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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天穿道長(zhǎng)干笑了幾聲,湊過來與他悄聲說話,“其實(shí)呀,在天書上畫出紅線,將她們的姻緣畫出,也是要付代價(jià)的�!�

    她醉了,眸子里像繚繞著雨煙,指尖悄悄落在易情的掌心里,在掌紋上反復(fù)摩挲,仿佛這樣便會(huì)將命紋摩斷。天穿道長(zhǎng)說,“代價(jià)便是,斷緣。”

    易情聽得張口結(jié)舌。他替那些蟬衫荊釵的女子們?cè)谔鞎袭嫵黾t線,將命格連上她們的意中郎君時(shí),天穿道長(zhǎng)可沒說過此話。她只說了,“沒有代價(jià)”。

    “結(jié)的是心上人的姻,斷的是身旁人的緣。天書就是這么一回事,有果必有因,有得必有失�!�

    天穿道長(zhǎng)平靜地道,拈著瓷瓶,不緊不慢地斟酒。

    喉嚨里像哽進(jìn)了一粒石子,易情費(fèi)了許久,方才能開口叫道,“師父!你先前沒與我說過這話……”

    他想起那日在月老殿中,女客們望見他在天書上繪出如血紅線,人人圍著他歡笑欣喜,撲得鉛白的粉面如綻桃花。

    她們覺得自己已同意中郞結(jié)下良緣,從此得永結(jié)同心,殊不知這是以斷緣作為代價(jià)。欲得一段情緣,便需斬?cái)嘁环輭m緣。

    易情不知誰會(huì)被斬?cái)鄩m緣,興許是她們的姊妹,甚而是她們的爹娘。他忽而如芒在背,是他替她們畫下的紅線,他亦有一份罪責(zé)。

    “所以我方才也說了,就當(dāng)是為師的醉話罷。不過,你大抵不必覺得自責(zé)。斬?cái)嗑壏郑膊灰欢ㄊ羌菏��!?br />
    天穿道長(zhǎng)擱下瓷杯,似是在輕緩地嘆息。羽睫低垂著,被燭火一映,細(xì)細(xì)的影子像垂在眼邊的淚痕。

    “這世上有些緣,本應(yīng)當(dāng)斷即斷。”

    殺意何紛紛

    師父說的許多話,易情都難以明白。她說的話仿佛都有幾層意思,他時(shí)常覺得自己駑鈍,不解其中真意。

    天穿道長(zhǎng)又說:“倘若說,你在外頭借了許多銀子,要被人取羊羔兒息,被人拿木棍追著打,這難道不是段惡緣么?要是將它斷了,倒也不壞�!�

    易情再望向她時(shí),只見她臉上方才的哀婉之色已不見了。

    “嗯,聽來倒是不壞�!币浊樾闹新允妫叭粽嫒绱�,那群女客既得了良姻,又?jǐn)嗔藧壕�,可真是大大地走運(yùn)了�!�

    他不知這話是不是天穿道長(zhǎng)特意要說給他聽,免得他良心不安的。可轉(zhuǎn)念一想,他連心都沒有,才沒甚么良心。

    身旁忽而傳來一聲驚叫,易情扭頭,卻發(fā)覺秋蘭已從馬扎上登地起身,跑到微言道人身旁,叫道:“道人爺爺,你怎地啦!”

    微言道人不知怎地已將渾圓的身軀蜷起,兩手扒拉著咽喉,吊死鬼似的吐著長(zhǎng)舌,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外吐著白沫。易情忽地想起上一回眾人慘死屋中的凄慘光景,心頭一緊,也趕忙奔過去,撫著微言道人的背,叫道:

    “喂,胖老頭兒,你怎么了?是吃花生米卡著頸子了么?”

    他重活一世,得處處留心異變才成。上回眾人死得不明不白,而他也未能揪出幕后黑手。

    胖老頭臉脹得血紅,虛虛地呼氣:“不…不是……”

    微言道人顫巍巍地抬手,指向滾落在地的藥蒲蘆,香杉木塞子落在一旁。微言道人汗?jié)裰匾�,忽而開始大口干嘔,將十根枝頭狼狽地塞進(jìn)口里,口齒不清地叫道。

    “老…老夫吃多了酒,不、不慎將那…葫蘆里的玩意兒……當(dāng)酒吃下去了!”

    易情將那葫蘆拾起來,轉(zhuǎn)過來一看,上頭貼著縛神咒、穢跡符,正是微言道人用來盛兇魂的封器。

    “……不是罷,蠢老頭兒�!币浊閷⒛呛J翻來覆去地瞧看,他還記得里頭盛著個(gè)曾奪過他一回性命的兇魂。他幾乎無言以對(duì),“你真將這一葫蘆鬼怪給飲下去了?”

    微言道人在地上直打滾,兩條腿撲騰個(gè)不停,像被浪打到河灘上的魚兒。他哭喪著臉,叫喚道:

    “是呀,是呀,老夫就是個(gè)迷瞪蠢蛋!吃得一時(shí)興起,嘴里仍嫌寡淡,便想再就幾口前些日子新得來的三白酒,不想揭錯(cuò)了葫蘆,吃錯(cuò)了酒!”

    易情將木塞一蓋,將葫蘆塞回他腰里,拍了拍,便站起身來,向堂屋外走去。

    微言道人趴在地上,眼巴巴地叫喚:“易小子,喂,你要去哪兒?易小子!你不理會(huì)老夫了么?”

    “是呀,就是不理你了。長(zhǎng)這么大個(gè)兒了,吃一兩個(gè)鬼怪也不打緊罷�!币浊槌肿煲恍�,“誰叫你前些時(shí)候老往我身上貼穢跡符,還偷吃我的飯食,你害了我,我就偏不要理你�!�

    說著,便對(duì)屋中的祝陰招手道,“師弟,出來罷。咱們出去走幾步,消消食。”

    祝陰聽話地放下瓷碗,跨過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微言道人,跟著他走出堂屋。月牙像小小的角弓,漸漸被黑云蓋遮,從云層里瀉下的光只有微明的一點(diǎn)。穿過細(xì)草掩映的石階,袍角掠過草尖漣漣水露,在衣上落下了淚痕似的水跡。天壇山里很暗,易情和祝陰站在墨色的夜幕里,彼此望不清對(duì)方。但奇的是,易情仿佛覺得祝陰在笑。

    “師兄,您真不理微言道人了么?祝某瞧他誤吃了鬼怪入肚,當(dāng)真是難受得厲害。”

    “我還有要事要辦,沒空理他耍寶�!币浊閷杀壅碓谀X后,“那老頭兒是自己造孽,自討苦吃。這世上哪里有會(huì)將自個(gè)兒捉來的妖怪吞吃的糊涂蛋?我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堂屋里忽而傳來?xiàng)l凳、方桌傾翻的裂響,遮牅戶的草席里隱約透出微言道人手舞足蹈的影子。那老頭吃了一葫蘆的妖魔后,忽而狂性大發(fā),將襟衽扯裂,秋蘭嚇得大叫,三足烏和玉兔滿屋子躥動(dòng),像是一場(chǎng)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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