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節(jié)

    杜昭華沉默了好一會，后世的她就是跟奶奶一起長大的，對父母的記憶早已經(jīng)模糊，穿來這里，原身對父親的感情深厚，因此想起父親，腦海里都是原身的父親。

    她能感受到，卻無法代入，始終記得她是杜箐箐，其實是她依然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待這里的人，會遵從這里的習(xí)俗，隨遇而安，只是還沒有辦法融入。

    “娘子？”白荷娘見杜昭華盯著墓碑一動不動，雖然不像附近的人一樣在墓前痛哭，但是，娘子的背影充滿了孤獨寂寥之感，她忍不住出聲，想打斷娘子繼續(xù)沉浸在這種情緒里面。

    娘子像平時那般笑著多好看吶，還是得多笑笑才好。

    杜昭華轉(zhuǎn)頭微笑：“我沒事，我去附近走走，折幾枝柳樹上的嫩綠葉來。

    ”往前走遠了些，她聽到琴聲從不遠處傳來，有人在墳頭之間席地而坐，吃喝談笑，這也形成了一種風(fēng)俗，除去那種今年還是新墳的情況，因家人過世不久，有哭聲傳來。

    其余的就跟出來春游似的，遠處的平地還有玩“蹴鞠”的。

    朝廷起初覺得有傷風(fēng)化，還曾經(jīng)多次頒布法令，要求禁止“寒食墓前作樂”。

    雖然禁令嚴(yán)格，百姓依然趁此時機，設(shè)宴歡聚，聚集在郊外踏青、斗雞等，看得出來本朝人對生死的態(tài)度較為豁達。

    杜昭華走了挺遠一段路，都沒有找到能摘的柳枝，不是沒有柳樹，只是都快被其他人薅禿了，墳前插柳的風(fēng)俗可害慘了柳樹。

    沒辦法只能往更遠些的地方找找，忽地，前面?zhèn)鱽沓臭[喧嘩聲，人們圍成一圈，吵嚷聲不斷，斷斷續(xù)續(xù)還有哭聲夾雜在其中，八卦應(yīng)該是人的天性，杜昭華就沒有忍住，好奇地往里走去。

    人群并沒有圍很密，杜昭華輕易地就走到了前排。

    地上躺著一個小娘子，臉色蒼白如紙，跪坐一旁的嬤嬤哭喊：“娘子娘子。

    ”一邊轉(zhuǎn)頭急道：“嚴(yán)郎中呢，怎么還沒有來，快去再催催！”小廝連忙跑出人群，丫鬟霜降已經(jīng)哭紅了雙眼，跪在小娘子身旁，淚流不止。

    “這是哪家的娘子喲，也太可憐了，年紀(jì)還這么小嘞。

    ”一位婦人低聲問旁人。

    另一個人壓低了聲音回道：“好像是虞國公府的，小娘子從水里撈出來，起先還有呼吸呢，看丫鬟剛那樣，估計呼吸都沒了。

    ”“什么國公府？”杜昭華聽著旁邊人的對話，聽的不太真切，依稀聽到水里撈出、呼吸等詞，垂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孩，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顧不得其他，她走上前去，推開跪坐一旁的丫鬟和嬤嬤，她們臉色大變，正要開口。

    杜昭華盯著她們，目光中帶著一抹嚴(yán)肅和不容置疑，“不想你們家娘子死，就退到一邊，趕緊讓圍著的人群散開，保持空氣流通。

    ”她說完迅速查看小娘子的狀況。

    姜嬤嬤攔住還要上前的霜降，冷靜道：“按這個娘子說的去做。

    ”嚴(yán)郎中遲遲不來，而娘子她這邊，杜昭華要立即進行心肺復(fù)蘇，將她的頭偏向一側(cè)，清除掉她口鼻中的異物，找準(zhǔn)位置進行胸外按壓，按壓三十次后，再做兩次人工呼吸，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額頭上不禁冒出汗。

    汗珠往下滴落，杜昭華也顧不上眼睛的刺痛，一邊在心中默默計數(shù)。

    霜降攥緊衣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杜昭華的動作，姜嬤嬤雙手合十，嘴里喃喃道：”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愿佛保佑，娘子平安醒過來。

    ”終于，小娘子有了動靜，她咳嗽起來，并吐出水，姜嬤嬤驚喜道：“娘子，娘子你醒了！”霜降喜極而泣，松開緊緊攥在手中的衣襟，“太好了太好了，娘子”小娘子眼皮顫動，然后緩慢睜開了眼睛，見她恢復(fù)了意識，杜昭華扶她坐起來，讓她半靠著跪在一旁的姜嬤嬤，“盡量多咳嗽一會，有助于清除體內(nèi)的水分。

    ”“姜嬤嬤，郎中來了郎中來了！”一個小廝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話落一匹馬快速跑來。

