,哦,對了,聽說你最近在執(zhí)行那個什么…‘涅槃計劃’大刀闊斧地裁員呢嘖嘖,真厲害呀姐。不過…我好像聽說,有個老熟人也在名單上叫什么…林驍
林驍?shù)拿謴奶K晴口中吐出,帶著一種輕佻的、刻意的羞辱感,像一根毒針,精準地刺向蘇晚最痛的神經(jīng)!也徹底印證了林驍剛才血淚控訴的真實性!
蘇晚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劇烈起伏。她甚至能想象出電話那頭,蘇晴此刻臉上那惡毒而得意的笑容!
林驍更是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雙手死死握成了拳,指甲深陷掌心。
蘇晴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唉,說起來,這林驍也是夠倒霉的。當年窮得叮當響,靠我們家…哦不,靠我‘借’給他的那筆錢,才把他媽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F(xiàn)在呢聽說他女兒又得了要命的病嘖嘖,這命啊,真是…姐,你說是不是報應(yīng)當年他拿了我的錢,答應(yīng)得好好的一輩子消失,結(jié)果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不是栽在你手里了這裁員的刀,由你親手落下,真是…太解氣了!哈哈哈…
那毫不掩飾的、帶著扭曲快意的笑聲,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蘇晚的耳膜,也徹底點燃了她最后一絲理智的引線!
閉嘴!蘇晚猛地厲喝出聲!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走廊,帶著雷霆般的暴怒和令人膽寒的威壓,瞬間壓過了蘇晴那刺耳的笑聲!
她再也無法維持那表面的平靜!七年的隱忍,被至親背叛的劇痛,對林驍遭遇的憤怒,對小雨病情的擔(dān)憂,所有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如同被引爆的火山,轟然噴發(fā)!
蘇晴!蘇晚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卻字字如刀,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穿透電波,狠狠砸向電話那頭,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嘔的嘴臉!你以為你做的那些骯臟事,還能藏得住嗎!
電話那頭的笑聲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靜。
蘇晚向前逼近一步,仿佛要穿過手機屏幕扼住蘇晴的喉嚨,她眼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
用我媽的病危當籌碼用錢逼他離開我逼他跟你…跟你發(fā)生那種齷齪的關(guān)系!蘇晚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控訴和滔天的恨意,蘇晴!你怎么敢!你他媽怎么敢這么對我!怎么敢這么對他!!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著電話那頭的蘇晴。她顯然被蘇晚突如其來的、精準的爆發(fā)徹底打懵了!她精心隱藏了七年的、以為天衣無縫的秘密,竟然…竟然被這樣赤裸裸地撕開了!
姐…你…你在胡說什么!蘇晴的聲音終于徹底變了調(diào),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慌和強裝的鎮(zhèn)定,什么籌碼什么錢什么齷齪關(guān)系你…你是不是聽林驍那個混蛋胡說八道了!他當年為了錢什么都肯做!他是在污蔑我!挑撥我們姐妹關(guān)系!姐!你信我��!
污蔑蘇晚怒極反笑,那笑聲冰冷刺骨,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悲涼,蘇晴,事到如今,你還在演!還在裝無辜!你真當我是傻子嗎!林驍母親當年的病歷、匯款記錄、甚至你去找他的時間地點…你真以為這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真以為,你做的孽,能瞞天過海一輩子!
蘇晚的話,如同重錘,一錘一錘砸在蘇晴的心房上。電話那頭傳來蘇晴急促而紊亂的呼吸聲,顯然她已經(jīng)被逼到了墻角。
至于小雨…蘇晚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憤怒,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心悸的冰寒。她緩緩地、一字一頓地,拋出了那個懸在林驍頭頂、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終極問題:
你告訴我,林念晚…她到底是誰的孩子!
蘇晚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猛地射向旁邊僵立如雕塑的林驍!
是那一晚…你的嗎!
不�。�!
幾乎是蘇晚話音落下的同時,林驍爆發(fā)出了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那聲音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痛苦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他猛地抬頭看向蘇晚,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那眼神里是哀求,是恐懼,是滅頂之災(zāi)降臨前的巨大恐慌!
他不能!他不敢!他害怕那個答案會徹底摧毀眼前這個女人!會讓他萬劫不復(fù)!
然而,他的這聲嘶吼和崩潰的反應(yīng),卻如同最確鑿的證據(jù),狠狠擊中了蘇晚!
蘇晚的心,在那一瞬間,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沉入了無底的冰窟!林驍那極致的恐懼反應(yīng),幾乎已經(jīng)昭示了那個最可怕、最骯臟的答案!
電話那頭,陷入死寂的蘇晴,在聽到林驍那聲絕望的嘶吼和蘇晚最后的質(zhì)問后,短暫的慌亂竟奇異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般的、帶著扭曲快意的、冰冷而清晰的回應(yīng),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針,狠狠扎進蘇晚的心臟:
呵…呵呵…蘇晴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那笑聲冰冷、怨毒,充滿了報復(fù)的快感,我的好姐姐,你終于問到這個了怎么林驍那個廢物不敢說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仿佛在享受蘇晚的痛苦,然后,用一種清晰無比、帶著殘忍炫耀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宣告:
林念晚,當然是我的孩子。
是那一晚,林驍‘履行承諾’,跟我…留下的‘保險’�。�
不然,你以為…我憑什么給他那么多錢救他媽
轟——!�。�
蘇晴的話,如同最猛烈的炸彈,在蘇晚的腦海中轟然炸開!將她最后一絲僥幸、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炸得粉碎!
林念晚…是蘇晴和林驍?shù)暮⒆印?br />
是那一晚骯臟交易的產(chǎn)物…
是她蘇晚被至親之人用最惡毒的方式背叛、掠奪后留下的烙印…
那個承載著她最美好憧憬的名字…竟然被冠在了這樣一個…這樣一個由欺騙和脅迫誕生的生命之上!
巨大的荒謬感、滅頂?shù)膼盒母�、以及被徹底踐踏和羞辱的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蘇晚的全身!她眼前猛地一黑,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了一步,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手機從她無力松開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摔在地上,屏幕碎裂,蘇晴那怨毒的聲音戛然而止。
世界在旋轉(zhuǎn),耳邊是尖銳的耳鳴。冰冷的墻壁抵著她的后背,卻無法緩解心臟被撕裂般的劇痛。她大口地喘息著,卻吸不進一絲氧氣,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
蘇晚!林驍驚恐地沖過來想要扶她。
別碰我!蘇晚猛地揮開他的手,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厭惡和冰冷!她抬起頭,看向林驍?shù)难凵�,已�?jīng)沒有了之前的憤怒或痛楚,只剩下一種徹底的、萬念俱灰的空洞和…冰冷刺骨的恨意。
那恨意,不再僅僅是對蘇晴,更是對眼前這個男人!對這個為了錢可以出賣身體、留下孽種、讓她的名字成為永恒恥辱的男人!
