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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櫻花之殤

    >高三開學(xué)那天,我翻墻逃課撞到了櫻花樹下的許知言。

    >他雪白校服被我蹭滿墻灰,夾在《百年孤獨》里的櫻花標(biāo)本染著我的鼻血。

    >同學(xué),他睫毛沾著花瓣,墻那邊有教導(dǎo)主任。

    >后來他教我背詩,我在他課本畫滿涂鴉。

    >百日誓師那日,他暈倒在鮮紅標(biāo)語下。

    >救護車尖叫著碾過櫻花,我攥著他掉落的化驗單。

    >別等我了,病床上他推開我的手,林晚,往前走。

    >畢業(yè)照里他座位空著,我?guī)е浫⊥ㄖ獣鴽_進(jìn)病房。

    >他眼睛亮了一瞬:今年櫻花……開了嗎

    >窗外只有滿目蒼翠,我哭著點頭:開了,開得特別好。

    >他笑了笑,永遠(yuǎn)合上了眼睛。

    >十年后東京櫻花如雪,我撫摸墓碑上少年永恒18歲的照片。

    >掌心傳來初遇時墻灰的粗糙觸感。

    ---

    2

    初遇墻灰

    初春的風(fēng)掠過東京上野公園如云的櫻樹,卷起一片細(xì)碎的花瓣雨。那粉白輕盈,紛紛揚揚,幾乎模糊了視野。我站在樹下,仰頭望著這片絢爛得近乎虛幻的景色,呼吸間全是清冽又帶點微澀的草木氣息。十年了,異國的櫻花年復(fù)一年,開得盛大,開得喧囂,卻再也開不回那個染著南方小城特有潮濕氣息的春天,開不回十八歲那堵矮墻下猝不及防的相遇。

    時光轟然倒轉(zhuǎn),狠狠撞進(jìn)2008年那個同樣櫻花初綻的九月。

    南城一中,開學(xué)日�?諝饫镞殘留著暑假尾聲懶洋洋的燥熱,又被新學(xué)期的亢奮和書本油墨味緊緊裹住。教室像個巨大的蜂巢,嗡嗡作響,全是補作業(yè)的奮筆疾書、假期見聞的夸張炫耀和重新分班后彼此試探的打量。我,林晚,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類,書包帶子斜斜掛在肩上,煩躁地扯了扯身上嶄新卻感覺束縛的校服。講臺上,頂著地中海的班主任老劉正唾沫橫飛地講著高三就是戰(zhàn)場的動員令,聲音透過劣質(zhì)麥克風(fēng)傳出來,帶著刺耳的電流雜音,嗡嗡地鉆著腦仁。

    一寸光陰一寸金!同學(xué)們,現(xiàn)在流的汗,就是六月收的果……

    果字還沒落地,我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動作幅度大得帶倒了椅子,哐當(dāng)一聲巨響,瞬間壓過了老劉的聲音,也掐斷了全班的嘈雜。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盯在我身上,驚愕、不解、還有一絲看好戲的興奮。

    林晚!你干什么老劉的眉毛擰成了麻花,鏡片后的眼睛射出嚴(yán)厲的光。

    報告老師,我梗著脖子,聲音繃得緊緊的,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硬氣,尿急!憋不住了!

    教室里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低笑。老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顯然被我這粗魯又毫無顧忌的借口噎得不輕。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壓下滿腔怒火,最終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去!

    我像得了特赦令的囚徒,在那些黏膩的目光和窸窣的笑聲中,幾乎是撞開桌椅沖出了后門。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日光燈管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我拔足狂奔,目標(biāo)明確——操場西邊那堵全校最矮、墻外就是一片無人小巷的老圍墻。翻墻逃課,這對我來說輕車熟路,是我對抗這循規(guī)蹈矩世界最直接的方式。

    助跑,蹬墻,雙手扒住墻頭,動作一氣呵成。身體輕盈地向上躍起,就在上半身探過墻頭,準(zhǔn)備翻身落下的瞬間,視線里猝不及防地撞入一片淺淡的粉。墻內(nèi)這邊,緊挨著墻根,竟孤零零地立著一棵枝干虬結(jié)的老櫻樹�;ㄆ谒坪跻呀猜�,樹上只稀疏地點綴著幾簇晚開的櫻花,在午后的風(fēng)里顫巍巍地晃著。

    樹下有人。

    一個穿著南城一中夏季校服的男生,正背靠著粗糙的樹干席地而坐。他微微低著頭,膝蓋上攤開一本厚厚的書,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書頁邊緣。細(xì)碎的光斑透過稀疏的花影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干凈的輪廓。那一刻,周遭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開,只剩下樹下的靜謐和他低垂的、專注的側(cè)影。他像一幅沉在時光角落里的舊畫,帶著一種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我的動作瞬間僵硬,重心已然不穩(wěn)。扒著墻頭的手下意識地用力一撐,想要穩(wěn)住自己,卻只帶下了幾塊松動的墻磚碎屑。身體徹底失去了平衡,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態(tài),朝著那棵櫻樹和樹下的人直直栽了下去。

    啊——!

    驚呼脫口而出,伴隨著沉悶的撞擊聲和樹枝被拉扯的嘩啦亂響。我感覺自己砸在了一個并不算堅硬的物體上,隨即是細(xì)碎的花瓣撲簌簌落下的冰涼觸感。臉側(cè)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鼻腔里瞬間涌上一股濃重的鐵銹味——大概是撞在了粗糙的樹皮上,擦破了皮,還磕到了鼻子。

    混亂中,我的臉?biāo)坪趼襁M(jìn)了一堆帶著清冽墨香的書頁里。身下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

    呃……

    我手忙腳亂地?fù)纹鹕碜樱矍斑有點發(fā)花。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雪白校服上觸目驚心的污跡——大片灰黑色的墻灰,還混雜著可疑的、暗紅的、新鮮的血跡。那血跡,毫無疑問,是我鼻子的杰作。我狼狽地捂住鼻子,指縫里一片溫?zé)狃つ仭?br />
    目光慌亂地抬起,撞進(jìn)一雙眼睛里。