    嚴(yán)郎中從馬背上下來，險些沒有站穩(wěn)，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

    顯然被顛得不輕，顧不上其他，他扶正了下藥箱，匆忙上前。

    后面的治療，杜昭華是幫不上忙的，立即讓開位置，此時大家的心神都放在小娘子身上。

    她默默退到一邊，繼續(xù)去找她的柳枝，再耽擱下去，白荷娘估計都要急著來找她了。

    還好這次沒有走多遠，就找到了一棵還沒禿的柳樹。

    很輕松地就摘到了幾枝柳枝，在她轉(zhuǎn)身之際，忽地聽到歌聲從背后穿來，曲調(diào)悠揚動聽，女子的聲音如黃鶯出谷。

    杜昭華回眸望去，是一群人在宴飲作樂，唱歌的女子不僅有一把好嗓子，長得也極美，芙蓉如面柳如眉，姿態(tài)婉麗。

    視線掃到一旁，是一個中年男子，身材中等，身著華服，卻襯的相貌愈發(fā)普通，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杜昭華搖搖頭離去。

    白荷娘時不時墊腳往娘子離開的方向瞧一眼，就在她忍不住要去尋找時，娘子出現(xiàn)在視野中，“娘子，你怎么去了這么久？”不等杜昭華回答，視線掃過衣袖，急道：“娘子這是怎么了，衣袖濕了，還有衣擺也沾上了泥沙？”“我沒事。

    ”杜昭華將柳枝插在墳上，簡單講了下剛剛發(fā)生的事。

    白荷娘擔(dān)憂道：“沒事就好，娘子我們還是盡快回去吧，將衣服換了，以免著涼。

    ”杜昭華對著墓碑叩頭行禮祭拜，“回吧。

    ”牛車停在這片墓葬區(qū)外，就是她剛才摘柳的方向。

    要穿過一片小樹林，杜昭華連忙拉住白荷娘躲在一顆樹后，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噤聲。

    那個唱歌的美人——被一個嬤嬤按住肩膀，跪在地上，一縷碎發(fā)滑落貼在臉頰上，左臉浮腫有一道清晰可見的五指印。

    貴婦打扮的女子凝視著素黎那屈辱的姿態(tài)，嘴角似有若無地牽起一抹冷笑，“他不過是貪一時新鮮罷了，你少動歪心思，下次再有掉落的香囊，就不會如此簡單了。

    ”“娘子既然堅信你們情比金堅，為何如此急切地來找奴家？”“剛剛婢女不過是去跟二郎說我想吃蕭家餛飩，他便離席去買了，就憑你三言兩語就想挑撥？”貴婦拍拍裙子不存在的灰塵，對嬤嬤使了個眼色，轉(zhuǎn)身離開，“你先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吧。

    ”嬤嬤松手狠聲道：“我家娘子好心勸諫你一回，你可不要不識好歹，下回你這臉蛋就不一定能保住了。

    ”說罷跟上貴婦的腳步。

    素黎起身盯著貴婦離開的背影看了好一會才出聲道：“出來吧。

    ”她早就看到了樹后面的露出來的一片衣角。

    杜昭華尷尬地?fù)蠐项^，雖不是故意偷聽，但被當(dāng)場抓包見白荷娘也一臉尷尬，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臉紅了，她突然就淡定了。

    她拉著白荷娘從樹后走出來，輕輕嗓子，坦然道：“我們就是碰巧路過，要到對面去，我們牛車就停在那。

    ”素黎目光掃向她，隨即莞爾一笑，毫不在乎臉上的巴掌印，“奴家認(rèn)識你，杜娘子。

    ”杜昭華面露詫異，相貌如此出眾的女子，要是以前見過，不可能沒有印象的。

    看出她的疑惑，溫聲道：“奴家是北里女子，你不認(rèn)識正常，春香經(jīng)常去杜記買桃花餛飩，奴家很喜歡。

    ”“原來春香是你的丫鬟，食肆最近新出了一款香飲子——桃花飲，想必你也會喜歡的，”杜昭華忍不住心里嘆息，如此女子流落風(fēng)塵，太可惜了。

    至于聽到的墻角，觀她眼神清澈，坦然以對，其中必有隱情，不知全貌，杜昭華不予置評。

    她見杜昭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依舊神態(tài)自若地與她推薦杜記的食物，笑道：“那奴家可要好好嘗嘗，杜娘子若不嫌棄，直接喚奴家素黎便是。

    ”忽地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娘子！”春香急忙上前，見娘子臉上的紅腫，擔(dān)憂道：“是不是魏夫人讓人打的？我不該離開娘子身邊的，我”說著眼眶泛紅，“好啦，只是看著嚇人而已，擦點藥膏就行了，你在不過是多一個人受罪。

    ”素黎朝杜昭華行禮道：“奴家不便久留，就此別過，有緣再見。

    ”杜昭華回禮，輕輕挑眉一笑，“我覺得我們挺有緣，會再見的，素黎”就這一會都見到兩回了。

    回去路上，白荷娘忍不住道：“素黎娘子她，沒有想到春香竟是她丫鬟。

    ”杜昭華挑眉道：“女子在這個世道生存，本就比男子艱辛，我們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小荷，你不會看不起她吧？”“我怎會看不起她，只是覺得惋惜。

    ”白荷娘理解女子的艱辛，她要是沒有逃出來，哪來如今安穩(wěn)的生活。

    她不過是依靠娘子才能好好活著，家？想起父親，只有動輒打罵她的記憶，母親雖從不曾動手，被打只會勸她忍，甚至母親是默認(rèn)讓她嫁給鰥夫的，明知她這一嫁，兇多吉少。

    但是那一百文，估計是母親大半輩子唯一的積蓄，她對母親的感情很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