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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1章

    卦攤前的鬼影子,我差點(diǎn)把鬼掐死了

    月亮被烏云啃得只剩半塊,我蹲在卦攤后搓手。

    木牌上蘇半仙算姻緣的字被風(fēng)吹得翻頁,銅錢串子在竹簍里叮鈴哐啷——這都戌時三刻了,今天第三波西北風(fēng)。

    算卦十文,驅(qū)鬼百兩,不砍價。我扯著嗓子喊,聲音撞在青石板上又彈回來。

    正打算收攤,影子先撞過來的。

    紅衣掃過我腳面,我抬頭,撞進(jìn)一雙全是眼白的眼睛里。

    那女人嘴角咧到耳根,像被線扯著,喉嚨里漏風(fēng):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后頸汗毛全豎起來了。

    我摸出袖里的朱砂筆,筆尖戳她眉心:這位姑娘,大半夜不回家,跑我卦攤說胡話

    符紙剛貼到她額角就著了,藍(lán)火苗滋滋舔她面皮,她連痛都不知道,指甲突然伸長三寸,直戳我咽喉。

    操!我滾到桌下,銅錢撒了一地。

    這哪是活人

    我?guī)煾刚f過,活人怕疼,鬼不怕疼。

    她追過來,紅衣掃過我的手。

    我急得去掰她手腕,指尖剛碰著那冰涼的皮膚,眼前轟地炸開黑霧。

    黑霧里纏著根紅繩子,線頭直往西街破宅竄,繩子上還掛著碎指甲、血布片,腥得我直犯惡心。

    頭...頭暈。我扶著桌角踉蹌,這是師父說的氣運(yùn)感知

    他說巫族血脈能看見別人的氣運(yùn)線,可我長到十八年,摸過狗摸過貓,摸過隔壁小桃的繡帕,屁都沒看見過。

    那鬼趁機(jī)掐住我脖子,指甲扎進(jìn)肉里。

    我踹翻卦桌,符咒、簽筒、銅錢滾了一地。

    她指甲陷得更深,我眼前發(fā)黑,聽見自己氣若游絲:奶奶的...這單驅(qū)鬼費(fèi)得漲成兩百兩。

    娘子,我來幫你。

    青灰色影子撲過來,徒手攥住那鬼爪子。

    我順著他胳膊往上看——他穿著月白長衫,眉骨高,眼尾翹,可整個人像浸在水里,皮膚泛著青灰,連睫毛都半透明的。

    那鬼尖叫著抽手,他卻攥得更緊,指節(jié)發(fā)白:我娘子的脖子,也是你能碰的

    我趁機(jī)從他胳膊底下鉆出來,摸出壓箱底的黑驢蹄子——師父說這玩意克厲鬼。

    可那鬼見了驢蹄子不躲反沖,他反手把我拽到身后,青灰色的指尖燃起幽藍(lán)火焰。

    退。他低喝一聲,火焰舔上鬼的紅衣。

    那鬼慘叫著往后縮,撞翻我的竹簍,銅錢嘩啦啦滾了滿地。

    我扶著桌角喘氣,他回頭沖我笑:娘子,你這卦攤該換張結(jié)實的桌子了。

    誰是你娘子我摸脖子上的玉鐲——師父說這鐲子鎮(zhèn)著我的巫族血脈,可現(xiàn)在我盯著他半透明的手腕,突然想起西街老人說的話:守關(guān)人能引鬼火,可守關(guān)人早死絕了。

    那鬼已經(jīng)溜得沒影了,他蹲下來幫我撿銅錢,青灰色的手指穿過我的手背——原來他是鬼。

    謝昭。他把銅錢串子遞給我,路過看熱鬧的。

    我捏著銅錢串子沒接,月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見他腰間掛著塊半透明的玉牌,刻著守關(guān)兩個字。

    風(fēng)又卷起來,吹得卦攤木牌啪地合上。

    我盯著他的玉牌,突然聽見西街方向傳來女人的尖叫: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他抬頭看向西街,青灰色的瞳孔縮成細(xì)線。

    我摸了摸發(fā)燙的手腕——剛才碰那鬼時看見的紅繩子,線頭好像就在西街破宅。

    收攤了。我踹了踹倒在地上的卦桌,謝昭是吧

    明晚再來幫我搬桌子,算你半價。

    他笑出聲,青灰色的影子跟著我往家走,像團(tuán)化不開的霧。

    我摸著脖子上的玉鐲,突然想起師父失蹤前說的話:晚照,要是遇見戴守關(guān)玉牌的鬼...跑。

    可他剛才擋在我前面時,我聞見他身上有松木香,像極了師父書房里的味道。

    我蹲在床頭揉太陽穴。

    昨晚收攤時西街那聲尖叫像根針,扎得我后槽牙直酸。

    月光漏進(jìn)窗欞,照見我腳邊半透明的影子——謝昭還跟著。

    不是說路過看熱鬧我踢了踢他虛晃的小腿,回你鬼市待著去。

    他彎腰撿起我掉在地上的銅錢串,青灰色手指穿過銅孔:娘子要去破宅,我總得幫你搬磚。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鐲。

    師父失蹤前總說這鐲子能擋災(zāi),可昨晚那鬼爪掐上來時,鐲子燙得像塊炭。

    西街破宅的門軸銹得厲害。

    我踹了三腳,門板吱呀裂開條縫。

    謝昭先鉆進(jìn)去,青灰影子晃了晃:有股爛荷花味。

    我捏著鼻子跟進(jìn)。

    墻皮剝落的地方掛著幅畫像——畫里的男人穿靛青道袍,腰間掛著和謝昭相似的守關(guān)玉牌。

    我指甲掐進(jìn)掌心:是我?guī)煾浮?br />
    畫像下壓著半封舊信,墨跡暈成藍(lán)團(tuán)。

    我湊近辨認(rèn):晚照...守關(guān)人需鎮(zhèn)鬼門...三年前為護(hù)你引厲鬼入宅...若我失蹤,見玉牌者可信...

    啪!

    房梁上的積灰簌簌往下掉。

    我抬頭,看見林三娘吊在房梁上,紅衣浸著黑血,舌頭拖到胸口: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你的氣運(yùn)...該給我!

    謝昭擋在我身前,指尖的幽藍(lán)火焰比昨晚弱了大半。

    林三娘甩動長發(fā),發(fā)間纏著的碎指甲嗖嗖射過來。

    他反手推我躲進(jìn)桌底,自己左肩被劃開道口子——鬼的傷口不流血,只冒青煙。

    娘子,用你那什么氣運(yùn)。他聲音發(fā)顫,我撐不住了。

    我腦子嗡地炸開。

    師父說氣運(yùn)竊取每月只能用一次,上次摸林三娘手腕已經(jīng)用過。

    可謝昭的影子越來越淡,像要被風(fēng)吹散。

    我咬著牙撲過去,攥住林三娘腳踝。

    黑霧再次涌進(jìn)眼睛,這次我看清了——她的氣運(yùn)是團(tuán)血紅色的亂麻,纏著無數(shù)男人的名字。

    我指甲掐進(jìn)她皮膚,強(qiáng)行抽了一縷:借你點(diǎn)運(yùn)!

    喉嚨里突然涌出鐵銹味。

    我眼前發(fā)黑,看見林三娘尖叫著被甩到墻上,謝昭的火焰轟地?zé)饋�,直舔她的天靈蓋。

    走!他拽著我往門外跑。

    我腿軟得像棉花,撞在門框上。

    最后一眼看見林三娘爬起來,指甲尖戳進(jìn)自己心口:我記起來了...是你師父搶了我的轉(zhuǎn)世!

    再睜眼時天已經(jīng)亮了。

    小桃端著藥碗坐在床頭,繡針別在發(fā)間:你昨晚被隔壁王二發(fā)現(xiàn)躺西街,渾身是血!

    那青衣服的公子呢

    我摸向枕頭下——有張字條,墨跡未干:明日我再來找你。

    還有股若有若無的松木香,混著點(diǎn)寒意,像雪水滲進(jìn)被子里。

    小桃戳了戳我手腕:發(fā)什么呆你脖子上的玉鐲裂了條縫!

    我摸著那道裂痕,想起昨晚林三娘最后那句話。

    窗外飄進(jìn)片銀杏葉,落在字條上,蓋住明日兩個字。

    后半夜起風(fēng)了。

    我裹緊被子,總覺得床腳有片青灰色影子,正輕輕替我掖被角。

    第2章

    鬼先生送我珍珠簪,但我還是想掐他

    我是被敲門聲弄醒的。

    枕頭下字條還帶著松木香,我揉著發(fā)沉的太陽穴去開門,就見謝昭站在晨霧里,手里捏著支珍珠簪。

    珠串在他指縫間晃,每顆都圓得像浸了月光。

    哪來的我擋著門,脖子上玉鐲的裂痕硌得慌。

    他把簪子往我手里塞,袖口滑下截青灰色,露出手腕上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鎖鏈�。汗硎匈I的。

    你是鬼,哪來的錢我捏著簪子后退半步。

    他突然湊近,呼吸掃過我耳垂:娘子,算我。

    我耳朵發(fā)燙,正要罵他耍流氓,隔壁小桃的聲音從院墻外飄進(jìn)來:晚照!

    我?guī)Я颂钦羲掷摇?br />
    門吱呀被推開條縫,小桃端著青瓷碗探進(jìn)腦袋,一眼瞅見謝昭,碗差點(diǎn)摔地上:這位...是新客人

    我是她夫君。謝昭說得自然,往我身邊湊了湊。

    噗——小桃剛喝的酥酪噴在門框上,手忙腳亂擦嘴:你、你倆啥時候成的親

    我怎么不知道

    我掐了把謝昭后腰——鬼的腰硬邦邦的,跟掐石頭似的:別聽他胡說!

    謝昭也不躲,就垂眼笑,眼尾那顆淚痣在晨光里發(fā)著淡青的光。

    小桃盯著他看了半響,突然壓低聲音:晚照,他身上怎么涼颼颼的

    跟...跟上次你說的那只替小孩鬼撿糖人的鬼差似的

    我后背一緊。

    昨晚林三娘說的守關(guān)人、師父的信,突然在腦子里轉(zhuǎn)成一團(tuán)亂麻。

    正亂著,院外又傳來馬蹄聲。

    穿湖藍(lán)錦袍的公子晃著折扇跨進(jìn)來,金抹額上鑲著東珠,一看就是城里那些吃飽了撐的紈绔:蘇相師

    本公子要算姻緣。

    我掃了眼他腰間的玉牌——趙府的云紋,城東最能作的那家獨(dú)子。

    十文錢。我伸手。

    他沒接錢,反而捏著我的手腕往懷里帶:算姻緣哪用這么麻煩

    本公子看你就挺合眼緣,不如——

    腕間突然一涼。

    謝昭不知什么時候站到我身后,手指扣住趙公子手腕。

    他皮膚白得透光,指節(jié)卻像淬了冰,趙公子嗷一嗓子縮回手,腕上多了道青印。

    你、你什么人趙公子退到門檻邊,臉色比見了鬼還白。

    謝昭沒說話,只是盯著他,眼尾的淚痣泛著幽光。

    趙公子踉蹌著撞翻了小桃的酥酪碗,糖渣子撒了滿地:算、算錯了!

    本公子不...不算了!

    馬蹄聲很快消失在巷口。

    小桃蹲在地上撿碗片,偷偷戳我胳膊:這趙公子我見過,上個月在醉春樓跟人搶姑娘,把人牙都打掉了...怎么見著這位就跟見了閻王爺似的

    我摸著被趙公子捏紅的手腕,余光瞥見謝昭正彎腰替我撿散在地上的算卦簽。

    他指尖掃過簽子,竹片上的朱砂紋突然亮了一瞬——跟昨晚他擋林三娘時的幽藍(lán)火焰,一個顏色。

    娘子。他把簽子遞過來,明日十五。

    十五怎么了

    鬼市開市。他垂眼替我理了理被趙公子扯亂的發(fā),我?guī)闳ァ?br />
    我捏著珍珠簪的手緊了緊。

    鬼市...師父信里提到的守關(guān)人,是不是跟那有關(guān)

    窗外銀杏葉打著旋兒落進(jìn)來,正落在謝昭腳邊。

    他影子被陽光拉得老長,可仔細(xì)看,那影子里竟泛著極淡的霧氣,像要融進(jìn)地縫里。

    小桃突然啊了一聲,指著我脖子:晚照!

    你玉鐲的裂痕...變粗了

    我摸向頸間,玉鐲涼得刺骨。

    昨晚林三娘尖叫的是你師父搶了我的轉(zhuǎn)世,突然在耳邊炸響。

    謝昭的手覆上來,替我捂著玉鐲:別怕。

    他掌心的涼意在我皮膚上漫開,混著松木香,像塊壓艙石。

    我盯著他眼尾的淚痣,突然想起昨晚他被林三娘抓裂的左肩——鬼的傷口冒青煙,可今早他穿得整整齊齊,連道褶子都沒有。

    謝昭。我捏著他袖口,你到底...是什么

    他低頭笑,青灰色袖口掃過我手背:娘子不是會算嗎

    明日鬼市,你替我算算。

    院外起風(fēng)了,吹得銀杏葉沙沙響。

    我望著謝昭發(fā)間晃動的珍珠簪,突然覺得那珠串上的光,跟昨晚他眼里的火焰,像極了。

    明日十五。

    鬼市。

    守關(guān)人。

    還有,我?guī)煾甘й櫟恼嫦唷?br />
    我攥緊了謝昭的袖口。

    這次,我一定要問個清楚。

    十五的月亮剛爬上屋檐,謝昭就來敲我門。

    他換了身玄色衣袍,袖口還沾著鬼市特有的陰霧,我聞著松木香,把玉鐲往袖口里塞了塞——裂痕比今早又粗了半指。

    走。他伸手要牽我,我拍開:鬼市規(guī)矩多,我自己能走。

    他也不惱,垂著手走在前面。

    巷口的老槐樹無風(fēng)自動,枝椏間掛著盞青燈籠,燈芯是根白骨。

    我跟著謝昭繞開賣冥幣的攤子,腳底下的青石板滲著寒氣,有穿紙衣的鬼挑著擔(dān)叫賣:血饅頭,驅(qū)邪嘞——

    別看。謝昭突然擋在我面前,我這才發(fā)現(xiàn)那饅頭里裹著半截指甲蓋。

    他袖中翻出塊玉牌,守在鬼市入口的紅袍鬼差立刻哈腰:謝爺。

    我挑眉:謝爺你倒會擺譜。

    他耳尖泛紅:從前常來。

    舊書鋪在最里側(cè),門板上掛著斷字齋的木牌,漆都掉得差不多了。

    掌柜是個白胡子老頭,正拿雞毛撣子掃書案上的灰——那灰泛著幽藍(lán),是鬼氣凝成的。

    找什么老頭頭也不抬。

    謝昭摸出塊碎玉:守關(guān)人。

    老頭的撣子頓住,抬眼時瞳孔泛白:殘卷在第三層,最左邊。

    我踮腳去夠,指尖剛碰到書脊,腕間玉鐲突然發(fā)燙。

    那書皮是陳年黃絹,翻開第一頁,墨跡暈成血點(diǎn):守關(guān)人歸位,需以巫族血脈為引……

    啪!謝昭猛地合上書本,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他額角滲著冷汗,鬼氣從袖口往外冒,把旁邊的燭火都撲滅了。

    謝昭我扯他袖子,你怎么了

    他低頭看我,眼尾淚痣亮得刺眼:晚照,我們走。

    剛踏出書鋪,風(fēng)里就飄來腐臭味。

    林三娘從墻根爬出來,長發(fā)纏滿水草,左臉泡得浮腫,右臉卻裂著血口:蘇晚照,你果然來鬼市找線索了。

    她指甲戳向我面門,我本能后退,謝昭已經(jīng)擋在前面。

    他抬手掐住林三娘的手腕,鬼氣順著指尖往她身上鉆,林三娘尖叫:你是守關(guān)人!

    你當(dāng)年……

    你不該動她。謝昭聲音冷得像冰錐,林三娘的鬼身開始崩解,碎成黑灰前還瞪著我:你的氣運(yùn)……我必殺你——

    黑灰散進(jìn)風(fēng)里,謝昭轉(zhuǎn)身時,我看見他后頸有道淡青的傷痕,像被什么利器劃的。

    你受傷了我去碰,他抓住我手按在自己心口——鬼沒有心跳,只有刺骨的涼。

    我沒事。他聲音發(fā)啞,回屋。

    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見瓦礫響。

    推開窗,謝昭坐在屋頂,月光照得他半張臉發(fā)亮。

    他抱著膝蓋,低聲說:師父……你在哪

    我爬上去,他沒察覺。

    風(fēng)掀起他的衣擺,我看見他腰間掛著塊半殘的令牌,刻著守字——和師父失蹤前留在我枕頭下的字條,是同一種紋路。

    畫面突然閃了閃。

    謝昭穿著銀甲,站在火海里,身后是個白胡子老頭——那是師父!

    他舉著劍喊:師父先走!

    我擋著!

    老頭抹著淚扔給他個玉鐲:昭兒,帶著這個,晚照需要你……

    謝昭!我喊他,他猛地回頭,眼里還帶著未褪的血光。

    見是我,他立刻軟下來,伸手拉我:涼,下來睡。

    我沒動:你前世……是為了師父

    他愣了愣,低頭笑:我記不太清了。

    但晚照,我知道我要護(hù)著你。

    我喉嚨發(fā)緊,突然聽見院外傳來敲門聲。深更半夜的,誰會來

    謝昭立刻站起來:我去看看。

    我拽住他:我跟你一起。

    推開門,月光下站著個穿青衫的中年男人,背著藥箱,臉上全是汗:蘇相師……我是李郎中,求你幫個忙……

    他身后的影子里,隱約露出具蓋著白布的擔(dān)架。

    第3章

    鬼夫護(hù)短吃醋了,我卻開始有點(diǎn)慌

    我攥著謝昭的袖子跟著他往外走,月光把李郎中的影子拉得老長。

    擔(dān)架上的白布被風(fēng)掀開一角,露出只青紫色的手——是個年輕男人,腕子上還系著紅繩。

    他是城南米行的伙計,今早突然沒了。李郎中抹了把汗,我診過脈,沒病沒災(zāi)的,可他娘說昨晚他喊‘水涼,水涼’,渾身濕淋淋的從床上滾下來。

    我后退半步,腳底板發(fā)寒。

    謝昭卻上前掀開白布,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男人的額頭。

    怨氣。他聲音發(fā)沉,是林三娘。

    我倒抽一口冷氣。

    林三娘投的是護(hù)城河,那股子腐水怨氣我聞過,黏糊糊的像爛水草。

    李郎中還沒反應(yīng)過來,攥著我的袖子:蘇相師,你幫我看看......

    算卦十文,驅(qū)鬼百兩。我條件反射開口,話沒說完就被謝昭拽到身后。

    他垂眼盯著李郎中的手,鬼氣順著袖口往外滲:她困了。

    李郎中打了個哆嗦,手唰地縮回去:我、我這就給錢!

    不用。謝昭突然笑了,眼尾淚痣在月光下晃,你該謝的是她心軟。

    我瞪他——誰心軟了

    分明是他攔著我報價!

    李郎中卻像得了赦令,哆哆嗦嗦把擔(dān)架往院里抬。

    謝昭蹲在尸體旁,指尖劃過男人的后頸,那里有道淡青的指痕,和林三娘的鬼爪印一模一樣。

    她在標(biāo)記獵物。謝昭抬頭看我,下一個,可能是你。

    我喉嚨發(fā)緊,李郎中卻湊過來:蘇相師平時總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就說你是嘴硬......

    她是我的。

    謝昭突然站起來,鬼氣裹著風(fēng)撲過去。

    李郎中媽呀一聲,藥箱都摔了,連滾帶爬往門外跑,鞋都跑掉一只。

    謝昭!我拍桌子,你發(fā)什么瘋

    他卻從袖里摸出個暖爐,塞到我手里。

    暖爐還帶著他的鬼氣,涼絲絲的卻不刺骨:你手涼。

    我盯著他,月光從窗紙漏進(jìn)來,照得他睫毛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

    他歪頭看我,像只等摸頭的貓:娘子,我護(hù)短。

    誰是你娘子!我耳朵發(fā)燙,把暖爐往桌上一摔,明兒小桃要是問起來,我可丟不起這人!

    第二日晌午,小桃果然拎著繡繃來砸門。

    她戳著我腦門笑:李郎中今早見人就說,你家鬼先生眼睛冒綠光,活像護(hù)食的狼!

    胡扯。我低頭撥算盤,他就是......鬼氣重。

    鬼氣重能把人嚇出鞋小桃擠眉弄眼,我看啊,你這鬼先生是怕別人搶了你。

    我手一抖,算盤珠子嘩啦啦掉一地。

    謝昭不知從哪冒出來,蹲在地上幫我撿珠子,發(fā)頂蹭著我膝蓋:娘子,我是怕。

    小桃笑倒在椅子上,我紅著臉去拽他:起開!