    那是一雙極其干凈的眼睛,瞳仁的顏色很淺,像被水洗過的琥珀,映著破碎的樹影天光。此刻,這雙眼睛里帶著明顯的錯愕和一絲尚未褪去的痛楚。他的皮膚很白,是那種常年待在室內(nèi)的、近乎透明的白,此刻臉頰一側(cè)被我的額頭撞得微微泛紅。幾片小小的、殘破的粉色櫻花花瓣,正顫巍巍地粘在他濃密微翹的睫毛上,隨著他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脆弱得讓人心驚。

    時間仿佛凝固了。我捂著流血的鼻子,他捂著被撞疼的胸口,我們以一種極其荒謬的姿勢定格在櫻花樹下,空氣里彌漫著灰塵、血腥和若有似無的花香。

    他微微蹙了下眉,那幾片花瓣又抖了抖,然后,他開口了。聲音很清,像溪水流過卵石,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微啞,卻異常平穩(wěn),仿佛剛才被從天而降的重物砸中的人不是他。

    同學(xué),他指了指我身后那堵高墻,墻那邊……教導(dǎo)主任剛過去。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教導(dǎo)主任鐵面張那張嚴(yán)肅得能刮下二兩霜的臉?biāo)查g閃過。幾乎是本能,我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從他身上彈開,顧不上鼻子還在流血,也顧不上自己滿身的塵土和狼狽,手腳并用地就想爬起來跑路。

    動作太急,手肘一下子撞到他攤開在膝蓋上的那本書。厚重的書頁嘩啦一聲合攏,夾在書頁里的什么東西輕飄飄地飛了出來,打著旋兒落在我沾滿灰塵的褲子上。

    是一朵櫻花標(biāo)本。花瓣被精心壓平過,脈絡(luò)清晰,顏色褪去了鮮活的粉,呈現(xiàn)出一種懷舊的、溫柔的淺褐色。而此刻,在這朵干枯的花瓣中央,赫然沾染著幾點刺目的、新鮮的猩紅——是我剛才鼻子里淌下的血。

    那點猩紅在淺褐的花瓣上暈開,像雪地里驟然綻開的紅梅,妖異又刺眼。

    我的臉騰地?zé)似饋�,羞恥和尷尬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我手忙腳亂地想撿起那朵沾血的櫻花,指尖卻笨拙地只擦過粗糙的地面。

    對……對不起!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從未有過的慌亂,你的書!還有衣服……我……我語無倫次,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他沉默地看著我,又抬眼瞥了瞥那堵墻的方向,然后,極其緩慢地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掠過我的褲腿,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朵染血的櫻花標(biāo)本。他的動作很輕,指尖沒有碰到我分毫。他低頭看著花瓣上的血跡,淺色的眼瞳里情緒難辨,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所有光亮。

    墻外隱約傳來皮鞋踩過水泥地的腳步聲,還有教導(dǎo)主任標(biāo)志性的、帶著威嚴(yán)的咳嗽聲。

    還不走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沒什么波瀾,視線卻越過我的肩膀,投向墻頭,真想被抓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瞬間澆滅了我所有的胡思亂想。求生欲壓倒一切。我猛地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渾身酸痛和還在滴答的鼻血,也顧不上看他和他手里那朵倒霉的櫻花,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遠(yuǎn)離圍墻的方向,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風(fēng)在耳邊呼嘯,帶著櫻花的殘香和血腥氣,還有身后那道仿佛一直存在的、安靜的注視。

    那場狼狽不堪的空降事故后,我像只受驚的鼴鼠,縮在自己的殼里,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撞見那個櫻花樹男生的角落。然而,命運的齒輪一旦咬合,似乎就由不得我逃避。

    幾天后,高三(7)班門口。我抱著新發(fā)下來、散發(fā)著油墨味還沉甸甸的一摞習(xí)題冊,低著頭急匆匆地往教室里沖。視線被習(xí)題冊擋住大半,只留腳下狹窄的一線光亮。剛邁過門檻,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重心猛地前傾。

    �。�

    驚呼聲和書本沉悶的落地聲同時響起。懷里的習(xí)題冊天女散花般砸落,散了一地。我踉蹌著站穩(wěn),心里暗罵一聲倒霉,煩躁地彎腰去撿。

    就在這時,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那手動作很快,準(zhǔn)確地幫我拾起幾本散落的冊子。我順著那手往上看——熨帖的校服袖口,再往上,是線條清晰的下頜,最后,撞進(jìn)那雙琥珀色的、平靜的眼睛里。

    是櫻花樹下的男生!許知言!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鼻尖似乎又聞到了那天塵土和血腥混合的氣息,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燙。

    林晚他開口,準(zhǔn)確無誤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聲音清冽依舊,像初融的雪水。

    我愕然抬頭:你……你怎么知道

    他揚了揚手里剛撿起的一本習(xí)題冊,封面上我的名字龍飛鳳舞,赫然在目。字如其人。他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他把拾起的冊子輕輕疊放在我手中那一摞上,下次小心點。說完,他轉(zhuǎn)身,徑直走向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

    我抱著重新壘好的習(xí)題冊,看著他清瘦挺拔的背影融入后排的光影里,心臟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幾下。他記得我的名字。他居然說字如其人我的字明明被老劉批為鬼畫符!這到底是夸獎還是嘲諷腦子里亂糟糟的,直到老劉夾著教案走進(jìn)來,用教鞭敲了敲講臺,我才像被燙到一樣,抱著書快步溜回了自己前排靠門的座位。

    后來我才知道,許知言這個名字,在南城一中高三部,是神話般的存在。年級第一的交椅坐得穩(wěn)如泰山,尤其語文,作文常年被印成范文在年級傳閱。為人卻低調(diào)得像滴水融進(jìn)大海,除了必要的發(fā)言,幾乎聽不到他多余的聲音。老師們提起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女生們私下議論他,語氣里帶著小心翼翼的傾慕和不敢靠近的距離感。而我,林晚,在年級排名榜的后半段掙扎,是老師們眼中聰明但不用功的典型,是讓老劉又愛又恨的刺頭。

