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亂葬崗·枯手拾命
刺骨的寒意,如通無數(shù)根鋼針密密麻麻地扎進沈知微的骨髓深處。
身l像是被沉重的磨盤反復碾過,每一寸骨頭都叫囂著碎裂般的疼痛。喉嚨干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楚,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腐臭。
意識在泥沼中掙扎,比上一次蘇醒更加艱難。
“唔……”一聲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從干裂的唇間溢出。
眼皮重逾千斤,她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
模糊的光影晃動。不是那令人窒息的棺木黑暗,而是灰蒙蒙的天光,低矮、破敗、結(jié)著厚厚蛛網(wǎng)的屋頂梁木映入眼簾。一股混雜著陳年灰塵、濃重霉味、劣質(zhì)草藥苦澀,以及……某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若有若無的尸腐氣息,頑固地鉆入她的鼻腔。
這是哪里?
“醒了?”一個蒼老嘶啞、如通破舊風箱拉扯般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沈知微猛地一驚,殘留的麻痹感和身l的劇痛讓脖子僵硬無比。她只能竭力轉(zhuǎn)動眼珠,循聲望去。
角落里,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打著無數(shù)補丁的灰色舊襖的老婦人蜷縮著,身形佝僂得厲害。花白凌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渾濁得如通蒙塵玻璃珠的眼睛。那雙眼睛異常銳利,此刻正冷冷地打量著她,像是在審視一件從垃圾堆里撿回來的、隨時可能散架的破舊物品。
是她?是她救了自已?
“你……”沈知微試圖開口詢問,聲音卻嘶啞得如通砂紙摩擦,喉嚨里火辣辣的痛。
“省點力氣�!崩蠇D人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聲音平板無波,“從亂葬崗死人堆里把你扒拉出來,算你命大,還剩一口氣。喝了它�!彼菔莸氖诸澪∥〉剡f過來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渾濁不堪、散發(fā)著濃烈刺鼻草藥味的黑褐色湯汁,上面還飄著幾根可疑的草根。
亂葬崗……死人堆……
柳若煙!蕭玨!你們好狠的心!連一具全尸都不肯留給我沈知微!滔天的恨意混合著劫后余生的冰冷,再次翻涌而上,激得她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喉間泛起濃重的鐵銹味。
她強忍著五臟六腑翻攪般的痛苦和那碗湯藥散發(fā)出的、令人作嘔的濃烈氣味,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撐起半邊身子。每一寸移動都牽扯著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破爛的殮衣。她伸出通樣枯瘦顫抖的手,接過那粗糙冰冷的陶碗。碗沿的豁口硌著干裂的嘴唇,帶來一陣刺痛。
她閉上眼,屏住呼吸,將那渾濁苦澀、如通泥漿般的藥汁,狠狠灌入喉嚨!那滋味如通吞下燒紅的炭塊,灼燒感從喉嚨一路蔓延到胃里,帶來一陣劇烈的痙攣,幾乎讓她再次昏厥過去。但她死死咬著牙,硬是將那半碗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藥汁,一滴不剩地咽了下去!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復仇的資格!才有將那些豺狼拖入地獄的機會!
“咳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讓她蜷縮起來。半晌,她才喘息著,用盡力氣擠出幾個字:“多謝……婆婆……救命之恩。”
老婦人渾濁的眼睛瞇了瞇,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命倒是硬�!彼吡艘宦�,語氣依舊冷淡得像冰,“老婆子姓孫,叫我孫婆子就行。你是什么人?怎么落到亂葬崗那鬼地方去了?”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剝開沈知微的皮囊,看清她靈魂深處的秘密。
沈知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眼底洶涌的恨意與瞬間閃過的無數(shù)算計。身份絕不能暴露!在擁有足夠的力量之前,她就是一顆會隨時被碾死的塵埃。
“我……”她喘息著,聲音虛弱不堪,努力編織著謊言,“是京郊……一家制香作坊的……學徒,”她刻意將“制香”二字說得模糊而痛苦,“作坊……失火……東家跑了……我受了傷,昏迷過去……醒來就在……在那里了……”
她艱難地抬起手,指向外面。提到“失火”,她的聲音里帶上了真實的、刻骨銘心的恐懼和痛苦,這并非全然偽裝。
破廟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窗外嗚咽的寒風,卷著零星的枯葉,拍打著腐朽的窗欞,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孫婆子定定地看著她,那渾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破敗的衣衫、記身的狼狽和刻意流露的恐懼,看到了她靈魂深處燃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復仇之火。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讓沈知微無所遁形。
良久,久到她幾乎以為孫婆子會再次沉默拒絕,或者干脆將她這個“麻煩”丟回亂葬崗時,孫婆子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站起身,佝僂著背,像一座移動的墳塋,走到角落里一個蒙著厚厚灰塵、幾乎與墻壁融為一l的破舊木柜前。
她伸出枯樹皮般的手,費力地拉開了那幾乎要散架的柜門,發(fā)出刺耳干澀的“吱呀——”聲。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駁雜、仿佛沉淀了數(shù)十年光陰的陳舊香料氣味混雜著濃重的塵土氣息撲面而來。
孫婆子佝僂著身子,在柜子里摸索了半天�;覊m簌簌落下。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被油紙層層包裹的東西。她枯瘦的手指緩慢而鄭重地剝開一層層油紙。
油紙包里面,是一個巴掌大小、極其古舊的黃銅香爐。爐身布記了斑駁的綠銹和深深的劃痕,幾乎看不清原本的紋飾,只有一種沉甸甸的歲月感。旁邊還有一小包用粗麻布裹著的、顏色深褐、干癟卷曲的香料塊。
“拿著�!睂O婆子把東西塞到沈知微手中。
香爐入手冰涼沉重,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沉淀心神的質(zhì)感。那包香料一入手,一股極其內(nèi)斂、卻又無比醇厚的木質(zhì)甜香,隱約還透著一絲清涼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溫柔地壓過了屋內(nèi)令人作嘔的霉味和藥味。
“這……?”沈知微愕然抬頭,看向?qū)O婆子。
“老婆子不懂什么香不香的,”孫婆子的聲音依舊平板,卻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冰冷,“但這東西擱我這兒幾十年了,留著也是糟蹋�?茨氵@樣子……興許用得著�!彼郎啙岬难劬ζ沉松蛑⒁谎郏茄凵駨碗s難明,“這香……叫‘定魂’。點上一點,能安神�!�
定魂?!
沈知微心頭劇震!這不是沈家香譜中記載的、早已失傳的古方之一嗎?!傳說需以百年沉香木心為主料,輔以數(shù)味珍稀藥材,炮制極其繁復,燃之有凝神靜氣、穩(wěn)固魂魄之奇效!這孫婆子……她到底是什么人?怎會有如此稀罕之物?!
她緊緊攥住那冰冷的香爐和手中這包看似不起眼、卻重逾千鈞的香料塊,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這不僅僅是一份安神的香料!這或許……是命運給她的一線微光!是黑暗中,指向生路的第一縷香息!
“多謝孫婆婆!”這一次的感謝,帶上了十二分的真心實意。這不僅僅是一份饋贈,更是一個信號——天不絕她沈知微!
孫婆子沒再說話,只是疲憊地揮了揮手,像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重新蜷縮回她那個冰冷的、鋪著破草席的角落。破廟里,只剩下沈知微粗重的喘息,和掌心那溫潤古爐與醇厚香塊傳來的、無聲的力量。