林驍被她眼中那徹底的空洞和恨意釘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凍僵。巨大的絕望如同冰水,將他從頭澆到腳。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那個他最恐懼的真相,以最殘忍的方式被揭開,徹底斬斷了他和蘇晚之間最后一絲微弱的可能。
蘇晚靠著墻壁,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站直身體。她看也沒看地上碎裂的手機,也仿佛沒看到眼前瀕臨崩潰的林驍。她的目光,越過他,越過冰冷的走廊,最終,落在了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生命與脆弱的ICU大門上。
那里面,躺著一個叫林念晚的孩子。
一個由謊言、脅迫和交易催生的生命。
一個冠以她蘇晚名字的…蘇晴的女兒。
她的眼神,空洞而冰冷,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亮。所有的情緒——憤怒、悲傷、痛苦、震驚——都仿佛在剛才那滅頂?shù)臎_擊中被徹底抽空了,只余下一種被徹底摧毀后的、死寂的荒蕪。
她緩緩抬起手,那只沾滿墨跡、戴著被染黑指環(huán)的手,無意識地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一個塵封在記憶深處、幾乎被遺忘的碎片,毫無預(yù)兆地閃過腦�!�
七年前,分手前夕。她曾因為莫名的疲憊和惡心,偷偷買過一支驗孕棒。當時的結(jié)果…是…一道杠她記得很清楚,只有一道杠。她松了一口氣,將那點小小的異樣歸結(jié)于學(xué)業(yè)壓力太大。
可現(xiàn)在…在得知蘇晴那晚的保險之后…在那個叫林念晚的孩子存在的此刻…那個塵封的記憶碎片,突然變得無比清晰,也無比…猙獰。
一道杠…真的…準確嗎
那個夏夜之后,她自己的身體…真的…毫無異樣嗎
蘇晴…她搶走的,真的…只有林驍嗎
一個比蘇晴的宣告更加恐怖、更加讓她靈魂顫栗的念頭,如同地獄深處爬出的毒蛇,猛地纏住了她的心臟!
她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比剛才聽到蘇晴的話時,抖得更加厲害。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讓她如墜冰窟!
她猛地看向ICU那扇緊閉的門,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滿了極致的、無法言說的恐懼!
第五話:唯一的選擇
蘇晚揮開林驍?shù)氖�,那冰冷的、帶著深入骨髓厭惡的動作,像一把無形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林驍僅存的一點希冀。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看著她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劇烈地顫抖。
那顫抖,比剛才聽到蘇晴的宣告時,更加猛烈,更加…絕望。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ICU那扇緊閉的門上,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里面翻涌著比死亡更深邃的黑暗�?斩春秃抟獗灰环N更原始的、足以摧毀靈魂的驚駭所取代。
小腹…七年前…驗孕棒…一道杠…
這些破碎的詞語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撞擊、組合,拼湊出一個讓她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恐怖絕倫的猜想!
那個夏夜之后…她確實有過一段時間的莫名疲憊和惡心。她以為是失戀的痛苦和期末壓力所致。那支在藥店隨手買的、最便宜的驗孕棒…她躲在宿舍廁所里,看著那道孤零零的紫紅色線條出現(xiàn),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然后將它和那段失敗的感情一起,丟進了記憶的垃圾桶。
一道杠。陰性。沒懷孕。
她記得清清楚楚。
可蘇晴的話,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記憶的裂隙:保險…留下的保險…林念晚的存在…那么,蘇晴能想到用孩子作為捆綁林驍、確保他永不回頭的保險…
那她自己呢
在那個被欺騙、被背叛的黑暗時期,她身體里…是不是也曾有過一個…屬于她和林驍?shù)摹嬲哪钔恚?br />
那個她以為是壓力導(dǎo)致的疲憊和惡心…那個孤零零的一道杠…會不會…會不會是錯的!
一個比林念晚是蘇晴的孩子更讓她肝膽俱裂的可能性,如同地獄的業(yè)火,瞬間焚毀了蘇晚所有的理智和防線!
如果…如果她當年也懷孕了
如果那個孩子…因為她的無知、因為那支廉價驗孕棒可能的誤差、因為她在巨大打擊下的疏忽…悄無聲息地…流掉了
或者…更可怕的…被當成了普通的壓力過大、月經(jīng)不調(diào)…
那她親手埋葬的,不僅僅是那段感情…還有一個…一個真正屬于她和林驍?shù)摹钔恚?br />
而這個念頭誕生的瞬間,另一個更讓她窒息的可能性接踵而至:蘇晴搶走的,可能不僅僅是一個林驍!她可能…可能用那筆骯臟的錢,用那個脅迫的夜晚,用那個被命名為林念晚的孩子…徹底覆蓋、抹殺、甚至…取代了原本可能存在的…屬于蘇晚和林驍?shù)摹嬲暮⒆樱?br />
嘔——!
一陣強烈的、無法抑制的生理性惡心感猛地從胃部翻涌而上!蘇晚猛地捂住嘴,身體劇烈地痙攣著,胃里翻江倒海!那不是孕吐,而是被這極致黑暗、極致惡毒、極致荒謬的猜想徹底擊潰后,靈魂深處發(fā)出的絕望哀鳴!她彎下腰,干嘔著,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燒著喉嚨。
蘇晚!你怎么了!林驍被她突然的劇烈反應(yīng)嚇壞了,再也顧不得她的抗拒,沖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觸手所及,是她冰冷得嚇人的皮膚和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他從未見過蘇晚如此脆弱,如此…瀕臨崩潰的模樣,即使是剛才得知蘇晴的惡行時,她眼底深處還有憤怒的火焰在支撐。而現(xiàn)在,她眼中只剩下被徹底碾碎后的灰燼。
放開…放開我!蘇晚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瀕死的虛弱。她扶著墻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試圖壓下那滅頂?shù)难灪蛺盒�。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冰涼的西裝布料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時刻——
嗶嗶嗶——嗶嗶嗶——!
一陣急促到令人心悸的儀器警報聲,如同死神的喪鐘,驟然穿透ICU厚重的門板,清晰無比地傳了出來!那聲音尖銳、高頻、帶著一種宣告生命垂危的冷酷無情!
緊接著,是里面醫(yī)護人員陡然拔高的、急促的呼喊聲:
快!3床林念晚!心率驟降!血壓測不出!
準備腎上腺素!快!
除顫儀!準備除顫儀!
通知家屬!快!
小雨——�。�!
林驍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他臉上的痛苦、絕望、對蘇晚的擔(dān)憂,瞬間被一種超越極限的、純粹的、對女兒即將逝去的恐懼所取代!他像一頭徹底瘋狂的困獸,不顧一切地撲向那扇緊閉的ICU大門,用身體瘋狂地撞擊著,嘶吼著女兒的名字:
小雨!小雨!爸爸在這里!你堅持��!醫(yī)生!救救我女兒!求求你們救救她——!�。�
那絕望的嘶吼和冰冷的儀器警報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曲最殘酷的死亡交響樂。
蘇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狠狠擊中!她靠著墻壁的身體猛地一顫,干嘔帶來的眩暈感被這死亡的召喚瞬間驅(qū)散。她抬起頭,看向那扇象征著生死界限的門,看向那個如同瘋魔般撞擊著門、嘶吼著女兒名字的男人。
林念晚。
那個名字。
無論她的身世有多么骯臟不堪,無論她的存在承載了多少欺騙、脅迫和血淚的過往…此刻,她只是一個躺在里面、生命垂危的、五歲的小女孩!
而她蘇晚的名字,正刻在這個孩子的生命里!
蘇晚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燼里,猛地躥起一簇冰冷的火焰!那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源自生命本能和職業(yè)習(xí)慣的、冷酷到極致的決斷力!
她不能倒!至少現(xiàn)在不能!
她猛地挺直了背脊,盡管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眼神已經(jīng)重新凝聚起一種令人心悸的寒光。她不再看林驍,也不再理會自己翻騰的胃和混亂的思緒。她像一個被重新上緊發(fā)條的精密機器,目標只有一個:搶救那個叫林念晚的孩子!
她無視了地上碎裂的手機,幾步?jīng)_到ICU門邊的呼叫器旁,用力按下通話鍵。她的聲音透過通話器傳進去,冰冷、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過了里面的嘈雜:
我是蘇晚!林念晚的法定緊急聯(lián)系人!授權(quán)使用一切必要手段!不計代價!我要她活!重復(fù),我要她活!有任何需要,直接聯(lián)系我!王院長和我的助理馬上就到!