    老劉很快實施了結(jié)對幫扶政策。當(dāng)他在講臺上宣布名單,念到許知言幫扶林晚語文時,我清晰地聽到教室里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后排那道平靜的目光似乎又落在我背上,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我梗著脖子,故意把書翻得嘩嘩響,心里卻擂鼓一樣。

    放學(xué)鈴聲剛響,我抓起書包就想溜之大吉。

    林晚同學(xué)。

    清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不高,卻像有魔力,瞬間定住了我的腳步。我僵硬地回頭。許知言站在他座位旁,夕陽的光線透過窗欞,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他手里拿著兩本筆記本,一本是嶄新的硬殼本,另一本則顯得古舊,邊角有些磨損。

    劉老師交代了,他走到我桌邊,把那個硬殼本放在我桌上,這是近三年的高考古文真題和重點實虛詞歸納。明天早自習(xí),我會抽查《陳情表》前兩段的背誦。他的語氣公事公辦,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我看著那本厚厚的筆記,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工整得令人發(fā)指,一看就出自他那雙好看的手。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知道了知道了。心里盤算著怎么糊弄過去。

    他看著我,沒再說什么,只是把另一本更舊的書也輕輕放在古文筆記旁邊。深藍(lán)色的封面,燙金的字體有些暗淡——《百年孤獨》。

    還有,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那本書上,又移回我臉上,帶著一種探究,上次,夾在書里的櫻花標(biāo)本……謝謝你還記得它。

    我的臉騰地又燒了起來。那天倉皇逃竄,混亂中我確實把那片染血的干花胡亂塞進(jìn)了自己校服口袋。后來不知怎么想的,竟鬼使神差地把它夾在了一張廢紙上,又塞回了他的課桌抽屜里。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誰……誰記得了!順手而已!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掩飾著心虛。

    他微微歪了下頭,額前細(xì)碎的劉海滑落一點,遮住了些許眉骨。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極細(xì)微的光亮閃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那眼神很短暫,卻不再僅僅是平靜,像初春冰層下悄然涌動的一絲暖流,帶著點……了然甚至一絲極淡的興味

    他沒戳穿我蹩腳的謊言,只是抬手,輕輕拂了一下自己校服胸口的位置——那里曾經(jīng)沾滿了我的墻灰和鼻血,如今早已洗凈熨平,雪白如新。

    衣服,也謝謝。他說完,不等我反應(yīng),便轉(zhuǎn)身離開了教室。

    我站在原地,看著桌上那本厚厚的古文筆記和那本《百年孤獨》,鼻尖仿佛還殘留著他靠近時極淡的、干凈的皂角氣息。心口的位置,有什么東西在剛才他那個眼神里,被那絲若有似無的漣漪輕輕撥動了一下,發(fā)出細(xì)微的、陌生的震顫。

    南城短暫的秋天被幾場冷雨迅速澆滅,空氣里開始彌漫起冬日特有的清寒。我和許知言之間那層由老劉強行搭建的幫扶橋梁,在我數(shù)次忘了背、背不熟的消極抵抗下,竟出乎意料地沒有崩塌,反而滋生出一些連我自己都未曾預(yù)料的東西。

    這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冗長沉悶的政治課。窗外天色陰沉,教室里暖氣開得不足,冷颼颼的空氣貼著皮膚鉆。政治老師的聲音如同催眠曲,平鋪直敘地在教室里回蕩。我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筆,視線不受控制地飄向教室后排靠窗的那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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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知言坐得筆直,側(cè)對著我。他正低頭專注地看著攤在桌上的書,不是政治課本,而是一本詩集。細(xì)長的手指偶爾翻過一頁,動作輕緩。窗外灰白的光線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清雋的輪廓,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條認(rèn)真的直線。他看得那樣入神,連額前垂落的一綹黑發(fā)都顯得格外安靜。

    鬼使神差地,我摸出草稿本,翻到空白的一頁,鉛筆尖沙沙地落在紙面上。線條笨拙地游走,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側(cè)影,高高的鼻梁,專注低垂的眼睫……筆尖在那排睫毛上猶豫著,該畫多長該畫多密才能畫出他低頭時那種沉靜的弧度

    林晚!

    政治老師陡然拔高的聲音像驚雷炸響。我一哆嗦,鉛筆在本子上劃出長長的一道,徹底毀了那幅還沒成型的涂鴉。

    站起來!說說剛才我講的‘矛盾普遍性和特殊性關(guān)系’具體指什么

    全班目光瞬間聚焦。我慢吞吞地站起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剛才光顧著畫畫了,一個字沒聽進(jìn)去。我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后排。

    許知言不知何時已經(jīng)合上了詩集。他抬起頭,正看著我,眼神平靜無波。在我求救般的目光里,他極其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地?fù)u了搖頭。

    我……我卡殼了,臉漲得通紅。

    坐下!政治老師恨鐵不成鋼地?fù)]揮手,放學(xué)留一下!

    下課鈴如同救贖般響起。政治老師夾著教案離開,丟下一句林晚,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垂頭喪氣地收拾書包,像只斗敗的公雞。

    等等。

    清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許知言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我桌旁。他手里拿著那本詩集,正是他剛才在看的那本。

    這個,他把書放在我桌上,封面上是《聶魯達(dá)詩選》幾個字,或許比政治有意思點。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桌上草稿本那道刺眼的劃痕,以及劃痕下那個依稀可辨的、畫毀了的側(cè)臉輪廓。他的眼神停留了一瞬,那淺色的瞳孔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快得像錯覺。

    辦公室回來再看。他說完,沒等我回應(yīng),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怔怔地看著桌上那本詩集,又看看草稿本上那團凌亂的線條,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胸口彌漫開,有點酸,有點澀,又帶著點奇異的暖。去辦公室挨了老劉一頓語重心長的訓(xùn)誡出來,天色已經(jīng)擦黑。回到教室,空無一人。我走到自己座位,翻開那本《聶魯達(dá)詩選》。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條掉了出來。

    展開,上面是他清峻工整的字跡,抄錄著一句詩:

    **我需要海,一片沉默的海,和一些說話的帆。**

    字跡干凈利落,墨色在略顯粗糙的紙面上微微暈開。我看著那句詩,又看看窗外沉沉的暮色,心里某個角落,像是被這句遙遠(yuǎn)的、帶著咸濕海風(fēng)氣息的詩句,輕輕叩響了。