    他卻握著顆算盤珠不肯放,指尖泛著淡青的鬼氣:晚照,林三娘的怨氣不是普通厲鬼。他聲音低下來,我得去鬼市查查。

    查什么我蹲下來,看見他掌心里的算盤珠泛著暗紫——是怨氣。

    查她的執(zhí)念。謝昭把珠子收進(jìn)袖里,還有......師父的線索。

    我心口一緊。

    昨晚那畫面又閃出來:火海、銀甲、師父扔玉鐲的手。

    謝昭的后頸還留著那道淡青的傷,像根刺扎在我眼睛里。

    我跟你去。我站起來,明兒十五,鬼市開市。

    謝昭抬頭看我,眼尾淚痣亮得像星子:好。

    夜里我翻出師父留下的字條,那守字紋路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謝昭趴在我窗邊,托著腮看我:娘子,我?guī)湍闶沼耔C。

    我把玉鐲塞進(jìn)他手里,他的鬼氣裹著玉鐲,泛起淡淡青光。

    風(fēng)掀起他的衣擺,我又看見那塊半殘的令牌——守字刻得很深,像刻在骨頭上。

    窗外突然飄來腐臭味。

    我攥緊謝昭的手腕,他反手握住我,鬼氣順著血脈往上涌:別怕。

    我盯著窗外的黑影,聽見林三娘的笑聲混在風(fēng)里:蘇晚照......你的氣運(yùn),我要定了。

    我攥著謝昭的袖子往鬼市鉆。

    十五的月亮剛爬上屋檐,西街青石板縫里冒出幽藍(lán)鬼火,像撒了把碎星子。

    跟著我。謝昭回頭拉我,指腹蹭過我腕間玉鐲,那閣樓在鬼市最里頭,藏著守關(guān)人秘檔。

    我嗯了聲。

    前晚林三娘的笑聲還在耳朵里晃,可謝昭掌心的鬼氣涼絲絲的,倒比我心跳穩(wěn)當(dāng)。

    閣樓門是塊破木板,霉味混著檀香撲出來。

    謝昭抬手一推,門吱呀裂開條縫——墻上全是刻滿符文的石板,最中間那塊泛著青灰,上頭守關(guān)人契約五個字刺得我眼睛疼。

    碰它。謝昭攥住我手腕按上去。

    石板涼得刺骨。

    我眼前閃過片段:銀甲男人跪在血里,手里攥著半塊守字令牌;師父舉著玉鐲喊昭兒,眼淚砸在他后頸傷口上;最后一行字浮出來:巫族血脈獻(xiàn)氣運(yùn),守關(guān)人歸位,魂可塑,命可續(xù)。

    謝昭...我轉(zhuǎn)頭看他,月光透過破窗照在他臉上,你是...

    先記著。他突然拽我往外跑,林三娘的怨氣突然重了!

    可等我們沖回卦攤,小桃正蹲在門口撥算盤。

    她繡繃上的并蒂蓮?fù)嵬崤づ�,和昨日她炫耀的新學(xué)手藝一模一樣:晚照!

    我方才在城隍廟看見個穿紅裙的鬼,你快去看看——

    她抬頭時,我后頸汗毛全豎起來了。

    小桃的眼睛泛著青灰,像浸了三天的死魚眼。

    小桃我后退半步,你手怎么這么涼

    天兒冷唄。她笑,繡繃上的針突然刺進(jìn)掌心,血珠落下來卻是黑的,走啊,晚照,我?guī)闳タ春猛鎯旱摹?br />
    我摸向袖里的銅錢——那是師父教的驅(qū)鬼法器。

    可剛碰到銅邊,小桃的指甲突然暴長三寸,戳穿我手背。

    腐水味轟地涌上來,是林三娘!

    跟我走。她拽著我往巷子里拖,聲音變成了夜梟叫,去廢棄廟,讓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怨氣!

    廟門哐當(dāng)關(guān)上時,我才看清四周。

    梁上掛著七盞引魂燈,地上畫著暗紅血陣,林三娘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臉上還沾著小桃的胭脂:你以為那鬼能護(hù)你一輩子

    他現(xiàn)在正忙著翻石板呢!

    我咬著牙摸玉鐲——得用氣運(yùn)竊取。

    可剛觸到玉面,一陣刺痛從心口竄上來。

    林三娘的鬼爪按在我額頭上,怨氣像毒蛇往我血管里鉆:你的氣運(yùn),夠我轉(zhuǎn)世十回!

    眼前開始發(fā)黑。

    我聽見自己的喘氣聲,像破風(fēng)箱。

    林三娘的笑聲越來越遠(yuǎn),直到轟的一聲,廟頂塌了個大洞。

    謝昭站在月光里,衣擺被鬼氣掀得亂飛。

    他手里攥著半塊石板,后頸那道舊傷裂了,血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白煙。

    放了她。他聲音啞得厲害,我替你受罰。

    你算什么東西林三娘甩爪攻過去,黑紫色鬼氣裹著腐水。

    謝昭沒躲。

    鬼爪穿透他胸口時,我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他踉蹌兩步,還是把我護(hù)在身后:晚照...別怕。

    血滴在我手背上,燙得我發(fā)抖。

    林三娘尖叫著再撲過來,謝昭突然抱住我轉(zhuǎn)了個身。

    第二爪戳進(jìn)他后背,他悶哼一聲,鬼氣卻更濃了,像道墻把我和怨氣隔開。

    昭...我哭出聲,你不是鬼嗎怎么會流血

    他沒回答。

    低頭吻了吻我發(fā)頂,指尖輕輕碰了碰我腕間玉鐲:石板上的字...你記著。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開始透明。

    我攥住他袖子,卻只抓到一把風(fēng)。

    林三娘的尖叫還在耳邊,可謝昭的溫度正在消失,像塊化了的冰。

    謝昭!我喊,你到底是誰

    沒人應(yīng)。

    廟外起了風(fēng),卷著他的碎衣料往天上飛。

    我跪在血陣?yán)�,手里還攥著他方才塞給我的暖爐——涼絲絲的,和他掌心一個溫度。

    第二日晌午,我的卦攤前空無一人。

    小桃提著繡繃來砸門,眼睛亮得像兩顆葡萄:昨晚我去繡坊送活計,聽人說廢棄廟塌了

    你看見沒

    我盯著算盤上的珠子。

    那顆沾著謝昭血的算盤珠泛著暗紫,和前晚他掌心里的一模一樣。

    風(fēng)掀起布簾,吹得卦幡嘩啦啦響。

    我摸了摸空著的暖爐位置,喉嚨發(fā)緊。

    謝昭說要和我一起守相館的。

    他還沒回來。

    第4章

    謝昭沒了,我卻摸到了他的玉佩

    我蹲在卦攤后面,指甲把算盤珠子摳出白印子。

    暖爐早涼透了,可手心里還攥著塊溫溫的玉——是謝昭消失時從他胸口掉下來的,一面刻著守關(guān),一面歪歪扭扭兩個字謝昭。

    蘇姑娘。

    李郎中的聲音像片鵝毛,輕輕飄過來。

    我抬頭,他手里端著青瓷碗,藥香混著艾草味往鼻子里鉆。昨兒看你臉色差,熬了補(bǔ)氣的。

    我沒接。指腹蹭過玉佩上的守關(guān)二字,突然指尖一麻。

    是氣運(yùn)波動。

    我猛地攥緊玉佩。

    巫族血脈在血管里竄,像被人拿細(xì)針挑著神經(jīng)——眼前閃過片段:青石板的院子,穿玄色鎧甲的男人單膝跪地,面前站著個穿靛藍(lán)布衣的女人——是師父!

    謝昭立誓,此生護(hù)蘇氏周全。

    他聲音啞得像砂紙,鎧甲上還沾著血。

    我手一抖,玉佩當(dāng)啷掉在算盤上。

    李郎中彎腰去撿,我搶先一步抓進(jìn)手心。

    蘇姑娘他眉心皺成小疙瘩,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喉嚨發(fā)緊。

    原來謝昭說的守關(guān)人不是瞎編的,原來他早就在護(hù)著師父...護(hù)著我

    李郎中醫(yī)術(shù)好,我扯了扯嘴角,這藥我喝。

    他這才笑,把碗塞進(jìn)我手里。

    藥汁苦得我直皺眉,可盯著玉佩上的謝昭,倒比苦更燙得慌。

    晚照!晚照!

    小桃風(fēng)風(fēng)火火撞進(jìn)來,繡繃上的并蒂蓮?fù)崃税攵�。我剛從西街回來�?br />
    十五的鬼市要開了,聽說有個什么’回魂引‘,能把死鬼的記憶撈回來!她湊過來壓低聲音,不過得用巫族血當(dāng)引子。

    我手一抖,藥碗差點(diǎn)摔了。

    你說...亡魂記憶

    千真萬確!小桃掰著手指頭數(shù),王屠戶家閨女上個月撞了邪,說在鬼市見過那東西。

    說是塊半透明的玉牌,能照出鬼生前的魂兒。她突然抓住我手腕,你腕子上的玉鐲不是藏著巫族血脈嗎

    說不定能用上!

    我盯著卦攤前褪色的姻緣幡。

    謝昭說要和我守相館的,他說別怕,我在的,他后頸的傷還在流血呢...

    我去。

    小桃瞪圓眼睛:你瘋了

    鬼市可都是厲鬼!

    上個月張媒婆進(jìn)去沒帶符,出來時頭發(fā)白了一半!

    我有玉鐲。我摸了摸腕間玉,又捏了捏兜里的玉佩,再說...我喉結(jié)動了動,總得試試。

    傍晚收攤時,李郎中又來幫忙。

    他搬著木凳突然說:我阿娘以前總?cè)ス硎刑运幉�。見我看他,耳尖紅了紅,若你要去...我、我懂點(diǎn)避邪的法子。

    我沒應(yīng)。

    回屋點(diǎn)了柱香,供在師父畫像前。

    香灰簌簌落,像誰在輕輕拍我后背。

    師父,我對著褪色的畫像說,要是你還在,等我找著謝昭,就一起接你回家。

    月光爬上卦幡時,我把玉佩貼身收進(jìn)衣襟。

    小桃塞給我半塊符紙,李郎中往我袖里塞了包艾草。

    西街的方向飄來若有若無的銅鈴聲——鬼市,要開了。

    西街的銅鈴震得人腦仁發(fā)疼。

    我攥緊袖里的艾草包,跟著李郎中往巷子里鉆。

    他后背繃得像張弓,輕聲道:別往燈籠紅的攤前湊,那是勾魂鬼的幌子。

    鬼市的人聲忽遠(yuǎn)忽近,有女人尖笑,有孩童啼哭。

    我腕上玉鐲發(fā)燙——是巫族血脈在預(yù)警。

    轉(zhuǎn)過三道彎,黑底金字的歸魂閣突然撞進(jìn)眼簾,門簾上釘著七枚銅錢,無風(fēng)自動。

    到了。李郎中按住我肩膀,里頭老板是鬼修,別亂看他的眼睛。

    門簾掀起時,寒氣裹著沉香味撲來。

    柜臺后坐個穿灰袍的男人,眉骨高得像刀刻,正用骨簽撥弄一盞青銅燈。

    燈油是血,映得他眼尾泛著青。

    要找魂他聲音像碎瓷片刮過石板,守關(guān)人魂鏡在里間。

    我喉嚨發(fā)緊。

    小桃說的回魂引原來就是這鏡

    我摸出衣襟里的玉佩,用這個行嗎

    灰袍男人掃了眼玉佩,突然笑了:守關(guān)人的誓約玉,倒省得驗真假。他指了指里間的檀木桌,血。

    李郎中拽我袖子:晚照,這...

    沒事。我打斷他,摸出袖中匕首。

    刀刃割破指尖時,疼得倒吸冷氣,血珠啪地砸在鏡面上。

    鏡面泛起漣漪。

    我眼前炸開白光——玄色鎧甲浸在血里,謝昭單膝跪在青石板上。

    他面前站著穿靛藍(lán)布衣的女人,是師父!

    她鬢角沾著血,手里握著柄刻滿咒文的匕首。

    昭郎,快走!師父聲音發(fā)顫,這邪祟我鎮(zhèn)不住了!

    謝昭抬頭,額角的傷還在冒血。

    他伸手攥住師父手腕,鎧甲蹭得嘩啦響:當(dāng)年您救我出亂葬崗,今日我護(hù)您。

    畫面一轉(zhuǎn)。

    紅霧彌漫的山谷里,林三娘的臉扭曲成青紫色——不是現(xiàn)在的厲鬼模樣,是更猙獰的邪祟本體。

    她尖嘯著撲向師父,謝昭突然擋在前面,胸口綻開個血洞。

    守關(guān)人以魂為契,鎮(zhèn)你三百年!他咬著牙笑,等我?guī)熋瞄L大,自會來收你。

    師父哭著去拉他,他卻像團(tuán)煙,從她指縫里散了。

    最后一縷魂光飄向遠(yuǎn)處——是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正蹲在老槐樹下數(shù)螞蟻。

    那是我。

    鏡面咔地裂開道縫。

    我膝蓋一軟,差點(diǎn)栽倒。

    李郎中忙扶住我,我卻盯著鏡中晃動的自己——原來謝昭不是突然出現(xiàn)的,他從那時候起,就一直在等我。

    騙子。我啞著嗓子笑,眼淚砸在鏡面上,說什么失憶,原來早把我刻進(jìn)魂里了。

    想翻盤!

    陰風(fēng)驟起。

    林三娘的鬼爪穿透木門,帶起的風(fēng)把李郎中掀到墻角。

    她披頭散發(fā),指甲長過指節(jié),盯著我腕上玉鐲:你師父護(hù)不住你,那死鬼也護(hù)不住!

    我想躲,可腿軟得挪不動。鬼爪離我面門只剩三寸——

    叮。

    玉佩突然燙得灼手。

    謝昭的聲音混著風(fēng)聲灌進(jìn)耳朵:別怕,我在。

    一道白光從玉佩里竄出來,裹住我。

    林三娘的鬼爪撞在光墻上,發(fā)出刺耳的尖嘯。

    她瞪圓眼睛:你...你怎么還有魂力!

    我摸著發(fā)燙的玉佩,眼淚止不住。

    那上面的謝昭二字泛著微光,像他從前湊在我耳邊說話時,眼里的星子。

    謝昭...我輕聲喚,是你嗎

    白光突然凝出半道影子,是玄色鎧甲的輪廓。

    他抬手,指尖虛虛碰了碰我眼角:是我。

    林三娘尖叫著撲上來,那影子卻淡了。

    我攥緊玉佩,喉頭發(fā)哽——他只剩這點(diǎn)魂力了。

    夠了。

    灰袍男人的聲音像冰錐扎進(jìn)耳膜。

    我抬頭,他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捏著枚泛青的銅錢。

    林三娘猛地頓住,鬼氣凝成的身體直發(fā)抖。

    他瞥了我一眼,嘴角扯出個冷得刺骨的笑:小丫頭,你惹的麻煩,才剛開始。

    第5章

    鬼市老板竟是他,我差點(diǎn)掐了恩人脖子

    林三娘的鬼爪撞在白光上,指甲崩裂出黑渣子。

    我攥著發(fā)燙的玉佩,眼淚糊了滿臉——那上面謝昭兩個字燙得我掌心發(fā)紅,像他從前替我捂手爐時,指腹的溫度。

    夠了。

    灰袍男人的聲音像冰碴子砸在后頸。

    我抬頭,他站在破門框里,手里捏著枚泛青的銅錢。

    林三娘的鬼氣突然散了大半,青紫色的臉直哆嗦,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你...你是鬼市那位——她尖叫著往后退,轉(zhuǎn)眼就融進(jìn)了夜色里。

    我踉蹌兩步扶住桌角,盯著灰袍男人腰間的玉佩。

    那是塊羊脂玉,雕著盤尾蛇紋——和師父傳給我的玉鐲內(nèi)側(cè)紋路一模一樣。

    你還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吧他垂眼瞥我,嘴角扯得發(fā)冷。

    我抄起案頭的桃木劍指著他:算卦十文,驅(qū)鬼百兩,你要問前程還是要命話是硬的,手卻抖得劍尖直晃。

    他突然抬手拋來塊玉符。

    我下意識接住,掌心瞬間麻了——符紙背面刻著朵六瓣梅,是師父獨(dú)門的印記。

    我喉頭發(fā)緊:你見過我?guī)煾?br />
    三年前就見過。他摘下面具的動作很慢,月光漏進(jìn)來,照出張熟悉的臉。

    我手里的桃木劍當(dāng)啷掉在地上。

    韓...韓師兄我聲音發(fā)顫。

    三年前師父說他去南邊驅(qū)邪,結(jié)果連具尸體都沒找著。

    我蹲在破廟給他燒了七七四十九天紙錢,他倒好,活蹦亂跳站這兒

    他把面具收進(jìn)袖中:死不了,就是被鬼市捆住了當(dāng)管家。他指腹蹭過我腕上的玉鐲,師父走前托我看著你,怕你這小財迷被厲鬼啃了骨頭。

    我反手拍開他的手:看著我

    我被林三娘掐脖子時你在哪兒

    被趙公子堵卦攤時你在哪兒

    等你覺醒巫族血脈。他從袖中摸出盞青銅燈,燈芯騰起幽藍(lán)火苗,謝昭的守關(guān)人魂契在你身上,沒這血脈,你連他半道影子都碰不著。

    玉佩突然在我掌心震動。

    我低頭,謝昭二字正泛著微光,像有人在里頭輕輕叩門。

    晚照!

    外頭突然傳來踹門聲。

    趙家那個紈绔公子撞進(jìn)來,酒氣熏得人睜不開眼:老子說過要娶你,今天就把你——

    他伸過來的手被白光燙得縮回去。

    我抬頭,謝昭的影子凝在半空,玄色鎧甲上還沾著血漬。

    他雖沒實體,可那道怨氣凝成的眼神冷得像刀,直戳趙家公子后心。

    鬼...鬼��!趙家公子尖叫著往墻上撞,撞得鼻青臉腫才暈過去。

    我盯著地上癱成爛泥的人,又看看謝昭逐漸變淡的影子,氣笑了:你都快魂飛魄散了,還吃醋

    影子虛虛碰了碰我發(fā)頂,像從前他蹲在我卦攤后,趁我不注意偷摸我辮子。

    韓青彎腰撿起桃木劍,劍穗在他指間晃:該走了。

    去哪兒

    鬼市深處。他往門外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你師父留了本《守關(guān)錄》,在那兒壓著。

    我摸了摸發(fā)燙的玉佩,把趙家公子的腿從門檻上踢開。

    謝昭的影子飄在我肩頭,像根甩不脫的狗尾巴草。

    韓青在巷口停住腳,回頭時眼里閃著幽藍(lán)的光:小財迷,這次算卦不收錢——但你得做好準(zhǔn)備。

    準(zhǔn)備什么

    我盯著他腰間晃動的蛇紋玉佩,又看了看肩頭若隱若現(xiàn)的影子。

    風(fēng)卷著紙錢從頭頂飛過,遠(yuǎn)處傳來鬼市開市的銅鑼聲。

    該來的,總要來的。

    我跟著韓青往鬼市深處走,青石板縫里滲出涼氣,浸得腳踝發(fā)疼。

    謝昭的影子貼在我后頸,像團(tuán)暖烘烘的霧,偶爾蹭得我耳尖發(fā)癢——他定是又想偷摸我辮子了。

    到了。韓青停在堵青磚墻前。

    我抬頭,墻上嵌著塊黑鐵牌,刻滿歪扭鬼文,湊近聞有股鐵銹味。

    他指尖劃破掌心,血珠滴在鐵牌上,墻轟一聲裂開道縫,霉味混著檀香涌出來。

    我攥緊袖中玉符。符紙是師父的印記,此刻燙得能烙紅皮膚。

    墻內(nèi)是間石屋,中央擺著張青銅案,案上壓著本泛著幽光的書。

    封皮寫著守關(guān)錄三個血字,我剛碰著書脊,眼前突然閃過片段——

    玄色鎧甲的男人站在鬼門關(guān)前,劍上滴著黑血。

    他轉(zhuǎn)頭對我笑,眉眼和謝昭的影子疊在一起:晚照,等我守完這輪,就陪你去西市吃糖人。

    那是謝昭的記憶碎片。韓青的聲音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飄來,守關(guān)人每代需以魂魄鎮(zhèn)關(guān)百年,他本應(yīng)三年前卸任,卻為救你師父...被厲鬼撕了魂魄。

    我翻開書頁,最后幾行字刺得眼睛發(fā)疼:欲重塑守關(guān)人魂魄,需以巫族氣運(yùn)為引。

    每渡十分氣運(yùn),折壽一載。

    折壽我喉嚨發(fā)緊,你早知道

    師父留書時說,你若肯為他冒險,便是真動了心。韓青別開眼,我本想等你查清師父下落再講...可林三娘追來了。

    石屋外突然傳來尖嘯。

    我轉(zhuǎn)身,墻縫外飄著團(tuán)青霧,林三娘的臉從霧里擠出來,指甲刮得磚墻刺啦響:蘇晚照!

    把氣運(yùn)交出來——

    韓青甩出銅錢,銅錢炸成金網(wǎng)罩住她。

    她嘶聲撞網(wǎng),青霧里滲出黑血:你當(dāng)年也騙我!

    說幫我復(fù)仇...結(jié)果把我困在鬼市當(dāng)活餌!

    活餌我攥緊《守關(guān)錄》,韓青,你到底...

    當(dāng)年害你墮入怨鬼的,根本不是什么負(fù)心漢。韓青打斷我,聲音冷得像冰錐,是你最信的那個媒婆。

    她收了錢,故意引你撞破假情事。

    林三娘的指甲突然頓住。

    她青紫色的臉抽搐著,眼眶里滾出黑淚:你...你騙我

    晚照!接著!

    謝昭的聲音炸在耳邊。

    我抬頭,他的影子正往林三娘霧里鉆——?dú)埢曜策M(jìn)厲鬼身體的瞬間,林三娘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抬起手,指甲沒了黑渣,反而輕輕碰了碰我發(fā)頂,像從前謝昭偷摸我辮子那樣。

    蘇晚照。她的聲音變了,是謝昭帶著笑意的沙啞,我回來了。

    石屋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轉(zhuǎn)頭,墻縫里塞著張皺巴巴的紙,被風(fēng)掀起一角——是小桃的字跡:晚照,我在鬼市門口聽見他們說要拿命換人。

    如果要冒險,我也陪你去!

    林三娘的手垂下去。

    她眼里的光忽明忽暗,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尖輕輕掐進(jìn)肉里,卻沒用力。

    黑淚大顆大顆砸在我手背上,燙得像火:他...他說的媒婆...我想起來了...

