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小泥巴未攜筆墨。他當(dāng)即狠狠咬破手指,用血在天書上一劃,將那行字抹去。
頃刻間,他忽有一種奇妙之感。世界突而開始黯淡,鮮明的色彩褪去,只余黑白,山巒云水化作氛氳墨跡,世間在悄然發(fā)生變化。他仿佛也化作其中一粒墨點,被濛朧水色席卷。
這便是可改人世命理的天書么?小泥巴無由地覺得戰(zhàn)栗。
在那世界里,他過于渺小,猶如滄海一粟,恒河微沙。他感受到了有甚么在變化,一條命理的更改將會牽動無數(shù)如他這般的卑微砂礫湮沒于另一道洪流。
猛然間,小泥巴如被壓于巨岳之下,肢體、神識仿佛在漸漸消融,他覺得自己似是四分五裂。墨色好似烏云,鋪頭蓋臉地將他吞入無垠的暗海。
恒久的黑暗里忽而透出了一線亮光。
小泥巴覺得自己在這昏黯里似是已過了千百年。腦袋上像頂了個磨盤,胸口灌滿了鉛,他艱難地睜眼,卻驚見自己癱睡于一地焦草里。
而文公子卻抱著手,和氣地微笑著,站在自己身前。
怎么回事?他昏睡過去了么?
小泥巴怔怔地想。方蘇醒不久,他頭上打釘似的痛。在這疼痛里,他想起先前與文公子的一切過節(jié),想起文公子用天書將微言道人害死的事,想起他從文公子身上奪得天書,將那害人的語句刪去的事。
他既將天書上的字句劃去,微言道人也理應(yīng)活過來了才是。
然而風(fēng)聲蕭然,滿山竹葉宛如滄波,一浪接一浪地推開。這滄波里不見半點人影。一切仿佛有所改變,又好似不曾變過。
文公子開口了:“你方才醒過來,一定很困惑究竟發(fā)生了何事,是么?”
小泥巴想開口說話,這才發(fā)覺脖頸重得過分,抬手一摸,卻是條鎖著的鐵鏈,在他昏厥時已套在了脖上。
待文公子伸出手時,他才似遭當(dāng)頭棒喝。
只見文公子手上拿著先前他費盡心機(jī)、好不容易奪去的那張?zhí)鞎�,然后沿著折痕緩緩展開。
小泥巴呆若木雞。
原來如此!他心中有一個聲音叫道。為何文公子要將天書紙折起?他此前也曾疑惑過,但并未深究。
此時他終于明白了,那是不是為了省著用天書,而是障眼法——文公子將那天書紙用魚膠粘好了,便是為了藏起那紙上先前寫下的字。
在文公子給他展示的那句話之前,原來書著兩句話:
“以下情形二者有其一:”
“易情甘入文家,師長皆與此事無涉�!�
孤舟尚泳海
小泥巴弄巧成拙,落進(jìn)了文公子的圈套,不僅把自個兒給套進(jìn)去了,也把脖子給套上了。
當(dāng)日,他便被文公子及一眾仆從領(lǐng)入文家中。文家在黎陽亦有一間大宅,囍字布局,據(jù)地汗漫。門樓氣闊,上雕八仙慶壽,琉璃瓦黃燦燦,前蹲一對石獅,旁杵著馬石、拴馬樁,樣樣皆有。
可進(jìn)到里頭,卻有種說不出的陰森氣。梧桐桃柳凋了葉,假山石子嶙峋獸骨,幽幽暗暗,似兇獸盤踞。一路上戒備森嚴(yán),粉壁邊矗了一排豹皮衣侍衛(wèi)。
小泥巴雖想逃跑,可興許是因天書上白紙黑字寫了他入文家的緣故,他只要一動用逃跑心思,身子便似凍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于是他被帶到倒座房里,換上仆從穿的青布衫子。脖頸上的鐵鏈仍套著,取不下來。倒座房陰暗濕冷,一張板床上放一卷蘆花被,風(fēng)里有著朽木味兒——這便是小泥巴的居處了。小泥巴被侍衛(wèi)們勒令禁足,于是他只能坐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思考起如何逃出這處。
他心焦如焚,卻尋不到一個好法子溜走。文公子在天書上寫了:易情甘入文家,師長皆與此事無涉。這話的意思便是,微言道人和天穿道長皆不會來救他。天書還真可扭曲人心智。小泥巴思來想去,唯一的出路便是靜觀其變,先按文公子所說的做,文公子是擒他來寫天書的,他往后定有機(jī)會碰到天書。
只要在天書上想辦法將事實改回,變成他不曾入過文家,微言道人也未曾被他們所害,一切便能順順利利,他也能從此過上安穩(wěn)日子。
小泥巴心里想著,嘴上不由得竊笑出聲。這時吱呀一響,兩扇木門開了,一個人影走進(jìn)來。他這笑聲被這入房的人聽見了,那人道:
“我勸你別癡心妄想�!�
來人是個半大少年。小泥巴抬頭望去,只見那少年一身金寶地衣,眉似月鉤,眸如凈鏡,只是半瞇著,一副困倦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