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可在空里盤旋的三足烏居然還能動彈,它驚愕張望,俯首望見了易情透明飄渺的魂神,便飛下來惶然地叫道:
“喂,喂,你是易情么?”
易情的魂神微笑頷首,“是啊,你這蠢鳥兒居然還算記得我�!�
三足烏如墜五里霧中,在泛著幽藍光火的魂神與倒伏于地的尸身間頻頻轉(zhuǎn)首:“可…老子眼前竟有兩個蠢蛋易情!一個活的,一個死的!”
“那也是我�!币浊橥翘恃氖�,撓了撓腦袋,“這事兒說起來有些費口舌。你知道我的寶術(shù)么?”
烏鴉道:“知道呀,那不是個能畫出熱騰騰大餅的寶術(shù)么?”
易情道:“那你知道…我這寶術(shù)是從哪兒來的么?”
三足烏噎舌了。它只知不少勢家會將百年前的巫祝神咒刻在襁褓之嬰的血脈里,讓強大的術(shù)法得以傳承。還有人費盡心思發(fā)冢掘墓,將先靈法具熔鑄入身軀中,只為求得在這世間翻風覆雨的權(quán)柄。
見它答不出來,易情便自顧自地道,“小的時候,無為觀還是個破爛的荊梁屋,咱們這些住在屋里頭的也都是些吃不飽、穿不暖的餓癆鬼。左近山坡上的卷耳苗拔禿了,鍋里的嫩蔞蒿也吃盡了,我便爬到屋子里頭的神案上,偷吃貢果�!�
“那時候神案上也沒供甚么玩意兒,都是些干癟的酸棗。我吃得太入神,不小心便把貢品也一塊兒吃了�!�
“貢品?”
易情點頭,“是啊,神案上總蒙著塊素布,下頭也不知遮著甚么東西,鼓鼓囊囊的。我那日便將布掀開,只見得下面有本書冊。我把書頁撕了后吃了。”
三足烏咋舌:“書?那玩意怎能填肚子?”
“樹皮不也填不了肚子么?”易情反問,“怎地一到荒年,天壇山下的樹皮都被啃得個禿光?”
烏鴉無言以對。易情接著道:“總之,我把那書給吃了�?赡隳媚愣嘤嗟哪菞l爪兒想也能猜到,那不是本尋常的書。”
“…那是天書�!�
天廷記府坐擁書海,所藏卷帙寫盡寰宇之事。也不知無為觀怎地便弄得了天記府中的一冊書,放在神案上供著。
天書本就是歷寫人間事的書冊,易情把它撕碎吞進了肚里,從那一日起,他忽地便能使起墨術(shù),化虛作實。他能在地上畫餅兒,在樹上畫果兒,也能望見人身上流淌的墨字——那是每個人的命理,他能用寶術(shù)將其改易。
三足烏聽得云里霧里的,它約莫明白這小子不僅能畫出能吃的大餅,還能把這天地里的一切當墨字改畫了。
“所以,你小子的寶術(shù)就是從那被你吃掉的天書里來的?這倒也不奇怪,勢家公子哥里也有不少是把法器熔了后澆在身上的,這樣便能學(xué)到法器上帶的寶術(shù)�!比銥踔挥X昏頭脹腦,道,“但為何…我瞧如今人人都動彈不了,就我和你小子還能動作?”
易情撓了撓腦袋,環(huán)顧著這黑與白交織的水墨天地,“我也不知其中緣由,莫非是在神仙看來,凡塵不就同解悶的連環(huán)圖畫一般?我是神仙,你也是從天廷下來的神物,自然能在這墨畫中走動�!�
說罷這些話,易情跳起身來,拍了拍衣擺,泛著幽光的魂神飄到了自己的尸首前。易情撇了撇嘴,嫌棄道:
“被偷襲了,方才的我還死得真慘。”
說著,又伸手去拭微言道人的眼挫,發(fā)覺那凝在空里的淚珠子拭不掉后,哀聲嘆氣地道:“唉,老頭兒,何必為了我這不成器的弟子哭呢?反正我是神仙,雖然你們不認,可我確是死也死不成。”
望了微言道人片刻,易情的魂神又飄向立于臺下的祝陰,這小子面上的神色有些驚愕,微揚的嘴角又混著幾分喜色。三足烏飛過來,用鳥喙篤篤地敲這紅衣弟子的肩膀,用力啄了幾口,兇惡地叫道:
“這叫祝陰的小子壞透了!黑心歪尖的,老子看到他從那胖老頭兒的葫蘆里倒出了只陰魂,還在封咒符上刻上了你的名字,驅(qū)使那玩意兒來殺你!”
易情的魂神想了想,趁如今這凡世被寶術(shù)靜止,他趕忙伸手扇了祝陰兩巴掌。
待扇罷了祝陰巴掌,他揚眉吐氣,與三足烏對望:“接下來怎么辦?”
“甚么怎么辦?”
“咱們現(xiàn)在在陰虛里飄蕩,現(xiàn)世的我已死啦�!币浊樵诳绽镲h來飄去,摩挲著下巴。有鱗鱗光點從他手掌間冒出,匯作一塊。三足烏隱約瞧見那是一本書冊,泛著瑩瑩的白光。“如若不在天書上把我的命理改一改,我不一時便要被陰司押到地底了�!�
“怎么改?”三足烏好奇地湊過去。易情手里拈著本簿冊,那應(yīng)是他幼年時撕碎了紙頁吞下的天書,天書已經(jīng)在腹里化作了他的血肉,抬手便能喚出。
翻開天書,上頭全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三足烏瞇著眼,在其上尋到了一行小字,寫的是:
“壬寅年五月,文易情遭陰靈剖肝,死�!�
三足烏看得呱呱大笑,“你這蠢蛋,死得好哇!”可再看幾行,一句話赫然映入眼簾:
“祝陰折金烏翼,金烏歿。”
烏鴉當即驚恐地叫道:“易情,你快兜的活過來,把那姓祝的小子兩腿打折!”
易情笑道:“說得倒輕巧,你要我怎么活?”
他在天書上涂涂畫畫,把他死后的字跡盡數(shù)涂去,又在其上添了幾句話:“文易情大發(fā)神威,取祝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