    晚照!韓青突然拽我后退。

    林三娘的霧轟一聲炸開,她的臉重新扭曲成厲鬼模樣,尖叫著往我撲來。

    但這一回,她眼底有團(tuán)極淡的光,像要燒穿千年怨氣。

    謝昭的影子又貼回我后頸。

    他湊在我耳邊,氣音輕得像片羽毛:別怕。

    這次...換我護(hù)你。

    石屋外,小桃的信被風(fēng)卷起來,擦過林三娘發(fā)梢。

    第6章

    林三娘哭了,原來她才是那個被背叛的人

    林三娘的指甲陷進(jìn)我手腕,這次沒滲血。

    她的手在抖,黑淚砸在我手背上,燙得我倒抽冷氣。

    我本是城南布莊的三姑娘...她的聲音突然變了,像被揉皺的舊帕子,那公子說要明媒正娶,我把攢了十年的嫁妝都給了他。

    韓青的銅錢網(wǎng)突然晃了晃。

    他盯著林三娘,喉結(jié)動了動:那公子...可是眉間有朱砂痣

    林三娘猛地抬頭,青紫色的臉裂出道縫,像塊要碎的瓷:你...你見過他

    韓青突然攥緊《守關(guān)錄》,指節(jié)發(fā)白:那是我?guī)煹荜惥拧?br />
    十年前他勾結(jié)邪修,用活人怨氣煉鬼兵,我奉命清理門戶時,他已經(jīng)帶著你的聘禮跑了。

    不可能!林三娘尖叫,霧里的黑血濺在墻上,他說他是尚書府的二公子!

    他說要帶我去京城!

    尚書府二公子去年才及冠。韓青的聲音像塊冰,陳九買通媒婆,偽造婚書,就是要讓你撞破‘負(fù)心戲碼’——你的怨氣越重,煉出的鬼兵越兇。

    林三娘的霧突然散了大半。

    她飄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骨頭:原來...原來我連仇人都找錯了...

    謝昭的影子從后頸爬上來,貼在我耳邊:娘子,她的怨氣開始散了。

    我摸向腕間玉鐲。

    師父說這鐲子封著巫族血脈,此刻正發(fā)燙,像在燒我的骨頭。

    我能幫你。我咬著牙,指甲掐進(jìn)掌心,用氣運(yùn)換你轉(zhuǎn)世。

    林三娘猛地抬頭,眼里的黑霧退成灰:你...不怕我反噬

    怕。我扯了扯嘴角,但你哭的時候,和西街賣糖人的阿婆掉眼淚一個樣。

    謝昭的影子突然鉆進(jìn)我心口。

    他的聲音在我血管里淌:我?guī)湍阋箽狻?br />
    韓青沖過來拽我:晚照!你現(xiàn)在用金手指會折壽的!

    折就折。我甩開他的手,玉鐲咔地裂開條縫,總不能讓她帶著錯恨再熬十年。

    林三娘的霧里滲出白光,混著黑血。

    她慢慢飄近,指尖輕輕碰了碰我裂開的玉鐲:當(dāng)年我跳河時,河里飄著片桃花瓣...原來不是命苦,是有人推我。

    我眼前發(fā)黑,玉鐲的燙意順著血脈往上竄。

    謝昭的魂在我體內(nèi)翻涌,像團(tuán)暖爐,把燒得發(fā)疼的血管焐軟了。

    林三娘的手慢慢松開。她的身形開始透明,像塊化在風(fēng)里的冰。

    謝謝...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替我看看...春天的桃花。

    我眼前一黑,栽進(jìn)片暖霧里。

    最后模糊的視野里,我看見她眼里滾下顆淚——不是黑的,是清的。

    我栽進(jìn)一團(tuán)溫軟里。

    是謝昭的魂體,從前總像團(tuán)霧,此刻卻有了溫度,像曬過日頭的棉被。

    晚照!韓青的手攥住我另一只腕,涼得刺骨,你偷了林三娘七成怨氣,玉鐲裂了三道縫!

    我扯了扯嘴角,喉間發(fā)甜:那...那她能轉(zhuǎn)世了

    轉(zhuǎn)了。謝昭的聲音在頭頂,清晰得能聽見尾音的顫,她走時說,不恨了。

    我猛地抬頭。

    他的影子不再是模糊的輪廓——眼尾上挑,鼻梁高挺,額間有道淡紅印記,像片落進(jìn)雪堆的桃花瓣。

    你、你顯形了我喉嚨發(fā)緊。

    他低頭笑,指尖擦過我發(fā)梢:借了她散掉的怨氣。

    娘子,我能碰你了。

    他的拇指按在我手腕上,燙得我顫了顫。

    韓青突然松手后退,《守關(guān)錄》在他懷里翻出聲響:謝昭,鬼市的印信我明日送過來。

    陳九的余黨...我去清。

    我撐著謝昭的肩坐直:你要走

    當(dāng)年沒護(hù)好師父,該贖罪。他從懷里摸出封信,紙邊泛黃,師父留的,說等謝昭回來再給你。

    我抖著手接。

    信上是師父的小楷,力透紙背:昭兒若歸,晚照便嫁。

    師父...我鼻尖發(fā)酸,她早知道

    謝昭的手指覆在信上:她用命換我殘魂,說要我替她守著你。

    韓青轉(zhuǎn)身時衣擺帶起風(fēng),吹得信頁嘩啦響:后會有期。

    謝昭彎腰抱我。

    這次不是魂體,是實實在在的體溫,混著松木香。

    我埋進(jìn)他頸窩:回卦攤。

    竹簾被風(fēng)掀起時,小桃舉著糖人沖進(jìn)來:晚照!

    你可算...她盯著謝昭,糖人啪地掉在地上,鬼、鬼先生顯形了!

    謝昭放下我,替我理了理被吹亂的發(fā)絲:娘子,算我。

    我摸出卦簽筒,指尖碰著他手背:算姻緣十文。

    我給十兩。他從袖里摸出塊玉牌,是鬼市的通行令,以后鬼市的珍珠簪,隨便挑。

    我敲了下他額頭:誰要珍珠簪

    那...暖手爐他變戲法似的摸出個銅爐,我用鬼火溫了半日。

    小桃在旁邊捂嘴笑。

    我接過暖手爐,熱度順著掌心往心口鉆。

    謝昭湊過來:娘子,剛才替你擋林三娘的鬼爪,算不算夫綱

    算你臉皮厚。我別過臉,耳尖發(fā)燙,下次再亂擋...扣你十兩。

    他低笑,把我散在肩后的發(fā)繞在指尖:扣一輩子也行。

    銅鈴?fù)蝗欢b徸黜憽?br />
    小桃扒著門框往外看:西街來了頂青呢小轎,轎簾上繡著玄鳥紋...是巡視使的車駕

    我摸向腕間玉鐲。

    裂開的縫隙里,有縷陌生的氣運(yùn)在竄,像根細(xì)針扎進(jìn)血脈。

    謝昭的手指搭在我腕上,眉峰微蹙:誰

    不知道。我盯著青呢轎消失的方向,喉嚨發(fā)緊,但...他看了卦攤一眼。

    第7章

    謝昭要成親我差點(diǎn)把鬼夫掐死了

    青呢小轎在西街轉(zhuǎn)了三圈。

    我蹲在卦攤后數(shù)銅錢,余光瞥見轎簾掀開條縫,露出半張冷峻臉——是前日送《守關(guān)錄》的韓青。

    他袖角墜著玄鳥紋銀扣,正是小桃說的巡視使車駕。

    謝昭往我手爐里添了塊炭:他看你第七次了。

    看卦攤不行我把銅錢拍進(jìn)木匣,十文一卦,他要不問姻緣,趁早掀簾。

    話音剛落,玄色官靴碾著青石板停在攤前。

    韓青抱臂看我:蘇姑娘,城西亂葬崗有只食魂的怨鬼,昨夜勾走三個拾荒的。

    我捏著卦簽的手頓住——食魂鬼�?谢钊巳�,尋常驅(qū)鬼符根本鎮(zhèn)不住。

    巡城司的人呢我瞇眼。

    他們鎮(zhèn)不住。他目光掃過我腕間玉鐲,但你能。

    謝昭突然擋在我身前,魂體翻涌著黑霧:她不去。

    由不得你。韓青甩袖抖出塊金牌,守關(guān)人令,調(diào)相師蘇晚照協(xié)助驅(qū)鬼。

    我扯謝昭衣角:我去。

    他轉(zhuǎn)頭時眼底翻涌著陰云:那鬼專挑血脈弱的下手,你……

    我有玉鐲。我晃了晃腕間裂開的玉,再說,你不護(hù)著我

    他喉結(jié)動了動,黑霧退成淺灰:跟緊我。

    亂葬崗的風(fēng)裹著腐味灌進(jìn)領(lǐng)口。

    我攥著桃木劍,指尖觸到墓碑時突然刺痛——?dú)膺\(yùn)感知被觸發(fā)了。

    在那!我指向西側(cè)槐樹林。

    樹影里飄著團(tuán)灰霧,霧中伸出七根青指甲,咔地掐住個拾荒老漢的脖子。

    老漢的魂光像蠟燭芯,正被鬼霧一點(diǎn)點(diǎn)抽干。

    我咬破指尖畫符,符紙剛飛出去就被鬼霧卷碎。

    謝昭的黑霧唰地裹住我,替我擋下?lián)涿娑鴣淼墓碜Γ河媚愕慕鹗种福?br />
    我咬牙攥住玉鐲縫隙——每月一次的氣運(yùn)竊取,只能用在這了。

    怨氣順著血脈竄上來,我眼前發(fā)黑,卻看見那鬼的氣運(yùn)脈絡(luò):最粗的那根連向韓青!

    韓青!我踉蹌著喊,這鬼是你引來的

    他沒否認(rèn),反而踏前一步:蘇晚照,你已具備守關(guān)人引靈之資。

    鬼爪擦著謝昭的肩劃過,他的魂體淡了幾分:什么意思

    守關(guān)人需與引靈者結(jié)契。韓青盯著我,你答應(yīng)儀式,我?guī)湍沔?zhèn)鬼;不答應(yīng)……他看向謝昭,他本就該歸位的殘魂,會散得更快。

    我腦子嗡地炸開。

    謝昭的手突然攥緊我手腕,燙得我清醒些:別信他。

    晚照姐!

    熟悉的聲音從林外傳來。

    趙小桃舉著油紙包沖進(jìn)來,發(fā)辮上沾著草屑:師父留的信!我在鄉(xiāng)下老祠堂找到的!

    我接過信,泛黃的紙頁上是師父的字:巫族血脈者若與守關(guān)人結(jié)契,可令陰陽平衡,保其魂體不滅。

    鬼霧突然暴漲,謝昭的魂體幾乎透明。

    我急得眼眶發(fā)熱:謝昭,你早知道

    他沒說話,只是把我往身后推。

    韓青的聲音混著鬼嚎:選吧,蘇姑娘。

    我選——

    晚照!西街柳娘子來啦!小桃突然喊,她說有富家公子要下聘!

    柳娘子的大嗓門跟著飄進(jìn)來:蘇姑娘!張員外家的二公子看中你,百兩聘禮!明兒就抬花轎——她瞥見謝昭,聲音卡殼,這、這位是

    謝昭轉(zhuǎn)身,魂體勉強(qiáng)凝成人形:她已有夫。

    柳娘子的帕子掉在地上:可、可這郎君……怎么沒影子

    我抄起桃木劍敲謝昭后背:誰是你夫人!

    他卻轉(zhuǎn)身握住我手,掌心燙得像火:你說算不算

    小桃在旁邊憋笑:晚照姐,我看謝先生挺不錯的……

    閉嘴。我耳尖發(fā)燙,轉(zhuǎn)頭瞪韓青,先把鬼解決了!

    韓青拋出枚青銅印,鬼霧嗷地慘叫著被吸進(jìn)印里。

    謝昭的魂體終于穩(wěn)了些,卻避開我視線。

    月上柳梢時,我蹲在卦攤前數(shù)今天的驅(qū)鬼錢。

    謝昭蹲在旁邊撥弄暖手爐,銀質(zhì)爐蓋被他摳出個小坑。

    韓青找你了我突然問。

    他動作頓�。亨�。

    說什么

    說我該歸位了。他指尖蹭過我手背,守關(guān)人不能總纏著娘子。

    我把銅錢匣子往他懷里一塞:歸什么位卦攤還沒算完你的姻緣呢。

    他抬頭時眼睛亮得像星子:那……算一輩子

    十兩一天。我翻出賬本,先交三年的。

    他笑著去摸袖中玉牌,遠(yuǎn)處卻傳來腳步聲。

    韓青的玄色身影隱在巷口,目光像把刀,扎在謝昭后背上。

    謝昭替我攏了攏披風(fēng):娘子,我去買糖人。

    我點(diǎn)頭,看他走遠(yuǎn),又看向巷口。

    韓青的唇動了動,聲音被風(fēng)卷過來: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我攥緊師父的信,腕間玉鐲突然發(fā)燙。

    (韓青的話懸在風(fēng)里,謝昭的糖人還沒買回來,而我腕間的玉鐲,裂得更厲害了。

    )

    謝昭的糖人買回來時,山楂裹的糖漿都快化了。

    我捏著糖人咬了口,甜得發(fā)齁。

    他蹲在旁邊看我,魂體比白天凝實些,可腕間玉鐲還是燙得慌。

    明日我去鬼市換塊新爐碳。他伸手替我擦嘴角糖渣,你總說手涼。

    我拍開他手:十兩一天的賬還沒算清。

    他笑,袖中玉牌碰出輕響。

    月過三更,我蜷在竹床上翻師父的信。

    紙頁邊角泛著舊黃,墨跡里浸著熟悉的艾草味。

    窗外忽然起風(fēng),窗紙嘩啦響——是謝昭的魂體特有的涼。

    怎么不睡他倚在窗邊,眉峰緊擰,我聞到陣香。

    我掀被下床:韓立的

    他沒應(yīng),拉著我往巷口跑。

    亂葬崗那片槐樹林里,七盞青燈圍成半圓。

    韓立立在陣心,指尖掐訣,地上血線正往謝昭腳邊爬。

    魂鎖陣。謝昭捏緊我手腕,鎖魂歸位。

    韓立轉(zhuǎn)頭,玄色大氅被風(fēng)吹得獵獵響:蘇姑娘,你來得正好。

    我抄起懷里的桃木劍:放了他。

    他本就該回守關(guān)臺。韓立甩出血符,你可知他殘魂撐不過這個月歸位是唯一活路。

    謝昭突然擋在我身前,魂體翻涌著黑霧:我活不活,不用你管。

    你以為護(hù)著她,她就安全韓立冷笑,林三娘的怨氣能蝕骨,下回?fù)Q只千年厲鬼,你拿什么擋

    我心口發(fā)悶——方才摸謝昭手時,他的魂光淡得像要化在風(fēng)里。

    晚照。謝昭回頭,眼尾泛紅,你往后算卦,得找個能替你搬卦攤的。

    搬什么搬!我嗓子發(fā)緊,前日你還說要算一輩子姻緣。

    韓立的血符唰地貼在謝昭后背。

    他悶哼一聲,魂體開始透明。

    我急得去扯符紙,指尖剛碰到就被燙出紅印——是守關(guān)人特制的驅(qū)魂符。

    用你的血脈。謝昭咬著牙,偷我的氣運(yùn)。

    我一愣:你瘋了

    偷!他攥住我手腕按在自己心口,我魂體里有守關(guān)人本源,你能吸。

    怨氣順著血脈竄上來,我眼前發(fā)黑。

    可這次不是別人的氣運(yùn),是謝昭的——暖融融的,帶著點(diǎn)檀香,混著他總往我手爐里添的碳味。

    你早知道我偷過你的氣運(yùn)。我頭暈得厲害,所以玉鐲才裂得更快。

    他笑:你那日替林三娘驅(qū)怨,臉色白得像紙。

    韓立的動作頓�。耗憔埂�

    我樂意。謝昭把我往懷里帶,她要我的,我都給。

    魂鎖陣突然劇烈震動。

    韓立的血線嘶啦斷裂,青燈一盞盞熄滅。

    謝昭的魂體重新凝實,腕間紅繩不知何時纏上我的手腕——是他方才買糖人時,在街角小攤順的。

    娘子,既然你要強(qiáng)求姻緣。他扯了扯紅繩,那我們就真成一回親。

    我瞪他:誰強(qiáng)求了你別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藏著守關(guān)人那檔子事!

    他低頭蹭我發(fā)頂:不急,慢慢來。

    遠(yuǎn)處傳來枯枝斷裂聲。

    我抬頭,見道旁老槐樹上有道黑影一閃——是林三娘的鬼爪印,青黑的,滲著腐味。

    謝昭把我往身后帶:明日去買喜服。

    我還沒回嘴,后院突然傳來響動。

    趙小桃的窗紙透出光,影影綽綽的,像是在翻什么。

    小桃那丫頭。我揉著發(fā)暈的額角,準(zhǔn)是又翻我藏的桂花糕。

    謝昭卻盯著那扇窗,輕聲道:她手里……像是師父的信。

    風(fēng)卷著槐葉撲過來,刮得窗紙沙沙響。

    我突然想起,師父的信里還夾著張黃紙,邊角被蟲蛀了個洞——小桃總說要替我收著。

    (趙小桃捏著信的手微微發(fā)抖,燭火映得紙頁上禁忌二字忽明忽暗。

    她舔了舔發(fā)干的唇,指尖輕輕劃過最后一行小字:若與守關(guān)人結(jié)契……)

    第8章

    師父的信里寫著我的名字,但我更慌了

    我剛?cè)嘀l(fā)暈的額角要往小桃屋里走,門砰地被撞開。

    小桃舉著張泛黃的紙沖進(jìn)來,發(fā)簪歪在耳后,眼睛瞪得溜圓:晚照姐!

    你看這個!

    我湊近一瞧,紙角蟲蛀的洞還在,可中間多了張薄如蟬翼的婚書。

    墨跡泛著暗黃,蘇晚照謝昭六個字力透紙背,落款是師父的私印——我認(rèn)得出,那是他刻在羅盤底的梅花印。

    誰寫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腦子嗡地炸開,手指捏得紙頁發(fā)皺,師父失蹤前給我信時可沒這東西!

    謝昭湊過來,魂體在燭火下泛著淡白。

    他指尖剛碰到婚書,紙面突然騰起青煙,露出底下一行小字:守關(guān)人謝昭與巫族蘇晚照結(jié)契,共守陰陽。

    這不是普通婚書。韓立不知何時站在門口,腰間銅鈴輕響,是守關(guān)人契約的一部分。他盯著謝昭腕間的紅繩,只有巫族血脈者與守關(guān)人結(jié)契,才能真正穩(wěn)固邊界。

    謝昭喉結(jié)動了動:原來,師父早有安排。他轉(zhuǎn)頭看我,眼尾泛紅,可我從未逼你。

    我攥緊婚書:誰要你逼我就是氣你......

    氣我藏著守關(guān)人身份他笑了,伸手要碰我發(fā)梢,又縮回去,我早說過,你要我的,我都給。

    院外突然刮起陰風(fēng)。

    卦攤前的幡子嘩啦翻卷,一個穿月白裙的女人踩著青磚走過來。

    她發(fā)間插著骨簪,眉尾挑得極冷,目光掃過我時像淬了冰:謝昭。

    謝昭身子一僵。

    青梧。他聲音低得像嘆息。

    我擋在他前面:誰啊你

    守關(guān)人候選者。她撫過腕間銀鈴,曾與謝昭前世并肩守了三年邊界。她盯著我,他本該與我一起,如今卻甘愿困于凡塵。

    我冷笑:他樂意困,關(guān)你什么事

    你以為結(jié)契是過家家青梧指尖凝出黑霧,守關(guān)人契約要抽半魂入血,你這弱女子受得住她突然笑了,罷了,等林三娘今夜來索命,你自會求我救他。

    林三娘我后背發(fā)寒——前晚槐樹上的鬼爪印,原來不是巧合。

    謝昭突然握住我手腕,體溫透過紅繩滲進(jìn)來:別怕。他轉(zhuǎn)向青梧,我與誰結(jié)契,輪不到你說。

    青梧的銀鈴叮地碎了一顆。她深深看我一眼,轉(zhuǎn)身消失在風(fēng)里。

    小桃拽拽我衣角:晚照姐,方才我翻信時,發(fā)現(xiàn)最底下還有張地圖......

    先收著。我盯著謝昭泛白的魂體,你今日用了太多魂力。

    他歪頭笑:我沒事�?稍捯粑绰�,魂體就晃了晃,差點(diǎn)散成青煙。

    我急得去扶,卻穿過他的肩膀。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娘子,等我恢復(fù)肉身,定要你親手給我系紅繩。

    夜?jié)u深時,我蹲在卦攤前數(shù)銅錢。

    謝昭說要去買喜服,可這都過了亥時,還沒回來。

    風(fēng)卷著槐葉打旋兒,我抬頭,見青瓦屋頂上有道人影。

    他背對著我,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腕間紅繩在風(fēng)里晃——是謝昭。

    他垂著腦袋,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喊了聲謝昭,他沒應(yīng)。

    風(fēng)掀起他的衣角,我隱約看見他手里攥著什么——像是張泛黃的紙,邊角有個蟲蛀的洞。

    我蹲在卦攤前打了個盹,再睜眼時窗紙泛著青灰。

    謝昭說去買喜服,可這都過了子時。

    我揉著發(fā)僵的脖子起身,掀開門簾——他的魂體沒在暖爐旁,茶盞里的茶早涼透了。

    謝昭我喊了一聲,回音撞在院墻上。

    小桃的房門緊閉,許是睡沉了。

    我摸向床頭的朱砂筆,指尖碰到個涼絲絲的東西——是謝昭的玉佩,不知何時掉在我枕頭下。

    玉面刻著半朵梅花,和師父羅盤底的印子像極了。

    后窗吱呀響了一聲。

    我攥緊朱砂筆沖過去,只見青瓦上有道淡白影子。

    是謝昭。

    他背對著我,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腕間紅繩被風(fēng)吹得直晃。

    我喊他名字,他沒應(yīng)。

    風(fēng)掀起他的衣角,我看見他手里攥著那張婚書,蟲蛀的洞在月光下像只眼睛。

    昭哥哥。

    冷不丁的女聲從背后竄上來。

    我轉(zhuǎn)身,青梧站在卦攤前,月白裙角沾著夜露。

    她腕間銀鈴少了一顆,剩下的叮當(dāng)作響:他在回憶呢。

    回憶當(dāng)年答應(yīng)與我共守邊界,卻為了個巫族老婦丟了肉身。

    我喉嚨發(fā)緊。

    謝昭的魂體突然晃了晃,像是被什么扯著要散。

    他低頭看向手里的婚書,喉結(jié)動了動:師父被林三娘的怨氣纏住......我不能看她死。

    所以你就該丟了守關(guān)人的責(zé)任青梧指尖凝出黑霧,我替你守了三年邊界,你倒好,縮在人間當(dāng)鬼夫!黑霧纏上謝昭的手腕,他額角滲出汗珠——鬼哪來的汗

    許是魂力抽得太狠。

    夠了。謝昭甩開黑霧,婚書啪地掉在我腳邊。

    他轉(zhuǎn)身看我,眼尾紅得厲害:晚照,當(dāng)年我護(hù)師父,如今......