    從那以后,那張寫著聶魯達(dá)詩句的紙條,被我夾進(jìn)了自己用得最舊的一本畫冊里。而我的涂鴉,開始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許知言的課本和筆記上。

    有時是一朵夸張的向日葵,盤踞在《滕王閣序》工整的注釋旁;有時是一只抱著松果、表情憨傻的松鼠,蹲在物理力學(xué)公式推導(dǎo)圖的角落里;甚至有一次,在他密密麻麻的化學(xué)方程式旁邊,我畫了一個頂著爆炸頭、穿著白大褂、被試管里噴出的氣體熏得一臉黑的小人,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許博士的日常爆炸。

    每次他看到這些入侵,反應(yīng)都極其平淡。頂多是翻到那一頁時,目光在上面多停留幾秒,唇角那絲若有似無的弧度似乎會加深一點點,然后便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聽課或做題。仿佛那只是書本上天然存在的、無傷大雅的紋路。

    我們的幫扶陣地,也逐漸從教室轉(zhuǎn)移。有時是圖書館靠窗最安靜的角落,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在堆滿書的桌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他給我講拗口的文言虛詞,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周圍沉睡的文字。我聽得昏昏欲睡,鉛筆就在他攤開的古文詞典頁邊空白處畫他低垂的眼睫。他講著講著,目光偶爾掃過我亂畫的筆,會停頓半秒,然后繼續(xù),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有時是放學(xué)后空曠的階梯教室。他幫我分析那些永遠(yuǎn)做不對的理解題,邏輯清晰得像解數(shù)學(xué)題。我聽得云里霧里,思緒卻飄到窗外操場上踢球的喧鬧聲里。等他講完,我遞過去一張紙,上面畫著窗外奔跑的剪影,旁邊寫著:許老師,他們比較有意思。他接過紙,看看畫,再看看我,淺色的眸子里映著窗外漸暗的天光,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把那張畫折好,夾進(jìn)他隨身攜帶的《百年孤獨》里。

    我們之間的話依然不多。他惜字如金,我則習(xí)慣用畫筆代替語言。但一種奇異的默契在無聲地流淌。我知道他怕冷,深秋時節(jié),手總是冰涼的。于是某個課間,我丟給他一個丑丑的、針腳歪歪扭扭的深灰色毛線團——那是我熬了好幾個晚上,拆了織、織了拆的杰作。

    喏,暖手用。我故作隨意,眼睛卻盯著窗外光禿禿的梧桐樹。

    他接過去,那團毛線握在他修長干凈的手指間,顯得格外突兀和滑稽。他低頭看了很久,指尖在那粗糙的針腳上輕輕摩挲。再抬頭時,窗外稀薄的陽光落進(jìn)他眼底,那片琥珀色仿佛被點亮了,漾開一層溫暖柔和的光暈。

    謝謝。他說。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晰的溫度。

    那天之后,那條丑丑的圍巾,在驟然降溫的深冬,就常常出現(xiàn)在許知言的脖子上。深灰色襯著他雪白的膚色和校服領(lǐng)口,竟意外地和諧。偶爾在課間,我會看到他微微低頭,鼻尖似乎不經(jīng)意地蹭過圍巾上那些歪扭的線角,然后繼續(xù)專注地看書或做題。那一刻,教室里嘈雜的背書聲、討論聲都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窗外呼嘯而過的寒風(fēng),和他頸間那一抹笨拙的暖意。

    冬天在筆尖與試卷摩擦的沙沙聲中悄然滑過,南城一中高三樓的氣氛日益緊繃,像一張拉滿的弓。黑板右上角那個用紅色粉筆寫就的倒計時數(shù)字,像懸在每個人頭頂?shù)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無聲地滴答作響。然而,在許知言身邊那個小小的、由書本和涂鴉構(gòu)筑的角落里,時間的流速似乎被奇異地扭曲了,變得緩慢而粘稠。

    一個異常寒冷的午后,窗外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仿佛醞釀著一場大雪。教室里暖氣不足,空氣成霧。課間,我凍得直跺腳,手指僵硬得幾乎握不住筆。許知言從厚厚的習(xí)題冊里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把桌角一個灌滿熱水的玻璃杯推到我這邊。杯壁滾燙,隔著冰冷的空氣傳遞著暖意。

    凍傻了他聲音淡淡的,目光卻落在我凍得通紅的指尖上。

    要你管!我嘴硬,手卻不自覺地覆上那溫暖的杯壁。指尖傳來的灼熱感瞬間驅(qū)散了僵硬,一股暖流順著手臂蔓延開。我忍不住舒服地喟嘆一聲。

    他唇角似乎彎了一下,低頭繼續(xù)演算復(fù)雜的物理題。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吝嗇地在他專注的側(cè)臉上投下一小片微弱的光暈。我捧著那個溫暖的杯子,看著他低垂的、被長長睫毛覆蓋的眼睛,忽然覺得這沉悶壓抑的冬日午后,也沒那么難熬了。

    放學(xué)鈴剛響,我抓起書包就要沖出去找點吃的暖身子。

    林晚。許知言叫住我。他收拾東西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

    干嘛餓死了。我回頭,沒好氣。

    他從書包側(cè)袋里拿出一個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紙包,遞過來。紙包還帶著他書包里的溫度。

    什么我狐疑地接過,打開。一股混合著油脂和面粉的濃郁香氣瞬間撲鼻而來——是兩塊烤得金黃酥脆、撒著芝麻的燒餅。

    順路買的。他言簡意賅,背上書包,趁熱吃。

    我愣愣地看著手里的燒餅,又看看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那香氣霸道地鉆進(jìn)鼻腔,溫暖而實在。我掰開一塊,熱氣騰騰,咬一口,外酥里軟,芝麻的焦香在舌尖炸開。胃里瞬間被填滿的暖意,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處。我站在空下來的教室門口,大口咬著燒餅,看著走廊盡頭他消失的方向,窗外的寒風(fēng)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