她的話,如同定海神針,帶著一種強大的、掌控全局的力量。里面嘈雜的聲音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停滯,隨即是更加緊張但目標明確的指令聲。
掛斷通話器,蘇晚的目光掃過旁邊如同被抽掉靈魂般癱軟在地、只剩下絕望嗚咽的林驍。她的眼神沒有絲毫溫度,只有冰冷的評估。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無用的、情緒崩潰的家屬,只會添亂。
她拿出自己的另一部工作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撥通了助理小陳的電話,聲音恢復(fù)了絕對的冷靜,甚至比平時更加條理清晰,帶著一種斬斷所有情感的鋒利:
小陳,聽好:
第一,立刻聯(lián)系張律師,讓他帶上所有能證明我與林念晚存在緊急監(jiān)護或醫(yī)療決策關(guān)聯(lián)性的法律文件模板,火速趕到兒童醫(yī)院。告訴他,我要在半小時內(nèi)看到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第二,聯(lián)系王院長,請他務(wù)必親自協(xié)調(diào),我需要神經(jīng)外科、ICU、麻醉科頂頂尖的專家團隊立刻進行線上或現(xiàn)場緊急會診,針對林念晚當前危象拿出最優(yōu)方案。告訴他們,錢不是問題,資源不是問題。
第三,通知公司財務(wù)總監(jiān),以我個人名義,再開一張一百萬的可即時兌現(xiàn)本票,授權(quán)碼我稍后發(fā)他。用途:林念晚緊急醫(yī)療備用金。
第四,蘇晚的聲音微微一頓,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沾滿干涸墨跡、被鉑金指環(huán)箍緊的手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決絕,幫我約本市最權(quán)威、保密性最高的私立基因檢測中心。時間,越快越好。樣本…我會親自送過去。
最后一個指令,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自己死寂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冰冷的漣漪。
掛斷電話,蘇晚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片刮過喉嚨,帶來短暫的刺痛和清醒。她走到依舊癱在地上、被巨大恐懼吞噬的林驍面前,蹲下身。
她沒有伸手扶他,只是用那雙恢復(fù)了冰冷銳利的眼睛,平視著他那雙被淚水模糊、只剩下空洞和絕望的眼睛。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絕望的力量,清晰地砸進他的耳膜:
林驍。
聽著。
現(xiàn)在,收起你的眼淚和崩潰。
想救小雨,就站起來。
像個父親一樣。
我需要你簽署一些文件。立刻,馬上。
她的目光,越過他崩潰的肩膀,再次落在那扇緊閉的、閃爍著死亡紅燈的ICU大門上。那冰冷的鉑金指環(huán),在走廊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孤絕而堅定的光芒。
無論真相多么骯臟,無論過往多么不堪,無論那個猜想多么讓她靈魂顫栗…
此刻,救那個孩子。
是她蘇晚,唯一的選擇。
第六話:真相
想救小雨,就站起來。
像個父親一樣。
我需要你簽署一些文件。立刻,馬上。
蘇晚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鞭抽打在林驍混沌的意識上。那聲音里沒有安慰,沒有同情,只有一種穿透絕望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它像一盆冰水,澆熄了他部分失控的悲鳴,卻也讓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女兒命懸一線的窒息感。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空洞的絕望被一種更加原始的、名為父親的求生本能強行驅(qū)散。他看到了蘇晚近在咫尺的臉。那張臉依舊蒼白,眼底深處殘留著被撕裂的痕跡,但此刻,那里面燃燒著一種比怒火更冷、也更堅定的光芒——一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從死神手里搶人的決絕。
為了小雨。只為了小雨。
林驍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撐在冰冷的地板上,指甲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他搖搖晃晃地,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腿還在發(fā)軟,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消耗而虛脫,但他站住了。他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污跡,盡管眼神依舊渙散痛苦,卻強迫自己看向蘇晚,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回應(yīng):…好…簽什么…我都簽…
蘇晚沒有廢話,直接撥通了小陳的電話:文件到了嗎直接送到ICU等候區(qū)。
幾乎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小陳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手里抱著一個平板電腦和一個文件夾,身后還跟著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神情嚴肅的中年律師——正是張律師。
蘇總!文件準備好了!小陳語速飛快,將平板和文件夾遞上,同時快速匯報,王院長已經(jīng)親自介入,頂尖團隊正在進行線上會診!本票在路上了!
張律師推了推眼鏡,目光銳利地掃過形容狼狽的林驍和臉色冰寒的蘇晚,沒有多問一句,直接進入正題:蘇總監(jiān),林先生。根據(jù)林念晚小朋友目前危急狀況,以及蘇總監(jiān)作為緊急聯(lián)系人(基于之前的授權(quán)和潛在監(jiān)護關(guān)系主張)的意愿,我們緊急擬定了這份《特殊醫(yī)療授權(quán)及費用承擔(dān)聲明》以及這份《緊急監(jiān)護權(quán)臨時主張委托書》。核心條款是:在患兒林念晚意識不清、其法定監(jiān)護人(林驍先生)因情緒原因暫時無法有效行使決策權(quán)期間,授權(quán)蘇晚女士作為臨時緊急決策人,全權(quán)代表監(jiān)護人做出一切必要的醫(yī)療決定,并承擔(dān)由此產(chǎn)生的全部費用。林先生,您需要在這兩份文件上簽字確認,放棄您此刻的部分決策權(quán),委托給蘇總監(jiān)。這是為了確保在黃金搶救窗口期,醫(yī)療決策不會因監(jiān)護人情緒崩潰而延誤。
文件內(nèi)容冰冷而殘酷,直接剝奪了林驍作為父親在最危急時刻的法定權(quán)力。但此刻,這冰冷的條文,卻成了林驍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簽!我簽!林驍沒有絲毫猶豫,幾乎是搶過張律師遞來的電子筆,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在平板電腦的簽名區(qū)域和紙質(zhì)文件的指定位置,歪歪扭扭地、用力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筆都帶著絕望的印記。
蘇晚看著文件上林驍?shù)暮灻�,沒有任何表情。她轉(zhuǎn)向小陳,聲音依舊冷靜得可怕:基因檢測中心約好了嗎
約好了蘇總!半小時后,他們最資深的采樣師會帶著移動設(shè)備直接到醫(yī)院VIP休息室,保證全程無菌保密!小陳立刻回答。
好。蘇晚點頭,目光轉(zhuǎn)向ICU那扇依舊緊閉、但內(nèi)部警報聲似乎稍有緩和(也許是強心針起了短暫作用)的門,這里暫時交給你和張律師,有任何進展,第一時間通知我。林驍,你留在這里,配合醫(yī)生可能需要的任何信息。在我回來之前,保持安靜,不許添亂。
她的指令清晰、高效,帶著絕對的掌控力。說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孤絕的回響,朝著VIP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深灰色的西裝裙擺劃出冷硬的弧線,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劈開混亂,直指目標。
林驍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zhuǎn)角,身體無力地靠回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他抱著頭,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再次將他淹沒。他知道,蘇晚是去驗證那個最殘酷的可能性了。那個關(guān)于小雨身世的…終極答案。
*
*
*
VIP休息室的門被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醫(yī)院所有的嘈雜�?諝饫飶浡舅桶嘿F香薰混合的怪異氣味。
一位穿著無菌隔離服、戴著口罩和手套的中年女采樣師,已經(jīng)帶著一個便攜式恒溫采樣箱等在里面,眼神專業(yè)而謹慎。
蘇女士,您好。根據(jù)保密協(xié)議,本次采樣僅用于您指定的親緣關(guān)系鑒定,結(jié)果將直接密封送達您本人。采樣師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平穩(wěn)無波。
蘇晚點點頭,沒有說話。她走到沙發(fā)邊坐下,動作有些僵硬。她緩緩摘下右手上那枚被墨跡染黑的鉑金指環(huán),冰冷的金屬在指尖留下清晰的壓痕。然后,她伸出左手,將衣袖向上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
采樣師動作嫻熟,消毒、采血,一氣呵成。細小的針頭刺入皮膚,帶來輕微的刺痛。暗紅色的血液順著導(dǎo)管流入真空采血管。
看著自己的血液被采集,蘇晚的眼神一片冰冷死寂,仿佛被抽走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種早已凍結(jié)的東西。
還需要一份對照樣本。采樣師將采血管小心放入恒溫箱,看向蘇晚。
蘇晚沉默地從手袋里拿出一個透明的小密封袋。里面,靜靜躺著幾根細軟的、帶著自然卷曲的、深棕色的頭發(fā)——那是她剛才在ICU外,趁著混亂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驍身上時,極其迅速地、從林驍因痛苦而抓撓頭發(fā)時掉落在地的幾根發(fā)絲中撿起的。
她將密封袋遞給采樣師。
采樣師接過,仔細檢查后封存:樣本接收完畢。加急處理,最快4時內(nèi)出結(jié)果。結(jié)果會以最高保密等級直接送達您指定的安全地址。
嗯。蘇晚只發(fā)出一個單調(diào)的音節(jié)。
采樣師很快收拾好設(shè)備,無聲地離開了。
休息室里只剩下蘇晚一個人。絕對的寂靜包裹著她。她靠在沙發(fā)背上,閉上眼睛。手背上采血的針眼微微滲著血珠,她仿佛感覺不到。那只剛剛摘下戒指的手,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小腹,指尖冰涼。
七年前那道孤零零的紫紅色線條…仿佛又在眼前晃動。
蘇晴怨毒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林念晚,當然是我的孩子!