    如今你護(hù)我。我彎腰撿起婚書,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要我說多少次

    我蘇晚照的人,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青梧突然笑了:那你護(hù)得住么她抬手,銀鈴碎了一地。

    陰風(fēng)卷著槐葉灌進(jìn)院子,我聽見遠(yuǎn)處亂墳崗傳來鬼哭——是林三娘的怨氣!

    謝昭突然抓住我的手:她引我去亂墳崗。你別跟來。

    放屁。我甩開他,抄起卦攤下的桃木劍,要走一起走。

    亂墳崗的月光是灰的。

    青梧站在最高的墓碑前,身后飄著幾十團(tuán)綠火——都是被她招來的怨鬼。

    謝昭站在她對面,魂體淡得快要看不見。

    我沖過去擋在他前面,桃木劍指著青梧:守關(guān)人了不起

    謝昭現(xiàn)在是我家的鬼夫,要搶他

    先過我這關(guān)!

    青梧的銀鈴又碎了一顆。你知道結(jié)契要抽半魂么她冷笑,他魂體不穩(wěn),抽一半就是灰飛煙滅。

    我反手握住謝昭的手。

    他的手涼得像冰,可紅繩燙得我手腕發(fā)疼。那又怎樣我仰頭看他,他選我,我就陪他賭。

    謝昭突然把我拉進(jìn)懷里。

    他的魂體穿過我的衣裳,卻讓我想起他替我擋鬼爪時說的別怕,我在。她說得對。他貼著我耳朵輕聲道,我不再是只知責(zé)任的守關(guān)人。

    青梧的臉在綠火里扭曲。

    她揮了揮手,怨鬼們嗷地?fù)溥^來。

    謝昭指尖凝出白光,替我擋住最前面的幾只。

    我咬著牙畫朱砂符,符紙燒起來的瞬間,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

    蘇姑娘!韓立的聲音穿透鬼哭,邊界......邊界裂隙了!

    我轉(zhuǎn)頭,看見他腰間的銅鈴被風(fēng)吹得亂響。

    青梧的銀鈴?fù)蝗蝗榱恕?br />
    她深深看了謝昭一眼,轉(zhuǎn)身消失在鬼群里。

    謝昭的魂體晃得更厲害,我慌忙扶住他:你怎么樣

    沒事。他扯出個笑,先處理邊界的事......

    處理個屁。我抹了把臉上的冷汗,你先給我穩(wěn)住魂體。

    韓立翻身下馬,手里攥著張裂了縫的地圖:蘇姑娘,鬼市的老人們說......裂隙和林三娘的怨氣有關(guān)。

    我盯著亂墳崗深處翻涌的黑霧,后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謝昭握緊我的手,紅繩燙得我心口發(fā)暖。

    今晚的事才剛開始,可只要他在——

    我突然笑了。

    怕什么我把桃木劍往地上一插,有我蘇晚照在,什么裂隙怨氣,都得給我繞道走。

    第9章

    我用了最后一次金手指,謝昭卻哭著喊我娘子

    韓立的馬蹄聲撞碎亂墳崗的鬼哭。

    他攥著裂了縫的地圖沖過來,腰間銅鈴響得跟要散架似的:蘇姑娘!邊界裂隙了,鬼市的怨鬼正往人間涌!

    謝昭的魂體晃得像要化在風(fēng)里,卻還是把我往身后帶了半步:我去。

    放屁。我揪住他半透明的衣袖,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他胳膊里,守關(guān)人鎮(zhèn)裂隙要抽半魂,你現(xiàn)在魂體虛成這樣,抽完連鬼都做不成!

    韓立急得直搓手:可除了謝先生,沒人能——

    閉嘴。我瞪他一眼,又轉(zhuǎn)頭捏謝昭的臉,你敢應(yīng)下,我就把你送我的珍珠簪扔鬼市糞坑里。

    謝昭被我捏得眼尾發(fā)紅,卻還是輕輕掰開我的手:晚照,這是我的職責(zé)。

    我喉嚨突然發(fā)緊。

    他說職責(zé)時的語氣,像極了上個月替我擋林三娘鬼爪時說別怕,我在,也像極了每次我算卦算到半夜,他默默給我暖手爐時說娘子,該歇了。

    可這次不一樣。

    你走了,誰給我搬卦攤我吸了吸鼻子,誰替我擋那些想摸我手的登徒子誰……

    等我回來。他突然低頭親我發(fā)頂,魂體穿過發(fā)絲的涼意順著后頸竄進(jìn)心口,我一定回來。

    我沒說話。

    夜里,小桃蹲在我床頭啃鹵鴨爪:你真要動那塊血玉師父說過那是巫族最后保命的東西。

    我摸著枕頭下的血玉,觸手溫涼,是師父失蹤前塞給我的,說留著救命。

    可現(xiàn)在,我要拿它救謝昭的命。

    他要是去鎮(zhèn)裂隙,命都沒了。我把血玉按在胸口,我這條命,換他活。

    小桃的鴨爪啪嗒掉在地上:你知不知道用巫族血玉引氣運(yùn),得把你這月的氣運(yùn)全抽干上次你偷林三娘十分之一氣運(yùn),躺了三天起不來!

    我翻出朱砂筆,在地上畫起引氣陣:知道。

    晚照!

    小桃。我抬頭沖她笑,你見過他替我擋鬼爪時的樣子么他護(hù)著我,像護(hù)著什么寶貝似的。我指尖沾血點(diǎn)在陣眼,現(xiàn)在該我護(hù)他了。

    月光爬上窗臺時,我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血玉上。

    天地突然靜了。

    謝昭從門外沖進(jìn)來時,我正跪在陣中央發(fā)抖。

    他魂體凝出半張人臉,急得聲音都破了:你瘋了!

    閉嘴。我扯住他的手按在血玉上,我要你活。

    血玉騰起紅光,順著我們交握的手往他體內(nèi)鉆。

    他的魂體開始凝實,先是指尖有了溫度,接著胳膊、胸口,最后整個人站在我面前,和活人一樣,連眼尾那顆淚痣都清晰得能數(shù)清毛。

    可我的頭越來越沉,眼前像蒙了層霧。

    謝昭的臉在晃,他喊我名字的聲音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飄過來。

    娘子!他撲過來抱住我,體溫透過衣裳燙得我眼眶發(fā)酸,停手!求你停手!

    不。我攥住他后頸的發(fā),我要你能站在太陽底下,能和我一起吃糖蒸酥酪,能……

    眼前徹底黑了前,我聽見他帶著哭腔的哽咽:我在,我在太陽底下,我在吃酥酪,我在……娘子,別睡。

    再睜眼時,是小桃的哭臉:你可算醒了!謝先生守了你一夜,剛出去買你愛吃的糖糕!

    我撐著坐起來,看見床頭放著塊碎成渣的血玉。

    窗外陽光正好,照得桌上的珍珠簪閃著光。

    門吱呀一聲開了。

    謝昭端著糖糕站在門口,發(fā)梢還沾著晨露,見我醒了,眼眶瞬間紅了:娘子,我給你吹涼了再吃。

    我剛要笑,就看見窗外樹影里,有個銀色的影子一閃而過——是青梧的銀鈴。

    她站在暗處,盯著謝昭放在我床頭的手,又看了看我腕上的紅繩,眼神晃了晃,轉(zhuǎn)身消失在晨霧里。

    我正扒拉糖糕,門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

    青梧的銀鈴先響,人跟著閃進(jìn)來,發(fā)尾沾著晨霧凝成的水珠。

    我舔了舔指尖的糖渣:守關(guān)人候選大駕光臨

    她沒接話,盯著謝昭給我擦手的帕子看了會兒,突然說:我替你守裂隙。

    謝昭動作一頓,帕子滑到我腕上:為何

    前日見你護(hù)她時,魂體都在發(fā)光。青梧扯了扯腰間銀鈴,從前總覺得守關(guān)人要斷情絕愛,現(xiàn)在才懂——能為所愛之人拼命的,才配守人間。她沖我點(diǎn)頭,你用命換他活,我用命換你倆好好活。

    我叼著糖糕笑:挺會說。

    謝昭捏我后頸:別鬧。

    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韓立翻身下馬,腰間銅鈴撞得叮當(dāng)響,手里還提著壇酒:蘇姑娘,謝先生。他把酒往桌上一墩,前日是我迂腐,總覺得守關(guān)人該鐵石心腸�?煽茨銈儭麚狭藫虾箢i,她值得你留下。

    謝昭替我攏了攏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我也值得她留下。

    我踹他腳背:臭美。

    三日后,青梧帶著銀鈴去了邊界。

    韓立說她走時哼著小曲,像去赴什么好約。

    謝昭的肉身穩(wěn)了,能站在太陽底下替我搬卦攤。

    從前擺個羅盤要我喊八遍謝昭來搭把手,現(xiàn)在他天沒亮就把紅布鋪得整整齊齊,連卦簽都按我習(xí)慣的順序碼好。

    小桃蹲在繡坊門口啃瓜子:晚照,你家那位今早替王嬸追跑丟的雞,渾身沾著草葉子,偏要說是替你討的‘驅(qū)邪草’。

    我掃了眼正蹲在攤前逗貓的謝昭——他確實沾了草葉子,正舉著根狗尾巴草沖我晃:娘子,這草能旺姻緣。

    我抄起卦筒作勢要砸:再胡說八道,今天沒糖蒸酥酪!

    他立刻把草別在我鬢角:不胡說,我給你算過了。

    算什么

    算我和娘子的姻緣。他蹲下來與我平視,眼尾淚痣在陽光下泛紅,從你替我擋林三娘那爪開始,從你用命換我活開始,從你罵我臭美卻偷偷往我帕子上繡并蒂蓮開始——他握住我擺卦的手,這姻緣,早該定了。

    我耳尖發(fā)燙,抽回手時摸到腕上紅繩。

    是他恢復(fù)肉身后編的,說活人的紅繩才系得牢。

    街坊們開始起哄。

    張嬸端著剛蒸的饅頭:晚照啊,你們這婚期該定了!上次謝先生替我家小子驅(qū)邪,非說要等‘明媒正娶’才能收賞錢!

    李叔敲著煙桿笑:那小子啊,前日買了塊紅綢子,藏在衣柜最里頭,當(dāng)寶貝似的。

    我轉(zhuǎn)頭看謝昭。他正低頭整理卦簽,耳尖比我還紅。

    夜里收攤,他提著燈籠送我回屋。

    路過西街老槐樹時,他突然停步,從懷里摸出個小布包。

    這是

    前日去鬼市。他打開布包,里頭躺著對銀鐲子,刻著并蒂蓮,那老鬼頭說,活人用鬼市的銀器,能鎮(zhèn)百年姻緣。

    我摸著鐲子上的紋路:誰要和你鎮(zhèn)百年

    我要。他攥住我手腕,把鐲子套進(jìn)去,娘子,明日我去請張嬸當(dāng)媒人。

    急什么

    不急。他低頭親我發(fā)頂,和那日在亂墳崗一樣,但我怕——

    怕什么

    怕再等一日,就多一日沒名沒分看你被人喊‘蘇姑娘’。他喉結(jié)動了動,我想聽人喊你‘謝夫人’。

    我沒說話,把臉埋進(jìn)他懷里。

    他身上有陽光曬過的味道,還有點(diǎn)淡淡的艾草香——是我前晚給他縫的香包。

    風(fēng)掀起燈籠的紙罩,暖黃的光裹著我們的影子。

    遠(yuǎn)處傳來小桃的吆喝:晚照!謝先生!張嬸說明早帶庚帖來!

    謝昭笑出聲,把我往懷里攏了攏:娘子,這次換我等你應(yīng)。

    我捏他腰:應(yīng)什么

    應(yīng)我——他聲音輕得像落在發(fā)梢的月光,應(yīng)我一生。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臺時,我摸到枕頭下那個空了的紅綢包。

    里頭原本躺著塊碎玉,現(xiàn)在換成了張皺巴巴的紙,是謝昭用毛筆寫的:謝昭,字明遠(yuǎn),庚帖在此,待蘇晚照應(yīng)。

    我把紙貼在胸口,聽見他在隔壁屋翻箱倒柜的動靜——準(zhǔn)是在找藏起來的紅綢子。

    明天啊……

    我閉眼前想,明天張嬸來的時候,我該先罵他急什么,還是先應(yīng)了

    反正——

    我勾了勾腕上的銀鐲子,嘴角壓不住地往上翹。

    反正他跑不掉了。

    第10章

    鬼夫成親那夜,我被師父的信嚇醒了

    我是在掀蓋頭的時候摸到那本婚書的。

    紅綢滑下眉骨,謝昭的手還懸在半空。

    我盯著妝奩最底層的檀木盒——那是師父失蹤前塞給我的,說等你成親那日再看。

    盒蓋掀開的剎那,謝昭湊過來:什么寶貝

    婚書。我捏著泛黃的紙頁,指尖發(fā)顫。

    他的名字端端正正落在婿那一欄,墨跡是我熟悉的——師父總愛在冬夜里研松煙墨,寫出來的字帶股松針香。

    可我明明記得,十二歲那年師父被鬼霧卷走前,只塞給我半塊玉鐲,說藏好血脈,別信任何人。

    晚照謝昭碰了碰我手背。

    我抬頭看他,燭火在他眼底晃:師父從未提過這門親事。

    他沒說話,指腹輕輕抹過我發(fā)間的銀簪——那是他鬼市淘來的,說并蒂蓮要配并頭人。

    夜里我翻來覆去。

    婚書第三頁夾著張碎紙片,邊角焦黑,勉強(qiáng)認(rèn)出半句話:謝昭命魂……引靈人……

    引靈人這三個字像根針,扎得我太陽穴突突跳。

    我坐起來摸枕頭,摸到張紙。

    月光從窗縫漏進(jìn)來,紙上的字泛著青:你才是真正的守關(guān)人引靈之人。

    我猛地掀開被子,謝昭的腳步聲緊跟著從隔壁傳來:怎么了

    沒事。我把信塞進(jìn)袖筒,做了噩夢。

    他沒走,坐在床沿摸我額頭:手涼。

    我往他懷里縮,聞見他身上的艾草香——是我今早新?lián)Q的香包。

    可懷里的溫度越暖,袖筒里的紙就越冰。

    天剛擦亮,小桃就拍門:晚照!老周頭沒了!

    我套上外衫沖出去,謝昭拎著我的卦袋跟在后面。

    西街棺材鋪的門半開著,老周頭趴在柜臺前,臉上爬滿黑紋,像團(tuán)化不開的墨。

    昨晚還跟我買了三疊往生錢。小桃攥著我袖子,說要給新收的棺材‘暖房’。

    我蹲下去碰他手腕,氣運(yùn)感知突然翻涌——老周頭的氣數(shù)被人強(qiáng)行抽干了,殘留的怨氣里裹著股熟悉的腥甜,像極了去年在亂墳崗碰到的鎖魂釘。

    鎖魂釘。韓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穿著巡查使的玄色官服,手里捏著根銹鐵釘,只有前任守關(guān)人能制。

    謝昭的手在我腰上緊了緊:師父當(dāng)年……

    你師父的牌位還在守關(guān)祠。韓立掃了眼謝昭,但鎖魂釘?shù)闹溆。褪昵版?zhèn)厲鬼時用的一模一樣。

    我想起昨夜那封信,喉嚨發(fā)緊:引靈人……

    什么謝昭低頭看我。

    我沒答,盯著老周頭臉上的黑紋——那些紋路的走向,和師父留下的巫族圖冊里引靈陣的脈絡(luò),分毫不差。

    晚照謝昭推了推我。

    我抬頭,看見街角有道白影閃過。

    像是青梧的衣裳——她總說守關(guān)人要穿素色,免得沾了人氣壞了規(guī)矩。

    謝昭順著我目光看過去,剛要開口,韓立的官靴已經(jīng)踏響青石板:跟我回衙門錄口供。

    我被謝昭牽著走,袖筒里的信硌得手腕生疼。

    老周頭的死,鎖魂釘,引靈人……師父留下的婚書,真的只是為了讓我嫁給謝昭

    走到巷口時,我聽見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

    像極了有人,在翻找什么重要東西時,碰落了棺材鋪檐角的銅鈴。

    從衙門出來時日頭正毒。

    謝昭把我往樹蔭里帶,青梧就站在槐樹下,素色裙角被風(fēng)掀起一角。

    蘇姑娘。她開口,聲音像浸了冰,邊界有異動。

    我停住腳:什么異動

    氣息波動。她盯著我眉心,和你身上的巫族血脈,一模一樣。

    我后頸發(fā)毛:另一個我

    可能是。她攥緊袖中木牌,或者,是你真正的身份。

    謝昭攬住我肩膀:青梧,你確定

    守關(guān)人不撒謊。她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頭,查清楚,否則……

    她沒說完,腳步聲碾碎了后半句。

    謝昭摸我手背:回卦攤

    我點(diǎn)頭。袖筒里的信還在,師父的字跡刺得我眼疼。

    卦攤門軸吱呀響。

    我盯著墻上那幅《巫祖圖》——師父總說這是他臨摹的,邊角磨得泛白。

    鬼使神差地,我扯下畫像。

    木框后有個暗格,嵌著塊玉簡,裹著我熟悉的藍(lán)布——是十二歲那年師父塞給我半塊玉鐲時,包鐲子的布。

    晚照謝昭湊過來。

    我捏緊玉簡:師父的東西。

    指尖剛碰上去,紋路突然發(fā)亮。

    我想起昨夜信里的引靈人,咬了咬牙,咬破食指。

    血珠滴在玉簡上,騰起白煙。

    眼前發(fā)黑。

    再睜眼時,我穿著青黑巫袍,站在石門前。

    門上浮雕是鬼面,每道裂縫都滲著陰氣。

    旁邊站著個人——謝昭。

    可他的眼睛像淬了冰,盯著石門說:引靈人,該開門了。

    謝昭我喊他。

    他沒回頭:別分心,這關(guān)若破不了,人間要塌。

    畫面驟轉(zhuǎn)。我跌坐在地,謝昭的手托住我后頸:晚照晚照!

    我喘粗氣,冷汗浸透中衣:你……你以前不是這樣。

    他眼神發(fā)慌:我我以前什么樣

    我抓住他手腕:冷,像塊冰。

    他把我摟進(jìn)懷里:現(xiàn)在不冷了。他聲音悶在我發(fā)頂,不管你是誰,我只要現(xiàn)在的晚照。

    我貼著他心口,聽心跳聲咚咚。

    可腦子里總晃著那道石門,還有他說的引靈人,該開門了。

    小桃的聲音從門外撞進(jìn)來:晚照!老周頭鋪?zhàn)永铩孟裼锌跊]上漆的棺材!

    我猛地抬頭。謝昭替我擦了擦汗:去看看

    我攥緊袖中的玉簡,指甲掐進(jìn)掌心。

    老周頭昨晚買往生錢暖房,那口棺材……

    風(fēng)掀起卦攤的紅綢,吹得《巫祖圖》嘩嘩響。

    我盯著謝昭腰間的艾草香包——和記憶里那個冷得像冰的人,真的是同一個

    第11章

    我在棺材鋪摸到了另一具我的尸體

    我攥著謝昭的袖子沖進(jìn)棺材鋪時,老周頭的算盤還擱在柜臺上,珠子被風(fēng)刮得咔嗒響。

    小桃縮在門后,手指直往棺材堆里戳:就、就那口,白茬子木頭,沒刷漆!