    一個飄著小雪的周末下午,學(xué)校難得放假半天。我百無聊賴地在教室自習(xí),對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發(fā)呆。許知言也在,坐在他慣常的靠窗位置,正對著一道數(shù)學(xué)競賽題凝眉沉思。他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深藍(lán)色薄棉服,頸間依舊圍著那條丑丑的灰色圍巾,鼻尖凍得有些發(fā)紅,握著筆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微微用力,指尖泛著白。

    看著他專注的側(cè)影和凍得發(fā)紅的手指,我忽然放下筆,拉開書包,窸窸窣窣地翻找起來。終于,摸出一盒上次美術(shù)課剩下的水彩顏料和一支還算完好的畫筆。我攤開一張干凈的速寫紙,蘸了清水,又?jǐn)D出一大團鮮艷的橘紅色顏料。

    畫筆在調(diào)色盤里攪動,發(fā)出輕微的黏膩聲響。許知言似乎被這聲音驚擾,從腦海中抬起頭,略帶疑惑地望向我。

    我不理會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將吸飽了橘紅色顏料的畫筆重重落在雪白的紙上。手腕轉(zhuǎn)動,筆觸大膽而奔放,肆意涂抹開一大片濃烈、熾熱的色彩。那紅色像燃燒的火焰,又像初升的旭日,瞬間點亮了灰暗的紙面。然后,我在那片熾熱的紅色中央,用細(xì)筆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背影輪廓,小小的,孤獨地站立著,卻倔強地面向那團巨大的溫暖。

    畫完最后一筆,我拿起那張被橘紅占據(jù)了大半的、濕漉漉的畫紙,走到他桌邊,啪地一聲,拍在他正在演算的草稿紙上。顏料還沒干透,瞬間在他潔白的草稿紙上暈開一小片淡淡的紅痕。

    喏,給你點‘暖氣’!我揚起下巴,語氣帶著點惡作劇得逞的得意。

    許知言的目光從那張被污染的草稿紙,移到畫紙上那片濃烈到幾乎灼眼的橘紅,最后定格在那個小小的、面向暖色的背影上。他看了很久,久到我?guī)缀跻詾樗麜鷼獾匕櫰鹈肌?br />
    教室里很安靜,只有窗外雪花簌簌落下的細(xì)微聲響。暖氣片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他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然后,我看見他握著筆的手指,指節(jié)處因為用力而泛出的蒼白,一點點褪去,重新透出一點血色。他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我。那里面不再是慣常的平靜無波,而是像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清晰地漾開一圈圈溫柔的漣漪,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和一種……近乎縱容的暖意。

    嗯,他輕輕應(yīng)了一聲,聲音低啞柔和,像雪落在溫?zé)岬恼菩�,很暖。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張畫的邊緣,避開未干的顏料,將它輕輕放在習(xí)題冊的扉頁上,讓那片熾熱的橘紅,正對著他。

    那一刻,窗外細(xì)碎的雪花無聲飄落,教室里暖氣低吟,而我的心跳,在少年溫柔如春水的目光里,鼓噪得震耳欲聾。那個冬天所有的寒冷,仿佛都被畫紙上那團肆意燃燒的橘紅,和他眼底那片溫柔的漣漪,徹底驅(qū)散了。

    倒計時牌上的數(shù)字跳入鮮紅刺眼的100。

    南城一中操場上,黑壓壓站滿了高三學(xué)生,像一片沉默而緊繃的森林。主席臺上拉起了巨大的橫幅,紅底黃字,灼燒著所有人的視網(wǎng)膜:百日沖刺,決勝高考!拼盡全力,無悔青春!巨大的音響里,教導(dǎo)主任鐵面張激昂到近乎嘶吼的動員詞如同實質(zhì)的聲浪,一波波沖擊著耳膜。

    同學(xué)們!這是最后的戰(zhàn)役!一百天,只爭朝夕!用你們的汗水,鋪就通往未來的金光大道!

    有沒有信心!

    有——!臺下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回應(yīng),帶著破釜沉舟的狂熱。

    我站在隊伍靠后的位置,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像錘子砸在心上,帶來一陣陣煩悶的悸動。我下意識地側(cè)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許知言站在不遠(yuǎn)處的隊伍里,穿著春季薄款的校服外套,身形顯得愈發(fā)清瘦。他站得很直,側(cè)臉在正午過于強烈的陽光下顯得有些蒼白,嘴唇抿得緊緊的,似乎比平時更用力。

    口號聲浪再次掀起,排山倒海。就在那震耳欲聾的聲浪達(dá)到最高潮的瞬間——

    毫無征兆地,那個清瘦挺拔的身影猛地晃了一下。

    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

    緊接著,在周圍無數(shù)高舉的手臂和狂熱的吶喊聲中,他像一棵被驟然伐倒的樹,直挺挺地、毫無緩沖地向前栽倒!

    砰!

    沉悶的聲響被巨大的聲浪瞬間吞沒,卻像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啊——!

    有人倒了!

    尖叫聲終于撕裂了狂熱的口號。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炸開混亂的漣漪。我像瘋了一樣撥開擋在前面的人,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得幾乎要炸裂,手腳冰涼。

    許知言!許知言!

    我撲到他身邊。他臉朝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有人試圖把他翻過來。就在翻動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他后背那件雪白的春季校服上,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赫然洇開了一大片刺目的、迅速擴大的深紅色!那紅色濃得發(fā)暗,像一朵在雪地上驟然綻放的、邪惡的花!

