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叫化子嘆息著搖了搖頭，在懷中摸索了一陣，竟取出一只鼓囊囊的鈔袋，打開一晃，里頭竟盡是燦燦金粒。
剎那間，卜卦先生們眼都直了，目光似被那一袋金粒盡皆吸去。兩眼像被磁石磨過一般，骨碌碌地隨著鈔袋轉(zhuǎn)動(dòng)。
那少年轉(zhuǎn)頭，揚(yáng)聲道：“這條街上，有能將我算得長命百歲的先生么？”
話音方落，黑鴉鴉的一伙人便爭先恐后地?cái)D上來。木桌掀翻，招子扯落，一群人齊聲爭道：“我！”
“我能！”“先前那幾位都不學(xué)無術(shù)，算得不準(zhǔn)，要準(zhǔn)頭還是得看咱們吶！”
見了那金粒，霎時(shí)間，眾卜卦先生面色大改，人人喜氣洋洋，鐵桶一樣地圍著那叫化子少年。有人手執(zhí)簽筒，熱切遞上，有人殷勤地拉過他臟污手掌，連聲道其上有富貴掌紋。
一人連忙道：“公子您身旺財(cái)旺，將來定成鐘鼎之家！”另一人趕著道：“這位貴人眉似新月，自然是洪福齊天，壽比南山！”“您定是八字有印星，能耳目不衰，長生不老！”
眾算卦先生嘰里呱啦地夸耀一通，兩眼卻都直盯著那叫化子手中的錢袋子。那少年一一聽了這些話，懶洋洋地一笑，也拱手謝他們道：
“多謝各位先生，各位這么一算，哪怕我只有百年之壽，也要被各位吹成千壽之人，賽過彭祖啦。”
人人緊盯著他手里那裝滿金粒的順袋，也合聲諂笑道：“不敢，不敢！”
叫化子少年環(huán)視他們，道，“只是這金粒只有一袋，里頭金粒大小不一，成色有別。若是分給大伙兒，每人拿到的金粒有大有小，不免得會(huì)有失公允。我看啊，當(dāng)獎(jiǎng)鰲首，這鈔袋還是只給一位算得最準(zhǔn)的先生就好。”
聽了這話，許多人擠到他面前來，搓著手掌巴望，對(duì)那袋金粒垂涎欲滴，卻又屏著息不敢出聲。
沉默片刻，有人支吾著道：“我……我背得陰陽五行，最會(huì)算命……”
另一人扇了他腦袋一巴掌，唾道：“我還認(rèn)得天干地支咧！豈不是要比你占得好？”
人群中霎時(shí)掀起千般波瀾，人人七嘴八舌地?cái)⒄f著自己的長處，有的說自己做過幾個(gè)大局，有的說自己最會(huì)占字……每一人擠破了頭也想挨到那邋遢臟污的叫化子身邊去，伸手去摸一摸那閃閃發(fā)亮的錢袋子。
叫化子少年卻忽地舉起鈔袋，往空里一拋。幾十只眼睛循著鈔袋望過去，那袋兒打了幾個(gè)旋，掛在了槐枝上。
少年指著那錢袋道：“我不知道甚么八字八卦的，也不知你們中哪個(gè)算得最準(zhǔn)。這樣罷，我在家中院里養(yǎng)了幾只泥鱉，平日里最喜看王八爬。你們便學(xué)著龜鱉爬上樹，給我看看。誰先爬到枝梢，拿到那順袋的，里頭的金粒都?xì)w他�！�
倏時(shí)間，卜卦先生齊齊撩起長袍，丟了魂兒似的趿拉著草履巴上樹干，扭著身往槐樹上攀，搖頭晃腦，手腳并用，兩只眼卻又貪光大放，只向著那樹梢鈔袋。乘著眾人不備，那少年笑嘻嘻地閃身離去。
有人爬得渾身塵泥，抻長手臂瘋也似的抓到那順袋，高舉著叫道：“拿到了，是我的！”
眾人急得眼紅，撲上去同他撕打�；睒渲┲ㄒ宦晹嗔�，一群人糾纏著滾在地上，你一拳我一腳，撲起大片飛塵，將彼此打得鼻青臉腫。
系袋的繩結(jié)在爭斗間散了，從袋里嘩啦啦散出幾枚金粒。眾人如狼似虎地?fù)渖先ィ焓忠蛔�，卻見那金粒輕飄飄地氤氳出一道墨痕，水一般的化開了。轉(zhuǎn)瞬間，一袋金粒煙消云散，只在人指縫間留下幾滴未涸的墨汁。
“這……這是！”
眾卜卦先生驚叫。沉默片刻，有人怒道，“……這是他的妖術(shù)！”
如今這世上修道人甚眾，勢家大多保有寶術(shù)秘法，也有不少散士學(xué)些旁門左道。符箓、化形、招魂……這已非常人不得享的秘術(shù)。哪怕是在街頭討飯的乞兒，保不準(zhǔn)也偷學(xué)了一手好道法。
卜卦先生們看著流瀉于指間的墨汁，臉色青紅交加。想必這是某種障眼法，能將整袋金粒憑空變出，只是不一會(huì)兒便會(huì)煙消云散。
人群中突而有人叫道：“我……我的錢袋呢？”
一陣騷動(dòng)如潮而起，眾人伸手去摸自己懷里、袖中、腰帶、腿繃，驚覺空空蕩蕩，一個(gè)子兒也無。
那少年竟是乘著他們圍聚上來的空當(dāng)，將他們囊中搜刮了個(gè)遍。此人出手迅捷如電，步履鬼魅輕盈，取人財(cái)物竟是神不知鬼不覺。
“不見了……咱們的銀錢全都不見了！”“是方才那小叫化偷的！”吵嚷之中，有人咬牙切齒道，“那小子黑心爛腸，竟叫咱們學(xué)著王八上樹，有意譏刺咱們！你們平日里忙著誆人，沒記得一句俗話么？”
“甚么俗話？”
那人用力地啐了一口，高聲道：“他罵咱們是烏龜上樹——王八小子巴高枝吶！”
頃刻間，人群中罵聲一片。各人眼紅口急，面上都因怒火脹成了豬肝紫。甚么高枝？那小子一介豬狗不如的乞兒，低賤到了塵里，也能稱得上高枝么？另有人開始疑心起來，瞧那廝傲睨人的神色，莫非真是出身于何處高門大戶？
鼎沸人聲之間，有人忽而顫聲道：“我……我認(rèn)得他。方才看著面熟，卻一時(shí)沒想起來……”
人們將耳朵湊過來，狐疑地聽著這人的話。這人拍著腦袋道：“我在馬屯街墻上的告示上見過，那告示上畫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