還有…林驍那一聲絕望到變調(diào)的嘶吼…
混亂的影像、聲音和那讓她靈魂顫栗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胃部再次傳來劇烈的翻滾感,她猛地捂住嘴,壓抑住那陣干嘔的沖動。
就在這時,她的工作手機震動起來。是小陳。
蘇晚瞬間睜開眼,眼底所有的混亂被強行壓下,只剩下冰冷的專注。她迅速接起:說。
蘇總!小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小雨暫時…暫時穩(wěn)定住了!專家會診認為,是術(shù)后顱內(nèi)壓急劇波動引發(fā)的短暫危象,用了強效降顱壓藥和生命支持,現(xiàn)在指標暫時拉回來了,但還沒脫離危險!不過…有個情況…
小陳頓了頓,語氣更加凝重:王院長讓我務(wù)必轉(zhuǎn)告您…他們在剛才的搶救中,為了快速降低顱壓,進行了緊急的腦室穿刺引流…在引流出的腦脊液里…發(fā)現(xiàn)了異常的腫瘤細胞…高度懷疑…是惡性程度極高的膠質(zhì)母細胞瘤細胞!而且位置比預(yù)想的更兇險!后續(xù)…后續(xù)的治療方案和預(yù)后…會…會非常不樂觀…可能需要…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膠質(zhì)母細胞瘤。
惡性程度極高。
做好最壞的打算。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冰,砸在蘇晚的心上。她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了,指節(jié)再次泛白。那個躺在里面、名字叫林念晚的孩子,她的生命之火,比她想象的更加微弱,更加…岌岌可危。
知道了。蘇晚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告訴王院長,無論什么方案,只要有一絲希望,就用。錢不是問題。我需要他們用盡一切手段,把她的命,給我拖住。
她掛斷電話,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萬家燈火,一片繁華盛景。玻璃窗映出她模糊的身影,臉色蒼白,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寒冰。
她的目光,穿透玻璃,仿佛又落回了ICU那扇門上。
林念晚。
蘇晴的女兒
還是…
那個關(guān)于七年前的、讓她靈魂顫栗的猜想,與此刻孩子兇險的病情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而絕望的網(wǎng)。
她緩緩抬起手,看著手背上那點已經(jīng)凝固的血跡,以及無名指上那圈被戒指長久禁錮留下的蒼白印痕。
鉑金指環(huán)被摘下了,但某種更深的枷鎖,似乎剛剛套上。
她拿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她冰冷的臉。她調(diào)出一個加密通訊錄里的號碼,手指懸停在撥號鍵上。那個號碼的備注,只有一個字——【晴】。
她的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停留了幾秒,最終,沒有按下。而是退了出來,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張律師,她的聲音在空曠的休息室里響起,冰冷而清晰,幫我起草一份文件。
關(guān)于我名下部分動產(chǎn)(主要是現(xiàn)金和短期債券)的…**遺囑**。
第一順位受益人…
她停頓了足足三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鑿出來的:
林念晚。
第七話:風(fēng)暴,從未停止
第一順位受益人…
林念晚。
蘇晚冰冷的聲音在空曠的VIP休息室里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電話那頭的張律師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遺囑內(nèi)容驚住了,沉默了足有兩秒,才謹慎地確認:蘇總監(jiān),您確定林念晚是那位正在ICU搶救的小女孩并且…指定為第一順位這…是否需要再考慮一下或者,設(shè)立一個信托基金進行管理更為穩(wěn)妥畢竟孩子還小,病情也…
不需要。蘇晚斬釘截鐵地打斷他,聲音沒有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只有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冷酷的決絕,按我說的起草。內(nèi)容:若我發(fā)生意外,我名下所有現(xiàn)金、短期債券、以及XX基金份額,無條件、全額由林念晚繼承,在她成年之前,由…由指定監(jiān)護人(待定)或法院認可的信托機構(gòu)代為管理,但資金用途必須且僅限用于她的醫(yī)療、康復(fù)、教育和基本生活保障。其他資產(chǎn)按原定方案執(zhí)行。文件,今晚十二點前,我要看到初稿。
明白。張律師不再多言,職業(yè)素養(yǎng)讓他迅速進入狀態(tài),我會立刻起草,確保法律效力。稍后發(fā)您預(yù)覽。
掛斷電話,休息室重新陷入死寂。窗外城市的霓虹閃爍,映在蘇晚毫無表情的臉上,變幻著冰冷的光影。她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個眼神空洞、嘴唇緊抿的女人。將巨額遺產(chǎn)留給一個身世成謎、生命垂危、甚至可能是她人生最大恥辱象征的孩子…這個決定本身,就透著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和…贖罪般的孤注一擲。
是為了那個讓她靈魂顫栗的猜想可能成真
還是僅僅因為那個刻著蘇晚之名的孩子,正在生死線上掙扎
她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力道之大,撞在墻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小陳臉色煞白地沖了進來,手里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機,眼神里充滿了驚惶和憤怒:蘇總!不好了!
蘇晚倏然轉(zhuǎn)身,冰冷的目光掃向她:什么事
是…是蘇晴!小陳的聲音帶著顫抖,將手機屏幕轉(zhuǎn)向蘇晚,她…她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了我的私人號碼!剛剛瘋狂轟炸我!還…還發(fā)來了這些!
屏幕上,是幾張被點開的微信聊天截圖,以及一段正在自動播放的、顯然是從監(jiān)控錄像中截取的模糊視頻片段。
截圖內(nèi)容:
【蘇晴】:小陳助理是吧替我給我親愛的姐姐帶句話!
【蘇晴】:她以為拿到林驍那廢物的幾句屁話,錄個音,就能扳倒我做夢!
【蘇晴】:林念晚那個小野種活不活得過今晚還不知道呢!她蘇晚想當圣母想把我的保險搶走門都沒有!
【蘇晴】:告訴她!她敢動小雨一根指頭,或者敢把那些所謂的真相抖出去,我就讓她身敗名裂!讓她在HR圈子里徹底混不下去!
【蘇晴】:[圖片1][圖片2][圖片3]
看看這些!都是她蘇晚當年為了上位,在項目競標里耍的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證據(jù)鏈我手里全著呢!夠不夠勁爆夠不夠讓她蘇總監(jiān)從神壇上滾下來!