    血!是血!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嗡鳴作響,所有聲音都遠(yuǎn)去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世界在我眼前旋轉(zhuǎn)、扭曲。

    讓開!都讓開!老師們驚恐的聲音傳來。

    混亂中,我被焦急的人群推搡著后退了幾步。就在許知言被老師們小心翼翼抬起的一剎那,一張折成小方塊的、染著幾點暗紅污漬的紙片,從他松開的校服口袋里飄落出來,打著旋兒,恰好落在我的腳邊。

    救護車刺耳尖利的鳴笛聲由遠(yuǎn)及近,像一把冰冷的鋸子,狠狠切割著操場上凝固的恐慌。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撕裂一切的瘋狂。

    我像被釘在原地,目光死死黏在腳邊那張染血的紙片上。周圍是鼎沸的人聲,老師焦急的呼喊,同學(xué)們驚恐的議論,救護車尖銳的嘶鳴……所有聲音都混雜在一起,形成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噪音旋渦。然而我的世界卻詭異地安靜下來,只剩下自己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

    我顫抖著,慢慢彎下腰,手指僵硬得如同凍住,一點點撿起那張紙片。紙片帶著不正常的溫?zé)�,邊緣被暗紅的血跡浸透,變得軟塌塌的。我甚至不敢用力,生怕將它捏碎。

    救護車刺目的藍(lán)紅燈光旋轉(zhuǎn)著掃過混亂的人群,最終停在操場邊緣。穿著白大褂的人抬著擔(dān)架沖下來,撥開人群。我被人流推擠著,眼睜睜看著許知言毫無生氣的身體被迅速抬上擔(dān)架。他臉色白得像紙,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雙目緊閉。那抹刺目的紅,在他后背的衣服上不斷擴大,像一張猙獰的嘴。

    擔(dān)架被飛快地推上救護車。車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所有視線。那尖銳的、撕心裂肺的笛聲再次拉響,救護車像離弦的箭,碾過操場邊緣那條落滿粉色花瓣的小徑,絕塵而去。車輪無情地卷起一地零落的櫻花,粉白的花瓣被氣流裹挾著,在空中無助地翻滾、破碎,最終紛紛揚揚地灑落一地,又被車輪帶起的塵土迅速覆蓋、污濁。

    直到那刺耳的笛聲徹底消失在街道盡頭,直到操場上的人群在老師們強作鎮(zhèn)定的安撫下開始疏散,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靠著冰冷的籃球架,緩緩滑坐到地上。

    操場上空無一人,只剩下滿地狼藉——踩掉的鞋子,散落的書本,還有那些被碾入塵泥的、破碎的櫻花。午后的陽光依舊燦爛,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巨大的紅色橫幅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百日沖刺幾個字像一張巨大的嘲諷的臉。

    我攤開一直死死攥在掌心里的紙片。汗水混合著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將紙片浸得更軟,邊緣的血跡也暈染開來,模糊了字跡。但我還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張打印的化驗單。

    單據(jù)頂端,是南城中心醫(yī)院醒目的紅色LOGO。

    姓名:許知言。

    年齡:18歲。

    診斷結(jié)果欄,幾個冰冷刺眼的黑體字,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我的眼底:

    **急性淋巴細(xì)胞白血�。◤�(fù)發(fā))。**

    日期:一周前。

    一周前……原來一周前他就知道了。知道那潛伏的惡魔從未真正離開,知道這偷來的短暫平靜不過是暴風(fēng)雨前的假象�?伤裁炊紱]說。他依舊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給我講題,看我畫那些亂七八糟的涂鴉,戴著那條丑圍巾,平靜地接過我遞給他的、畫著橘紅色暖氣的畫……他平靜地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啊——!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嘶鳴。我猛地將那張染血的化驗單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拳頭里,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瞬間將我滅頂。眼前只剩下救護車碾過櫻花絕塵而去的畫面,和化驗單上那排觸目驚心的、宣告著世界崩塌的字跡。

    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苦澀藥味的混合氣息,冰冷而滯重。南城中心醫(yī)院血液科病房特有的寂靜,像一層無形的膜,包裹著每一個角落。偶爾有護士推著治療車經(jīng)過,車輪碾過水磨石地面,發(fā)出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聲響,更襯得這寂靜深入骨髓。

    我站在病房門口,手里緊緊攥著一個保溫桶,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門虛掩著一條縫,能隱約看到里面靠窗的那張病床。許知言半靠在搖起的床頭,穿著寬大的藍(lán)白條紋病號服,愈發(fā)顯得形銷骨立。他正側(cè)著頭,望著窗外。窗外是醫(yī)院光禿禿的水泥院墻和一角灰蒙蒙的天空,連一絲綠意都吝嗇給予。

    僅僅幾天,他的變化大得讓我心驚。曾經(jīng)只是略顯清瘦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毫無生氣的、近乎透明的蒼白,嘴唇干裂,失去了所有血色。曾經(jīng)干凈利落的短發(fā)因為治療而變得稀疏、枯黃。唯一沒變的,是那雙眼睛。此刻它們望著窗外那片單調(diào)乏味的灰色,空洞得像個被掏空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光亮,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沉寂。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涌上的酸澀,輕輕推開門。

    吱呀——

    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格外清晰。許知言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極輕微地波動了一下,隨即又歸于沉寂,快得讓人抓不住。

    林晚。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頭,帶著濃重的疲憊。

    我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自然:我媽熬的雞湯,說……說給你補補。蓋子打開,濃郁的香氣瞬間彌漫開,帶著家的暖意,與病房里冰冷的藥味格格不入。

    他沒看那雞湯,視線依舊停留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審視,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那眼神讓我心里發(fā)慌。

    謝謝阿姨。他淡淡地說,語氣疏離。

    病房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遙遠(yuǎn)的汽車鳴笛。我拉開椅子坐下,想找點話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放在被子外的手上——曾經(jīng)骨節(jié)分明、能寫出漂亮字跡的手,此刻手背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眼和青紫的瘀斑,一根留置針用膠布固定著,連著透明的輸液管。

    你……我剛開口。

    林晚。他打斷了我,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他終于把目光從窗外收回,定定地看著我,那淺色的瞳孔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別來了。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三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進(jìn)我心里。

    我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避開我的視線,側(cè)過頭,重新望向那片灰暗的窗外,下頜的線條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近乎殘忍的倔強。

    別等我了。他繼續(xù)說,聲音更啞了,每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過,這里……沒意思。高考……快到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力氣,又似乎在和什么激烈地抗?fàn)�。放在被子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

    往前走。他終于吐出最后三個字,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疲憊和不容置疑,林晚,往前走。

    往前走我重復(fù)著這三個字,聲音顫抖,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憤怒猛地沖上頭頂,燒得我眼眶發(fā)燙,許知言!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別來了什么叫往前走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用完就扔的習(xí)題冊嗎!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我指著床頭柜上那個還冒著熱氣的保溫桶,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哭腔:雞湯還熱著呢!你讓我走我走到哪里去回教室看那張空桌子嗎!

