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左不正舉首望向夕陽樓,風(fēng)寒月明,她煞氣騰騰,踩過尸堆,獨(dú)身往高樓行去。
七齒象王果然在樓上。
他搭了個(gè)雕著“福壽康寧”的戲臺(tái)子,著水衣彩褲的角兒們?cè)谏厦娉獊碜呷�,敲大鑼、撥月琴,紅火熱鬧。七齒象王陷在交椅里吃茶,神色愜意。冷山龍像一道影子,藏在樓柱后。
左不正扛著刀,踩著木梯走上來,冷冷地道:
“姑父,你果真在這里�!�
象王見了她,樂呵呵道:“賢侄,幾日不見,你怎地來了?”
“我來問你。”左不正開門見山,“九獄陣是你畫下的么?”
七齒象王撫著光滑的白定窯瓷盞,笑道:“是�!�
“滎州黔首是被你煉成走尸的么?”
“不錯(cuò)�!�
“那我來尋你的目的便要改了。”左不正杏眼圓瞪,抽刀出鞘�!俺艄酶福乙蚰阋活D!”
她如飛燕般疾撲上前,冷山龍忽似鷂鷹般從柱后閃身而出。白蠟槍出如龍擺尾,金錯(cuò)刀與其相接,火光星子迸濺。左不正定睛一看,卻見冷山龍銀面裂了大半,額上斧鑿創(chuàng)口猙獰,像一個(gè)黑森森的洞。
左不正冷笑:“姑父,你養(yǎng)的狗怎會(huì)咬家里人?還有,這狗甚不中用,臉上是不是被貓子撓傷了?”
象王含笑道:“因?yàn)橛屑依锶艘獙?duì)卑人動(dòng)手啊,卑人為保賤命一條,只能放他出山了�!�
有冷山龍?jiān)�,局�?shì)便極為困難。左不正銀牙緊咬,攥緊了刀。
七齒象王撐著臉,笑道:“賢侄,你姑父是個(gè)文人,素來是好文不好武的。我勸吶,你與冷山龍兩人皆別動(dòng)手,咱們將話講清楚,免得傷了和氣�!�
左不正怒目而視:“你還有甚么話可講的?”
七齒象王說:“我猜,你一定是想怪我,責(zé)我為何將滎州子民煉成走尸。我如今便告訴你緣由,因?yàn)橹挥腥绱艘粊�,方才能鑄成神跡�!�
“甚么狗屁神跡!神跡是要靠犧牲諸多人命鑄成的么?”
七齒象王笑著搖頭,“賢侄莫急,你且聽聽卑人的話。自古以來,先人鑄下的神跡——開天辟地、化熊開山、追山而走,哪一件不是天大的難事?賢侄,你且試想,如卑人如今要你殺一鬼王,你可覺如越關(guān)山?”
左不正搖頭,冷笑道:“殺一鬼王,于我而言十拿九穩(wěn)�!�
“不錯(cuò),你覺得此事輕而易舉,那僅殺一鬼王,就不算得神跡。所謂神跡,便是要泥船渡河、身游沸鼎,要?dú)v盡千辛萬難,百死一生�!毕笸鹾呛切Φ�。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要給我出個(gè)難題?”
“賢侄果然聰明�!�
“那難題是甚么?”左不正厲聲喝道,“告訴我,姑父!”
七齒象王的微笑游刃有余,讓左不正愈發(fā)焦躁。漆黑夜色厚如氈毯,蓋在他們頭頂,讓人悶得喘不過氣來。男人的目光游過夜幕,落于遠(yuǎn)方。左不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驚恐地見到遠(yuǎn)處的山岳在緩緩挪騰。
巉巖峻嶺像一只巨爪,將滎州層疊圍起。月盤鉆出烏云,黯淡的月光灑了下來,遠(yuǎn)方本如淺淡墨印的群山似是愈來愈近,猶如遷徙的巨獸般逼來。它們仿佛在行走,樓板咯吱震動(dòng),左不正踉蹌了幾步。
“山在…走?”
她抬頭再望去,這回卻驚叫道:
“不,那不是…山!”
臃肥男人站了起來,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朵根:“那自然不是山�!�
山影漸近,她望見其上漆黑而高聳的頹石,那并非石頭,而是盤桓的巨蛇。巨蛇擺尾而行,斑鱗如青玉,無數(shù)宮館房庭如塵沙般在其腹下被碾裂。它生著一張似人的大臉盤,面上僅有一目,慈眉善目地望著在它身下骨肉成泥的卑庶。
山影重重,那巨蛇不只一條。左不正極目遠(yuǎn)眺,環(huán)望八極。她目之所及處,盡是蜷曲的巨蛇。蛇群高聳如云,仿佛能頂天立地。
七齒象王不疾不徐道,“那是鬼國之民,過去的蠻荒典籍里曾記載有它們行跡,可斗轉(zhuǎn)星移,今世之人已不再記得它們名姓�!彼麌@著氣,旋即哈哈大笑,“卑人畫了三十一年的九獄陣,總算再復(fù)這佚失的神形!”
左不正握刀的手在發(fā)抖。
她看得出來,眼前的這群巨蛇,每一條都抵得上一只鬼王。而鬼國之民如今正如紛紜萬騎圍在四方,青鱗鱗的蛇身霸踞天地間,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盡頭。
“所以,你是想教我把這群…鬼王一般的長(zhǎng)蟲全殺了?”左不正猛然回頭,“你這狗熊禿孫,你知今夜過后,全滎州還有人能活下來么?”
七齒象王笑道:“失一滎州,鑄一神跡,有何可惜?”
“大梁也是你毀的,你還嫌不夠么?”
“不夠,自然不夠�!蹦腥藝@息著轉(zhuǎn)動(dòng)手上的玉扳指,象骨凹紋在他指間回環(huán)往復(fù),仿佛永不停歇�!爸灰荑T得神跡,哪怕代價(jià)是一兩個(gè)天下,也不嫌足夠。”
左不正咬牙切齒,踩上闌干。
“殺就殺,你以為我怕你耍的這些把戲么?一個(gè)鬼王也好,一百個(gè)鬼王也好,都會(huì)是我的手下敗將!”
七齒象王卻笑道:“賢侄且慢,還有一只鬼王不曾登場(chǎng)�!�
兩人身后的戲聲戛然而止。鼓佬兒手里的鼓楗子掉了下來,胡琴的弦猝然迸裂,戲班里的角兒們忽而手掐脖頸,兩眼翻白,紛紛倒下,待再從地上爬起時(shí),卻變成了染著青斑的走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