【蘇晴】:還有![視頻]
看看這個!這是誰是不是很像她蘇晚在酒店門口,跟那個有婦之夫的張總…嘖嘖,時間點可是在張總老婆鬧離婚的關(guān)鍵期哦!雖然臉有點模糊,但足夠讓人浮想聯(lián)翩了吧你說,這些要是同時爆出去,媒體會怎么寫業(yè)界新銳女總監(jiān),上位之路疑涉權(quán)色交易、商業(yè)舞弊
【蘇晴】:讓她掂量清楚!是保那個快死的小野種,還是保她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名聲和地位!想玩我蘇晴奉陪到底!看誰先死!
那幾張圖片,赫然是幾份被篡改過、但足以混淆視聽的所謂商業(yè)舞弊郵件截圖和偽造的財務(wù)流水片段!而那段視頻…蘇晚瞳孔驟縮!視頻里那個在酒店門口、被模糊處理但身形與她有幾分相似、與一個中年男人(確實有點像某位已離職的張姓總監(jiān))一同進入酒店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她!拍攝角度和模糊處理,顯然是精心設(shè)計的構(gòu)陷!
蘇晴!她竟然狗急跳墻,用如此下作、如此惡毒的手段,偽造證據(jù),進行赤裸裸的敲詐和威脅!目標直指蘇晚的事業(yè)根基和社會聲譽!甚至,用小雨的生命作為威脅的籌碼!
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暴怒,瞬間席卷了蘇晚的全身!比之前得知真相時的憤怒更甚!因為這不僅僅是報復(fù),這是要將她蘇晚徹底踩進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呵…蘇晚盯著屏幕上那些惡毒的言語和偽造的證據(jù),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短促、冰冷的笑聲。那笑聲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被徹底激怒的、近乎實質(zhì)的殺意。
她猛地從小陳手中奪過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操作,直接回撥了蘇晴發(fā)來信息的那個號碼!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刃。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
怎么樣我親愛的姐姐收到‘禮物’了嗎蘇晴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扭曲的快意和毫不掩飾的得意洋洋,滋味如何想清楚了嗎是乖乖閉嘴,當你的蘇總監(jiān),看著那個小野種聽天由命呢還是想跟我魚死網(wǎng)破,大家一起完蛋
蘇晚沒有立刻說話。她拿著手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驚魂未定的小陳。窗外城市的燈火在她冰冷的瞳孔里跳躍,映不出絲毫溫度。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電話那頭蘇晴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緊張和期待。
幾秒鐘后,蘇晚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如同暴風(fēng)雪來臨前的死寂海面,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寒意:
蘇晴。
你聽好。
你發(fā)給小陳的那些東西…
她微微停頓,冰冷的目光掃過屏幕上那些偽造的截圖和視頻,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令人膽寒的輕蔑:
…是垃圾。
偽造得…很低級。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猛地一窒!
蘇晚的聲音繼續(xù)響起,如同冰封的審判:
至于你威脅要爆出去…
現(xiàn)在。
立刻。
去爆。
她甚至輕輕地、帶著一絲殘酷的鼓勵意味,補充道:
用你所有的渠道。買熱搜。找大V。聯(lián)系對家媒體。能鬧多大,就鬧多大。
!��!電話那頭傳來蘇晴倒吸冷氣的聲音,顯然被蘇晚這完全超出預(yù)期的、強硬到近乎瘋狂的反擊打懵了!
蘇晚!你…你瘋了!蘇晴的聲音終于失去了從容,變得尖利而慌亂,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爆出去,就算最后能澄清,你的名聲也毀了!你的職業(yè)生涯就完了!
我的名聲我的職業(yè)生涯蘇晚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那冰冷的笑聲再次從喉嚨里溢出,帶著無盡的嘲諷,蘇晴,你以為我在乎的是這個
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
我在乎的,是林念晚能不能活過今晚!
我在乎的,是七年前那個被你用錢、用我媽的病、用最下作的手段毀掉的男人,現(xiàn)在能不能像個父親一樣站在他女兒身邊!
我在乎的,是你這個披著我妹妹皮囊的惡魔,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蘇晴的心房上!
你…你…蘇晴被這劈頭蓋臉的控訴和毫不掩飾的恨意砸得語無倫次。
蘇晚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寒冰:
你剛才說,那些偽造的東西爆出去,會讓我身敗名裂
很好。
那我告訴你,如果你敢動林念晚一根頭發(fā),或者,你敢讓那些垃圾信息提前一秒鐘泄露出去,影響任何一點搶救她的資源…
蘇晚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絕對認真的毀滅氣息:
我會讓你蘇晴的名字,和你做過的所有骯臟事,包括你如何用身體當‘保險’去脅迫男人,包括你如何偽造證據(jù)構(gòu)陷親姐…所有的一切,以最詳盡、最無法辯駁的方式,出現(xiàn)在明天本市所有主流媒體和社會版塊的頭版頭條!
我會讓你,真正體會一下,什么叫…身敗名裂!什么叫…社會性死亡!
我說到做到。
不信,你試試。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消失了。只有電流微弱的滋滋聲,證明著連接尚未斷開。
蘇晴顯然被蘇晚這玉石俱焚、且精準抓住她最大軟肋(社會名聲)的反威脅徹底震懾住了!她精心策劃的敲詐,在蘇晚絕對的力量和更瘋狂的決心面前,瞬間土崩瓦解!
幾秒鐘后,電話被猛地掛斷!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蘇晚緩緩放下手機,屏幕已經(jīng)暗了下去。她轉(zhuǎn)過身,將手機遞還給臉色慘白、目瞪口呆的小陳。
蘇…蘇總…小陳的聲音都在抖,剛才那通電話里蘇晚展現(xiàn)出的恐怖氣場,讓她心有余悸。
把這些東西,蘇晚指了指手機屏幕,原封不動轉(zhuǎn)發(fā)給張律師。告訴他,有人試圖用偽造證據(jù)對我進行敲詐勒索和名譽詆毀,讓他立刻固定證據(jù),準備報案材料,并同步啟動名譽侵權(quán)訴訟程序。動作要快。
是…是!小陳連忙點頭,手指還在發(fā)抖。
另外,蘇晚的目光投向休息室緊閉的門,仿佛能穿透它看到ICU的方向,小雨那邊…有什么新情況
小陳努力平復(fù)了一下呼吸:剛…剛才出來一個護士,說小雨生命體征暫時平穩(wěn)一點了,但還沒醒。專家團隊還在會診下一步方案,說…說可能需要二次手術(shù),但風(fēng)險極高…
二次手術(shù)…風(fēng)險極高…
蘇晚的心沉了沉。她走到沙發(fā)邊,拿起自己之前摘下的那枚被墨跡染黑的鉑金指環(huán)。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她沒有戴回去,只是緊緊攥在手心,那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就在這時,她私人手機的屏幕亮了起來,一個加密的、沒有備注姓名的號碼發(fā)來了一條簡短的信息:
【樣本已接收。加急處理中。預(yù)計明早8點前出結(jié)果。接收地址確認:XX銀行保管箱778號。密鑰已單獨發(fā)送至您安全郵箱。】
基因檢測!
結(jié)果…明早8點前!
