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宋長樂抱著小包袱,跟著引路的婆子穿過曲折的回廊。
姨娘初來,這落花塢雖偏了些,卻是獨門獨院,清凈得很。
婆子走得慢,眼角余光卻一直往她身上瞟——夫人特意囑咐過,要看看這丫頭初得抬舉,會不會得意忘形。
可眼前人低垂著眼睫,蓮步輕移,素白的手指緊緊攥著包袱角,倒真像個誠惶誠恐的新姨娘。
院門遙遙在望時,宋長樂忽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輕輕塞進婆子粗糙的手心里。
媽媽辛苦,一點小心意,權當吃茶。
婆子先是一怔,繼而眉開眼笑,嘴上卻推辭。
哎喲,姨娘這是做什么老奴不過是奉命帶路......
媽媽別客氣,日后還得多仰仗您照拂。
她聲音溫軟,像三月里化開的雪水。
婆子暗暗掂了掂銀子,心里嘀咕:這新姨娘倒是個伶俐人,難怪能爬上來。
落花塢的荒蕪超出預期。
青磚院墻上爬滿枯藤,石井臺結著蛛網,唯有墻角兩株野菊開得正艷,在風里顫巍巍地晃著。
剛跨過門檻,兩個小丫鬟便迎上來行禮。
奴婢香蘭、碧蓮,見過姨娘。
宋長樂伸手虛扶,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掠過二人。
香蘭垂首斂眸,衣領漿得發(fā)硬;碧蓮悄悄抬眼,眼底藏著幾分探究。
快起來罷,她溫聲道,我原也是丫鬟出身,往后互相照應便是。
話音未落,院門忽然被輕輕叩響。
香蘭小跑著去應門,不多時捧回一只朱漆描金匣子。
姨娘,夫人派人送來了您的新衣裳。
宋長樂此時剛推開主屋的門,聞言回身望去。
夫人說了,雖是抬姨娘,但該有的體面一樣不少,要您今晚好好打扮。
匣蓋掀開,里頭是一件桃紅色的衣裳,金線繡著繁復的鴛鴦紋樣,衣襟處還綴著細碎的珍珠。
碧蓮忍不住驚嘆。
這料子......怕是比林姨娘當初進門時穿的還要好!
宋長樂唇角微彎,眼底卻凝著一層霜。
薛明珠這手捧殺當真精妙。
一個賤籍出身的丫鬟,穿得比正經納進來的姨娘還要張揚,傳出去,旁人只會說她輕狂僭越。
而薛明珠,依舊是那個賢惠大度的主母。
她上前合上匣子,語氣平靜。
收起來吧。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新姨娘得了這般賞賜,竟試都不試
入夜,沈昭臨踏入落花塢。
院中靜悄悄的,既無紅燈籠高照,也無丫鬟在門前翹首以盼。
唯有疏窗透出的一豆燈火,將女子纖弱的剪影投在窗紙上。
他眉梢微挑,徑直推門而入。
燈下,宋長樂正坐在燈下縫補一件舊衣,見他進來,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禮。
侯爺。
沈昭臨目光掃過她身上素凈的衣裙,又瞥向妝臺。
府里短了你的用度他語氣淡淡。
宋長樂搖頭,起身打開榆木衣柜。
那件桃紅衣裳與滿盤珠翠在燭火下熠熠生輝。
她小心取出那對珍珠點翠耳珰,雙手奉上。
妾身不敢擅動夫人的賞賜,正想請侯爺示下。
沈昭臨接過耳珰,指尖摩挲過掛鉤內側的明珠二字,眸色漸深。
為何不戴
戴了,是僭越主母;不戴,是藐視賞賜。
她抬眼,眸光清亮如秋水。
妾身愚鈍,不知該如何是好。
燭火跳動,映得她眉眼如畫,卻無半分新姨娘的嬌怯或得意,只有近乎鋒利的清醒。
倒會以退為進。
沈昭臨忽然笑了,他隨手將耳珰丟回盤中,俯身逼近,氣息拂過她耳畔。
想要本侯護著你
屋內燭火搖曳,映得兩人影子交疊在一處。
一雙白藕似的玉臂勾著男人的脖頸,眼底映著他的影子。
侯爺上回說不喜被人當刀使,奴婢,不,妾身記著。侯爺若憐惜,是妾身的福分;若不顧,是妾身的命數。
沈昭臨的指腹撫過她的唇瓣,重重壓了壓。
好一張利嘴。
宋長樂不躲不閃,反而微微仰頭,唇瓣索性吻上他的指尖。
那耳珰......
明日,本侯會讓人送一套新的頭面來。
得償所愿的小女子燦然一笑,小手勾住了腰帶。
侯爺,今夜留宿
燭火倏滅,唯有窗外的月光灑落進來。
她剛躺下,便被他一把攬入懷中,手臂如鐵箍般禁錮著她,嗓音低沉。
傷好了睡吧。
宋長樂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眸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那日庭杖的傷處未好,他竟還記得......
卯時,天剛蒙蒙亮,沈昭臨便醒了。
懷中人猶在酣眠,她睡顏乖巧安靜,像個未諳世事的少女。
可他比誰都清楚,這具溫軟身軀里藏著怎樣的七竅玲瓏。
宋長樂在他起身穿衣的瞬間醒了。
她揉了揉眼,嗓音軟糯。
侯爺要走了
沈昭臨系著腰帶,頭也不回。
今日有朝會。
她哦了一聲,慢吞吞地坐起身,錦被滑落,露出單薄的里衣。
沈昭臨余光瞥見,喉結微動,卻冷聲道。
穿好衣服。
宋長樂眨了眨眼,故意將衣領扯得更松。
侯爺不喜歡
沈昭臨轉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到身前。
宋長樂,他嗓音危險,你是不是覺得,本侯對你太縱容了
她仰頭看他,眼底漾著無辜的水光。
妾身不敢。
他冷哼一聲,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房門砰地關上,宋長樂瞬間斂去嬌態(tài)。
她低頭,看著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紅痕,唇角微勾。
辰時,香蘭輕輕叩門。
姨娘可醒了按照規(guī)矩,今日要去給夫人請安。
進來伺候吧。
兩個丫鬟推門時,宋長樂已坐在妝臺前。
碧蓮徑直走向床榻整理,手指輕輕撫過錦被上的褶皺,香蘭則站到了宋長樂身后準備挽發(fā)。
你們原先在哪個院里當差
香蘭手上一頓,低聲道。
奴婢從前在針線房,碧蓮是花房的。
宋長樂從妝匣里取出一支素銀簪子,遞給香蘭。
替我簪上吧。
待發(fā)髻挽好,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眸光掃過二人。
既來了落花塢,便是一處的人。
她語氣依舊柔和,眼底卻透出一絲銳利。
我待你們如何,全看你們待我如何。
兩人連忙垂首:奴婢明白。
宋長樂意味深長的瞥了兩人一眼,抬步往外走。
走吧,該去給夫人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