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隔著烈火,他與那只傷痕累累的手緊緊相扣。
“神君大人,是您么?”
祝陰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不已。
魂心于此刻回流,萬千記憶的碎片落入腦海里。他漸漸記起一切。
“是,我是你的神明�!�
他聽見了含笑的聲音,無比熟悉。
“是一個不想忘卻你,又不愿被你遺忘的……自私的神明�!�
寒暑移此心
天廷之上,銀芒千束卷流霞,金靄一片浮玉堂。閶闔開敞萬仙至,絲竹調(diào)管雅韻揚。
朝會殿中,眾神卻屏氣懾息,身軀猶如彍弓,繃得極緊。朝班里有仙出列,服紫佩金魚,手捧玉笏,口含雞舌香,正是福祿壽三神。
福神弓腰佝背,發(fā)絲花白,長須栗栗,臉皺得似只苦瓜,聲淚俱下,“大司命雖獲罪而黜,暴疾而亡,可有郊野之蛇暗通少司命,借她那天書育一新軀殼,納其魂心培育,如今那天書里的大司命得獲新生,且作了賊漢,不知使了甚么法子自書中脫身,如今出來為害天廷,大鬧大羅天!”
祿神當即撩衣下拜,腦袋如雞啄米一般叩地,“懇請陛下允狻猊天兵出戰(zhàn),討那反賊!”
群仙紛紛下拜,脊背高拱,如密密麻麻的一群饃頭。他們齊聲道:“求陛下允兵出戰(zhàn)!”
聲音回蕩于朝會殿中,在金柱之間來回沖撞,如轟然雷霆。
眾仙雖低頭屏氣,腹誹卻不停。他們中的多半在咳聲嘆氣,大司命是天廷的刺兒頭,眾神使盡暗箭明槍,方才將其貶斥于九霄之下。如今這廝又大搖大擺地回來了,非但如此,竟還動用“形諸筆墨”的寶術,將天書里的世界與此世相疊,把那書里的事兒搬到現(xiàn)實中來!
真是大逆不道!眾神心中不約而同地想,臉色也如出一轍的淡漠。
一個聲音自極高處飄下來,低低沉沉:“準了。集長槊藤盾步兵兩團,軺車騎吏二十隊,各從四方發(fā)。四天門金甲天將聽候調(diào)遣,云峰宮靈鬼官如在天廷之上的,速速集列�!�
增長天王臉如蟹螯,髯似貨泉,他向前一步,揖手道:“敢問陛下,拿活的,還是捉死的?”
朝會殿中靜默了一瞬,似有無形的手扼住了在場之人的喉頸。
“燭陰可留活口�!�
半晌,那端坐于金獅椅上的帝王沉聲道。
“大司命,性命不必留�!�
——
天記府架閣庫中一片黑暗。
忽然間,黑暗里閃出一星火光,那光芒愈來愈盛,起初如殘燭,后來竟有燎原之勢�;鹧嫠埔坏罎i漪,緩緩擴開,焰星子濺入架幾案中,浩如煙海的抄本開始熊熊燃燒。
天書中的水墨世界在烈焰里消解,素宣般的紙面燒去,現(xiàn)出天記府架閣庫的模樣�;鹧嬷醒胗袃蓚人影,一個是位蔥色襦裙、頭簪建蘭的神女,此時正氣得跺腳,正是少司命,另一位卻是個渾身浴血的凄慘人兒,險些瞧不出人形。
那血人抬頭,東張西望了一番,艱難地開口:“想不到我從那紙片世界里出來,一下便到了書外的天記府,這兒處處看著眼熟,真好。”
少司命戳著那血人脊背,破口大罵:“役夫小種兒,挨蛇肏的!你拉你那相好自天書里出來便罷了,怎么連火一齊帶過來啦?”
那人正是易情。此時他咬牙切齒,痛苦地笑:“想要毀掉一本書,除了燒去,還有甚么更快的法子?要破除書里書外的隔閡,非要用火焰不可。我養(yǎng)的那蛇是條四處撒野的噴火龍,吐出來的火便似潑出去的水,收不回的�!�
少司命說:“殺千刀的!你倆簡直是偷情還需點燈,殺人順帶放火。這下全天記府……不,全天廷都該知道我在幫你倆這對奸夫淫夫了……”
“知道了會怎樣?”易情擺出猴子撈月的架勢,他的手臂已探入天書破洞中,緊緊牽住了祝陰的手,徐徐向外拉。他滿面冷汗,那臂骨本已碎裂,是靠著墨術勉強拼在一塊兒的。易情虛弱地訕笑,“天廷會扣你月例么?”
少司命搖頭,臉色蒼白如雪,“不止……不止。你不知道書外的天廷有多可怖�!�
易情說:“有多可怖?會一下扣完你的年俸?”
“你倆如今是天廷要犯,一個是重逆無道,可逆亂陰陽的凡人,一條是寶術火起撼日的燭龍。你倆任一個在世,太上帝的寶座皆會坐不安穩(wěn),如今你們卻珠聯(lián)璧合,喜結(jié)連理了,真是妙極!天下該當大亂罷�!鄙偎久f,“然后,包藏你倆的我不僅要被扣盡年俸,連陽壽也一塊兒得被扣了。”
易情厚顏無恥地道:“對不住,我沒想到我身價這般高,得拿你的陽壽來償�!�
少司命對他大叫:“你別和我貧嘴了,快滾!”
易情說:“我滾不了,我手上還拉著一條蛇呢。即便要滾,也得待我將它自天書中拉出來后,方才能手腳并用的滾�!�
他說完這番話,心頭郁塞而劇痛,張口便吐出一口血。內(nèi)腑被捏裂了似的,翻江倒海的痛,這是用墨術將兩個世界相疊的代價。
煌煌烈焰里,少司命的臉卻煞白無比。她倉皇搖頭,丱發(fā)散了,簪蘭落進火中,被火焰吞噬,只余一片焦灰。
她大聲道:“你再不滾……再不滾……就……”
話未說完,卻聽得架閣庫四處傳來裂帛似的聲兒。支摘窗被陡然掀飛,無數(shù)披掛青絲連明光甲的天將涌將進來,手持連枷,殺氣連天。易情聽見他們喝道:“拿下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