蘇晚攥著戒指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咔聲。冰冷的金屬深深嵌入掌心柔軟的皮肉,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她此刻心頭的驚濤駭浪。
林念晚。
她的生母…究竟是誰
那個讓她靈魂顫栗的猜想…是噩夢還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
答案,近在咫尺。
而那個名字的主人,正躺在ICU里,命懸一線,等待著可能決定她生死的…第二次手術(shù)。
蘇晚緩緩抬起眼,看向休息室墻壁上懸掛的時鐘。指針,正冰冷地走向深夜。距離那個揭開一切或埋葬一切的時刻,還有不到十個小時。
風(fēng)暴,從未停止。反而在真相的邊緣,醞釀著最后的、最致命的雷霆。
第八話:生命的脆弱
休息室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蘇晚攥著那枚染血的鉑金指環(huán),戒指冰冷的棱角深陷掌心,尖銳的刺痛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還活著的錨點。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倔強地閃爍,像垂死星辰最后的掙扎。
基因檢測。
明早8點前。
XX銀行保管箱778號。
這幾個冰冷的字眼如同魔咒,在她混亂的腦海中反復(fù)盤旋。時間從未如此緩慢,又如此殘忍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行走。她強迫自己處理蘇晴的威脅,冰冷地指令小陳和張律師反擊,像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冰冷機器。但她的靈魂,早已被懸在那份即將到來的報告上,在煉獄之火中煎熬。
ICU那邊,小雨(林念晚)在強效藥物的支撐下,生命體征勉強維持在一個脆弱的平衡點上。二次手術(shù)的風(fēng)險評估報告被送到了蘇晚面前,觸目驚心的死亡率和后遺癥概率,像一張張催命符。專家團隊的意見分歧很大,保守治療也許能拖幾天,但腫瘤隨時可能再次奪命;二次手術(shù)是搏命,成功率不足三成。
蘇總監(jiān),您是緊急決策人,這個決定…必須由您來做。主治醫(yī)生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沉重而無奈。
決定決定一個孩子的生死決定那個名字主人的命運
在她甚至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是誰的女兒之前
巨大的荒謬感和沉重的負罪感,幾乎將她壓垮。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冰冷的抉擇中,終于爬到了清晨七點半。
蘇晚獨自一人驅(qū)車前往銀行。她的臉在晨曦微光中蒼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濃重的青影,嘴唇緊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那枚戒指,被她重新戴回了無名指,冰冷的金屬緊貼著皮膚,像一道無法掙脫的枷鎖。
銀行保管箱區(qū)域異常安靜。778號保管箱被打開,里面只有一個薄薄的、印著基因檢測中心LOGO的牛皮紙文件袋。封口處貼著醒目的絕密標簽。
蘇晚拿出文件袋。入手很輕,卻重若千鈞。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指尖的冰涼和細微的顫抖。她沒有立刻打開,而是拿著它,走到旁邊一個無人的貴賓閱覽隔間。
隔間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所有聲音。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轟鳴。
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將文件袋平放在光潔的桌面上。牛皮紙的顏色在冷光燈下顯得格外刺眼。封口處,需要她親手撕開。
撕開,就是審判。
撕開,就是真相。
撕開,可能就是…徹底的毀滅,或者…另一種無法承受的重生。
她的呼吸變得異常粗重。手抬起,指尖觸碰到封口處粗糙的邊緣。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她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少年林驍在路燈下飛揚的笑臉;那封冰冷的訣別信;蘇晴怨毒的眼神;林驍在ICU外絕望的撞擊;小雨蒼白安靜躺在病床上的小小身影;還有…驗孕棒上那道孤零零的紫紅色線條…
蘇晚,動手啊!打開它!心底一個聲音在瘋狂嘶吼,你要當一輩子的懦夫嗎!
另一個聲音卻在絕望地哀求:別打開…求求你…別打開…讓它爛在里面…
最終,是那個躺在ICU里、名字叫林念晚的孩子微弱的氣息,壓垮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她猛地睜開眼!眼底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孤注一擲的瘋狂!手指用力!
嗤啦——!
牛皮紙封口被粗暴地撕開!聲音在寂靜的隔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一份薄薄的報告被抽了出來。首頁是基因檢測中心的標準格式報告。蘇晚的視線如同被凍住,死死釘在報告最下方,那個決定一切的結(jié)論欄上:
**親緣關(guān)系鑒定結(jié)論:**
**樣本A(血液,提供者:蘇晚)與樣本B(毛發(fā),提供者:林驍)的生物學(xué)女兒(林念晚)的匹配概率為:
>99.9999%**
**結(jié)論:支持樣本A(蘇晚)是樣本B(林驍)生物學(xué)女兒(林念晚)的親生母親。**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靜止了。
蘇晚的瞳孔驟然放大到極致!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間從頭頂褪去,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涌回,沖擊得她耳膜嗡嗡作響!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報告上那冰冷的數(shù)據(jù)和結(jié)論在她視網(wǎng)膜上扭曲、變形、然后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印進她靈魂的最深處!
99.9999%!
親生母親!
林念晚…是她的女兒!
她和林驍?shù)摹H生女兒!
那個讓她靈魂顫栗的猜想…竟然…竟然是真的!
七年前…
那支廉價的驗孕棒…錯了!
她以為的壓力和月經(jīng)不調(diào)…是假的!
她失去的…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她和林驍共同孕育的生命!
那個孩子…沒有消失…她活了下來!
她叫林念晚!
她就在離她幾步之遙的ICU里!命懸一線!
巨大的沖擊如同宇宙爆炸,瞬間摧毀了蘇晚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防御!她一直強撐的、用冷酷和決斷構(gòu)筑的堡壘,在這一刻轟然坍塌,化作齏粉!
呃…啊…
一聲短促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破碎的嗚咽,從她緊咬的牙關(guān)里泄露出來。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壓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震驚、悔恨、狂喜、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悲慟…如同決堤的洪水,徹底沖垮了堤壩!
我的…孩子…
我的…念晚…
她猛地低下頭,雙手死死攥住那份薄薄的報告,紙張在她手中被揉捏得不成樣子!滾燙的淚水如同巖漿,毫無預(yù)兆地、洶涌地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報告上,迅速暈染開墨跡,也砸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她不再是那個殺伐果斷的蘇總監(jiān),不再是那個冷靜自持的職場精英。此刻,她只是一個剛剛得知自己失去了孩子七年、而那個孩子此刻正瀕臨死亡的…絕望的母親!
巨大的悲痛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交織成最鋒利的絞索,勒得她無法呼吸。她佝僂著背,額頭重重地抵在桌面上冰冷的報告上,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從喉嚨深處破碎地溢出,在空曠的隔間里回蕩,充滿了無盡的悲愴和絕望。
七年!整整七年!她的女兒就在這個世界上!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被另一個女人當作保險養(yǎng)大!承受著病痛的折磨!而她…她這個親生母親…卻一無所知!甚至…甚至在她空降公司、執(zhí)行裁員時,親手將她父親的名字劃入了名單!親手將他們一家推向了更深的深淵!
對不起…念晚…對不起…是媽媽…是媽媽沒用…是媽媽把你弄丟了…她泣不成聲,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報告,也浸濕了她的衣袖,對不起…林驍…對不起…
對林驍?shù)睦⒕�,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她本就破碎的心臟。那個男人…當年被蘇晴用母親性命脅迫,被迫離開,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懷孕了!他獨自撫養(yǎng)著他們的女兒,承受著病魔的折磨,在她面前卑微地乞求一條活路…而她,卻用那樣冰冷、那樣殘酷的姿態(tài)對待他!
巨大的悔恨和心痛,幾乎要將她撕裂!
就在這時,被她扔在桌上的工作手機,如同索命的符咒,瘋狂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小陳】!
一種比剛才更加強烈的不祥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蘇晚的心臟!她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卻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得異常銳利!她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蘇總��!小陳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穿透電波,狠狠砸在蘇晚的心上,不好了!小雨…小雨情況突然急劇惡化!顱內(nèi)壓再次飆升!心跳驟停了一次!醫(yī)生…醫(yī)生正在全力搶救!但…但他們說…必須立刻進行二次手術(shù)!不能再等了!否則…否則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王院長讓我問您…手術(shù)…做不做!立刻就要決定!林工他…他已經(jīng)崩潰了!蘇總!怎么辦�。�
二次手術(shù)!
立刻決定!