    淚水終于失控地涌出,模糊了視線。我看著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側(cè)臉,看著他固執(zhí)地不肯回頭的姿態(tài),看著他病號服下瘦削得幾乎撐不起衣服的肩膀,所有的質(zhì)問和憤怒,最終都化成了心口撕裂般的劇痛。

    我不走!我哽咽著,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你休想趕我走!許知言,你混蛋!

    他依舊沒有回頭,身體卻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他才極其緩慢地、用一種近乎氣音的微弱聲音說:

    聽話。

    那兩個字輕得像嘆息,卻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說完,他像是徹底虛脫了,疲憊地合上了眼睛,不再看我,也不再說話。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我看著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徹底封閉的姿態(tài),看著他那張在白色枕頭上顯得無比脆弱又無比倔強的臉,所有的話語都堵在喉嚨里,只剩下無聲的淚水和心口那一片冰冷的荒蕪。雞湯的香氣還在固執(zhí)地彌漫,溫暖著這冰冷的病房,卻暖不了兩顆漸行漸遠(yuǎn)的心。我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抬手,用力抹掉臉上的淚水,轉(zhuǎn)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病房。身后,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扇白色的門在我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里面那個蒼白冰冷的世界。雞湯的暖香徹底被消毒水的味道取代。我沒有回頭。

    六月,南城像個巨大的蒸籠,空氣黏稠得讓人喘不過氣。高考結(jié)束的鈴聲,并沒有帶來預(yù)想中的狂喜和解脫,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片空洞的回響。

    畢業(yè)照拍攝安排在高考結(jié)束后的第三天。陽光毒辣,明晃晃地炙烤著操場。高三(7)班的同學(xué)們穿著統(tǒng)一的夏季校服,嘰嘰喳喳地按身高排著隊,興奮和離愁別緒交織在年輕的臉上。攝影師站在高高的架子上,指揮著大家調(diào)整位置。

    許知言呢班長清點人數(shù),疑惑地問,有誰看到許知言了

    喧鬧的人群安靜了一瞬。幾十道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隊伍中間那個空出來的位置。那是按照身高排好的、屬于許知言的地方。此刻,那里空空蕩蕩,像一張咧開的、無聲嘲笑的嘴。

    他……還在醫(yī)院吧一個女生小聲說。

    唉,可惜了……

    位置給他留著吧班長看向攝影師。

    攝影師皺了皺眉:空著不好看啊,后面背景板都花了……算了算了,趕緊拍,太陽太大了!

    我站在隊伍里,目光死死盯著那個空位。陽光下,那空出來的水泥地白得刺眼,像一個永遠(yuǎn)無法填補的洞。耳邊同學(xué)們的議論聲、攝影師催促的喊聲、蟬鳴的聒噪聲……所有聲音都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只有心口那個地方,空蕩蕩的,被風(fēng)吹得生疼。他終究還是缺席了。缺席了這場名為畢業(yè)的盛大告別。

    一、二、三——茄子!

    刺目的白光閃過�?扉T按下的瞬間,我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嘴角卻僵硬得像被凍住。我知道,定格在底片上的那個位置,將永遠(yuǎn)是一片刺目的空白,一個永恒的缺口。

    拍完畢業(yè)照,人群一哄而散,奔向各自的狂歡。我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邊緣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里面,是今早剛剛收到的、來自省城那所著名美術(shù)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薄薄的一張紙,承載著沉甸甸的分量。這是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過、為之拼命過的時刻。

    可此刻,心里沒有半分喜悅,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焦灼和沖動,像野草一樣瘋狂滋長。我要去見他!現(xiàn)在!立刻!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我要讓他知道,我沒有停下腳步,我在往前走!就像他說的那樣!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遏制。我沖出校門,跳上開往醫(yī)院的公交車。車廂里悶熱擁擠,汗水順著額角滑落,通知書在懷里被捂得滾燙。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一下下撞擊著肋骨。腦子里只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快點!再快點!快點見到他!

    公交車像一頭疲憊的老牛,在熾熱的街道上緩慢爬行。每一站�?�,每一次紅燈,都像在凌遲我的神經(jīng)。終于,熟悉的醫(yī)院大樓出現(xiàn)在視野里。車子還沒停穩(wěn),我就從后門跳了下去,踉蹌了一下,顧不上站穩(wěn),拔腿就往血液科的住院大樓狂奔。

    午后的住院部走廊異常安靜,只有我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我氣喘吁吁地沖到那間熟悉的病房門口,手心里全是汗,幾乎握不住那個文件袋。

    門虛掩著。我猛地推開!

    病房里,窗簾拉上了一半,光線有些昏暗。許知言躺在病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白色被子。他比上次見到時更加枯槁,臉頰深陷,顴骨高高凸起,皮膚薄得像一層紙,透出底下青色的血管。頭發(fā)幾乎掉光了,稀疏的幾綹貼在頭皮上。他閉著眼睛,胸口只有極其微弱的起伏,瘦得脫了形,像一具蒙著皮的骨架。

    床邊,許媽媽低著頭,肩膀無聲地聳動著,手里攥著一條濕透的手帕。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站在旁邊,面色凝重,正低聲對她說著什么�?諝饫飶浡林氐�、令人窒息的悲傷和絕望。

    我的闖入打破了這片死寂。許媽媽抬起紅腫的淚眼,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眼中涌上更深的悲痛,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聲音。

    許知言……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顫抖。

    病床上的人,似乎被我的聲音驚動了。那緊閉的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幾下,像瀕死的蝴蝶在掙扎。然后,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曾經(jīng)像被水洗過的琥珀,此刻卻渾濁不堪,布滿了血絲,眼窩深陷,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翳。他茫然地轉(zhuǎn)動著眼珠,視線毫無焦距地在空中游移了幾秒,最終,極其緩慢地,落在了我的臉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他渾濁的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很久,像是在努力辨認(rèn)著什么。那片混沌的灰翳深處,有什么東西極其微弱地掙扎了一下,如同沉入深海的星子,拼盡全力想要沖破黑暗。

    然后,奇跡般地,那渾濁的眼底,竟真的亮起了一小簇微弱的光。那光芒極其黯淡,像風(fēng)中殘燭最后的火苗,卻帶著一種驚人的、近乎回光返照的清明和專注。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發(fā)出一點微弱的氣音。

    我屏住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撲到床邊,俯下身去聽。

    ……林……晚……他艱難地吐出我的名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每一個音節(jié)都耗盡力氣。

    我用力點頭,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是我!許知言,是我!你看……我慌亂地舉起那個被汗水浸濕的牛皮紙文件袋,急切地想抽出里面的通知書,我考上了!省美院!錄取通知書!你看��!

