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說著，癩瘡阿公竟是面頰抽動(dòng)，布滿縱橫溝壑的臉龐上簌簌落淚，淚淌進(jìn)紋溝里，猶如溪流。
“唉，唉，見到你，我便會想起他！小小的娃子，瘦得和旗桿兒似的，米粒樣的大！后來被狼叼走，影兒都沒啦！”
原來他總打量著文堅(jiān)，是想到了自己的孫兒，至于那陰晴不定的詭異神色，卻是因?yàn)閮裳劾匣ǎ床淮笄�，擠眉弄眼所致。說到此處，阿公想起當(dāng)年慘景，大放悲聲，一個(gè)瘦弱的孩童，大抵早已被虎豹吞吃入腹，成了白骨！
可他面前的小乞兒卻道，“你能見到他，就在現(xiàn)在�！�
老漢茫然，就在此時(shí)，他卻聽到一聲稚嫩而歡喜的叫喊：
“——阿爺！”
他扭頭望去，眼前烙下了他此生最難忘的一幕場景。他日思月想的小孫兒竟從夕暉的那頭跑來，渾身背著紅噴噴的光。那小孩兒白白凈凈，一身潔凈的麻布短衫，臉蛋蘋果樣的圓而艷。只是奇的是，那孩子身后曳著一道頎長的墨跡，像飄飖的虹彩。
小孫兒跑進(jìn)，墨跡也一點(diǎn)點(diǎn)飄散，直到他撲進(jìn)癩瘡阿公懷中，老漢方才驚喜地感到那像魚兒一樣撲騰的手腳是真實(shí)的，肌膚暖熱，那孩子如一只小火爐。
與此同時(shí)，他聽見耳旁傳來一聲低低的吟哦。
“寶術(shù)，形諸筆墨。”
癩瘡阿公猛然回首，站在他身后的小乞兒已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俊逸的少年，玄端如鴉翎般漆黑，頭戴罟冠，肅穆而清冷。
話不必說，那是施展了寶術(shù)得到的結(jié)果。只是癩瘡阿公不曾見過這般厲害的寶術(shù)，可變生人，可尋故舊，仿佛天下萬事萬物皆由其隨心所欲地操縱。想到此處，老漢心頭一顫，能做到此事的只有神靈！
“活神仙，活神仙！”癩瘡阿公頓時(shí)醒過神來，慌忙拉著小孫兒下拜，“謝您仙術(shù)，教小民骨肉得逢！小民不日便去敬香，敢問大仙法號？”
玄衣少年回過身，衣袂飄飛，如將翱的烏鳥。他背著夕陽而去，身影也如一縷縹緲墨線，漸漸融進(jìn)昏黯的夜色里。
他道，聲音如冰泉泠泠。
“大司命，文易情�！�
人不信由命
一行影子緩步行上神霄，其中的身影形態(tài)各異，大鱉、眼射爚芒的青衣童子、赤發(fā)鬡須大鬼……個(gè)個(gè)奇形怪狀。隊(duì)首走著一個(gè)身姿矯健的男子，肌肉虬結(jié)，面色堅(jiān)毅，卻沉默寡言。
他們皆是自人間而來的精怪，因?qū)Ψ彩烙泄�，得了神霄紫宮的賞，有幸可拜見天顏。幾個(gè)星官在前頭引路，帶他們乘祥云上九霄，即便如此，神威還是壓得他們頗為辛苦，半道中便有許多只小妖肚破腸流，未上天頂，便已落進(jìn)黃泉。
到了九重霄，他們方知甚么叫堂皇富麗。南天門外旗纛飄飏，兩列金甲將分列白玉階側(cè)，丹墀布黃麾仗，持金龍首朱漆桿、豹尾、五色信幡，又執(zhí)虎皮劍、金吾、立瓜和臥瓜，氣勢搖山振岳，浩浩湯湯。
眾小妖哪見過這等情景？登時(shí)皆露了怯，一個(gè)個(gè)腿肚打顫。一著青素衣的星官引他們?nèi)氲�，又問道�?br />
“哪位是龍駒？”
隊(duì)首的魁梧男人踏出一步，這時(shí)小妖們才發(fā)覺他身后垂著一條飛黃尾。男人沉聲道：“在下便是�！�
“大司命請您入內(nèi)�！�
青素衣星官道，引男人轉(zhuǎn)過紫檀木雕插屏，走出殿外。龍駒又是被眼前之景震懾了心頭，只見巨栱金瓦重重疊疊，明黃番布飄揚(yáng)，云海蒼茫。踩著堂庭山石小徑，轉(zhuǎn)進(jìn)一個(gè)幽僻的小園，其中青華飄香，符禹花斗艷，掀開雙頭鳥紋繡簾，他看見一張四合如意架子床，床上半臥著一個(gè)清瘦人影，是個(gè)烏發(fā)漆眼的少年。
那屋里點(diǎn)著杜魯香，滋味溫和清苦，那少年正散著墨發(fā)，著一件漆黑單衣，狀似隨意，然而那不時(shí)而發(fā)的輕咳與巾帕上的點(diǎn)點(diǎn)血痕卻又提醒著龍駒：這是一位病患。少年慘白而消瘦，憔悴的神色掩不住其原本秀麗的容顏。他抬起眼，龍駒頓時(shí)驚感自己被兩道利劍似的目光刺穿。
“龍駒，是么？”那少年道，緊繃的神色一刻間松緩下來。
“是，在下見過大司命大人。”龍駒叩首。
“我尋你來，是因你在人間廣積善緣，除厄甚多。你孔武有力，可開百石弓，射食人妖雀；可日行千里，與俊士并肩殺敵。你已是國祚之征，是凡人心之所向，所以我想托你一事�！鄙倌甑�，又咳了幾聲，身子搖搖欲墜。
“大人請講，龍駒定萬死不辭�！�
“如今九霄初繕，云峰宮新起，我想請你做靈鬼官里的頭領(lǐng)�！鄙倌暾f，擲地有聲。
這話卻如一記重錘，錘軟了龍駒的雙膝。龍駒趕忙跪地，“大人……這……此任千鈞，龍駒怕?lián)懿黄穑 ?br />
“有何擔(dān)受不起？我會將云峰宮托給你，并草創(chuàng)拔擢之制。下界精怪若有為凡世積福的，便可賜神官之身�！�
少年說著，又遞過來一摞厚厚的文書，龍駒雖大字不識一個(gè)，卻也能猜出與云峰宮有關(guān)。初見便被委以重任，著實(shí)令他吃驚�？僧�(dāng)他望向少年大司命時(shí)，那對眼中的坦然和熱忱卻叫他更為訝異。
龍駒沉默著，不敢去接那文書。他本是凡世的微賤精怪，何德何能得一品大仙青眼？大司命挑眉，道：“你方才不是說，不論我的何等請托，你皆萬死不辭么？”
“……是�！�
“那還等甚么？拿著。回去好好琢磨，不日我便會尋你來再商此事�！鄙倌陮⑽臅M(jìn)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