不做…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小陳的話,像一道道驚雷,將蘇晚從巨大的情感風(fēng)暴中狠狠劈醒!
她的女兒!
她的念晚!
正在手術(shù)室里,等著她這個母親…做最后的決定!等著她去賭那不足三成的生機!
所有的淚水、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在這一刻被一股源自血脈最深處、名為母親的恐怖力量瞬間蒸發(fā)!蘇晚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帶倒了椅子,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
她臉上淚痕未干,甚至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那雙眼睛,卻如同被鮮血和烈火洗練過,燃燒著一種足以焚毀一切障礙、撼動生死的瘋狂與決絕!
她甚至沒有擦去臉上的淚水,對著手機,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了一個嘶啞卻斬釘截鐵、足以穿透云霄的指令:
做!��!
告訴他們!立刻!馬上!給我做手術(shù)�。�!
用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用盡一切辦法!不計代價!我要我女兒活!�。�
我馬上到��!
吼出最后一句,她甚至沒等小陳回應(yīng),直接掛斷了電話!她抓起桌上那份被淚水浸濕、揉皺的報告,看也沒看,胡亂塞進手袋!然后,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守護幼崽的母獅,帶著一身凜冽的殺氣和不顧一切的瘋狂,猛地拉開隔間的門,沖了出去!
高跟鞋敲擊在銀行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急促而凌亂的、如同戰(zhàn)鼓般的回響!她沖出銀行大門,清晨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卻無法冷卻她眼中那焚天的烈焰!
她的女兒在等她!
她的念晚需要她!
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被命運捉弄、被至親背叛的蘇晚。
她是林念晚的母親!
誰敢擋在她救女兒的路上,她就撕碎誰!
她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引擎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黑色轎車如同離弦之箭,撕破清晨的薄霧,朝著醫(yī)院的方向,亡命般疾馳而去!
第九話:生命的頑強
黑色轎車如同脫韁的怒獸,在清晨空曠的街道上咆哮疾馳,引擎的嘶吼蓋過了蘇晚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影。她緊握方向盤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油門幾乎被她踩進底盤。那份被淚水浸透的親子鑒定報告,像一團滾燙的烙鐵,灼燒著她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手袋。
她的女兒!林念晚!就在那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為她當年一個錯誤的驗孕棒、為七年的錯過、為這場命運的殘酷玩笑,賭上那渺茫的生機!
等我…念晚…媽媽來了!媽媽這次…一定抓住你!嘶啞的低語被引擎聲吞沒,卻在她心底如同驚雷炸響。
車子一個急剎,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精準地停在兒童醫(yī)院急診樓門口。蘇晚推門下車,高跟鞋踏在地面的聲音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屬于母親的決絕。她沒有奔跑,而是邁著一種異常穩(wěn)定、卻又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的步伐,沖進大樓,直奔手術(shù)樓層。
手術(shù)等候區(qū)外,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林驍癱坐在長椅一角,臉色灰敗如紙,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只剩下空洞的眼眸死死盯著那扇亮著手術(shù)中紅燈的門。小陳和張律師守在旁邊,臉色同樣凝重。
蘇總!小陳看到蘇晚,立刻迎上來,聲音帶著哭腔后的沙啞。
蘇晚沒有回應(yīng),她的目光如同磁石般被那盞刺目的紅燈吸住。她徑直走到手術(shù)室門前,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尊守護在煉獄入口的石像。深灰色的西裝沾著清晨的露氣,臉上未干的淚痕在冰冷的燈光下清晰可見,但那雙眼睛,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絕望的火焰。
里面…情況蘇晚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壓抑的空氣。
剛…剛有護士出來說,開顱了…情況…很兇險…小陳的聲音發(fā)顫。
蘇晚沒有再問。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穿透那扇冰冷的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諝庵袕浡舅退劳龅臍庀ⅲ林氐米屓酥舷�。
林驍似乎被她的到來驚動,緩緩抬起頭。當他看到蘇晚臉上那清晰的淚痕和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時,死灰般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困惑的光。但他很快又低下頭,重新陷入無邊的絕望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永恒。
手術(shù)室上方那盞刺目的紅燈,啪地一聲,熄滅了!
所有人的心臟,都在那一刻驟然停止了跳動!
沉重的自動門緩緩滑開。
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渾身被汗水浸透的主刀醫(yī)生率先走了出來,臉上寫滿了極致的疲憊,口罩拉在下巴上。他的眼神第一時間落在了如同石像般佇立在門口的蘇晚身上。
空氣凝固了。林驍猛地抬起頭,身體因為巨大的恐懼而篩糠般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小陳死死捂住嘴。
蘇晚向前一步,迎上醫(yī)生的目光。她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枚冰冷的鉑金指環(huán)深深嵌入肉里,帶來尖銳的刺痛,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用眼神死死地、無聲地詢問著。
醫(yī)生看著蘇晚,看著她眼中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期盼和恐懼交織的光芒,疲憊的臉上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扯開一個微小的弧度。
手術(shù)…結(jié)束了。
腫瘤…大部分切除。位置太深,仍有少量殘留,但致命壓迫…解除了。
孩子…暫時…保住了。
但還沒脫離危險,需要嚴密監(jiān)護。后續(xù)…康復(fù)之路,會非常漫長…非常艱難。
轟——!�。�
巨大的、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如同洶涌的海嘯,瞬間沖垮了蘇晚強撐的所有意志!身體里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崩斷!
呃…!一聲壓抑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搖晃了一下,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抽空!支撐著她的那股屬于母親的瘋狂力量,在得知女兒暫時脫離死亡邊緣的瞬間,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和…無法承受的眩暈。
蘇總!小陳驚呼著沖上前想要扶住她。
然而,蘇晚的身體已經(jīng)軟軟地向后倒去。
就在她即將失去意識、栽倒在地的前一秒——
一雙有力的手臂猛地從旁邊伸出,穩(wěn)穩(wěn)地、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惶恐,將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牢牢接住!
是林驍!
他不知何時沖了過來,在蘇晚倒下的瞬間,用自己的身體充當了她的依靠。他緊緊地抱著她,感受著她身體的冰冷和虛軟,感受著她因巨大情緒波動而無法控制的顫抖。他低下頭,看著懷中女人蒼白臉上未干的淚痕和緊閉的雙眼,一股混雜著失而復(fù)得(女兒)、難以置信(蘇晚的反應(yīng))和巨大痛楚的洪流,狠狠沖擊著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臟。
蘇…蘇晚…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巨大的恐懼和茫然。
蘇晚并沒有完全昏厥,只是巨大的情緒沖擊讓她暫時脫力眩暈。她靠在林驍堅實卻同樣顫抖的胸膛上,冰冷的西裝布料貼著他的體溫。那份親子鑒定報告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手袋,清晰地傳遞到她的背部。
女兒…暫時保住了…
林驍…抱著她…
所有的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她緩緩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她沒有掙扎,只是抬起那只戴著鉑金指環(huán)的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顫抖著撫上林驍布滿胡茬、憔悴不堪的臉頰。指尖冰涼,帶著墨跡的微粘感。
林驍…她的聲音微弱得像風(fēng)中游絲,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的重量,報告…在我包里…念晚…她…她是…我們的女兒…我的…親生的…女兒…
轟——�。。�
這一次,是林驍?shù)哪X子里炸開了驚雷!
