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易情氣得渾身發(fā)顫,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喉里似要冒出青煙來。身上愈來愈痛,耳旁似是傳來骨裂的清脆聲響,墨跡在周身游弋,他在漸漸變成三個月前那個肋骨、腿骨斷折的自己。
再過片刻,恐怕他便要成了個行動不便的廢人。易情怒視著祝陰,唾道:“卑鄙無恥!”
祝陰仿著易情方才的模樣,笑道,“卑鄙無恥又如何?甭管甚么法子,治得了師兄便成。”
他本以為能再看到易情勃然大怒、氣急攻心的模樣,不想易情卻突而咧嘴一笑,斜睨著他,陰陽怪氣道:
“你以為我沒想過,你會用這法子來害我?”
痛楚猶如閃電,躥至胸背、腿上。易情一個踉蹌,勉強站好。傷勢逐漸浮現(xiàn),他痛得齜牙咧嘴,面色慘白。
即便如此,易情卻依然擺出一副穩(wěn)操勝券的神色,笑嘻嘻地道,“可惜呀,師弟,我可是吉人自有天相,哪怕是身處再難的險境,也會有人來助我。”
祝陰怔愣住了,笑意凍在了臉上�?蓹C不可失,眼見著易情眉心緊蹙,露出痛苦神色,祝陰猛地往槐樹上一撞,將肩骨撞脫了臼。
槐葉紛灑,像漫天飛舞的蝴蝶。祝陰從鐵鏈中倏然脫身,如一陣蕭索疾風(fēng)般撲向易情。
月盤放出銀輝,圓圓的月輪正恰懸在易情頭頂,恰似壁畫里神明頭后的暈光。易情將手指塞入口中,打了聲唿哨,山林里忽而傳來振翅的撲撲聲,震響徹耳,仿佛山搖地動。一個烏云似的影子急急掠過長空,飛到易情身旁,叼起后襟。
祝陰正撲上前,向著易情猛出一拳,卻落了個空。沒了縛魔鏈禁錮,他探出流風(fēng),卻發(fā)覺易情已然飛在空中,閃過了他的拳腳,正嬉笑著朝他扮鬼臉。三足烏叼著后襟,夜風(fēng)拂起袍袖,他驚覺易情周身貼滿了止痛的七字罡字符。
易情被三足烏叼著,在半空里朝他挑釁地擠眼,“瞧瞧,這不便有只鳥兒來幫我了么?”
祝陰卻不依不饒,喉間發(fā)出沉沉的息聲。烈風(fēng)托起他的身軀,他兩足一蹬,像弦上之箭般疾射而出,轉(zhuǎn)瞬間閃至易情眼前。
三足烏發(fā)出驚惶的嘶鳴,奮力振翅,祝陰卻出手似電,一把扭住易情腕節(jié),欲奪下他手上降妖劍。
易情死死抓住降妖劍不放,見此劍難奪,祝陰咬牙切齒,反扭住他手腕,讓劍尖一點點向他的胸膛逼近。降妖劍泛出耀目寒芒,像有日輪在鋒刃上滾動。眼看著劍尖即將刺入易情胸口,那劍卻不動了,任祝陰如何使力,劍刃都無法前進半分。
這是怎么回事?
不是易情力大無窮,鉗住了他,不教他動彈,而是祝陰自己的手停了下來。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壁障橫亙在他們之間,無法再進分毫。
祝陰手背上青筋綻露,易情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卻殺不了。腔子里忽而涌起一股無名的酸楚,像有人攥住了他的心窩。他喝道:
“你究竟使了甚么妖法!”
“甚么妖法?”易情忍著肋骨、腿骨的裂痛,明知故問。
祝陰咬牙切齒道,“為何祝某殺不得你?明明降妖劍將刺你胸前,為何祝某的這只手不聽使喚?”
話音落畢,他突而明白了緣由。
凄暗的夜色里,易情身后似是繚繞著一團霧氣,那是一本書冊的影子。
是天書。
易情了然地微笑,抬手喚出天書,瑩白的紙頁嘩嘩翻過,螢火似的光點自其中飄散。他翻開了一頁,展給祝陰看。那是書寫著人命理的紙頁,從生到死,吉兇禍福,皆化作蠅頭小字寫在書上。
祝陰猛然抽下覆眼的綾帶,帶著燎原怒火睜開雙眼。
他望見易情翻開了天書的一頁,那上頭寫著他的名兒。神官的過往在天書上是被封存的,因而易情另起了一頁,書上了祝陰的大名。
他還望見自己的名字與另一人的名字相勾連。紅線凌亂如麻,將他與那人織起。
他不曾見過如此之多、如此之密的紅線,尋常人家只消牽上一條紅線,便有了結(jié)發(fā)婚媾的緣分。如今眼前這紅線密密麻麻,猶如洪瀑,若是仔細(xì)計數(shù)條數(shù),恐怕抵得上懸天星斗。
而與他紅線相連的那個名字是——文易情。
祝陰已然陷入震愕,月光流淌在他的面龐上,像落了一片白霜。他顫著唇,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分明對眼前這妖鬼懷抱殺心,恨意猶如利刃,在心窩子里橫沖直撞�?深澏抖┲比缡氖謪s告訴了他這個事實:他殺不得文易情。
牽了紅線的兩人,便是結(jié)了情緣,恩深愛重。他倆之間紅線密亂如麻,恐怕是得天長地久、至死不渝,哪兒還能下得了殺手?哪怕是真殺了,祝陰懷疑,在這天書紅線的影響下,恐怕他會心頭苦悶之極,甚至自戕而死。
“我怕你殺我,所以便在這上頭畫了些玩意兒�!�
冷汗淌過易情的臉頰,劇烈猶如海潮般撲頭將他淹沒。易情煞白著臉,笑意卻險詐而奸滑。他說:
“你看這上頭的紅線夠多么,還要不要我再添幾條,師弟?”
紅線兩人牽
話說回數(shù)日前。
易情坐在太平宮的檻木上,翹著二郎腿。驟雨洗凈了山頭,梔子花染香了殿閣。碧云斜斜掠過頭頂,而他對著眼前的天書,沉默不語。
攤開的紙面上用朱筆寫著兩個大字“祝陰”,其下卻赫然顯出辰砂化作的巨大紅印,像一道淋漓的血跡,紅印間書著:靈鬼官,封。易情翻開了天書,尋到了祝陰所在的那一頁,可天廷靈鬼官已然掙脫命理,他看不到祝陰的身世與吉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