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天穿道長趺坐著,閉目靜思,說:“天下萬峰皆有天磴,每一道天磴皆會如輻輳,匯向‘天柱’昆侖。通過天磴,便可走上天廷�!�
“可、可既然天磴可通天廷,為何這石道冷冷清清,無人去攀?”
“因為有金甲天將把守�!碧齑┑篱L淡淡道。
胡周聽了這話,仍覺不對。即便有金甲天將把守,他們也應(yīng)守的是中天之門,距地六千里。若是天磴真如此好上,世家子弟應(yīng)如聞蜜之蟻,密密麻麻地聚于中天方是�?涩F(xiàn)實卻是無一人敢近那天磴。
“別憂心,去試試便是了�!鄙倥f,“明日我便啟程,去往昆侖�!�
“為何不從天壇山頂上天磴?”
“天壇山峰的天磴和羊腸一般曲曲繞繞,繞一大圈子,還是需匯至昆侖的,不如徑直去昆侖。我需你去車行幫我雇一架車。”天穿道長睜眼,卻見胡周篩糠似的,抖成一片,遂問道,“怎地了?是怕沒有銀子么?”
胡周顫著牙關(guān)搖頭,“我……我是怕沒命!”
少女柳葉似的墨眸一瞇,“又不帶你去,你怕甚么?”
“不帶……我去?”
“上天磴之途兇險,抵昆侖之道便有馬賊埋伏,我攜你一凡人去做甚?凈給自己添堵?”
“可你也是凡人!”胡周禁不住叫出聲。
那少女卻唇角微勾,似是笑了。一剎間,那冰冷面容似綻開春華,笑意如薄日柔風(fēng),淺淺地抹在頰邊。
“你就當我是妖怪好了�!彼f,“修了無情道的凡人,不算凡人。”
——
胡周到黎陽鎮(zhèn)車行里租了架小車。他與車夫熟絡(luò),僅使了二兩銀子便將此事打點畢了。只是途中仍需換腳力,若是用五兩銀子買一頭青花騾子倒也不錯,可越近昆侖便愈發(fā)寒凍,有車輿板擋著風(fēng)為好。
翌日清早,天穿道長在天壇山腳上車。一架小小的木輅車,兩面垂著竹簟,像一間破陋的小房子。胡周在車邊忐忑地徘徊,如對肉骨頭饞嘴的狗。竹席掀開,天穿道長淡雅的臉露了出來,胡周渾身一抖,卻聽得她道:
“怎么,你想跟我去昆侖?”
胡周雞啄米似的點頭。他才不管天穿道長修的是勞什子無情道,在他眼里,她才不是妖怪,是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
可下一刻,從竹簟中間忽地探出一枚傘尖,將他頂翻在地。胡周像在冰面上滑倒一般,夸張地翻了幾跤。天穿道長說:“不成,我主外,你主內(nèi),你需留在天壇山,守著我的米缸子,別教蟊賊把米偷光了�!�
胡周一抬頭,那木輅車卻已急不可耐地開動了,揚了他一臉沙塵。胡周從嘴巴里往外呸呸吐著沙土,爬起來,追著車子一路跑,像只歪歪扭扭跑動的小鴨。
他伸手去揪那在風(fēng)中搖動的簟席。
“等等!”胡周大叫,“帶上我!你不帶我,我便把缸中米吃光!”
話音方落,一枚傘尖又陡然從車中探出,結(jié)結(jié)實實敲在他額頭。胡周像蹋鞠般左跌右翻,在地上彈跳了幾下,才鼻青臉腫地落地。
竹席落下,少女冰冷地道。
“洗干凈脖子,等我升天回來后宰你�!�
等外頭再無胡周叫喊聲后,天穿道長又在車輿中盤坐下來,閉目凝思�?赡擒囶嶔さ脜柡�,似在石棱叢中飛奔。
天穿道長陡然睜目,扭頭對前室里的車夫道:“怎的顛得這般厲害?輪子聲音也大,上轄脂了么?”
車把式笑道:“姑娘,咱們還在行山路,震蕩些也是常事。倒是您的行囊重了些,害這老馬載不動了。”
聞言,天穿道長轉(zhuǎn)頭望向身旁的妝花布小包袱,里頭只裝了些白蠟燭、喝慣的竹葉茶。
少女想了想,伸手去按車輦底板,稍一使力,竟也被她按下一小塊來。那裂隙里居然露出一雙眼,一剎間,兩人四目相接。
“你怎么在這里?”天穿道長冷冷地道。
胡周灰頭土臉,巴著車軸,像一只大蜘蛛。他方才不死心,被天穿道長捅跌后不死心,又爬起來鉆進車底,欲一路死死地貼著車板。見被發(fā)覺,胡周嘿嘿一笑,攀著轓慢慢爬上來,打開側(cè)窗,硬是擠進車輿里。
他身上背著只大布袋,沉甸甸的,如一塊巨石。胡周說:“我一個人留在天壇山,若遇上山匪,只怕會被他們捉走做肉票,不如跟著你安穩(wěn)些。”
他將布袋解下來,笑嘻嘻地展開給天穿道長看,“你不是怕米缸子被人偷么?我把米全帶來了,你安心罷�!�
天穿道長啞口無言,半晌,徐徐地閉了目,冷硬地道:
“你這廢物,孬種,跟來又有何用?”
胡周抓起米袋,挺著胸膛說:“我能給你做飯。”
少女無言片刻,又道�!凹纫迅鷣�,那便不許吃白飯,這一路你便當火頭廚子罷�!�
馬車一路向昆侖行去。褐土在黃昏的光里波浪似的起伏,沙土的明面斑斑駁駁地散落著,像一片片魚鱗�?莸沟牧鴺浜蜔o數(shù)餓殍交錯,風(fēng)熱卻陰森,呼呼地吹著,似陰府里傳來的鬼哭。
胡周見了這景色,長嘆道:“荒年何時才是個頭?”
往日他見了這景色,只覺滿心滄涼,可今日卻不同�?噳|那頭傳來少女清淡的聲音,像一道叮咚作響的清泉。她說:“等我抵達昆侖后�!�
可越往西走,眼前之景便愈凄慘。一路上斷肢殘臂無數(shù),亦有些頭大身小的畸形人物,衣不蔽體,如蟲蟻般爬地,教人不忍卒睹。胡周驚心駭目,天穿道長卻道:“這些約莫是鑄神跡失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