他抱著蘇晚的手臂猛地收緊,瞳孔因極致的震驚而驟然放大!他死死地盯著蘇晚的眼睛,試圖從里面找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被淚水淹沒的、巨大而真實的痛苦和…失而復(fù)得的、屬于母親的哀慟。
不…不可能…他下意識地喃喃,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當年…你…你不是…
驗孕棒…錯了…蘇晚的淚水洶涌而出,滴落在林驍胸前的衣襟上,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丟了我們的孩子七年…讓她在蘇晴那里…受苦…生病…對不起…林驍…對不起…是我…是我沒用…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滅頂?shù)暮樗�,瞬間將林驍淹沒!七年前的離別,蘇晴的脅迫,獨自撫養(yǎng)女兒的艱辛,女兒的絕癥,蘇晚的冷酷裁員,手術(shù)費的絕望乞求…所有痛苦的碎片,在這一刻,被蘇晚泣血的坦白和那份親子鑒定報告,以一種最殘酷也最溫柔的方式,串聯(lián)了起來!
原來…小雨…林念晚…是他和蘇晚的親生骨肉!
原來蘇晚當年的冷酷,背后藏著如此血淋淋的誤會和失子之痛!
原來…他恨過、怨過、絕望過的女人,和他承受著同樣的、甚至更深的剜心之痛!
啊——�。�!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從林驍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他再也支撐不住,抱著蘇晚,兩人一起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將頭深深埋進蘇晚的頸窩,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浸濕了她的衣領(lǐng),混合著她自己的淚水。那哭聲不再是絕望的悲鳴,而是混雜著失而復(fù)得的狂喜、被命運捉弄的憤怒、對蘇晚的心疼以及對過往無盡痛楚的宣泄!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林驍泣不成聲,語無倫次,當年…如果我…如果我告訴你…如果我堅持…也許…也許就不會…不會讓你一個人…不會讓我們的女兒…
蘇晚緊緊回抱著他,同樣淚流滿面,用力搖著頭:不…是我…是我太笨…是我弄丟了我們的孩子…是我…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推開了你…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向手術(shù)室的方向,眼中是無盡的后怕和失而復(fù)得的巨大珍寶感,幸好…幸好老天…把她還給我們了…這次…這次我們…一起守著她…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好!好!再也不分開了!我們一起守著念晚!守著她好起來!林驍用力點頭,淚水滴落在蘇晚臉上。
兩個被命運碾碎又強行拼湊在一起的靈魂,在冰冷的地面上,在手術(shù)室門口象征著重生的燈光下,緊緊相擁,用淚水洗刷著七年的陰霾和痛楚。過往的怨懟、誤會、冰冷的算計,在這一刻,被血脈相連的紐帶和共同守護女兒的誓言,徹底消融。
小陳和張律師站在一旁,看著這失而復(fù)得的一家三口(雖然女兒還在里面),早已淚流滿面。
*
*
*
幾天后。兒童醫(yī)院VIP病房。
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灑在病床上。林念晚小小的身體上還連著各種監(jiān)護儀器,臉色依舊蒼白,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但呼吸平穩(wěn)悠長,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如同沉睡的天使。
蘇晚坐在病床邊,小心翼翼地握著女兒沒有輸液的那只小手。她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仿佛捧著一件稀世珍寶,生怕驚擾了女兒的安睡。她臉上的冰霜早已褪盡,只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和失而復(fù)得的滿足。那枚象征著她封閉過去的鉑金指環(huán),被取下,安靜地躺在床頭柜上,旁邊放著那份被淚水浸透又撫平的親子鑒定報告。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林驍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杯溫水。他臉上的憔悴依舊,但眼底深處,那滅頂?shù)慕^望已經(jīng)被一種沉靜的、充滿希望的光芒取代。他走路還有些跛(是那天情緒崩潰跌坐時扭傷的腳踝),但步伐很穩(wěn)。
他走到蘇晚身邊,將水杯遞給她,目光溫柔地落在女兒沉睡的小臉上。
專家會診結(jié)果出來了蘇晚輕聲問,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
林驍點點頭,聲音低沉卻平穩(wěn):嗯。殘留的腫瘤暫時穩(wěn)定,但需要長期監(jiān)控和后續(xù)治療。神經(jīng)損傷…確實存在。醫(yī)生說,左肢運動功能和部分語言能力…受損比較嚴重�?祻�(fù)…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投入。他頓了頓,看向蘇晚,眼神堅定,但我們一起,總能陪她走出來的,對嗎
蘇晚反手握住林驍?shù)氖�,用力點頭,眼中沒有絲毫退縮,只有磐石般的堅定:對。我們一起。她缺失的七年,我們用一輩子補回來。她失去的能力,我們幫她一點一點找回來。我們的念晚,一定會好起來。
就在這時,病床上小小的身影,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
蘇晚和林驍?shù)男乃查g提到了嗓子眼!
在兩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林念晚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那雙酷似蘇晚的大眼睛,因為手術(shù)和虛弱,顯得有些茫然和遲鈍,在適應(yīng)著光線。
她的視線有些渙散,在病房里緩慢地移動,最終,落在了緊緊握著她手、緊張又期盼地看著她的蘇晚臉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蘇晚的心跳幾乎停止,巨大的期待和恐懼讓她無法呼吸。
終于,林念晚蒼白的小嘴,極其輕微地、如同蝴蝶振翅般,翕動了一下。一個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如同天籟般的音節(jié),從她干澀的喉嚨里艱難地溢了出來,帶著手術(shù)后特有的沙啞和虛弱:
…媽…媽…
第十話:未來可期
那一瞬間!
蘇晚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巨大的幸福和心酸將她徹底淹沒!她俯下身,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如同觸碰易碎的晨露般,將自己的臉頰貼上女兒冰涼的小臉,泣不成聲地回應(yīng)著:哎…哎…念晚…媽媽在…媽媽在這里…媽媽再也不離開你了…
林驍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這個在絕望深淵掙扎了太久的男人,也瞬間紅了眼眶。他伸出手,寬厚而溫暖的手掌,輕輕地、顫抖地覆蓋在蘇晚握著女兒的手上,也覆蓋在女兒小小的手背上。三只手,緊緊疊在一起。
窗外的陽光,在這一刻,似乎也變得更加溫暖明亮起來,溫柔地籠罩著病床上這劫后余生、終于團聚的一家三口。
床頭柜上,那份親子鑒定報告沐浴在陽光里。報告下方,林念晚三個字,不再是冰冷的鉛印,而是被淚水浸染后,重新煥發(fā)出的、屬于血脈和愛的溫度。蘇晚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景象。她的辦公桌上,那份冰冷的裁員名單早已被歸檔。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放在水晶相框里的照片——病床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笑容燦爛的林念晚,被蘇晚和林驍一左一右溫柔地擁在中間。林念晚的左手被林驍?shù)拇笫职沂謩t努力地抬起一點點,笨拙地比著一個V字。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充滿希望。
蘇晚看著照片,唇邊勾起一抹溫柔而堅定的笑意。這時,內(nèi)線電話響起。
蘇總,小陳的聲音傳來,關(guān)于‘涅槃計劃’后續(xù)員工安置和技能再培訓(xùn)的方案,各部門已經(jīng)按您的要求修訂完成。另外…蘇晴那邊,張律師來消息,她涉嫌敲詐勒索、偽造證據(jù)、侵害名譽權(quán)等多項罪名,證據(jù)鏈確鑿,檢察院已經(jīng)正式批捕了。
蘇晚的目光從照片上移開,投向窗外廣闊的天空,眼神平靜無波,只有一絲塵埃落定的釋然。
知道了。按流程處理。她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帶著一種經(jīng)歷過風(fēng)暴洗禮后的從容與力量,另外,通知財務(wù)部,我個人追加一筆專項資金,用于‘涅槃計劃’中被裁員工家庭重大疾病或子女教育的緊急幫扶基金。名字…就叫‘新生’吧。
掛斷電話,蘇晚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張溫暖的照片上。
涅槃重生。
于公司,是刮骨療毒后的新生。
于她,是找回至寶、破繭成蝶的新生。
于林念晚,是掙脫死神、擁抱陽光的新生。
于她和林驍之間,是跨越七年荊棘、在廢墟上重建信任與愛的新生。
陽光正好,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