    謝昭先一步走過去。

    我盯著他后頸——方才在卦攤,他說現(xiàn)在不冷了,可此刻他每走一步,青磚上都凝著白霜。

    棺材蓋吱呀一聲被掀開。

    我差點(diǎn)咬到舌頭。

    里面躺著個女人,穿月白衫子,眉是我的眉,眼是我的眼,連左眼角那顆小痣都分毫不差。

    她雙手交疊在腹上,指甲蓋泛著青,像是被人掐著脖子憋死的。

    晚照。謝昭的手托住我后腰。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退到了棺材堆邊,后腰抵著硬邦邦的棺角。

    他指尖涼得刺骨,我卻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攥住他手腕:這、這是……

    別怕。他另一只手覆上我手背,掌心的溫度滲進(jìn)來,我碰她。

    他食指剛碰到那女人的手背,霜花唰地爬上他指尖。

    謝昭皺眉,指腹抹過女人腕間——那里有道紅痕,像被什么細(xì)繩子勒的。

    李郎中!李郎中!小桃突然朝外喊。

    我這才聽見外頭有腳步聲,李郎中拎著藥箱沖進(jìn)來,額角汗珠子直掉:小桃說棺材鋪出了事……他湊到棺材邊,瞳孔猛地一縮。

    無外傷。他捏著女人手腕號脈,但脈息亂得像團(tuán)亂麻。他掀開女人衣袖,露出胳膊上青紫色的經(jīng)絡(luò),你看,這些血管走的道兒不對,像是被人用針挑過,又硬按回肉里。他抬頭看我,這手法……我在醫(yī)書里見過,是巫族的‘鎖魂術(shù)’。

    小桃啊地一聲,撞翻了墻角的香灰缸。

    我彎腰去扶,瞥見她攥著我的衣角直發(fā)抖:姐,會不會是有人……有人照著你刻了個假人就像扎小人似的

    謝昭沒接話。

    他正翻那女人的衣襟,突然摸出塊銅牌。

    我湊過去,見背面刻著兩個小字——巫影。

    巫影是巫族影衛(wèi)的代號。謝昭捏著銅牌,指節(jié)發(fā)白,影衛(wèi)是巫祖身邊的暗樁,替族人擋災(zāi)送死的命。他抬頭看我,眼底像燒著團(tuán)火,晚照,你腕子上的玉鐲,是不是半塊

    我猛地扯高袖子。

    那截藍(lán)布裹著的玉鐲還在,露出半截青白色的玉,切口齊得像刀裁的。

    另一半,在她腕子上。謝昭指著棺材里的女人。

    我湊近一瞧,她腕間果然系著半塊玉,和我的嚴(yán)絲合縫,你們是雙生影衛(wèi),她替你死過一回。

    我腦子嗡地一響。

    昨夜信里師父寫的引靈人,玉簡里謝昭說的該開門了,突然全涌進(jìn)腦子里。

    小桃扯我袖子:姐姐你臉色白得跟紙似的……

    回卦攤。謝昭把我往懷里一帶,先回卦攤。

    夜里我蜷在被子里,總聽見門縫外有沙沙聲。

    謝昭睡在八仙桌邊的躺椅上,呼吸聲勻得像片羽毛。

    我閉著眼,可眼前總晃著那口白茬子棺材,還有女人腕上的半塊玉。

    迷迷糊糊要睡著時,那座石門又出現(xiàn)了。

    門上浮雕的鬼面咧著嘴,門縫里漏出的風(fēng)刮得我臉生疼。

    門后傳來細(xì)弱的聲音,像是有人貼著門縫喊:引靈人……該醒了……

    我猛地睜開眼。

    窗紙被夜風(fēng)吹得嘩啦響,謝昭不知何時坐在床頭,正替我掖被角。

    他指尖還有溫度,可我總覺得,他眼底藏著塊冰,還沒化透。

    我又夢見那座石門了。

    鬼面浮雕的嘴張得更大,門縫里漏出的風(fēng)像刀片子刮臉。

    門后傳來的聲音比昨夜更清晰,是女人的嗓音,帶著點(diǎn)金屬刮擦的刺響:引靈之人,歸位之時已至。

    我猛地踹了下被子。

    床板吱呀響,冷汗把里衣貼在后背上。

    手腕突然一疼,我摸過去——那根系了三年的守關(guān)人紅繩正滲血,血珠順著腕骨往下滾,滴在床沿上,像顆顆凝固的朱砂。

    謝昭的躺椅空著。

    八仙桌上的燭火晃了晃,我盯著自己的手。

    指甲蓋泛青,和棺材里那女人的一模一樣。

    我倒要看看,這命里到底藏了什么鬼。我咬著牙,閉了眼。

    金手指發(fā)動的瞬間,太陽穴突突跳。

    眼前先是一片混沌,接著兩條金線唰地竄出來——一條纏上謝昭的影子,暖得像他替我捂手爐時的溫度;另一條扎進(jìn)黑霧里,越伸越長,黑霧里隱約能看見獠牙,正咬著金線往深處拽。

    你以為你救了謝昭

    聲音從頭頂砸下來。

    我睜眼,石門立在床頭,門后站著個女人。

    她穿月白衫子,左眼角有顆小痣——和棺材里的我,和銅鏡里的我,一模一樣。

    真正的引靈人是我。她走過來,指尖戳在我心口,你不過是被封印了記憶的替代品,替我在人間受劫,替我完成任務(wù)。

    我想躲,可四肢像被灌了鉛。

    她笑起來,和我笑起來的弧度分毫不差:等我拿回氣運(yùn)……謝昭的守關(guān)人記憶,也該回到正主身上了。

    不——

    我喊出聲時,額頭重重磕在床沿。

    再睜眼時,天已經(jīng)亮了。

    謝昭的臉懸在我上方,眼尾泛紅,手指捏著我的手腕。

    他掌心的溫度燙得我縮了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攥著玉鐲,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肉里。

    又偷用金手指。他聲音啞得厲害,把我往懷里帶,下巴抵著我發(fā)頂,反噬成這樣,疼不疼

    我想說話,喉嚨卻像塞了團(tuán)棉花。

    他指腹抹掉我嘴角的血,低笑一聲:不管你是引靈人還是替代品,只要你活著——他捏緊我后頸,我就把這命給你拴死了,想跑門兒都沒有。

    窗外突然傳來咔嗒一聲。

    謝昭猛地抬頭。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窗紙上有道影子,像極了那口白茬子棺材的輪廓。

    晚照。謝昭把我抱得更緊,昨夜小桃說,棺材鋪的門沒關(guān)嚴(yán)。

    我攥著他的衣襟,后脊梁發(fā)冷。

    那具我的尸體,該不會……

    吱呀——

    窗欞被風(fēng)刮得晃了晃。

    我看見,窗臺下的青磚縫里,有半截染了血的紅繩。

    和我腕上那根,斷口嚴(yán)絲合縫。

    第12章

    我把自己封進(jìn)石門,謝昭哭著喊我名字

    那枚青黑色玉簡在我掌心發(fā)燙。

    是師父失蹤前塞給我的,說等我能破解最后一道封印時,所有答案都會浮出水面。

    指甲掐進(jìn)肉里,金手指發(fā)動的瞬間,太陽穴炸裂開。

    眼前閃過血霧。

    我看見穿月白衫子的女人跪在祭壇前,左眼角的痣比月光還冷。

    她撕碎了寫滿咒語的黃符,沖追來的守關(guān)人大笑:我偏不做引靈人!這鬼界邊界,誰愛守誰守!

    然后是謝昭。

    他的守關(guān)人銀甲裂成碎片,胸口插著半截鬼爪。

    血滴在青石板上,把守關(guān)二字染得通紅。

    他望著女人消失的方向,喉嚨動了動,最后那句等等我被風(fēng)卷走了。

    畫面突然扭曲。

    我看見自己的臉貼在另一具身體上,像張被強(qiáng)行糊上去的紙。

    巫族長老的聲音從云端砸下來:用替代命格維持平衡,等真正的引靈人回心轉(zhuǎn)意……

    夠了!我摔了玉簡。

    碎片扎進(jìn)手背,血珠滾進(jìn)磚縫,和窗臺下那截紅繩的斷口碰在一起。

    原來我不是蘇晚照。

    我是替真正的引靈人受劫的替代品。

    她在鬼界邊界叛逃,陰陽秩序裂開道縫,厲鬼開始往人間鉆。

    而我存在的意義,是用這副身子撐著那道縫,等她回來——或者等縫徹底裂開,我被因果吞干凈。

    八仙桌上的燭火晃了晃。

    謝昭的躺椅還歪在墻角,他總愛翹著二郎腿看我算卦,說娘子算姻緣時皺眉頭的樣子真可愛。

    可如果我不歸位,那道縫會越裂越大。

    林三娘那種厲鬼會成百上千地爬出來,啃食活人心臟,撕碎小孩的魂。

    我摸出筆墨。

    信紙被硯臺壓著,墨跡洇開一團(tuán),像塊化不開的血。

    昭:

    別找我。

    躺椅下那壇桂花釀,等我回來陪你喝。

    最后一個來字沒寫完,筆掉在地上。

    我把信壓在躺椅坐墊下,轉(zhuǎn)身時碰倒了他的茶碗。

    青瓷碎片硌著腳,疼得我吸了口涼氣——真好,還能感覺到疼。

    出卦攤時,小桃的繡坊正飄出繡線香。

    她探出頭喊:晚照,今天謝先生又送你糖人沒

    我扯了扯嘴角:他啊……忙著呢。

    沒敢多留。

    石門在西山老林里,我跟著記憶走,鞋尖沾了露水,褲腳被荊棘刮出幾道口子。

    越往深處走,風(fēng)里的鬼氣越重,像無數(shù)只冷手往衣領(lǐng)里鉆。

    等我看見那座青石門時,月亮已經(jīng)爬到頭頂。

    門上浮雕的守關(guān)人紋章褪了色,門縫里滲出幽藍(lán)鬼火,像雙眼睛盯著我。

    晚照!

    身后突然傳來喊叫聲。

    我猛地回頭。

    林子里竄出道影子,是謝昭。

    他發(fā)梢沾著樹葉,胸口起伏得厲害,手里攥著我沒寫完的信,邊角被他捏得皺巴巴的。

    誰準(zhǔn)你自己跑的他沖過來,手懸在我肩頭不敢碰,小桃說你出門時臉色發(fā)白,韓立說西山有邪門兒,青梧說——

    謝昭。我打斷他。

    他頓住,眼尾慢慢紅了。

    我是替代品。我說,真正的引靈人叛逃了,我得進(jìn)去替她守邊界,不然……

    不然怎樣他抓住我手腕,你死我陪你死。你被關(guān)一輩子我陪你關(guān)。

    風(fēng)刮過石門,傳來咔嗒一聲。

    謝昭猛地把我往懷里帶,后背抵著石門:你要走,我也——

    謝公子。

    蒼老的聲音從樹后傳來。

    巫族長老拄著拐杖走出來,白發(fā)被鬼火映得泛藍(lán):當(dāng)年真正的引靈人叛逃,謝公子為追她戰(zhàn)死。蘇姑娘是替代命格,替她受劫,替她撐著陰陽縫。

    謝昭攥緊我的手:所以她要進(jìn)去當(dāng)替死鬼

    她若進(jìn)去,因果全擔(dān)在身上。長老嘆氣,再難回凡塵。

    謝昭低頭看我,拇指蹭掉我臉上的土:凡塵有什么好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凡塵。

    石門突然震了震。

    我抬頭,看見門縫里伸出只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站在門后,左眼角的痣泛著冷光:蘇晚照,該歸位了。

    謝昭把我護(hù)在身后,聲音沉得像塊鐵:想帶她走,先踩著我的骨頭。

    我貼著他后背,聽見他心跳快得離譜。

    風(fēng)卷著鬼火撲過來,迷了眼。

    模糊中,我看見石門上的守關(guān)人紋章突然亮了,像謝昭當(dāng)年銀甲上的光。

    謝昭的手臂勒得我肋骨生疼。

    他額角沾著碎葉,呼吸噴在我耳后,燙得像團(tuán)火:你要走,我也一起。

    我仰頭看他發(fā)紅的眼尾,喉頭發(fā)緊:你不該跟我一起被困。

    沒有你,我的重生毫無意義。他低頭吻我發(fā)頂,聲音啞得厲害,當(dāng)年守關(guān)人銀甲碎了,我以為這輩子就埋在青石板下了�?赡愣自谪詳偳扒勉~鈴,說‘算卦十文,驅(qū)鬼百兩’時——他頓了頓,我就活了。

    石門轟地震了一聲。

    門后那女人的聲音像冰碴子:蘇晚照,該歸位了。

    我偏頭看謝昭。

    他睫毛上還掛著剛才跑出來的汗,像沾了星子。

    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蹲在我卦攤前,說娘子算姻緣不準(zhǔn),我和你的姻緣該算三輩子時,也是這樣亮堂堂的眼睛。

    喉結(jié)動了動。

    我反手攥住他手腕,摸到他脈搏跳得急:昭,松手。

    不松。他把我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聽,這顆心為你跳的。你封在門里,它就跟著你封進(jìn)去。

    石門縫里竄出幽藍(lán)鬼火,舔過謝昭后頸。

    他連抖都沒抖,只把我往懷里又塞了塞。

    我摸到袖中師父給的玉鐲。

    當(dāng)年他說這鐲子封著我的巫族血脈,現(xiàn)在燙得能烙人。

    許是要到最后一刻了——我吸了口氣,指尖掐進(jìn)玉鐲內(nèi)側(cè)的刻痕。

    晚照謝昭察覺不對,低頭看我。

    我踮腳吻他唇角。

    他愣了一瞬,反手扣住我后頸要加深,我卻趁勢抽出手,按在石門紋章上。

    玉鐲咔地裂開。

    血脈像滾燙的巖漿涌進(jìn)四肢。

    我聽見門內(nèi)那女人尖叫:你做什么!

    替你守邊界。我扯著笑,也替我自己——活一次。

    謝昭終于反應(yīng)過來,拽我胳膊的手幾乎要捏碎骨頭:晚照!晚照!

    紋章發(fā)出刺目白光。

    我看見他眼底的慌亂,看見他睫毛上的汗珠子被光染成金色,看見他嘴唇動了動,大概是喊娘子。

    然后石門砰地閉合。

    最后一絲意識里,我聽見他撞門的聲音,像要把整座山撞塌:娘子!娘子!

    再睜眼時,鼻尖縈繞著潮濕的霧氣。

    四周白茫茫一片,連腳邊的青石板都浸著水。

    遠(yuǎn)處有模糊的影子晃動,像被揉皺的畫。

    我摸了摸心口——還跳著,一下一下,比在人間時慢些,卻真切。

    風(fēng)卷著霧氣撲過來,裹住我發(fā)梢。

    有細(xì)碎的聲音從霧里鉆出來,像誰在說引靈人,又像誰在喊晚照。

    我扶著墻站起來,指尖觸到的石頭冷得刺骨。

    霧深處突然亮起一點(diǎn)幽藍(lán),像門后那女人的眼睛。

    我抹了把臉,往前走。

    反正——

    這一次,我要自己選路。

    第13章

    我在幽界撿到了謝昭的魂玉,但他不記得我了

    我扶著墻站起來,青石板冷得刺骨,像浸過千年冰水。

    指尖剛觸到胳膊,就被自己嚇了一跳——皮膚半透明的,能看見血管里流動的幽藍(lán)微光。

    這哪是活人該有的模樣

    引靈人......

    霧氣里突然冒出一聲呢喃,像游絲纏在耳后。

    我猛地轉(zhuǎn)頭,只看見一團(tuán)被風(fēng)吹散的白影。

    喉結(jié)發(fā)緊,我摸向腰間——平時插桃木劍的地方空了,連卦筒都沒帶進(jìn)來。

    對了,我是被封進(jìn)石門的。

    玉鐲裂了,血脈燒得渾身發(fā)燙那會兒,謝昭撞門的聲音還在耳邊炸響。

    他喊娘子的尾音被石門切斷,現(xiàn)在想來,像根刺扎在心臟里。

    我閉了閉眼,試著調(diào)動氣運(yùn)感知。

    從前只要觸到活物,眼前就會浮現(xiàn)紅橙黃綠的氣運(yùn)光帶,可現(xiàn)在......

    指尖按在自己手腕上。

    沒有暖融融的光,只有一股股灰霧似的魂力在皮膚下竄動,像被攪渾的潭水。

    再摸旁邊的墻——更冷了,魂力更濃,像有人在墻里埋了把碎冰。

    這里沒有活人氣運(yùn)。我對著空氣嘀咕,聲音撞在霧里又彈回來,只有鬼的......

    話音未落,霧氣突然被撕開條縫。

    青石板路延伸出去,盡頭掛著塊褪色的布幡,寫著幽冥集三個古字。

    布幡下擺被風(fēng)掀起,露出個扎藍(lán)布巾的老嫗,正往竹籃里拾撿發(fā)光的石子。

    我攥緊袖口走過去。

    老嫗抬頭,眼角的皺紋里嵌著星子似的光:小姑娘,你身上有‘引靈’的味道。

    引靈我停在三步外,我是來找人的。

    找守關(guān)人的殘魂老嫗從竹籃里摸出張黃符,符紙邊緣泛著金,歸心符,能鎖三公里內(nèi)熟悉的魂力。

    你要找的人,應(yīng)該留了半縷魂在這兒。

    我盯著符紙。符面浮起細(xì)弱的金光,像根線頭在往西北方扯。

    多少錢我摸口袋——人間的銅錢肯定不管用,只能扯下手腕上的銀鐲子,這個換

    老嫗笑出缺牙:引靈人的情分,比銀鐲子金貴。拿去吧。

    符紙剛捏在手里,金光嗖地竄起來,直往霧里鉆。

    我跟著跑,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噠噠響,霧氣沾在睫毛上,糊得人睜不開眼。

    等金光停住時,眼前立著座塌了半面墻的廟,神龕上的泥菩薩缺了半張臉,正往下掉白灰。

    在這兒。我對著空氣說,喉嚨發(fā)緊。

    神龕下的磚縫里卡著塊玉。

    巴掌大,泛著月光似的白,上面刻著個謝字——是謝昭常用的刻刀字體,我替他磨過七次刀。

    手剛碰到玉,指尖就被燙了下。

    魂玉突然亮起來,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

    等再看清時,面前站著個穿玄色衣袍的男人。

    他眉眼和謝昭像極了,可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你是誰他問,聲音啞得像生銹的刀。

    我喉嚨發(fā)哽。想摸他的臉,手卻穿過他胸口——原來只是殘魂虛影。

    我是蘇晚照。我說,你叫謝昭,是守關(guān)人,是......

    謝昭。他重復(fù)這兩個字,眉心皺起來,有點(diǎn)熟。

    我胸口發(fā)悶。

    他從前總愛湊在我卦攤前,說娘子算姻緣時眼睛亮得像星子,現(xiàn)在倒好,連自己名字都記不全。

    你身上有光。他突然伸手,虛虛碰了碰我發(fā)頂,像我從前......很想護(hù)住的東西。

    我鼻子發(fā)酸。

    剛要開口,廟外突然響起鈴鐺聲。�!宦�,像根針戳破了霧。

    男人的虛影晃了晃,要散。我忙攥緊魂玉:等等!

    引靈之人不可擅動他人魂玉。

    冷不丁響起的女聲驚得我手一抖。

    轉(zhuǎn)頭看,廟門口立著個穿月白裙的女人,手里攥著串九曲鈴鐺。

    她眼尾點(diǎn)著紅痣,目光像冰錐扎過來:尤其是守關(guān)人的。

    魂玉在我掌心發(fā)燙。

    我盯著她,喉嚨發(fā)緊——這女人的聲音,像極了石門閉合前那個尖叫的門內(nèi)人。

    我捏緊魂玉,指節(jié)發(fā)白:反噬能比他記不得我更疼

    玄音的紅痣跟著眼尾挑了挑,九曲鈴鐺在掌心晃出碎響:守關(guān)人魂分七魄,散在幽界七處。

    你手里這塊是‘念魄’,存著執(zhí)念。

    剩下六塊——她頓了頓,沒巫族血引,拼不齊。

    血引。我摸向手腕,玉鐲裂的那道縫還在滲血,我有。

    那也得先集齊。

    話音未落,廟梁上突然跳下道黑影。

    男人裹著玄色大氅,眉骨壓著道刀疤,正用根銀鏈纏著什么——鏈頭拴著截泛青的指甲蓋,還在冒黑氣。

    幽界游魂捕手,墨離。他掃了眼我手里的魂玉,要找謝昭的魂

    我有魂圖。

    他抖開張泛黃的皮卷,上面歪歪扭扭畫著七個紅點(diǎn)。

    最亮的那個標(biāo)著念魄,正是我手里這塊。

    條件。我直截了當(dāng)。

    幫我抓只跑了的厲鬼。他指腹蹭過銀鏈,鏈上的指甲蓋突然發(fā)出尖嘯,這是它指甲,沾過七個活人的血。

    我盯著那截指甲。

    氣運(yùn)感知自動翻涌——灰黑的怨氣像條毒蛇,正往東南方鉆。

    成交。我把魂玉塞進(jìn)懷里,現(xiàn)在走。

    墨離沒動:幽界厲鬼不認(rèn)活人氣,但你......他瞇眼掃過我半透明的胳膊,引靈人算半個鬼,它可能當(dāng)你是同類。

    更好。我扯了扯袖子,省得它跑。

    怨氣越來越濃。

    我們停在片爛尾樓前,斷墻上爬滿血手印,風(fēng)一吹,樓里傳來女人的嗚咽:負(fù)心漢......負(fù)心漢......

    就是它。墨離摸出張網(wǎng),網(wǎng)絲泛著金,等它現(xiàn)身——

    話沒說完,樓里轟地炸開團(tuán)黑霧。

    厲鬼裹著血衣沖出來,長發(fā)里沾著水草,眼眶是空的,只剩兩個血窟窿:男人!

    我要?dú)⒛腥恕?br />
    它撲向墨離。

    我下意識擋在前面,懷里的魂玉突然燙得像塊炭。

    白光唰地竄出來,在我面前凝成道虛影——是謝昭的臉,眼尾泛紅,手里握著把半透明的劍。

    劍刃叮地撞上厲鬼的指甲。

    厲鬼尖叫著彈開,血窟窿里淌出黑汁:守關(guān)人!