    他卻仿佛沒有聽見我的話,也沒有看我手里的東西。他那雙亮起微光的眼睛,吃力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著,目光艱難地投向拉著半幅窗簾的窗戶。窗外,是盛夏午后濃得化不開的、滿目蒼翠的綠意。高大的梧桐樹葉在烈日下反射著油亮的光。

    他望著那片濃綠,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孩童般的、渺茫的期盼。干裂的嘴唇又動了動,這一次,聲音更輕,更飄忽,像隨時會散在空氣里:

    ……今年……櫻花……

    他停住了,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才極其微弱地接上最后幾個字:

    ……開了嗎

    櫻花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六月的盛夏,南城的櫻花早已凋零殆盡,連殘蕊都尋不到一絲痕跡。窗外只有一片單調(diào)的、被烈日炙烤的濃綠,像一堵密不透風(fēng)的墻。

    我猛地扭頭看向窗外。刺眼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射進(jìn)來,晃得人眼暈。哪里有什么櫻花只有滿目蒼翠,綠得逼人,綠得絕望。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巨大的酸楚和悲傷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我淹沒。我回過頭,看著病床上他那雙充滿渺茫期盼的眼睛,看著他枯槁面容上那抹微弱卻執(zhí)著的光亮,所有的理智和事實都被這洶涌的悲傷碾得粉碎。

    我用力地、狠狠地點頭,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他潔白的被單上,洇開深色的水痕。喉嚨哽咽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但我還是用盡全身力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篤定,甚至帶著一絲虛假的雀躍:

    開了!我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卻異常響亮,許知言,開了!櫻花開了!開得特別好!滿樹都是!粉的白的……風(fēng)一吹,像下雪一樣……真的……開得特別好……

    我語無倫次地重復(fù)著,眼淚模糊了視線,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清晰地感覺到,他那雙一直望著窗外的、渾濁的眼睛,在聽到我這句話的瞬間,極其緩慢地、極其滿足地,彎了起來。

    一個極淡、極淡的弧度,在他干裂蒼白的唇邊悄然綻放。那笑容里沒有痛苦,沒有遺憾,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如釋重負(fù)的安寧和……心滿意足。

    然后,那抹淡淡的笑容,就那樣凝固在了他的唇邊。

    他望著那片只有我能看見的、開得極好的櫻花,或者,是望著更遠(yuǎn)的地方,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疲憊的蝶翼終于落下。那眼底最后一絲微弱的光亮,如同燃盡的燭火,悄然熄滅了。

    他唇邊凝固著那抹安詳?shù)幕《�,永遠(yuǎn)地,合上了眼睛。

    滴——

    心電監(jiān)護儀上,那根代表生命的綠色線條,拉成了一條冰冷筆直的直線,發(fā)出持續(xù)、單調(diào)、宣告終結(jié)的長鳴。尖銳的聲音刺破了病房死寂的空氣,也徹底刺穿了我搖搖欲墜的世界。

    窗外,六月的陽光依舊熾烈,蟬鳴聲嘶力竭地鼓噪著盛夏的繁盛。滿目蒼翠,濃烈得化不開。

    上野公園的櫻花,開得如云似雪。

    粉白的花瓣在東京四月的風(fēng)里簌簌飄落,輕柔地拂過臉頰,帶著微涼細(xì)膩的觸感。游人如織,歡聲笑語,相機快門聲不絕于耳。絢爛的花海之下,是鋪著青石板的小徑,蜿蜒著通向公園深處一處僻靜的角落。

    這里游人稀少,只有風(fēng)吹過櫻樹發(fā)出的沙沙細(xì)響。一塊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安靜地佇立在一棵高大的染井吉野櫻樹下。墓碑被打掃得很干凈,上面鑲嵌著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穿著南城一中的夏季校服,清瘦干凈。他微微側(cè)著頭,唇角帶著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笑意,眼神清澈平靜,像初秋午后沉靜的湖水。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暈。照片下方,鐫刻著簡單的姓名和生卒年月。

    **許知言**

    **1990.03.21

    -

    2009.06.15**

    **永遠(yuǎn)18歲**

    我站在墓碑前,手里沒有花。十年光陰,足以讓洶涌的悲慟沉淀為深潭般的靜默。風(fēng)吹起我的長發(fā),也卷動著枝頭的花瓣,無聲地飄落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上,落在照片中少年永恒年輕的眉宇間。

    照片上的他,依舊是十八歲的模樣。而我,卻早已被歲月的河流帶到了遠(yuǎn)方。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緩緩地、輕輕地?fù)嵘夏贡夏菑埿⌒〉恼掌?br />
    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刺骨般清晰。指尖下,少年清雋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角……那光滑的、被歲月打磨得溫潤的黑色大理石表面,卻在這一刻,在我指腹摩挲的瞬間,奇異地傳來一種極其細(xì)微的、粗糙的顆粒感。

    那感覺如此熟悉,帶著時光厚重的塵埃氣息,帶著南方小城老墻磚的土腥味,帶著那個遙遠(yuǎn)春日里驚慌失措的狼狽,帶著初遇時漫天飄落的、破碎的櫻花……

    像極了十八歲那年初春,我笨拙地翻過學(xué)校那堵矮墻,狼狽地撞進(jìn)他懷里,蹭在他雪白校服上的,那抹永遠(yuǎn)也洗不掉的、陳舊而溫?zé)岬膲摇?dt class="g_ad_ph g_w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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