    我摸著發(fā)燙的胸口。

    謝昭的虛影在抖,劍握得不穩(wěn),可還是擋在我前面,重復(fù)著玄音的話:引靈之人......不可傷。

    你......我喉嚨發(fā)緊,你記得

    虛影轉(zhuǎn)頭看我,眼神還是空的。

    他伸手碰了碰我發(fā)頂,像在廟門口做過的那樣:光......要護(hù)住。

    厲鬼趁機(jī)又撲過來。

    墨離的金網(wǎng)唰地罩下,網(wǎng)絲纏著厲鬼往銀鏈上收。

    厲鬼掙扎著抓向我,魂玉突然爆發(fā)出強(qiáng)光,刺得我閉了眼。

    再睜眼時,厲鬼已經(jīng)被鎖進(jìn)鏈里,只剩指甲蓋大小的黑影。

    好手段。墨離收了網(wǎng),守關(guān)人的魂玉認(rèn)主。

    我攥著魂玉,上面的謝字被體溫焐得發(fā)亮。

    謝昭的虛影慢慢淡了,臨散前還在重復(fù):光......要護(hù)住。

    第一塊魂玉在鬼市黑市。墨離扯了扯大氅,拿厲鬼換線索,現(xiàn)在走

    我摸了摸懷里的魂玉。它還在發(fā)燙,像謝昭從前揣在兜里的暖手爐。

    走。我吸了吸鼻子,黑市的人,收厲鬼嗎

    墨離笑了下,刀疤跟著動:收。尤其是帶著守關(guān)人魂氣的厲鬼。

    他轉(zhuǎn)身往霧里走,銀鏈上的厲鬼黑影縮成團(tuán)。

    我跟著他,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噠噠響。

    懷里的魂玉貼著心口,像在說:

    光,要護(hù)住。

    霧里飄來股香火味,隱約能看見塊褪色的布幡——幽冥集三個字被風(fēng)吹得忽明忽暗。

    布幡下,扎藍(lán)布巾的老嫗正往竹籃里拾石子,抬頭沖我笑:引靈人,黑市的門,開了。

    第14章

    謝昭認(rèn)不出我,卻為了救我喊我娘子

    我跟著墨離鉆進(jìn)黑市時,后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布幡下的老嫗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穿玄色錦袍的男人,正倚著青石門框擦銅燈。

    他抬眼的瞬間,我懷里的魂玉嗡地震了下——是夜行,幽界出了名的黑市商人。

    引靈人他手一抖,銅燈砸在青石上,你居然還活著......我以為你早該被封印了。

    我喉結(jié)動了動。

    他眼里的震驚不像是裝的,可我分明是頭回見他。我來換線索。我摸出銀鏈上縮成黑影的厲鬼,第一塊魂玉的位置。

    夜行盯著我,突然笑了:要線索拿你師父的巫族血玉換。

    我心口一緊。

    師父失蹤前塞給我的小玉匣還在枕頭底下,里面躺著塊泛紅的玉,他說那是巫族血脈的封印。血玉丟了。我扯謊,上個月被搶的。

    哦夜行抄起桌上的骨刀,刀尖抵著我下巴,那你懷里藏的是什么

    冷汗順著脊梁滑進(jìn)衣領(lǐng)。

    我咬咬牙,從袖管里摸出塊普通的羊脂玉——這是我用三串銅錢從當(dāng)鋪買的,故意用朱砂染了紋路。假的。我把玉拍在桌上,但你要的信息,值這個價。

    夜行捏著玉對著燈照。

    火光透過玉身,朱砂紋裂成蛛網(wǎng)。

    他突然笑出聲:有意思。指節(jié)敲了敲厲鬼黑影,第二塊魂玉在忘川井底。

    不過......他抬眼掃過我,你越來越像那個真正的引靈之人了。

    墨離在旁邊冷笑:她本來就是。

    我沒接話,攥緊懷里發(fā)燙的魂玉。

    謝昭的虛影在意識里晃,像團(tuán)快被風(fēng)吹散的霧。

    忘川井比我想象中邪門。

    井口爬滿青苔,往下望只看得見綠蒙蒙的霧氣,混著股腐魚味。下去。墨離甩給我條麻繩,魂玉在井底,但別碰水。

    我攥著麻繩往下滑。

    霧氣裹住腳踝時,后頸突然被什么碰了下——是只青白的手,指甲掐進(jìn)我皮肉里。姐姐......小孩的聲音從霧里飄出來,陪我玩......

    我咬著牙摸出銅錢串。

    師父教過,小孩鬼最怕銅錢響。叮鈴一聲,那手唰地縮回去。

    再往下,霧氣里浮著好多影子,有穿嫁衣的姑娘,有戴官帽的老頭,全瞪著我。

    在這兒!墨離的聲音從上面?zhèn)鱽怼?br />
    我抬頭,見他舉著火折子,火光映著井底的青石板——上面嵌著塊泛藍(lán)光的玉,和我懷里的謝字玉一模一樣。

    我撲過去抓起魂玉。

    指尖剛碰到玉,整口井突然震動。

    霧氣里的影子全尖叫著沖過來,指甲刮得我手背全是血。

    懷里的兩塊魂玉同時發(fā)燙,謝昭的虛影轟地沖出來,半透明的劍劈散所有影子。

    光......他的聲音比之前清晰,劍刃抵著我后頸,護(hù)住。

    兩塊魂玉咔地合在一起。

    我眼前一白,再睜眼時,謝昭站在我面前。

    他穿著月白長衫,眼尾的紅痣很清楚,可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娘子。他伸手摸我發(fā)頂,和從前在廟門口做的動作分毫不差,冷不冷

    我喉嚨發(fā)緊。

    他明明記得這個動作,卻不記得我是誰。謝昭我輕聲喊,我是蘇晚照。

    他歪頭看我,像在辨認(rèn)陌生的字:娘子。

    井外突然飄來聲嘆息。

    我抬頭,霧氣里只看得見個模糊的影子,披著素色斗篷。他每找回一塊魂玉......聲音像被風(fēng)吹散的線,便離真正的記憶,更近一步。

    我攥緊手里的魂玉。

    謝昭的手還搭在我發(fā)頂,暖得像從前的暖手爐。

    可他眼里的光,還是我不認(rèn)識的。

    井底霧氣突然翻涌。

    玄音從霧里走出來,素色斗篷沾著水珠,眉眼像浸在墨里:他每找回一塊魂玉,就會多一份前世的記憶。她指尖點(diǎn)向謝昭,但也可能永遠(yuǎn)困在過去。

    我攥緊魂玉的手發(fā)顫:什么意思

    引靈之人的血脈能喚醒守關(guān)人。她掃過我手腕的玉鐲,可你——

    唰!

    冷風(fēng)刮過后頸。

    夜行的骨刀穿透霧氣,直取我心口。

    我本能后仰,后腰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倒抽氣。

    謝昭的劍嗡地出鞘,半透明的劍刃架在骨刀前,火星子劈里啪啦濺在我臉上。

    舊時代的秘密,該回幽界了。夜行掐訣,井底浮起黑霧,裹著碎骨片往我面門扎。

    謝昭轉(zhuǎn)身擋在我身前,劍花旋得密不透風(fēng),碎骨撞在他背上,魂體像被戳破的紙,裂開細(xì)密的縫。

    謝昭!我撲過去拽他衣袖,別硬抗!

    他側(cè)頭看我,眼尾紅痣在霧氣里忽明忽暗。

    骨刀擦著他耳尖扎進(jìn)石板,他卻伸手摸我發(fā)頂,和在廟門口時一樣:娘子。

    黑霧里飛出三支骨箭。

    我想躲,可謝昭的胳膊突然勒住我腰,帶著我就地打滾。

    骨箭噗地扎進(jìn)他胸口,魂體碎成星子,又勉強(qiáng)聚成人形。

    我摸到他后背黏糊糊的,不是血,是魂體消散的光粉。

    你……你還記得我我喉嚨發(fā)緊,眼淚砸在他衣襟上。

    他低頭看我,眼神還是空的,卻伸手抹我臉:你很重要。

    重要個屁!夜行的冷笑混著黑霧涌來,守關(guān)人護(hù)引靈人,引靈人救守關(guān)人——你們當(dāng)這是戲文不過是重復(fù)千年前的蠢事!

    謝昭的劍突然暴漲三寸,劍氣劈開黑霧。

    夜行踉蹌后退,骨刀當(dāng)啷掉在地上。

    他盯著謝昭,又看我,突然笑了:等你們找到歸世匙……

    話音未落,他撞碎井壁的霧氣,眨眼沒了蹤影。

    井底安靜下來。

    謝昭的魂體淡得像要化了,卻還撐著沒倒。

    我扶他坐在青石板上,摸出懷里的魂玉貼在他心口。

    玉溫得發(fā)燙,他的輪廓慢慢清晰,眼尾紅痣紅得滴血。

    他說歸世匙……我喃喃,是什么

    謝昭歪頭看我,伸手碰我腕上的玉鐲:娘子。

    我吸了吸鼻子,把他的手攥進(jìn)掌心。

    魂玉在我們中間發(fā)燙,像團(tuán)小太陽。

    井外傳來墨離的喊叫聲,我沒應(yīng),只盯著謝昭逐漸清亮的眼睛——哪怕他記不得前塵,哪怕這是重復(fù)的悲劇,我也認(rèn)了。

    謝昭。我輕聲說,不管怎樣,這次換我護(hù)著你。

    他沒說話,卻把我的手往他心口按了按。

    那里有塊溫?zé)岬挠∮�,像塊沒化完的糖。

    后來我才知道,夜行臨走前那句歸世匙,是根扎進(jìn)幽界深處的刺。

    而我和謝昭,正一步步往那刺尖上撞。

    第15章

    我偷了幽界的鑰匙,謝昭終于記起我是誰

    我捏著謝昭的手往懷里帶,他的指尖涼得像浸了千年冰窟。

    這七日他魂體淡得能看見背后青石板的紋路,連喊娘子都要喘半天。

    歸世匙能撕開陰陽門。我蹲在他腳邊翻夜行留下的骨刀,刀身刻著歪扭的鬼文,夜行說的,能讓魂魄重歸人間。

    謝昭垂眼摸我發(fā)頂,指腹擦過我耳尖:太危險。

    危險個屁。我把骨刀往腰間一別,你再淡下去,下個月十五鬼市開市,我連給你燒紙人的錢都省了。

    他笑了,眼尾紅痣跟著顫:好。

    墨離堵在幽界巷口時,我正往鞋底抹避魂粉。

    他袖中銀鞭纏上我手腕:守門殿有九道鎖魂陣,守關(guān)魂獸能啃碎活人的骨頭。

    謝昭的魂體在散。我扯了扯手腕,銀鞭勒出紅痕,三天后,他連人形都聚不全。

    墨離盯著我腕上玉鐲,那是師父失蹤前塞給我的,此刻正發(fā)燙。

    他突然松手:戌時三刻,我引開守獸。

    幽界的夜像浸了濃墨。

    我貼著守門殿紅墻挪步,靴底避魂粉簌簌往下掉。

    殿門半開著,門縫里漏出幽藍(lán)鬼火——玄音早就在等我。

    她倚著門框,面紗被風(fēng)掀起一角。

    我腳步頓住——那眉眼,那鼻尖的小痣,和我鏡中模樣分毫不差。

    等很久了。她摘下面紗,聲音像碎冰撞瓷碗,你以為你是唯一的蘇晚照

    我后腰骨刀抵著皮膚,喉嚨發(fā)緊:你是誰

    真正的引靈人。她指尖劃過我腕上玉鐲,你師父怕我奪了巫族血脈,用玉鐲封了你的魂,養(yǎng)你做替身。

    殿內(nèi)鬼火轟地炸開。

    謝昭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我從未聽過的顫:娘子。

    我轉(zhuǎn)身。

    他站在月光里,魂體不再透明,眼尾紅痣亮得像要滴血。

    他一步步走過來,每一步都踩碎滿地鬼火:我記起來了。

    記起什么我喉嚨發(fā)澀。

    記起千年前,引靈人被血祭時,我抱著你從火場跑出來。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滾燙,記起你說‘謝昭,下次換我護(hù)著你’。

    玄音突然笑了。

    她抬手,黑霧裹著銀鏈從殿內(nèi)涌出來:替身就是替身,也配談千年

    銀鏈擦著我耳尖扎進(jìn)墻里,謝昭把我拽到身后。

    他的劍嗡鳴出鞘,劍氣割開黑霧:晚照,躲我身后。

    我貼著他后背,能摸到他心跳——不是魂體的虛浮,是鮮活的、有力的跳動。

    玄音的面紗被風(fēng)卷起來,我瞥見她眼尾一點(diǎn)紅痣,和謝昭的位置分毫不差。

    黑霧里傳來她的冷笑:想救他先過我這關(guān)。

    玄音的銀鏈又纏過來,擦著謝昭的肩膀扎進(jìn)地面。

    我后腰的骨刀硌得生疼——夜行說這刀能破鎖魂陣,可現(xiàn)在連玄音的黑霧都砍不穿。

    晚照!謝昭的劍蕩開一團(tuán)黑霧,劍身泛著幽藍(lán)的光,去殿里!歸世匙在供桌!

    我咬著牙往殿里沖,玄音的冷笑追過來:替身也想碰鑰匙你師父騙你千年,你以為他真疼你

    腳剛跨過門檻,銀鏈唰地纏住我腳踝。

    我摔在青石板上,膝蓋磕得生疼。

    抬頭正撞進(jìn)玄音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一模一樣,卻淬著毒。

    他養(yǎng)你,不過是用你的血溫玉鐲,等我醒。她拽著銀鏈把我往她跟前拖,現(xiàn)在玉鐲燙了,說明我該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腕上玉鐲燙得像塊炭,我疼得直抽氣。

    謝昭的劍劈斷銀鏈,把我撈進(jìn)懷里:她胡說。

    我沒胡說。墨離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轉(zhuǎn)頭,他握著銀鞭站在月光里,鞭梢還滴著黑血,我是巫族派來的監(jiān)察者,看著蘇姑娘長大。你師父確實用玉鐲封了玄音的魂,養(yǎng)晚照做替身,怕玄音覺醒后血洗人間。

    玄音的黑霧猛地縮成一團(tuán)。她盯著墨離:你早知道

    我早知道。墨離甩了甩銀鞭,鞭花纏住玄音的手腕,可我也知道,晚照為救謝昭敢闖幽界,這顆心比任何血脈都干凈。

    玄音尖叫著掙開銀鞭,黑霧裹著她沖向墨離。

    謝昭把我往供桌推:去拿鑰匙!

    供桌上擺著個青銅盒,盒蓋刻著守關(guān)人的紋。

    我撲過去掀開,歸世匙躺在里面,像條游動的銀魚。

    剛握住鑰匙,指尖傳來灼燒感——是謝昭的血,他不知何時擋在我前面,胸口插著玄音的銀鏈。

    昭!我攥緊鑰匙,眼淚砸在他衣襟上。

    他笑了,血從嘴角溢出來:激活魂玉...需要守關(guān)人的血。

    我這才看見他頸間的魂玉在發(fā)光,紅得像要燒起來。

    玄音的黑霧突然凝固,她驚恐地后退:你要同歸于盡

    不。謝昭的手按在我握鑰匙的手上,我要帶她回家。

    魂玉的光炸開,黑霧被撕成碎片。

    玄音被震得撞在墻上,面紗徹底脫落——她眼尾的紅痣,和謝昭的一模一樣。

    原來...你才是引靈人真正的守關(guān)人。她癱坐在地,聲音突然輕得像嘆息。

    歸世匙在我掌心發(fā)燙,天地開始震動。

    陰陽門的光從鑰匙里涌出來,照得整個幽界亮如白晝。

    玄音吼著撲過來:你們會毀了秩序!

    我攥緊鑰匙,把謝昭往光里帶:我們只是想回去。

    虛空中傳來蒼老的聲音:引靈之人已歸位,守關(guān)人亦得重生。

    光裹住我們時,我瞥見玄音坐在廢墟里,嘴角掛著笑。

    她的聲音混著風(fēng)聲飄過來: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結(jié)局。

    再睜眼時,我躺在熟悉的土炕上。

    陽光透過糊著米紙的窗欞照進(jìn)來,暖得人想瞇眼。

    床頭的銅爐飄著沉香味,是我常燒的驅(qū)邪香。

    窗外有人喊:晚照姑娘,今天算卦不

    我掀被子下床,腳剛沾地,腕上一涼——不知何時系了根紅繩,在風(fēng)里晃啊晃,像誰偷偷打的同心結(jié)。

    第16章

    我醒了,謝昭卻不見了

    我是被陽光曬醒的。

    眼皮剛掀一條縫,腕子就被什么硌了下。

    我下意識去摸,摸到根紅繩——同心結(jié)編的,尾端還垂著兩粒小珍珠。

    這是謝昭上月在鬼市買的,說要拴住我,省得我算卦時被野男人拐跑。

    姐!

    腦袋突然被撞得發(fā)懵。

    趙小桃撲過來,眼淚砸在我頸窩里:你睡了三天!三天!我守著你喝了五碗安神湯,老周頭的棺材鋪都來問了兩回——

    謝先生呢我攥住她手腕,指甲幾乎掐進(jìn)肉里。

    小桃頓住,抽抽搭搭抬頭:我...我也沒見著他。

    窗外傳來腳步聲。

    韓立掀簾進(jìn)來,青梧跟在他身后,腰間守關(guān)人的銀鈴輕響。

    蘇姑娘。韓立聲音沉得像塊鐵,歸世匙啟動時,謝昭的魂體突然消散。

    消散我喉嚨發(fā)緊。

    不是魂飛魄散。青梧插話,手指絞著袖口,陰陽門開啟那刻,守關(guān)人魂玉的光裹著他往夾縫里鉆了。她抬頭看我,眼尾發(fā)紅,夾縫是陰陽交界的混沌地,活人進(jìn)不去,鬼也留不住。他現(xiàn)在...像被卡在門縫里的紙人。

    我胸口發(fā)悶,想起謝昭最后按在我手上的溫度。

    他說要帶我回家,結(jié)果自己被卡在門里了

    還有件事。小桃突然扯我袖子,聲音壓得極低,老周頭的棺材鋪?zhàn)騼呼[賊了。她咽了口唾沫,他那口停了半月的棺材空了——里面原本躺著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我渾身一冷。那是玄音在幽界給我設(shè)的替身,用來引我入套的。

    還有人說...小桃湊到我耳邊,昨晚十五,鬼市開了。有人看見西街轉(zhuǎn)角有個穿月白衫子的影子,手里攥著串銀鈴——跟謝先生那串守關(guān)人的鈴,長得一模一樣。

    銀鈴。

    謝昭總說那是他前世守關(guān)時的信物,說等恢復(fù)肉身要系在我腕子上,說這樣他走再遠(yuǎn)都能聽見我喊他。

    我掀開被子下地,鞋都沒穿:小桃,把我那串驅(qū)鬼的銅錢串子拿來。韓立,借你腰間的守關(guān)人羅盤用用。青梧——我轉(zhuǎn)頭看她,鬼市入口在哪

    青梧愣了下,突然笑了:我?guī)贰?br />
    韓立扯住我胳膊:陰陽夾縫兇險,你現(xiàn)在去——

    他能為我闖幽界。我打斷他,盯著腕上的紅繩,我就能為他闖鬼市。

    小桃把銅錢串子塞我手里,突然想起什么:對了姐,鬼市老板韓青上月走了,可他那些舊手下還在。聽說有個穿黑斗篷的,總蹲在賣鬼燈的攤子后頭——

    走。我拽著青梧往門外沖,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可我聽見心跳聲震得耳朵疼。

    謝昭的紅繩還在我腕子上,他的鈴還在鬼市的風(fēng)里響,他肯定還在等我。

    我攥緊銅錢串子,腳底下生風(fēng)。

    這次換我?guī)丶摇?br />
    我拽著青梧往鬼市巷子里鉆。

    月頭剛下過雨,青石板滑得硌腳,可我顧不上,攥著師父留的玉符撞開個掛黑布簾的攤子。

    找韓青舊部。我把玉符拍在木桌上。

    那玉是師父臨終塞給我的,刻著巫族圖騰,此刻被我掌心焐得發(fā)燙。

    桌后黑影動了動。

    穿黑斗篷的男人抬起臉,半張臉裹著破布:玉符認(rèn)主。他聲音像砂紙磨石頭,前夜子時,有個戴守關(guān)人銀鈴的——他掃一眼我腕上的紅繩,進(jìn)了冥鏡閣。

    冥鏡閣青梧突然拽我袖子,那是鬼市最邪乎的地方,專門關(guān)……

    關(guān)什么我打斷她。

    她喉結(jié)動了動:關(guān)那些該散卻不肯散的魂。

    我轉(zhuǎn)身就走。

    青梧追上來,銀鈴在腰間亂響:蘇晚照!冥鏡閣的鏡子能照出執(zhí)念,謝昭要是被封在夾縫里,執(zhí)念早亂了——她抓住我胳膊,指甲幾乎掐進(jìn)肉里,你碰鏡子,他要是認(rèn)不出你……

    他認(rèn)得出。我甩開她,他說過,就算我化成灰,他也能聞見我身上的艾草味。

    冥鏡閣的門是塊破銅鏡。

    我踹開門的剎那,霉味裹著陰氣撲臉。

    青梧舉著火折子,光映在墻上——整面墻都是鏡子,大的小的,蒙著灰,有的裂成蛛網(wǎng)。

    最里面那面。黑斗篷的聲音從身后飄來,他進(jìn)去前,就站在那面鏡子前。

    我沖過去。

    最深處的古鏡比我高半頭,鏡面蒙著層霧,擦開一塊,里面映出個人影。

    是謝昭。

    他穿著月白衫子,銀鈴在腰間晃,可眼神發(fā)直,像被抽走了魂。

    我撲到鏡前,指尖抵著鏡面:謝昭!我在這!

    鏡里的他動了。

    他慢慢抬起手,貼在我手的位置,嘴唇動了動:娘子……你在哪

    我眼淚砸在鏡面上。

    他聲音啞得厲害,像從前冬夜給我暖手爐時那樣。

    我伸手去抓他的手,指尖剛碰到鏡面,突然被吸了進(jìn)去。

    眼前一黑。

    有冷風(fēng)灌進(jìn)耳朵。

    我踉蹌著站穩(wěn),睜眼——還是那面鏡子,可我站在鏡里了。

    四周是灰蒙蒙的霧,遠(yuǎn)處傳來鈴鐺聲,很輕,像謝昭從前哄我時搖的銀鈴。

    娘子

    我猛地轉(zhuǎn)頭。

    謝昭站在霧里,銀鈴在腰間叮咚作響。

    他眼眶紅著,伸手要碰我,可手剛伸到一半,突然僵住。

    昭昭我喊他。

    他沒應(yīng)。

    他的眼神變了,像被什么東西蒙住了,嘴角慢慢往上勾,勾出個我從未見過的笑。

    那笑讓我后頸發(fā)涼,像從前遇見厲鬼時的感覺。

    晚照。他開口,聲音還是謝昭的,可尾音像蛇信子,你來了。

    我后退一步。

    霧里突然竄出黑影,纏住我的腳踝。

    我去摸銅錢串子,卻摸了個空——剛才沖進(jìn)來時可能掉了。

    昭昭,是我啊。我聲音發(fā)顫,我是晚照,算卦要十文錢的那個,你說我像小辣椒的那個……

    他沒說話。

    他一步步逼近,銀鈴響得人心慌。

    我退到鏡邊,后背貼上冰涼的鏡面。

    他抬手,指尖幾乎要碰到我鼻尖,突然——

    砰!

    有東西砸在鏡面上。

    我扭頭,看見青梧舉著塊石頭,正砸鏡子。

    鏡面裂開條縫,霧里的黑影猛地縮回去。

    謝昭的眼神又亂了,他捂著腦袋喊:疼……娘子救我……

    我撲向鏡面裂縫。

    青梧拽住我的手,拼了命往外拉。

    霧里的謝昭突然笑了,他說:晚照,留下陪我……

    眼前又是一黑。

    等我再睜眼,鼻尖抵著冰涼的青石板。

    我趴在冥鏡閣的地上,鏡子碎了一地。

    青梧蹲在我旁邊,臉色慘白:你被吸進(jìn)去半刻鐘。她指著鏡子碎片,里面的謝昭……

    我順著她手指看。

    碎鏡片里,有塊小鏡子映出謝昭的臉。

    他站在現(xiàn)實里,正低頭看自己的手,嘴角還勾著那抹詭異的笑。

    晚照

    我猛地抬頭。

    謝昭站在門口,月白衫子沾著灰,銀鈴好好掛在腰間。

    他眼神清亮,像從前給我送珍珠簪時那樣:我找了你好久。

    我想撲過去,可余光瞥見碎鏡片里的謝昭——他也在笑,和門口的謝昭,笑得一模一樣。

    第17章

    謝昭笑了,但我差點(diǎn)把他掐死

    我是被額頭的冷汗激醒的。

    冥鏡閣的青石板硌得后背生疼,我撐著地面坐起來,太陽穴突突跳——剛才被鏡子吸進(jìn)去那半刻鐘,比連算十場大兇卦還累。

    娘子

    熟悉的嗓音從身側(cè)傳來。

    我轉(zhuǎn)頭,謝昭正蹲在旁邊,月白衫角沾著鏡渣,指尖懸在我額前半寸,像怕碰著我似的。

    他眼尾泛紅,笑意在嘴角漾開,比往日給我送珍珠簪時還溫柔。

    我后頸突然發(fā)緊。

    昭昭。我盯著他的眼睛,方才在鏡里,你說要留我陪你。

    他瞳孔微微一縮。

    我不記得。他伸手要碰我手背,許是鏡中幻象罷了。

    我猛地縮回手。他的指尖還停在半空,像被定住的傀儡。

    你不是謝昭。我聲音發(fā)顫——真正的謝昭碰我時,會先搓熱掌心;真正的謝昭看我時,眼睛里有星子在晃。

    可眼前這人,眼神像被挖空了,只剩層透亮的殼。

    他愣了愣,忽然笑出聲:娘子又逗我

    我是謝昭,給你暖過手爐的謝昭,給你撿過銅錢串子的謝昭。

    話音未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李郎中舉著藥箱沖進(jìn)來,發(fā)頂沾著草屑——定是聽青梧喊我出事,從醫(yī)館一路跑過來的。

    他先往我懷里塞了個香包,安神香混著艾草味直往鼻子里鉆,這才壓低聲音:晚照,這人氣息不對。他指節(jié)蹭過我手背,我給你把過脈,你碰他時心跳亂得像被雷劈的鼓。

    我攥緊香包。謝昭還蹲在原地,眼尾的紅褪了些,卻仍在笑。

    晚照他伸手要拉我,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背你去醫(yī)館。

    不用。我躲開他的手,墨離該來了。

    話音剛落,風(fēng)卷著寒氣灌進(jìn)來。

    墨離倚在門框上,腰間的捕魂鈴叮鈴作響。

    他掃了謝昭一眼,眉峰皺成刀:確實不對。他指尖凝出團(tuán)幽藍(lán)鬼火,往謝昭心口一探——鬼火嗤地炸開,像被什么東西燙著了。

    他體內(nèi)有兩股魂力。墨離盯著謝昭,一股是他自己的,另一股......他頓了頓,和玄音那女人的氣息一模一樣。

    我腦子嗡地一聲。

    前日玄音臨走前,說你們逃出幽界

    不過換了個牢籠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

    所以現(xiàn)在這個謝昭......我喉頭發(fā)緊,是假的

    墨離沒說話,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謝昭突然站了起來。

    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兩條,一條是清瘦的月白衫,另一條......我瞇眼細(xì)看——那影子穿著玄色裙裾,袖口繡著幽界特有的纏魂花。

    晚照。他又笑了,這次的尾音像蛇信子掃過我后頸,我是謝昭,也是玄音。

    你說過,要和我守著相館過一輩子的。

    他伸手要來抱我。

    我本能要躲,卻被他攥住手腕——他的手比從前涼,力氣卻大得驚人。

    李郎中要沖過來,被墨離攔�。簞e碰他,那股魂力會纏上活人的。

    娘子別怕。謝昭把我往懷里帶,下巴抵著我發(fā)頂,我比從前更聽話了。

    你不是嫌我總吃醋么

    以后你和李郎中說話,我不攔著;你去鬼市擺攤,我?guī)湍惆嶝詳?.....他聲音越來越輕,像在念什么咒語,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渾身發(fā)冷。

    真正的謝昭說這些話時,會耳尖泛紅;可此刻他的耳尖白得透明,連銀鈴晃動的節(jié)奏都慢了半拍。

    晚照他低頭看我,怎么不說話可是累了我背你回家。

    不等我應(yīng),他彎腰把我打橫抱起。

    我盯著他的喉結(jié)——真正的謝昭抱我時,喉結(jié)會因為緊張上下動;可他的喉結(jié)像被釘住了,紋絲不動。

    墨離和李郎中跟在后面。

    我聽見墨離壓低聲音:那股魂力在蠶食他的意識,得盡快......

    昭昭,我餓了。我打斷他的話,伸手勾住謝昭的脖子。

    他立刻笑了:想吃糖蒸酥酪

    我這就去買。

    現(xiàn)在不想了。我往他頸窩縮了縮,就想這么抱著。

    他腳步頓了頓,抱得更緊了些。

    路過街角時,小桃從繡坊探出頭:晚照,你家鬼先生又接你下工啊她沖我擠眼睛,今日比往日還貼心

    我扯出個笑。謝昭替我應(yīng):娘子累了,我抱她回去歇著。

    小桃揮揮手走了。

    我貼在謝昭胸口,聽著他咚咚的心跳——和活人一樣有力,可我知道,那是玄音的魂力在模仿。

    他把我放在床頭時,動作輕得像捧易碎的瓷器。

    我盯著他整理被角的手,突然想起從前他給我暖手爐,總把銅爐裹三層帕子,怕燙著我。

    娘子睡會兒。他坐在床沿,指尖輕輕碰了碰我眼皮,我守著你。

    我閉著眼,聽他的呼吸聲在耳邊起伏。

    和從前一樣輕,一樣穩(wěn)。

    可我知道,等我再睜眼,他的眼神可能又會變成鏡中那副模樣——像被什么東西啃噬著,又拼了命要把我鎖在身邊。

    窗外的月光透進(jìn)來,落在他腰間的銀鈴上。

    那串銀鈴晃了晃,發(fā)出細(xì)碎的響。

    我數(shù)著那聲響,直到眼皮越來越沉。

    迷迷糊糊間,有溫?zé)岬拇铰湓谖翌~角。

    娘子,他的聲音像沾了蜜,我會比從前更愛你。

    我是被粥香熏醒的。

    床頭擺著青瓷碗,米油熬得稠亮,浮著兩顆蜜棗——從前謝昭熬粥總糊底,要我捏著鼻子喝。

    可這碗粥香得過分,甜得發(fā)膩。

    醒了他從灶間探出頭,袖口沾著點(diǎn)米粒,趁熱喝。

    我捧碗的手發(fā)僵。

    真正的謝昭遞碗時,會先用袖子裹著碗沿怕燙我;可他直接把碗塞我手里,溫度剛好,像用尺子量過的。

    甜。我抿了口,喉嚨發(fā)緊。

    他蹲在我腳邊替我系繡鞋:你前日說想吃甜的。

    前日前日我被鏡靈纏住,疼得直罵娘,哪說過想吃甜的

    我盯著他的發(fā)頂。

    從前他替我系鞋,耳尖會紅得滴血;此刻他耳尖白得透明,連呼吸都像被按了慢放鍵。

    白天他跟著我去擺攤。

    從前他總偷摸往我錢箱里塞銅錢,說是給娘子的私房錢;現(xiàn)在他搬著卦攤規(guī)規(guī)矩矩走在后面,有人問卦,他就替我遞簽筒,動作精準(zhǔn)得像戲文里的提線偶。

    小桃湊過來擠眼睛:你家鬼先生今日怎么不搶你糖葫蘆

    我干笑。

    從前謝昭見我吃糖葫蘆,非得搶最后一顆,說娘子的甜,我得嘗個夠;可現(xiàn)在他站在邊上,目光落在糖葫蘆尖上,像在看塊木頭。

    夜里他替我暖手爐。

    銅爐裹著三層帕子——和從前一樣。

    可我摸他掌心,沒有從前的薄繭,只有一片冷硬的涼,像摸在冰雕上。

    睡吧。他替我掖被角,我守著。

    我閉著眼裝睡,聽他的呼吸聲在耳邊起伏。

    和活人一樣均勻,可我知道,那是玄音的魂力在模仿心跳。

    迷迷糊糊間,有涼絲絲的氣息掃過耳垂。

    別怕。他的聲音像浸在冰里,我會取代你的位置。

    我猛地睜眼,冷汗浸透中衣。

    他正俯身盯著我,眼尾的紅褪成死灰,瞳孔里浮著兩團(tuán)幽藍(lán)鬼火——和鏡中那團(tuán)一模一樣。

    做噩夢了他伸手摸我臉,沒事的,我在。

    我抓住他手腕。

    從前謝昭的手腕有骨節(jié)硌人,現(xiàn)在他的皮膚軟得像要化掉,皮下翻涌著黑霧,像滾水鍋里的渣子。

    昭昭。我聲音發(fā)顫,你不是他。

    他笑了,嘴角咧得太開,露出森白的牙:娘子終于認(rèn)出來了

    窗外突然炸響驚雷。

    我看見他身后的影子——玄色裙裾,袖口的纏魂花正滲著黑血。

    你把他怎么了我掐住他脖子。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他在我身體里,喊著要救你。他湊過來,鼻尖幾乎碰著我,可他太弱了,等七日之后,我就徹底吃了他,替他守著你。

    我指甲陷進(jìn)他肉里。

    他不疼,反而笑出聲:娘子生氣的樣子,和他說得一模一樣。

    我猛地甩開他,抄起床頭的朱砂筆。

    筆尖淬著我這月的血,專門克邪祟。

    晚照他伸手要來拉我,你要做什么

    送你回該去的地方。我攥緊筆,刺向他心口。

    他沒躲,反而迎上來。

    筆尖扎進(jìn)肉里的瞬間,他的身體開始崩解——黑霧從傷口涌出來,裹著碎紙片似的魂片,在空中飄了飄,散了。

    地上落著根紅繩。

    我撿起來,繩子上系著塊碎玉,刻著個昭字——是謝昭從前戴在頸間的魂玉,被他用牙咬斷塞給我的。

    現(xiàn)在玉上沾著黑血,像被什么啃過。

    窗外傳來風(fēng)聲。

    我聽見墨離的聲音從遠(yuǎn)處炸響:晚照!

    玄音的魂力在退,謝昭的殘魂......

    我攥緊紅繩。碎玉貼著掌心發(fā)燙,像謝昭從前給我暖手時的溫度。

    昭昭。我對著碎玉輕聲說,我?guī)慊丶摇?br />
    第18章

    我用了最后一次金手指,玄音卻哭了

    我捏著那塊發(fā)燙的碎玉,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里。

    魂玉上的黑血還黏著,像謝昭被啃噬時的疼,順著我的指尖往骨頭里鉆。

    晚照!墨離撞開房門沖進(jìn)來,腰間的捕魂鈴叮鈴亂響,你瘋了

    用氣運(yùn)救殘魂會要你命的!

    我把碎玉按在心口。

    巫族血脈在皮膚下竄動,像燒紅的鐵絲,燙得我眼眶發(fā)酸。他只剩這半塊魂玉了。我扯動嘴角,總不能讓他連渣都不剩。

    墨離拽我手腕,力氣大得要捏斷骨頭:你上個月剛偷了林三娘的怨氣,現(xiàn)在再用氣運(yùn)——

    松手。我甩開他,咬破指尖在魂玉上畫符。

    血珠滲進(jìn)玉紋里,像給殘魂喂了口熱湯。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我眼前開始發(fā)黑,喉嚨里泛著鐵銹味。

    停手!

    玄音的聲音像冰錐扎進(jìn)后頸。

    她站在門口,玄色裙裾掃過地面,袖口的纏魂花正在滲黑血。

    可這次她沒笑,眼尾的紅痣發(fā)著暗芒,像要滴出血來。

    你這樣只會讓他的魂被氣運(yùn)撐爆。她一步步走過來,就像當(dāng)年我?guī)煾笍?qiáng)行給我渡氣,最后......

    她突然頓住,喉結(jié)動了動。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你到底圖什么

    之前裝謝昭,現(xiàn)在又來攔我——

    我圖什么她笑了,可那笑比哭還難看,我圖能有個人陪我守幽界的門,圖能有個人在我冷的時候,說一句‘別怕,我在’。她指尖掐進(jìn)掌心,我從前也是巫族最受寵的小弟子,愛了個不該愛的守關(guān)人,被逐出師門,意識封在玉里,在幽界飄了三百年......

    風(fēng)突然灌進(jìn)來,吹得燭火噼啪響。

    我手里的魂玉猛地發(fā)燙,燙得我?guī)缀跻墒帧?br />
    一團(tuán)半透明的影子從玉里鉆出來,像被風(fēng)吹散的霧,勉強(qiáng)凝成謝昭的輪廓。

    晚照。他的聲音像游絲,伸手要碰我臉,卻在離我半寸的地方停住,別用氣運(yùn)了......我疼。

    我抓住他虛浮的手腕。

    從前他的骨節(jié)硌人,現(xiàn)在我能透過皮膚摸到他魂里的裂痕,一道一道,像被刀刻的。我不疼。我吸了吸鼻子,你之前說要當(dāng)我鬼夫,現(xiàn)在想反悔

    他笑了,魂體晃了晃,卻還是用指尖碰了碰我手背。

    涼絲絲的,像從前冬夜里他給我暖手爐時,故意藏在袖子里的冰。傻子。他輕聲說,我在呢。

    我眼前越來越模糊,聽見墨離在喊什么,玄音的裙角掃過地面的聲音。

    謝昭的輪廓慢慢凝實了些,他把我打橫抱起來,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是真的,不是玄音模仿的。

    睡吧。他的下巴抵著我發(fā)頂,我守著。

    可這次他的心跳聲很輕,輕得像蝴蝶翅膀。

    我迷迷糊糊要閉眼,突然聽見頭頂傳來炸雷般的聲響,像古鐘被重錘砸響。

    玄音。

    那聲音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帶著千年老玉的寒氣,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謝昭的懷抱緊了緊,我看見玄音猛地跪下去,額頭抵著地面,裙角的纏魂花瞬間蔫成黑色。

    你已觸犯禁忌。

    最后一個字撞進(jìn)耳朵時,我徹底昏了過去。

    我是被疼醒的。

    喉嚨像塞了團(tuán)燒紅的炭,手指剛動一下,就被一只涼絲絲的手攥住。

    醒了謝昭的聲音啞得厲害,我勉強(qiáng)睜開眼,見他額角沾著灰,眼尾泛紅,像守了我整夜。

    玄音呢我啞著嗓子問。

    他還沒答話,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柳婆婆端著藥碗進(jìn)來,碗里飄著魂草的苦香:那丫頭跟著長老走了。她把藥碗塞給謝昭,又摸出顆糖霜山楂丟我手里,剛才在門口聽長老說,玄音私藏引靈玉、冒充守關(guān)人,按族規(guī)該封印三千年。

    我捏著山楂的手頓了頓。

    玄音說她從前也是被疼愛的小弟子,說她愛了不該愛的守關(guān)人......原來那些不是假話。

    謝昭喂我喝藥,苦得我直皺眉。

    他從袖里摸出塊桂花糖,抵在我唇邊:含著。

    婆婆,我舔了舔糖,玄音走前說‘也許你才是真正的我’,什么意思

    柳婆婆擦著桌子的手停了。

    她望著窗外飄的魂火,輕聲道:引靈人需得純善魂體。

    玄音當(dāng)年被情所傷,怨氣滲進(jìn)魂里,族里便封了她的引靈印,另尋了個小娃娃養(yǎng)在人間——她突然笑了,那小娃娃現(xiàn)在正捧著糖瞪我呢。

    我手里的糖啪地掉在被子上。

    謝昭彎腰去撿,指節(jié)碰了碰我手背:所以你師父當(dāng)年把你帶下山,是怕族里找你回去當(dāng)引靈人

    八成是。柳婆婆收拾完藥碗,往門口走時又回頭,那丫頭走前讓我給你帶句話——‘別學(xué)我,愛要趁早說’。

    我耳尖發(fā)燙,偏頭看謝昭。

    他正低頭擦我掉的糖,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陰影,嘴角卻翹著。

    后來謝昭真的帶我回了西街的卦攤。

    他把破了的布幡換新,在攤子邊上支了個竹棚,說省得日頭曬著我娘子。

    小桃端著繡繃來串門,戳我胳膊:晚照你可真行,把鬼先生養(yǎng)得這么粘人!

    謝昭正在擺算籌,聞言抬頭:小桃姑娘,我這叫疼媳婦。

    去去去。我踢他腳邊的竹凳,可手卻悄悄勾住他小指。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魂體滲過來,像塊暖玉,焐得我心里軟乎乎的。

    這日晌午,我靠在竹椅上打盹。

    謝昭坐在旁邊替我扇扇子,風(fēng)里飄著他身上沉水香。

    有個穿青衫的書生來算姻緣,他剛報了生辰八字,謝昭突然把扇子一收:不算。

    為何書生愣住。

    謝昭歪頭看我:我娘子累了。

    我踹他小腿:十文錢呢!

    我給。他從袖里摸出串銅錢,算我們倆的。

    書生笑著走了。

    我閉著眼假寐,聽他撥算籌的聲音。

    忽然有陰影罩下來,他的手指蹭過我眼皮:晚照。

    嗯

    等你身子好了......他聲音低了些,我有話要問你。

    我迷迷糊糊應(yīng)著,感覺他在我額頭落了個輕吻。

    風(fēng)掀起竹簾,吹得算籌嘩啦啦響。

    遠(yuǎn)處傳來小桃喊晚照來吃酒釀圓子的聲音,謝昭應(yīng)了句這就來,又低頭幫我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拽了拽。

    陽光曬得人發(fā)懶。

    我正打算再瞇會兒,突然聽見他膝蓋碰在青石板上的輕響。

    晚照

    我睜眼。他單膝跪在攤子前,手里......好像攥著什么東西。

    第19章

    鬼夫突然跪了,說要娶我三次

    我猛地坐直,竹椅吱呀響。

    謝昭單膝壓在青石板上,指節(jié)泛著青白——他是鬼,本不該有這樣的動作,可此刻竟像活人般跪得筆直。

    他掌心攤著根紅繩,編得歪歪扭扭,繩頭還掛著粒我前日丟在攤子上的碎玉。

    瘋了我踢他胳膊,大日頭底下鬧什么

    沒瘋。他仰頭看我,眼尾紅得像要滴血,上次是鬼夫,這次我要做你的夫君。

    紅繩晃了晃,撞得我手腕發(fā)燙。

    我突然想起半月前那夜,他替我擋林三娘的鬼爪,魂體幾乎要散時,抓著我手說別怕。

    那時他是鬼,現(xiàn)在他還是鬼,可偏生讓我胸口發(fā)悶。

    你當(dāng)拜天地是過家家我捏著紅繩,指尖發(fā)顫。

    不是過家家。柳婆婆的聲音從竹簾后鉆出來,她不知何時抱了個漆盒,掀開蓋是張泛黃符紙,這是三重契。

    拜三次天,入三回地,走三回陰陽路,才算真正結(jié)緣。她瞇眼笑,你們都死過幾回,湊個整數(shù)多好

    我捏著紅繩的手一抖:誰死過幾回——

    晚照。謝昭握住我手腕,涼絲絲的溫度滲進(jìn)骨頭里,我想和你有根正苗紅的緣。

    不是鬼和人的緣,是夫妻的緣。

    他說夫妻時,尾音像浸了蜜。

    我喉頭發(fā)緊,正要罵他肉麻,街角突然傳來馬蹄聲。

    韓立的青衫被風(fēng)掀起,腰間的巡查令牌撞得叮當(dāng)響:蘇姑娘,謝昭!他喘著氣,額角有汗,你們可知現(xiàn)在什么情形

    巫族血脈現(xiàn)世,幽界的鬼都盯著晚照;守關(guān)人遺孤復(fù)原,鬼市的老東西們要搶謝昭回界碑——

    知道。謝昭打斷他,仍跪著沒動,所以更要現(xiàn)在拜。

    韓立急得跺腳:你們是要拿命賭這虛禮

    不是虛禮。謝昭松開我手腕,指腹蹭過我手背的舊疤——那是三年前驅(qū)小鬼時被抓的,我守了界碑百年,看夠了陰陽相隔的苦。

    晚照替人算姻緣時說’緣是抓在手里的‘,我今天就要抓這把緣。

    他說得輕,可我聽得耳膜發(fā)疼。

    柳婆婆把符紙塞進(jìn)我手里:三重契要兩人血。她掏出根銀針,謝昭是鬼,得用你的血畫契頭。

    我接過針,針尖戳進(jìn)指尖。

    血珠剛冒頭,謝昭突然握住我手,低頭舔掉那滴血。

    我耳尖炸紅,正要踹他,他卻輕聲說:甜的。

    韓立長嘆一聲,轉(zhuǎn)身翻鞍:我去西街買香燭。

    要紅的!柳婆婆在他身后喊,最粗的那種!

    我盯著謝昭發(fā)頂,突然想起師父失蹤前說的愛要趁早說。

    風(fēng)掀起竹簾,吹得算籌嘩啦啦響,小桃端著酒釀圓子從巷口跑過來:晚照你倆——她猛地剎住腳,圓子碗晃得稀里嘩啦,謝先生你怎么跪著

    求娶。謝昭抬頭,眼尾的紅散了些,求我娘子再嫁我一次。

    小桃嗷一嗓子,圓子碗砸在青石板上。

    我彎腰去撿,謝昭卻先一步把我撈進(jìn)懷里。

    他魂體的溫度比從前實了些,像裹著層暖玉。

    我捶他胸口:起來,別跪了。

    不。他箍著我腰,等拜完三次天地再起。

    遠(yuǎn)處傳來賣糖葫蘆的吆喝聲。

    我正要罵他死腦筋,忽覺巷口有道視線。

    抬頭望去,青梧站在槐樹陰影里,月白裙角沾著星點(diǎn)泥。

    她望著我們,眼神像被雨打濕的蝶,撲棱棱要墜下來。

    我剛要喊她,她卻別過臉,往巷子里走了。

    謝昭順著我目光看過去,手在我背上拍了拍:等拜完天地,我去和她說清楚。

    說什么我捏他耳朵。

    說我謝昭,這輩子只認(rèn)一個娘子。他低頭吻我發(fā)頂,蘇晚照。

    柳婆婆把符紙在香上烤了烤,符面浮出金線:第一拜,拜天地。她指了指天,日頭正旺,是好時候。

    我攥緊紅繩,看謝昭起身。

    他替我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輕聲說:娘子,我?guī)惆萑巍?br />
    煩不煩。我嘴上嫌棄,卻悄悄勾住他小指。

    風(fēng)里飄來韓立買的香燭味,混著謝昭身上的沉水香。

    小桃蹲在地上撿圓子,嘴里念叨這得賠我三碗。

    遠(yuǎn)處傳來青石板被踩響的聲音,很輕,像誰在猶豫著要不要走近。

    我突然笑了。

    管他三重契,管他陰陽路。

    此刻日頭正好,謝昭在側(cè),這就夠了。

    青梧的鞋尖碾過青石板縫里的青苔,月白裙角掃過我腳邊時,我聞到股淡淡的沉水香——和謝昭身上的一樣。

    她遞玉牌的手在抖,指節(jié)白得像浸了雪:守關(guān)人傳承令,該物歸原主。

    謝昭沒接。

    他垂眼盯著玉牌上的云紋,喉結(jié)動了動:我現(xiàn)在是蘇晚照的夫君。

    守關(guān)人血脈不會因身份改變。青梧聲音發(fā)澀,你若不歸位,鬼界裂隙會越來越大。她突然抬頭看我,他替你擋過林三娘的鬼爪,替你找過失蹤的師父,可守界碑上的刻痕......

    夠了。謝昭伸手接住玉牌,涼絲絲的指尖蹭過我手背,晚照,我想先把這三拜做完。

    我抽回手戳他腰眼:磨嘰。可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重了些,我便由著他。

    第一拜在街頭。

    小桃舉著紅香燭哭得打嗝,香灰簌簌落她繡鞋上。

    賣糖葫蘆的老張頭擠在最前面,舉著糖葫蘆喊:謝小官人生得俊,蘇娘子可別嫌他窮!圍觀的婦人笑作一團(tuán),有個小娃娃舉著麥芽糖往我手里塞:姐姐,吃糖甜!

    謝昭攥著我手拜下去時,我聽見他說:一拜天地,謝你們讓我遇見晚照。

    第二拜在鬼市。

    十五的月亮像浸了水,照得青石板泛著幽藍(lán)。

    墨離從袖里摸出壇酒,泥封上還沾著鬼市的露水:忘憂酒,喝了不記前塵。他沖我挑眉,不過謝昭這記性,怕是要連你都忘了。

    謝昭拍開泥封,酒香混著鬼市特有的腐葉味涌出來。

    他舀了碗酒遞我:二拜陰陽,謝你們?nèi)菸沂刂碚铡N液鹊脝芰松ぷ�,他就笑,指尖沾著酒漬抹我鼻尖。

    第三拜在師父的畫像前。

    那幅畫掛在相館后屋,落了層薄灰。

    我踮腳擦畫框時,謝昭突然從后面環(huán)住我:你師父要是在,定要嫌我禮數(shù)不周。

    他嫌你窮。我吸了吸鼻子,當(dāng)年我擺卦攤,他總說‘晚照啊,找個會挑水劈柴的’。

    謝昭捧起我的手按在畫像上:三拜師父,謝您教晚照看氣運(yùn),也謝您讓她等我。

    香燭在供桌上噼啪響。

    我望著畫像里師父的笑,突然想起他失蹤前那晚,也是這樣握著我的手說:晚照,你命里該有個陪你數(shù)算籌的人。

    儀式結(jié)束時,謝昭把傳承令收進(jìn)懷里。

    他轉(zhuǎn)身握住我手,指腹蹭過我腕間的玉鐲——那是師父留下的,藏著我巫族血脈的玉鐲。我不再只是守關(guān)人,他低頭吻我指尖,也不只是你的鬼夫。

    我是謝昭,是蘇晚照的夫君。

    遠(yuǎn)處傳來鬼市收攤的銅鑼聲。

    我望著巷口那株老槐樹,陰影里好像有個人影晃了晃,再看時又沒了。

    小桃抱著空酒壇來砸門:晚照!

    謝先生!

    我要吃喜糖!

    第二日清晨,我挑著卦攤出巷口。

    街角的青石板上落著片枯葉,葉邊蜷著只黑貓。

    它蹲在墻根,眼睛像兩顆浸了墨的琉璃珠,見我走近,尾巴尖輕輕晃了晃。

    哪來的野貓我蹲下身,它卻轉(zhuǎn)身往巷子里跑,只留團(tuán)黑影擦過我鞋尖。

    晚照!謝昭從后面追上,把我涼透的手塞進(jìn)他袖筒里,今日算卦,我替你搬攤子。

    我踢他腳背:誰要你搬可手卻悄悄勾住他小指。

    風(fēng)掀起卦幡,鐵口直斷四個金字被吹得嘩嘩響。

    街角那抹黑影,到底還是沒追上。

    第20章

    我在街角撿到一只會說話的小黑貓

    我挑著卦攤出巷子時,鞋尖被什么蹭了下。

    低頭一看,墻根蜷著團(tuán)黑毛,油亮得能照見我發(fā)間歪了的木簪。

    哪來的野貓我蹲下身,伸手要摸——它突然抬頭,眼睛像兩顆泡在墨汁里的琉璃珠。

    喂,你是不是欠了誰的債

    啪嗒。我手里的朱砂筆砸在青石板上,濺得卦幡一片紅。

    晚照謝昭的聲音從身后飄來,他快步走過來,半蹲在我旁邊,手指先碰了碰我發(fā)顫的手背,才去看那貓,怎么了

    它、它說話了!我喉嚨發(fā)緊,往后縮了半步,卻撞進(jìn)謝昭懷里。

    他身上帶著點(diǎn)鬼市特有的冷香,我抓著他衣袖,盯著那貓。

    黑貓翹了翹尾巴尖:人類膽子真小。

    謝昭突然皺眉,指尖虛虛點(diǎn)向貓的額頭。

    貓嗷地蹦起來,爪子扒住我肩膀:你干嘛!

    這氣息......謝昭盯著它,有點(diǎn)像玄音。

    你才是玄音!黑貓炸毛,耳朵往后壓成飛機(jī)狀,我是她的一縷殘識,逃出來散心的!

    叫阿貍!

    我捏了捏謝昭的手腕:玄音是誰

    千年前被守關(guān)人封印的大妖。謝昭沒挪開視線,能分裂殘識逃出來,說明主魂......

    打住打�。“⒇傋ψ优奈夷�,我就是出來玩的,才不管那些破事!它歪頭蹭我下巴,你身上有引靈人的味道,我要跟著你。

    不行。我把它拎后頸,算卦十文,驅(qū)鬼百兩,養(yǎng)貓......

    喵——阿貍突然蜷成毛球,往我懷里鉆,我會抓老鼠!

    謝昭笑出聲,抽走我手里的卦攤擔(dān)子:先帶回去吧,小桃要是知道你撿了貓,得罵你沒良心。

    果然,我剛跨進(jìn)相館門,趙小桃舉著半塊魚干沖過來:晚照你撿貓了!她蹲在地上,魚干在阿貍面前晃,叫阿貍對不對

    我給你搭了個窩在炭盆邊!

    阿貍看了眼魚干,慢條斯理舔爪子:我不吃死魚。

    你——小桃氣鼓鼓,我剛從河邊買的鮮魚!

    喵嗚。阿貍終于叼走魚干,小桃立刻笑成朵花,追著給它順毛。

    午后墨離晃進(jìn)來時,阿貍正趴在我算籌上打盹。

    墨離盯著它看了半刻,突然伸手:借我看看。

    阿貍唰地炸毛,爪子勾住我衣袖。

    別怕,他是游魂捕手。我拍了拍阿貍,墨離,你看出什么了

    墨離收回手,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如果它是玄音的殘識......他掃了眼謝昭,那說明當(dāng)年的封印沒那么牢固。

    謝昭的手搭在我椅背上,指腹輕輕蹭我后頸:我會查。

    阿貍突然跳上窗臺,尾巴尖對著我們:你們好煩,我要睡覺!

    傍晚收攤時,我蹲在門口收拾算籌,柳婆婆的竹筐吱呀一聲擱在腳邊。

    她白頭發(fā)亂蓬蓬的,湊近我耳邊:晚照啊......

    婆婆要買卦我直起腰,十文。

    有些魂魄......她盯著阿貍蜷成毛球的背影,皺巴巴的手摸了摸我腕上的玉鐲,分離太久......

    �!√覐奈堇锶映鰤K魚干,阿貍嗖地竄過去。

    柳婆婆的話被貓叫打斷,她拍了拍我手背:明日十五,鬼市有新貨到。說完拎著竹筐走了,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謝昭把我涼透的手揣進(jìn)他懷里:柳婆婆向來神神叨叨,別往心里去。

    我望著阿貍追著魚干蹦跳的影子,又摸了摸腕上的玉鐲——師父說這鐲子藏著我的血脈,可今天,它在柳婆婆摸過的地方,微微發(fā)燙。

    我蹲在卦攤后撥算籌,柳婆婆的竹筐哐當(dāng)砸在腳邊。

    她掏出手帕包著的舊書,封皮泛著霉味:昨兒話沒說完。

    婆婆這書賣多少我捏著算籌,先說好,十文封頂。

    算卦錢抵。她枯瘦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書面,你撿的貓,可能不是散心的殘識。

    我翻開書,泛黃紙頁上畫著只黑貓,爪心有朱砂點(diǎn):黑貍化形,大妖分魂避封印之法。

    魂魄撕得太碎,就成了只會追魚干的蠢東西。

    玄音當(dāng)年被守關(guān)人砍成九段。柳婆婆摸了摸我腕上的玉鐲,這貓要是她故意留下的......

    喵——阿貍從攤底鉆出來,爪子拍我手背,婆婆說誰蠢

    柳婆婆閉了嘴,拎著竹筐走了。

    我合上書,阿貍立刻跳上算籌,尾巴掃得銅錢叮當(dāng)響:看什么破書

    小桃說今晚有糖蒸酥酪。

    謝昭收攤時,把我扛上了屋頂。

    瓦礫硌得我膝蓋疼:你發(fā)什么瘋

    想和你說說話。他坐在我旁邊,影子罩住我半張臉,柳婆婆的話,你信幾分

    我望著月亮:信一半。

    不怕它要害你

    要害早害了。我戳了戳阿貍——它不知何時蹲在瓦沿,正舔爪子,哪有反派蹲人腳邊討魚干的

    阿貍突然蹦過來,叼著半條油乎乎的魚干甩在我膝頭:別自戀了。月光下它眼睛亮晶晶的,哪有半分大妖影子

    謝昭笑出聲,把我凍紅的手揣進(jìn)他懷里。

    風(fēng)卷著檐角銅鈴響,我迷迷糊糊靠在他肩上,聽他說鬼市新到的珍珠簪,說等開春要在相館后院種桃樹......

    那夜我睡得極沉,卻墜進(jìn)團(tuán)黑霧里。

    你以為你贏了

    聲音從頭頂砸下來,像兩塊石頭相碰。

    我抬頭,阿貍蹲在黑霧里,眼睛紅得滴血,真正的引靈試煉......才剛開始。

    我想跑,腳卻陷進(jìn)泥里。它一步步逼近,尾巴尖掃過我手背——

    晚照!

    謝昭的聲音劈開黑霧。

    我猛地睜眼,冷汗浸透中衣。

    阿貍蜷在我枕邊,正舔爪子,見我醒了,慢悠悠爬過來踩我胸口:做噩夢了

    我摸向腕上的玉鐲——燙得驚人,像有團(tuán)火在里面燒。

    謝昭坐起來,替我擦汗:又夢見什么了

    沒什么。我攥緊玉鐲,火順著血管往上躥,燒得太陽穴突突跳。

    阿貍歪頭看我,眼睛又成了墨色琉璃珠,可能魚干吃多了。

    可接下來三夜,我總在半夢半醒間聽見貓叫。

    有時像撒嬌的喵嗚,有時像低吼的嗷——,可一睜眼,只有月光爬在阿貍軟乎乎的毛上,它尾巴尖搭在我手腕,正和玉鐲一起發(fā)燙。

    第21章

    我夢見自己殺了謝昭,醒來他卻在我床邊笑了

    第四夜我又被冷汗浸透。

    夢里那支朱砂筆扎進(jìn)謝昭胸口時,他眼里還帶著笑。

    我喊他名字,筆尖卻自己往下鉆,血染紅了他月白的衣襟——

    晚照!

    我猛地抓住謝昭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jìn)他皮肉里。

    他睡眼惺忪地翻身,握住我發(fā)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在這兒,跳得很穩(wěn)。

    心跳聲透過掌心傳來,我喉嚨發(fā)緊:我又夢見......

    我知道。他把我撈進(jìn)懷里,下巴抵著我發(fā)頂,這三天你每回都掐得我手腕青一塊紫一塊。

    月光從窗紙漏進(jìn)來,照見他腕上淡青色的印子。

    我手指顫了顫,想縮回手,他卻攥得更緊:別怕,我會一直在。

    床腳突然傳來貓叫。

    阿貍蹲在案幾上,尾巴尖掃過我那支朱砂筆——就是夢里扎進(jìn)謝昭胸口的那支。

    它眼睛泛著幽綠的光,開口時聲音像裹了層砂紙:你夢見的不是謝昭,是你自己。

    我差點(diǎn)從床上蹦起來:你會說話!

    早會。它伸了個懶腰,毛炸成球,引靈之人覺醒時,自我鏡像階段的夢,是未來可能的預(yù)兆。

    我腦子嗡地響:預(yù)兆......我真的會殺他

    可能。阿貍跳上枕頭,爪子拍了拍我腕上發(fā)燙的玉鐲,你體內(nèi)的巫族氣運(yùn)在翻涌,玉鐲快鎖不住了。

    門被拍得哐當(dāng)響。

    我裹著被子去開門,墨離站在月光里,懷里抱著卷發(fā)黑的舊帛書:東街老槐樹底下挖到的,關(guān)于引靈之人的記載。

    帛書展開時飄出股霉味。

    我湊近看,上面的血字刺得眼睛疼:引靈者若不歸位,氣運(yùn)反噬所愛,魂消魄散,無藥可救。

    歸位我捏緊帛書,怎么歸位

    巫族圣殿。墨離指腹劃過帛書邊緣的圖騰,在極北雪嶺,你師父失蹤前最后去的地方。

    謝昭突然攥住我手腕,他掌心涼得驚人: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墨離搖頭,圣殿結(jié)界只認(rèn)巫族血脈,鬼修進(jìn)不去。

    我抬頭看謝昭,他眼底映著燭火,卻比窗外的月光還冷。

    我喉嚨發(fā)苦:那我自己去。

    晚照......

    我不能讓你死。我打斷他,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哪怕夢里的預(yù)兆只有萬一,我也得賭這把。

    阿貍突然跳上窗臺,盯著巷口方向:小桃來了。

    話音剛落,小桃的聲音就撞進(jìn)院子:晚照!

    城東茶館新來了個端茶的小姑娘,長得和......和之前那個厲鬼林三娘有七分像!

    我和謝昭對視一眼。他替我理了理被角,輕聲道:去看看

    我摸向床頭的朱砂筆,指尖碰到冰涼的筆桿。

    夢里那灘血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我喉結(jié)動了動:去。

    阿貍蹲在我肩頭,尾巴掃過我耳尖:記住,鏡子里的不一定是真相。

    巷口的燈籠被風(fēng)吹得搖晃,小桃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跳來跳去。

    我拉緊謝昭的手,他掌心的溫度透過指縫傳過來,像團(tuán)燒不熄的火。

    前面茶館的幌子被風(fēng)掀起一角,露出個穿月白衫子的背影。

    她轉(zhuǎn)身時,我猛地頓住——

    那雙眼,和林三娘索命時一模一樣。

    我盯著那雙眼,喉結(jié)動了動。

    茶館里飄來茉莉茶香,混著林三娘前世身上那股河底淤泥的腥氣——她轉(zhuǎn)世了,可怨氣沒散干凈。

    你身上的氣運(yùn),開始變黑了。她端著茶盤走近,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我前世被負(fù)心漢騙到投河,現(xiàn)在記得所有事。

    你若不想傷害他......她瞥向謝昭,就趕緊離開。

    我攥緊袖中朱砂筆。

    筆桿硌得掌心生疼,像在提醒我夢里那攤血。

    謝昭的手指輕輕碰了碰我手背,我卻猛地抽開手——他腕上還留著我前晚掐的青印子。

    小桃扯了扯我衣角:晚照

    我低頭看自己影子。

    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謝昭的影子疊在我腳邊,像團(tuán)化不開的墨。也許......我該走了。話出口時,喉嚨發(fā)澀。

    我們一起去找巫族圣殿。謝昭突然開口。

    他伸手要碰我,又在半空頓住,指節(jié)微微發(fā)抖,我不是怕你傷我,是怕你一個人翻極北雪嶺太危險。

    我猛地抬頭。

    他眼尾泛紅,像被誰揉皺了的紙人。你明知道我可能會毀了你......

    只要是你做的選擇,我都支持。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把我手按在他心口,你看,跳得很穩(wěn)。

    就算有天停了——他笑起來,能死在你手里,我樂意。

    我鼻子一酸。

    小桃在旁邊抽抽搭搭,阿貍蹲在她肩頭舔爪子:沒出息。

    當(dāng)夜我又夢見那支朱砂筆。

    這次沒掙扎。

    我看著筆尖扎進(jìn)謝昭胸口,血珠順著筆桿往下淌,染紅他月白衣襟。

    他眼里還是那副笑模樣,像極了今早替我系發(fā)帶時的溫柔。

    引靈之人,你終于回來了。

    陌生聲音在耳邊響。

    我抬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腕上玉鐲裂了道縫,紅得像要滴出血。

    鏡中謝昭的影子突然變了,成了個穿玄色鎧甲的男人,額間有道疤,和謝昭眉眼有七分像。

    守關(guān)人。我脫口而出。

    鏡中男人開口:他替你師父擋下厲鬼時,我在雪嶺看著。他指尖點(diǎn)過鏡面,現(xiàn)在該你替他擋了。

    晚照

    我猛地睜眼。

    謝昭趴在床頭,手指攥著我袖口,睫毛上還沾著淚。

    月光漏進(jìn)來,照見他眼角沒擦干凈的水痕。

    又夢見了他啞著嗓子,伸手摸我臉,我在這兒。

    我抓住他手腕往自己臉上貼:冷。

    我去暖手爐。他要起身,被我拽住。

    別走。我把臉埋進(jìn)他頸窩,鏡中說......你是守關(guān)人遺孤。

    他動作頓住,輕輕吻我額頭:不管我是誰,我都是你的鬼夫。

    腕上玉鐲突然燙得厲害。

    我掀開被子,看見裂縫里滲出紅霧,像條小蛇往謝昭心口鉆。

    他卻像沒察覺,只把我往懷里攏了攏:明天就出發(fā)去雪嶺。

    謝昭。我啞聲叫他。

    嗯

    如果我歸位那天......我吸了吸鼻子,你要跑遠(yuǎn)點(diǎn)。

    他低笑,震得我耳膜發(fā)癢:引靈之人的鬼夫,哪有臨陣脫逃的道理

    窗外傳來阿貍的貓叫。

    我抬頭,看見它蹲在窗臺上,尾巴尖指著我腕上玉鐲:明天去鬼市買符紙。

    要錢。我順口接。

    謝昭摸出錢袋塞我手里:算我送娘子的盤纏。

    我捏著錢袋,突然想起夢里那面鏡子。

    鏡中謝昭說該你替他擋了,可此刻懷中人的心跳聲那么清晰——

    或許不是誰替誰擋。

    是我們一起,把命盤里的劫,拆成兩半來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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